第9章

姜氏面色缓了一些,依旧是严肃地道:“不要胡思乱想,那是烛火映的!还有,谁教的你看人脸色的?人,要知进退,可不能蝇营狗苟,只知察颜观色。心里要有度,凡事不当只以他人喜欢好为准,当以礼义为标。明白吗?”

颜神佑仔细咀嚼其中滋味,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了。东摇西摆的,讨好人家,那是奴才,叫人瞧不起。”

姜氏欣慰地笑道:“不错,不错,就是这样。过几日家里要来人,听到姓吴的,一个不要理,阿圆阿方都仔细着了,不许与姓吴的搭一语!”众人齐声称是。

姜氏又搂着颜神佑教她背书。

可母女两个都想着心事,半天也没读进多少书。姜氏又纺了一阵儿线,颜神佑就在一边看着纺车轮子转,看着看着,就悃了。这才歇下。

也不知道颜启母子说了什么,总之,颜老娘第二天就没起得了床。楚氏为她请医问药,带着四个儿媳妇侍疾。对外只说她上了年纪了,因在封地身子不好,这才接到京里来养病的。

颜启心里十分难受,他不得不跟老娘说了实情。否则这美婢送到跟前,睡是不睡?不睡?老婆老娘都要催。睡?老娘又要问他要孙子,他可变不出来。到时候再一逼问,一旦闹大,说他是个【哔——】他还要脸不要了?明显的,楚氏干不过他老娘,这事儿没办法帮他瞒下,那就先跟亲妈通个气儿吧。

颜老娘是被这消息活活气病了的,她寡妇人家,不止是死了儿子没指望,儿子太监了,也没指望了好吗?虽然已经有四个孙子,可是…一想到儿子废了,她还是心如刀铰,整个人都不好了。

楚氏偏偏十分贤惠,孙媳妇们也规矩得很。颜启也带着儿子们来侍个疾,颜老娘躺了两天,听她的“心腹”劝:“您这看满堂儿孙的面上。”心腹还不知道真相呢。

颜老娘一想,对啊,儿子不行,不是还有孙子吗?这人特别纯朴,真是爱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喜欢一个人,就把自己认为好的,都给他。孙子里,她受吴氏与颜启影响,最喜欢颜平之。

得,就他了。

这天,大家都在她床前侍候。颜老娘想明白了道理,精气神儿也好了,挣扎着起来,叫过颜平之:“好孩子,我有好事要给你。”当场给了他五个美婢,让他收房!

颜平之:=囗=!

赵氏:卧槽泥马!

这不坑爹呢吗?

赵氏因丈夫之故,在颜老娘面前颇得照顾,她爹又是赵忠,跟颜老娘关系十分好。儿子生得少,镯子没得到,却颇有脸面。这颜老娘突然打了她这么一顿大耳光,还反反覆覆来了五下,她一口老血全梗在喉咙里。傻了!

还是楚氏说了一句:“三郎还年轻…当戒女色。他儿子都有了,不急…”赵氏真想给楚氏磕头道谢。这么多年了,终于知道这个婆婆的好处了。

颜老娘道:“呸!一个哪够?要多多的才好!我跟你这不懂事的说不明白!你下去!”

楚氏从善如流地退下了。

颜老娘又和颜悦色地对赵氏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猪儿儿女这许多,你这么多兄弟姐妹,多热闹。”

赵氏:“…”真要喷血了。亏她忍功不错,低着个头,低低地“嗯”了一声。她能说啥呢?

赵肃之等人忍笑忍得快要抽风了,终于等到颜老娘说:“我觉得心口好受多了,要出去走走。”

楚氏连忙唤人给她换衣裳,扶她出去。颜老娘还说颜平之夫妇:“你们不用跟了来了,带她们回房去安顿。明天再带她们来给我请安。”

这是要逼死人的节奏呐!可颜启觉得没太大问题,颜老娘认为自己很有道理,楚氏…楚氏已作败退状,其他人都不管这闲事。颜平之才要说不要,颜老娘已经开始哭了,颜平之慌忙道:“我这就带她们回去。”其实他这心里,也不是十分坚决地要拒绝。

颜老娘忽然想起来,她觉得柴氏也很不错,就问她:“你有身子,吃力不吃力?要不要给你几个?”

