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差点啐到她脸上:“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擦!猛士!】门外一言不发的人们集体用看烈士的眼光看着这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大妈…
颜老娘火力很猛地对她大嫂道:“我家的事,她男人的事,她没说话的份儿,你有么?你这老娼妇!当年狗儿要多吃个野菜团子你且要剁着刀板儿骂三天,你这老猪狗倒有份儿说话的了?!”
大伯母傻眼了,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亲,这货不是很好糊弄的吗?她一呆,她的女儿们却机灵,事先说好了的,得一把拿下颜老娘,然后才好施压!一齐上来,一人把住颜老娘一条胳膊,左右摇着:“婶娘,这也是为了您好。”
颜老娘天生听强势的人的话,死活不肯答应,手一抖,硬要把这俩给抖开了去。颜孝之深吸一口气,举步入内,先给祖母、母亲行礼,再问:“这是何人?”对呀,他见这些人的时候还小,不怎么记事儿呢。
又是一套认亲。长房来人便如此这般将事一说,还觑着他们兄弟的脸色,看他们对“分家”有什么看法。看法个P!分个P!天下都快大乱了,分分分,分散了好被人各个击破吗?哪怕分,也是分完了还要抱团的好吗?这些人猥琐的眼神是要干什么呢?
没人答应。颜老娘已经哭起她儿子死后不得安宁来了,挣扎着要往门外走“去衙门说理去”。不能去呀!大伯家是要求财来的,让衙门判分家,好处就让衙门占了。于是六个侄子一齐涌上来,抱胳膊抱腿儿:“婶娘,不能去啊,家丑不可外扬。为个分家闹上衙门,不好听。”
【卧槽!谁TM要分家了啊?!】楚氏一系心里全在爆粗口!
还没感慨完,颜老娘已经一声惨叫——老腰扭了,脚也拐了。
楚氏当场发令:“将这些殴伤叔母、离间骨肉的贼人捆了!大郎,具表入京!分宗!”
颜神佑当场膝盖一软,差点给她跪了!
长房一家就这么被捆了,嘴巴还全堵了,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一齐扔到牢里关着了。这么大个坞堡,怎么可能没有牢房?还附带地下室呢,保管什么惨叫都传不出去哩。
人都捆走了,楚氏对颜老娘道:“阿家,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他们三天两头来闹一回,要给将军移坟,那可受不了。还有阿翁的尸骨,也很该移回来。难道您还要葬回老家去?”
颜老娘的坟地很不好,她一点也不想回去。只是:“我们当然要跟狗儿埋在一处。只是,这分宗?”她当然是知道什么叫分宗的,因为听过。
楚氏道:“分了家还要这般闹,除开分宗,难道还有旁的办法不成?”
颜老娘本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儿子这座大靠山一去,自然就听楚氏的了。当即点头:“你说甚就是甚。”
楚氏道:“还须以阿家之名,诉他们殴伤长辈,才好顺当地分宗。”
颜老娘一手捂脸,一手连挥:“都行都行,你随便,我就说他们不好!”
楚氏给她一个微笑:“我便命大郎去奏本给圣上了。阿家且歇息去,热敷一下才好。”
打发走了颜老娘,楚氏一挑眉:“将这里的席子全换了!”
柴氏答应一声:“我这便唤人去。”却也不走开,只吩咐身边管事的婆子去传话而已。
颜孝之道:“分宗是极好的,只是…何必要闹到御前呢?说出去,与家声有损。先前与姬家闹那一场,已是无奈,如今又…”
楚氏便问他:“你觉得不当与姬家翻脸?”
颜孝之道:“自然不是!”
“那何以如今又有顾忌了呢?”
“这…”
楚氏只轻描淡写了一句:“不过是一样的道理罢了,怎么有不付出代价的事情呢?端看值不值了。”
颜孝之哑然。
楚氏道:“还不去具本上京?记得写两份儿。”
颜孝之长揖退下。
颜肃之咽了咽唾沫,还是上前跟楚氏汇报:“阿娘,我与神佑挑了些小丫头陪着她戏耍。明日接了来。”
楚氏看一眼颜神佑,颜神佑露出一个有点僵硬有点紧张的笑来,楚氏一叹,道:“也罢,随你们罢——功课不许耽误了!每日午后你与我过来!”