颜孝之上前一步道:“阿婆,孙儿在圣上前面当差,如今为册立太子的事情正忙,抽不开身来。晚上回来就想歇歇。”

颜老娘点头道:“这倒是。”

再看颜渊之:“你呢?”

颜渊之道:“孙儿现在虎贲,守着禁宫,如今也抽不开身。”

颜老娘嘀咕一句:“当年你们阿爹打仗也没碍着事儿,如今圣上怎地这么烦人?”

众人皆不接口,到了颜肃之,他说得更好:“长得太丑了。”

颜老娘:“…呸!不要拉倒,以后也没你的份儿。”

姜氏:这真是太好了!

颜平之见这兄弟三个这般回话,心里直抽自己的嘴巴:我怎么没想这些理由呢?可人他都已经收下了,再反悔?他不敢。

颜老娘算是顺利送出五个美婢,心情好了不少,往花园里一走,回来吃得香睡得香。就等着见吴亲家。

颜平之领了五个美女,有点心猿意马、有点憋屈。赵氏就是青着脸,把每个小妖精都剜了一回。赵氏这样一张晚娘面孔,颜平之的兴致也减了,觉得扫兴了起来。

此时夫妇二人还不知道,更让他们难堪的事情已经逼近了。

三日后,吴家登门。

长史得了消息,叫把大门守住了,不许这些闲杂人等走正门,颜启要放人,他们就集体辞职!颜启没法子,只好让吴家人从侧门进。到了一看,颜孝之弟兄三个,院门儿紧闭。

进来见面还好,时人称呼就是某娘、某郎。可介绍人的时候,得认个亲呐!颜老娘与吴老爹一口一个“亲家”,楚氏听了,当场就翻脸走人,留下颜平之:“你看着办罢。”

介绍起死了的吴氏的侄子侄女儿的时候,吴老爹对着颜平之,一口一个“你表弟”、“你表妹”,把颜平之弄得羞恼欲死。谁TM要这种卖闺女当小老婆求生存的外祖父啊?

颜平之,也是读了点书的,好吗?

第30章 学到新技能

楚氏敢当场甩脸子,可颜平之这怂包不敢!

颜平之平生最恨之事,便是他乃是庶出,可他偏偏又对嫡母心存芥蒂。说他怀念生母吧,他又对吴家人十分瞧不上眼,颇觉这些人粗鄙。实在是个矛盾的人。

吴家人生得并不丑陋,衣着也是干干净净,只是行止上与颜老娘颇为合拍。颜平之颇以为耻,听着颜老娘说:“她这是什么样子?有客来了,与婆婆脸色看吗?”虽是骂的楚氏,颜平之却十分不领情。

然而吴家人来了,又颇得颜老娘母子之心,颜平之只得捏着鼻子赔着。什么“外祖父”“舅舅”“表弟”“表妹”他是一句称呼也不肯给的,原本只是努力保持平静。等楚氏一走,他的脸也挂了下来——就剩他一个陪着了,太坑爹。

颜老娘还在那里跟吴老爹絮叨着:“这个媳妇不贤良,可惜了你家闺女…”

颜平之再忍不住了,压了怒气,还要好声好气地劝颜老娘:“阿婆,您前些日子身子还不爽快,今天别太累了,累坏了您,又是我们的罪过了。”

吴老爹原本有个好闺女,也因此得利,不幸遇到楚氏手太狠,压得他二十多年抬不起头来。闺女也被打死了,自家也沾不上将军府了,这回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也是存着看看外孙的心思。然而一见楚氏,他全家心里都怵上三分。等楚氏走了,颜平之又这般说,连忙道:“正是正是,太夫人歇息要紧。”

颜老娘也确有些乏了,又被楚氏噎得不行,心道,等狗儿回来看我怎么说给他听。便对颜平之笑道:“你是好孩子,安顿你外公一家子住两日再走!亲家,这家里屋子还有两间,只管住下。”

颜平之:卧槽!

能让颜平之连装逼都忘了,可见颜老娘这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了!颜平之想要的外祖父,乃是去世的老楚太尉那样的体面人。不是吴老爹这种将闺女给人送给当妾的人。

让他安排?他怎么安排啊?家里的事儿,他做不了主。骠骑府的事情,自有属官,内宅的事情,是楚氏掌管。可颜老娘说的话,他没胆子反对。他在这家里立足的根本,就是这母子二人。

出得颜老娘的住处,他左思右想,是真想不到要把吴老爹一家安排在什么地方。只得暂将他们安排在客房里,交代一声:“不要出屋,不要乱走,我去禀阿爹。”便走了出去。

吴表妹女孩儿家,天生敏感些,怯生生地问她爹:“表哥是不是不欢喜?”这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孩子,水灵灵的大眼睛,白嫩嫩的皮肤,一头乌鸦鸦的头发。用这种语气说起话来,有一种惹人怜爱的美感。

吴舅舅瞪了她一眼:“休要胡说!”却也不敢再多说话,生恐这周围有什么楚氏的密探。

心里担忧不止的吴家人不知道,更大的难堪即将来临。

却说颜启散朝回来就到自己府里,又想筹划着推行他的计划。首倡的大奖兑成了老娘进京,他得再想办法弄个大奖兑给颜静姝才行。正在开动脑筋呢,被颜老娘叫了过去,好一通告状。

颜启听了也很不自在,当初吴氏被杖毙,楚氏出走。他将楚氏迎回,两人便是约定,楚氏可为他管家,但是吴家人永不许踏入颜府一步。他只道楚氏松口,便是许了,哪知楚氏这样当面不给吴家人脸呢?当下便对颜老娘道:“娘,我去说她。”

颜老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如今有三个儿子撑腰,我们动不得她了,也休不了她了。”

颜启一看他娘哭,心里也难受,连忙说:“我去说她去。”

可就像颜老娘说的,楚氏生了三儿一女,儿子都当官儿了,女儿也嫁人了。他能把人怎么样呢?就算他脾气再坏,还得顾忌一二。这会儿闹出事儿,对他不利呢。以前他是个光脚的,肆无忌惮,现在他想穿鞋,便束手束脚了起来。

到得楚氏上房,他还绷着个脸,对楚氏道:“你今日在阿娘面前,如何无礼?”

楚氏便啐到了他的脸上:“呸!命我的儿子向吴氏贱仆叫外祖父,我走避开去已是与了阿家面子了!”

颜启没有唾面自甘的修养,一抹脸,怒目道:“三郎原就是吴家外甥!”

“我自姓楚,这家里的孩子都只有一个外家!你的岳父只有一个!那个姓吴的是谁的外祖父?你再说一句?!你敢到外面说一说?”

颜启也有些心虚了,好歹也算知道一点风俗了。忙说:“你便是当与阿娘些面子。”

楚氏眼神冰冷地看着颜启,倒真把颜启看得有些寒意了。楚氏冷冷地对侍女道:“将军累得昏了头,请他出去休息罢!”

颜启还不想走,这个时候绝逼不能走。颜启的缺点很多,但绝不包括不知道利害关系。对着楚氏作揖道:“夫人,夫人,且忍一时。”

忍?楚氏冷笑道:“忍到你那好圣人再赐二十匹天水碧?不用等了,我明日便为他们求赏去!”什么时候忍、什么时候发作,她不用颜启来教!

颜启又要瞪眼,楚氏将脖子一梗,盯着颜启道:“人呢?还不送将军去歇息?阿家既嫌弃我不贤惠,去,将新买的婢子送往书房,由着将军挑去。挑了谁,就是谁。”

颜启年轻那阵儿就好个女色,且以夜御数女自豪。早年最爱,如今却成了戳伤疤的利器,刀刀捅在心上。颜启脸胀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甩袖子走了。

说是休息,也不是躺下了。还有晚饭呢。

晚饭,又是一场大热闹。

晚饭时节,颜老娘是要她“亲家”来一起吃的。楚氏当时没说什么,只是在颜老娘说:“三郎,请你外公坐下。”的时候,冷冷地问颜平之:“你外祖父在哪里?谁是你外祖父?”

颜平之:“…”他深深地觉得,这位祖母就是老天爷派下来专门克他的!怪不得祖父死得那么早!