颜神佑连连点头:“我必来的!”这种斗神级的导师,打断了腿也得爬着来听她讲课啊!
楚氏道:“有正事的都做事去,两个丫头随我来吧。”
分派定了,领着两个孙女儿回自己的住处了。
楚氏的住处布置得清雅幽古,正房五间,院子里古木参天。左右两株古松,松下土地十分平整,地上皆置石桌,一方一长,一棋一琴。
门户大开,却又悬竹帘,挑悬进入,清香扑鼻,博山炉里青烟袅袅。
进入室内,早有侍婢捧了水盆手巾等物上来,祖孙三人擦脸洗手。楚氏道:“才睡醒,又经了这么一闹,怕不静心,且随意看些书,过一刻再做针线。”
颜神佑知道,楚氏讲究个宁静沉稳。学得好学得差尚在其次,关键看悟性和态度。简单地说,你要太跳脱了,学东西再快,她也看不上你,因为“不可靠”。呆一点笨一点没关系,“稳得住”才是重点。所谓“唯上智与下愚不移”,顶聪明和顶笨的总在少数,其他的都是凡人,学得快一点慢一点的,差别也不是太大。重要的是心性。
当然,她不知道,在楚氏的眼里,她算是“上智”型的。偶尔也听说在自己房里淘气,但是出来却是分毫不差,该正经的时候绝不掉链子。楚氏还是挺满意她的。
这也与颜神佑在楚氏跟前十分老实有关,她跟姜氏还能撒娇,现在还敢跟颜肃之呛声。但是见了楚氏,就被种族压制了。一点也不敢胡来。
现在让看书,她就看书,只是眼睛盯着书本在放空,显得十分安静。心里却是在回味、分析,刚才那个,是这位BOSS计划好的吧?她近来颇知宗法,又读《律》。固知宗法强势,然而除开法律规定的,否则宗族是比不上国家强权的。但是,不得不说,在日常生活中,大家还是会偏重于宗族。长房明显是拎不清的,这样的猪队友是要舍弃的。
能舍宗族的,只有律法。哦,还有舆论。一般朝廷判案,也会考虑到宗法,但是,如果有舆论导向,那就不同了。晚辈殴伤了叔母,显然是争取舆论同情。而教唆侄孙分家,又违背了法律。
更重要的是,楚丰在朝,而颜启跟皇帝关系不错。如果没猜错,颜启的坟地可能都是皇帝特批的。这一回分宗,怕是妥妥儿的了。
想明白了,颜神佑吐出一口气。有这么个BOSS掌舵,还真是挺放心的。
坐正了,她开始读书。
颜希真已经读了一会儿了,她看了看书,有一处不甚明了。想问时,发现楚氏也在走神,就戳了戳颜神佑:“二娘,看这个,这处官制怎地不同?”
颜神佑歪过身子一看,却是写的四征将军在四镇将军之上:“怎么?”
“明明是四镇将军在四征之上呀。”
“那就是后来改了。”
颜希真睁大了眼睛:“上下尊卑,也可改的吗?”
颜神佑理所当然地答道:“对呀。世无百代不易之法,因时置宜,因地置宜而已。”
她俩说话的时候楚氏已经听着了,听到最后,不由一叹。她的子孙里,最出挑的竟是二房。儿子里倒没什么长子稳重,次子有些本事也不坏。可恨是孙子辈里,竟是这个女孩儿比男孩子明白些。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了。这要是个孙子,或许…
“三可生万物否?”
颜神佑猛听到楚氏问话,刷地坐直了,才转过脸去看楚氏。见她还在等答应呢,只好僵硬地点头:“嗯。”
“若是不成呢?”
“试了,有可能不成;不试,必然是不成的。”
楚氏没再继续这个主题,只是问:“你爹说与你挑了些婢子?”