楚氏又道:“你昏一个给我看看,装死给我试试。”

颜平之不得不上前,还不敢表现得像是受了委屈,特别恭敬地对楚氏道:“儿之外祖,乃是已故太尉,余者,不识是何人!” 颜平之不是小孩子了,不再会是以为颜启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颜启能不顾忌的事儿,他不能。他要敢认了吴家这门亲,明天他就等着被御史给参死吧。

连颜渊之原本都已经在卷袖了,听了他这么说,又把袖子给放了下来。

楚氏冷笑。她就知道,有个太尉外祖父、都督舅舅,可比有个泥腿子的外祖父、田舍翁的舅舅光彩得多。尤其对这对父子正在妄想的事情来说,更是如此。颜平之算还没蠢到家。

再看颜老娘,已经呆住了,她真想不到,颜平之居然会不认亲外公一家子。吴家人坐立难安。姜氏已经带着闺女离席了:“阿家,丑事已经看够了,别污了孩子眼睛。媳妇告退。”颜神佑被她娘带着,一手扶着惊掉的下巴,一手拉着她娘的走,同情地看了一眼想钻地缝的颜平之,告退。

【好凶残!别人斗,是摧残肉体、剥夺权利,这位是连精神都不放过。】颜神佑小朋友,新技能,GET√

姜氏一动,柴氏、郁氏也跟着连动,一齐带着孩子告退了。

楚氏道:“都去罢。三郎,你好生招待你阿爹这一家故交!”说完,她也走了,还吩咐着,“清水洗地。”

这顿饭是真的吃不下去了。吴家人惯会的看脸色,吴老爹便老泪纵横地开口:“是我们不当来,这便走。”依着颜平之的心意,宁愿给他些钱,也不能将他留下的。岂知颜老娘拧了性子,必要吴家人留下来:“走个甚!我不发话,哪个敢赶你们?”

这会儿她选择性失忆,忘了颜平之根本不认这家“亲戚”了,就将吴家人交给了颜平之,还说:“明天来我这里说话,我还有好些话没说呢。”

颜平之真想把这一伙人统统塞河里淹死算了!

可他还得按着颜老娘说的,认真把人送回客房里,再嘱咐:“休要出门,被人遇上了,我来不及救护。”

没看着颜启将要说一个“不”,颜老娘又已经滑到地上开始拍地骂起颜家祖宗十八代了吗?颜启都扛不住颜老娘“你们颜家没一个好东西!你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骂,颜平之就更扛不住了。

行了,根源找到了。可颜启能休了楚氏吗?颜老娘自己都说了,楚氏给老颜家生了三个儿子了,动不得。

吴家就在颜老娘的保驾护航之下,在客房里住下了下来,全家人都萎靡不振了。

颜神佑五周岁多了,能跑能跳,却有些赶不上姜氏那匆匆犹如被恶鬼追逐的步伐。气喘吁吁地回到了自家小院儿门口,就听到姜氏对颜肃之道:“郎君,我有话要说。”

颜肃之看着今日颜平之死样儿十分解气,听姜氏口气不好,也不生气,道:“有话回去说。”

进了屋里,姜氏拍拍颜神佑:“你随阿圆回房洗漱。”颜神佑略大一些,姜氏便将她安置到了东厢里住下,不再带着她一起睡了,如今颜神佑有自己的屋子。有了独立的空间,也意味着不能当小耳朵了。

也不知道颜肃之与姜氏聊了些什么,颜神佑换上寝衣,听到颜肃之离去的脚步声,忍不住又来看姜氏:“还没跟娘做晚间功课呢。”

姜氏道:“也罢。”却取出一册新书来,也是手抄的纸卷轴,颜神佑看那上面的字,写的是《户婚律》。姜氏也曾向母亲请教过怎么教孩子,后来发现,在文化课上,这些经验完全没有用。教“神童”,是没有固定教案的。

她干脆就把颜神佑当成个成年人来教,只有在诸如体育课、劳动课的时候,才把她当成个孩子来看待。

嗯,先讲礼仪,因为颜老娘要见吴亲家,姜氏已经跟女儿讲过了礼仪,妻妾之别、嫡庶之别,看起来小姑娘学得很好,吸收得很快。眼下便拿了这《户婚律》来给女儿上课来了。

母女两个一教一学,时间过得挺快。不知道是不是性别天赋,颜神佑对这等家长里短的条文特别有天份,看完就全记住了。这天教了十条,姜氏讲一遍,再提问,她每条都能背得出来。

姜氏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罢。你去早些歇息,明日赶早了去朝你太婆主、阿婆请安。不要与三房说话,没得坏了心情。那一家子破落户儿,你也不须理。为人贫贱不可鄙,无德无行最可恶。”

颜神佑不知道她说的是三房还是吴家,又或者全扫了进去,只得全答应了下来。只觉得姜氏这般义愤,般有一点模板的样子…

很快,颜神佑就该知道,她娘不是庙里的泥胎,而是个…战斗力爆表的航母舰载机群编队!

第31章 女人不能惹

却说,自吴家人被颜老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地留在了颜府,颜府里就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大房二房四房各闭门生活,若颜老娘那里没有吴家人在,妯娌几个或往说话,一旦听到一个“吴”字顿时便要告退。

颜启的几个亲家,原本是要来探望颜老娘的,不幸颜老娘到京第二天便“病了”,原本准备的礼物便要有所增减。耽搁一天,再递帖子过府,颜家便都婉拒了亲家的到来,言称老夫人卧病,家中忙乱,恐怠慢了客人。

谁都知道这是借口,然而大家也都识趣儿,虽猜不透原因,却也晓得颜家不乐见人。八一下颜老娘与越国长公主的过往,又都释然,以为这是为了避那位皇帝都要让个五分的女士。便是赵忠,这货实在,听说不让去,他就真不去了。

颜氏倒是回了娘家一趟,回来就听说了这场闹剧,当场气得冲她爹吐了好大一口口水:“你又糊涂了!”这话儿,也就只有出了嫁的女儿敢说,撒泼这等事,也只有这等身份的人才能做得出来。颜启倒想收拾这闺女,却是腾不出手去,他现在穿鞋了,也想要个好一点的名声哩。

照说,日子也就这么平静的过下去。等到吴家住个两天,圆了颜老娘的面子,便推说家中有事,要回家去,这事儿,便也结了。

岂知这楚氏的运气来了,近来总遇到些神队友。

比如,先前硬要留吴家人的颜老娘。

又比如,忽然突发奇想想生事的赵氏。

赵氏其人,真个是被爹给坑了。因为赵忠没个章法,她从小就没有受过正规的主妇训练,净跟着一干婢妾耳濡目染了些姨娘宅斗学,整个人都学歪了。等到要出嫁了,又嫁不好。嫁给个颜平之吧,遇到了颜家一家子婆媳的高手。以上,全拜赵忠所赐。

赵氏其实是个聪明人儿,吃了些亏,也渐渐摸了些门道,原本前途光明的。可惜不幸运气太不好,自己觉出不足来,要改进的时候,又被亲妈派来的黄婆子坑了一把。

行了,这下怎么做都没用了,全京城都知道她不是好人,她老公也不是好人。赵氏心里的火气,只能是越烧越旺,怨毒只有越积越多。可可地遇上了颜老娘又给颜平之弄了一把美人儿来,颜平之当天就睡了一个。过不几天,全睡过了。小姑娘们被滋润得越发地水灵鲜嫩,比她这拼命生了四个孩子的妇人,真是不知道快活多少倍。

赵氏倒想收拾她们呢,杖毙,这种事太常见了。可是不行,还有颜老娘呢。这家里,别人能开罪颜老娘,独她不行。只得忍了。

有些人便是这样,自己过得不好了,不想着如何让自己过得好些,偏想着要别人也一起倒霉了,他也就开心了。赵氏,倒霉了这些年,也有些这么样的心理了。她也是单拣软柿子来捏,拣来拣去,就是二房了。

颜老娘给颜肃之美婢,他嫌丑,却勾起了赵氏的记忆——当初这货不就是送了十个美女给徐家姐夫的吗?还害得颜氏回娘家哭诉!就是这个办法了!特别巧,老天送了个吴表妹来!颜平之自己不想理吴家人,就让她去照看。赵氏也一肚子气呢。别看自己是妾生的,看了别家妾来攀关系,她也觉得受辱呢。

如果是别人,颜肃之惹上了,扔就扔了。如果是吴表妹…颜启和颜老娘也不会让他脱身的,必得纳了做妾。这事儿安旁人身上,不太合适,安到颜肃之这个看起来就不像正经人的人头上,都没什么人怀疑的!