颜神佑道:“都是与我一般大的,我就是想,一个人玩没意思,拉着她们练练手,击剑什么的。阿竹太大,阿琴又不会这个。”
“与之俱长?倒好是心腹了,大善。”又想,这做得算早了,否则过二、三年,也该与他们兄弟姐妹都配些个这样的人手。楚氏当年搞死吴氏,就是因为身边忠仆打手多。
颜神佑笑道:“我也就一早一晚与她们一处习个击剑。”
楚氏正色道:“你只要隔三岔五见见她们,别没事作践她们,这就是情份了。再长大些,你该同与你一样的人多相处,尤其你们兄弟姐妹,才该是一家人!听明白了吗?与外人,不可过于亲近。”
这回连颜希真都坐正了听。颜希真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沉静有度,轻易不大开口。颜神佑在祖母面前也老实,含糊地“嗯”了一声。
楚氏道:“十语九中未必称奇,一语不中则愆尤骈集;十谋九成未必归功,一谋不成则訾议丛兴。”
颜神佑听了,深以为然,心中却又有一点不服,总觉得,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她是要养心腹的,自然要同甘共苦。
作者有话要说:【1】宗法礼仪,不以官位高低定尊卑。长就是长,幼就是幼。族长就是族长,家长就是家长。以官位、钱财来决定话语权的,不是没有,但是都不是正路。嫡枝发话了,还是管用的。
举个例子——
袁世凯是庶出,他生母是小老婆,到死都没能进祖坟。后来他发达了,还要称帝。就这样,想把亲妈移进祖坟里跟爹葬一块儿,可他嫡出的大哥不答应,到他死,他生母都没能进袁家祖坟。当时的中国,基本上是他掌握的北洋,他老家在项城,势力范围内吧,都没能成。
袁世凯一气之下,给自己修了类似帝王级的陵墓啊,亲妈埋得十分豪华,可就是进不了祖坟。
他这大哥也忒有原则了…个人怀疑是在怄气。不过这一怄气吧,倒显得有风骨了。后来袁世凯被骂死,估计袁大哥还要说自己有先见之明。(最后一段是我猜的。
第53章 又被教育了
颜神佑在楚氏那里灌了两耳朵的道理。细细一想,也都对,但她总是有那么一点不太甘心。原谅她穿前就是个草根,别说佣人长工了,就是钟点工也雇不起来,长大后亲妈帮她洗衣服她心里都惴惴不安。
虽然穿越之后瞬间腐败了,特权阶级了,从不安到能够接受现状了。可打心眼儿里,她对以奶娘阿圆为首的众侍婢,是纯把人家看成从事一份职业,拿着她家薪水干活的人,银货两讫的那种。因为相处得久了,还生出一份难言的亲近之感。
现在要找亲兵,当然是想推心置腹的。是把安全交到人家手上——虽然估计不大用得着,但是有备无患——必须有深厚的感情呐!
颜神佑一直认为,小说电视里随便就拿个心腹顶缸求脱身这种事,简直蠢得不能再蠢,所有拿心腹顶缸的,最后都难逃失败。很大程度上,主人与心腹,其实是一体的。
人没了心腹还能活吗?
不过她也不跟楚氏顶嘴,只是暗自思忖,怎么找一个平衡点:她还得读书学习呢,跟堂姐都学不到一块儿去,跟没基础的新伙伴怎么可能学到一起去嘛。
#想太多#
楚氏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并不完全接受。心道,到底年纪小。等看到颜希真却是认真记下了这话的时候,又觉得,颜神佑这是想太多。小朋友智商高一点不是坏事,但是这事上最怕的不是聪明,而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好在还年幼,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吃一吃苦头,等她发现做法有问题的时候,就该明白什么是正确的了。
楚氏且将此节放下,看颜希真记得认真,便说:“方才你在读什么?”
颜希真将不明白的地方指给了楚氏看,楚氏道:“这里面却是有典故的,除非君臣之大妨,否则便不是官定人位,而是人在做官。是时事所需。譬如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原是平等,久而久之,御史大夫便不如二者。虽说是地位相当,其权弗如。”
颜神佑这时倒认真听了起来。
楚氏讲完,便问颜希真:“听明白了吗?”
颜希真带一点犹豫地道:“明白了。”
楚氏又问:“嗯?你明白什么了?”