赵氏拿定了主意,就开始撺掇吴家人。她也不是直接说她的计划,只为吴家人介绍颜家的家庭情况。以吴家的作风,能想到什么主意呢?就算想不到,还可以安排一出“两婢女聊天,不小心说出可行计划”这样的戏码呢。

吴老爹见识过楚氏的厉害,听赵氏说道:“你们撂开手去怕也不能得善终,仇早便种下了。”就有些害怕,十分忧愁自家性命。

赵氏介绍颜肃之就是:“这阖家上下,不怕爹娘的就只有他一人。”

又说颜肃之:“他只有一个女儿,我看我那二嫂是生不出来了。若有人能生个儿子出来,他的家业,全是儿子的!他性子独着呢,他那娘子可不敢惹他。”真是什么有利说什么。偏偏从表现上看来,她说的全是对的。

这个时候恐吓够了,再弄两个婢女借聊天之机,使吴家人偷听到“将吴家小娘子许与二郎”这样的计划。简直就是水到渠成,不怕吴家人不就范。

吴老爹全家的智商也是够呛的,真要是个聪明人,就不至于做出这许多蠢事来了。被赵氏一吓,一想,似乎也是这样。楚氏手真个黑,上回是直接杀人,这回这样儿明显是不想放过他们了。

行,拼了!

颜肃之就遭了殃。

他极少回家,想逮他可真是不容易。再者说了,他再中二,也顶多想出个抢新娘子的主意,实在不知道后宅小妾们的宅斗招数有这么搞笑、他爹有这么脑残!

赵氏的主意很简单,碰瓷!颜肃之回家,为了气爹妈,会带一身酒气,这一点相当可以理解。皇帝面前都能打酒嗝的中二病,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然后让吴表妹冲过去撞他,甚至都不用冲,只要吴表妹略不整齐些,只要有人路过,瞅准了,或者干脆就是吴家人出面。大叫起来…

颜启会怎么断案,还用说吗?

你说吴表妹这么得罪了个中二病,以后日子难过?那又干赵氏什么事儿呢?如果吴表妹能拿捏得住颜肃之,更好。这吴表妹也是个美人儿啊,颜肃之万一能看上她呢?二房又得热闹了呢。

计划得很好,实施得也相当地顺利。

吴家也打定主意了,就怕前脚出府后脚被楚氏灭口。吴表妹一想颜肃之那张美颜,也两颊通红地答应了。就是:“怕她娘子不好相处。我姑娘[1]不就是落在这样大妇手里失了性命的么?”

吴老爹道:“怕甚?你往你表哥那里去,他虽冷淡,总不至不顾你性命。”

对啊,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上头有人!

颜肃之果断中招,正如正常人猜不到他的思维,他也猜不到这些人的想法啊!他最近爱养鸡,听到鸡叫,不免关注,他追鸡的去的。结果鸡没追着,就被一声尖叫吓得住了脚,四处张望。心说,哪里来的蠢货,没看过人逮鸡吗?一怔之意,鸡也飞了,吴表妹也来了。

高潮来了!

一家子人齐聚在大厅里,颜肃之酒都吓醒了,女高音真是要人命。据路过的侍婢讲:“二郎醉醺醺的,就…”

吴老爹一脸晦气:“这可怎么是好?”

颜老娘偏心,且一般乡下遇着这种事儿,解决的办法也简单,要么把这男的打死,女的另嫁。要么就这男的娶了这女的。打死亲孙子?那是不可能的!可颜肃之有老婆了呀!怎么办呢?吴舅也干脆:“我苦命的儿啊,只好做妾了。”吴表弟还乍着胆子想揍颜肃之,吴表妹只管哭,一套哭,还一套拿眼睛瞄颜肃之。

要说这一家人智商不高,演技还真不错。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姜氏和颜神佑都被糊弄过去了!

颜神佑能来,却是撒泼打滚儿,效仿乃父无赖之风,听了回报说:“二郎调吴家小娘子,将军要他纳了做妾。”就非要跟着来的。她还撂下话了:“要么带我去,要么我自己偷偷去。”

然后被姜氏一把薅过来扔给阿圆:“把她锁房里,你看着!”

颜神佑:=囗=!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亲!

不过,对付阿圆比对付姜氏容易得多了,她爬到窗台子上,翻窗跑了!阿圆只好跟着跑。气喘吁吁跑到大厅门口,颜神佑也不进去,还对着阿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边颜启还在说姜氏:“这事是二郎不对,可咱做事得有规矩。便娶了吴小娘子做妾罢。”

颜肃之先不干了!“呸!哪里撞出来的下作娼妇,也想赖我!我宁可纳了外面花娘,也不要这样的贱人!”

姜氏冷静地道:“你们哪里遇到的?”她是知道的,颜肃之是不肯与三房有关的人接触的。

可颜肃这货…他在追鸡啊!追偏道儿了好吗?追到客房那里去了。你问鸡呢?没追上啊。

有人信吗?必须没有!

姜氏气得发抖,却对楚氏道:“正经妾也是要入族谱的,生了孩子也是我的,须得令我母知道何时多了个外孙,令我兄知道何处多了个外甥。”

楚氏道:“是这个道理。明日,但请亲家来。”

姜氏沉声道:“纳妾不如娶妻之隆重,却也须有媒证,有文书,要过籍簿。请郁大将军为证,唐郎为媒。女家?”说罢看着颜启。

颜启道:“我请赵亲家来。”

姜氏道:“还要找卜筮之人。”

颜老娘道:“是得算个好日子。”

颜平之被这神转折弄得想死,赵氏却在偷笑。

外面颜神佑要冲进来,被阿圆一把薅住了,还堵了嘴。她算是看透了,这小娘子是真像她爹!

颜肃之还在骂姜氏:“你疯了?”

不,是你疯了。

颜肃之还想跑,颜启是抓不住他的,姜氏却对他道:“郎君且住,看明日如何。”语气颇有古怪。颜肃之直觉得不对,心道,还能叫你哥哥们来打我一顿不成?

不不不,你挨不了打,你闺女要挨打了。

颜神佑因为偷跑,回去之后被姜氏撩起了裙子,每条小腿抽了三板子。疼得她眼泪汪汪的:“我怕阿娘吃亏么。阿娘又不能哭闹,只好我来了。”词都想好了,见着小吴氏就哭,就躲,就说她肩膀上坐着只猫头鹰。

姜氏好气又笑气,擦擦眼泪:“行了,明天带你去,你也是得学着点儿了。”

颜神佑却是一肚子的疑惑:纳个妾而已,为什么要大将军来做证人?颜启不懂事,不反对倒也罢了,为什么楚氏也?总有一种会翻盘的赶脚,这是怎么一回事?

颜神佑一宿没睡好。

第二天,该来的都来了。

姜戎是气极败坏的,两个弟弟都带来了。比他更生气的是颜肃之,这都是什么事儿呀?他根本看不上吴表妹好吗?就凭一个吴字,都够他把吴表妹踹开十万八千里的了:“我恨吴氏贱人入骨,怎会调戏这等丑女?别说喝了酒,便是刀斫头,我也不稀罕她!我昨天就说了,你们偏不信!”

颜氏更是上前就吐了吴家一大口口水:“家里野丫头没人要了,还是大着肚子想找个下家?就这般急?”

颜肃之十分意外,奇怪地看着他姐,把颜氏看得脸上一红。那啥,颜肃之再也是她弟好吗?对着又是吴氏,颜氏不帮兄弟,还能帮谁呢?且她记着颜肃之的人情,哪怕真是颜肃之睡了吴氏,只要颜肃之说不要,颜氏都要挺他到底。为了方便撒泼,她今天连丈夫都没带过来。

姜氏却极镇定,开口道:“同姓不婚,凡同宗共姓者,皆不得为婚。为防同姓,买妾当卜。”

这话大家都听得懂,连颜老娘都知道的道理。她不知妻妾规矩,盖因见得少,乡下地方乱事也多,十分不规矩。但是同姓不婚,那是哪儿都明白的。颜老娘不明白的是:“二郎姓颜,丫头姓吴,怎么成一姓啦?她也不是买的奴婢啊。”

回娘家来的颜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对颜老娘道:“怕他们改过姓儿呢,若两家能有个百来年的家谱,不问也罢。否则,只好当不知其名姓了。总不能旁人说什么,咱便信什么。不过是做个样子,去去疑罢了。亲爹娘还有卖儿卖女的呢,卖出去了,还不定改成什么姓了,不是么?”

她们一对一答之间,场面十分安静。颜神佑心里十分痛快,心道,原来如此!忍不住十分悲悯地看了颜平之一眼。这要卜出个同姓来,那吴氏是小吴氏的亲姑妈。颜平之就算是同姓相X的产物了?颜神佑不觉得同姓有什么,出了五代的堂兄妹都能结婚了,同姓算个啥?

可是这个时代,它不行!

姜戎是来给妹子撑腰的,姜氏说要查,那是必要查的。他现在拳头比较大,说话自然是顶用的。还现编了个谎:“我怎么听说这是你家族亲,才要留在府中的?否则何以客居府上?此是何等身份,敢为骠骑座上宾?”

经过战乱的年份,许多户籍资料一类都丢失了,更何况吴家因有颜启撑腰,期间还改过户籍,自老家改往京城。这就更说不清楚了。颜家的族谱,都称不上族谱的,吴家就更没有了。非要说他们是后来改的姓,谁也拿不出实证来证明不是。姜氏又怀疑,那就卜一个呗。多简单?

所以郁陶和赵忠都说:“便卜又如何?”郁陶是猜着了一二,赵忠是嫌麻烦,有问题就走程序,多简单?

颜启觉得自己真是个操心的命,脾气比年轻的时候好了许多,还息事宁人地道:“此事不可张扬啊。”

颜肃之挺聪明,看姜氏像有把握的样子,也说:“这是心虚么?”

颜启受不得激:“卜便卜。”

算命的老头儿快要吓傻了,MD!听来找他的人说这是个好买卖,教他用心,做点小手脚。主人家开心了,多给些赏钱。

原本占卜是门高深的学问,要用什么龟甲、蓍草等等,到了这里,又是纳妾,又是走个过场。算命的老头儿就准备了最简单的,给个牌儿,你们扔吧。为了主人家开心,他准备的那套家什,都是做过手脚的,怎么扔,都是个正!眼下的场景,还能问什么呢?

就问:是不是一个姓儿呀?

正面就是个是,反面就是个不是。多简单?

抖抖索索扔了,正!

第二回,正!

第三回还没扔呢,颜平之先脱力趴地了,简直像一滩烂泥一样——他,已经想明白了。不管真相如何,他都是那么个同姓相X生出来的人了。阴私事,最难表白。你要闹大了去证明,就已经输了。

颜启不信邪,他自己扔,还是正。

颜老娘也傻眼了,看着儿子扔了好几回,她说:“我来!”也是正。

颜启不敢相信地看着楚氏:“阿吴当年…”

楚氏镇定地道:“你要纳她,圣上许了,阿家答应了,可有我插手的余地?”

颜老娘已经哭了起来:“这都造了甚么孽哟~~~亲家,亲家,可不敢说出去啊。”这回亲家不是叫吴老爹了,是管郁陶姜戎等人叫的。这老太太一辈子就信两宗事,一、儿子;二、迷信。排名不分先后,硬要排一下的话,迷信还在儿子上面。

吴家人这才知道不好,吴表妹当时就说:“表哥表嫂救我!”

【真是…猪一样的队友啊!】颜神佑本来打算她来闹的,反正她是“神童”,小孩子眼睛又干净,说吴表妹舌头拖了三丈长又怎样?说看到个怪物披了个人皮又怎样?《聊斋》的段子咱知道得不要太多!

现在好了,不用她闹了。而且…三房已经被拖下水了。

再看算命老头儿,已经…已经…悄没声儿地溜到门口儿了,然后又被提溜进来了!楚氏就问了一句话:“还卜吗?要不要换一个人来?”

颜启还不死心,颜老娘已经被打击崩溃了:“不许,都不许,不许说出去,不许叫旁人知道!”说着,这老货还看了她吴亲家一眼!又看看颜启:“你把这事儿给我办圆了,不许有人知道!”颜启连遭打击,先是亲口跟他娘承认他废了,又出了眼下这事儿。最后一点勇气,也被颜老娘这一崩溃的怒吼给吼飞了。他也萎了。

能威胁儿子,威胁这吴“亲家”,真亲家是不能威胁的。尤其是姜戎,他必要给妹子讨个说法。姜戎虽是世家子,然则自幼习武,又掌兵,带着一股子的彪悍之气。此时占尽上风,却也恨极了颜平之等人。他也是看出来了,若说这颜吴真是出自同源,他也不相信的。可谁叫一卜便是个正呢?好机会不能错过。

颜平之被他揪到手里的时候,已经崩溃了。

作者有话要说:[1]姑娘,也可以当成是姑·娘,就是姑妈。

同姓不婚,不论妻妾,不论血缘远近。《唐律疏议·户婚》:182 诸同姓为婚者,各徒二年。缌麻以上,以奸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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