颜希真便不敢回答,没问到自己,颜神佑也不敢接话。
只听楚氏语重心长地道:“不明白便要问,不问,怎么能明白?我与你们说了,你们也不定能懂,不说,你们就更不懂了。”
这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颜希真听得有些迷糊。她不知怎的,近来颇有些畏惧楚氏,依旧不是很敢接口,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堂妹。
颜神佑正在那儿琢磨呢,就听楚氏说:“你不须去看二娘,人生在世,谁也替不得谁!她懂的,是她的,不是你的。她比你多的,都是你们未必用得到的。真要用得到的,除非你们是块朽木,否则硬刻,我也给你们刻上去!你只说你懂了不曾。”
颜神佑嘴巴微张:(⊙o⊙)!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啦?
楚氏也是借机在敲打颜神佑,生恐她自恃聪明,最后长歪了。毕竟,颜神佑有一个有前科的爹,楚氏也怕颜神佑突然抽个风什么的。身为一个女人,楚氏明白,聪明女人的杀伤力,一点也不比男人小。
颜神佑躺枪。
颜希真毕竟还小,一时接不上话,颜神佑乍着胆子问楚氏:“阿婆,那什么是必得要会的呢?什么又是可有可无的?”
楚氏道:“世是从没有无用的学问,只是人之精力有限,不能全知全能,不得不有所放弃而已。你若学有余力,自然可以多学多练,我可曾阻止?然而凡事亦须有个主次,礼法规矩、人情世故是必要懂的,这些是柱石,余者不过添色而已。”
简单地说,最重要的就是世界观和方法论嘛,其他的属于具体的自然科学,拣些平常用得到的先学。对于她们而言,就是读书识字别做文盲,通一些雅致的活动比如琴棋书画,女红粗通即可,其余的,就真是可有可无。完全是锦上添花了。
颜神佑听懂了这个,点头道:“我明白了。”
楚氏对颜希真道:“一时不明白不要紧,咱们有的是时间去学。”她现在反而有点担心颜神佑,总觉得这丫头得吃点亏,才能学乖,才能真正符合她的期望。楚氏对颜神佑的期望还是不小的,以前觉得她懂道理,沉稳而有主意,现在倒觉得,主意太大,也不是件好事。
楚氏的担心并不多余,姜氏也正担心着女儿的教育问题。她已经埋怨了颜肃之好一阵儿了:“你怎么也由着她胡来呢?”
颜肃之好声好气地赔着笑:“我既答应了叫她自己挑,便不好食言。且她想的也不算很错…再者,当着许多部曲的面,我若驳了她,她岂不是要脸上不好看?”
姜氏叹道:“你太惯着她啦,回来我要好好说她,你不许再护着了。你也去书房读书去!”
颜肃之一步三回头被赶到前面读书去了,他确实需要做一点文字工作。比如他混了几天太仆,太仆负责天下的畜牧工作,何处有马场,何处又是畜养牛羊之所,都记了下来,他得整理一下。
既然猜到天下会有大变动,战马是不可缺少的。骑兵的机动能力是步兵不能比的,特别适合抢占先机、长途奔袭。又有牛羊,可是美食。必须趁着还记得比较清楚,先准备一份地图,把这些给标记一下,尤其是京城附近与颜家庄园周围的驯养集中地。
于是,颜神佑带着阿琴、阿竹、阿梅回来的时候,能保驾护航当狗腿的人还在那儿哼哧哼哧画地图。她就被姜氏勒令站好听训。
姜氏觉得,其他方面也就罢了,这大是大非的问题,必须再次训诫!
先问了楚氏讲了什么,便对楚氏说的“相处便是情份”、“礼法规矩、人情世故是必要懂的”给予了肯定。然后开始了她自己的训话:“你自己好生想想,什么是‘礼法规矩、人情世故’!不要拿你那点小聪明来琢磨世事!你又懂得什么是世情了?”
颜神佑心说,我没有觉得我有多聪明啊,我这是被逼出来的好吗?还有,我知道世情有对奴婢部曲恩威并施什么的,我这也没吆喝着大家平等不是吗?就是多亲近一点而已…
姜氏恨得直捶凭几,阿圆连忙抢上来抱住她的手:“娘子息怒,好生与小娘子说,她听得明白的。别气坏了身子,你这还有一个呢。”
姜氏大口喘着气道:“世道多艰,你的身边是永远也不会缺小人的!仔细防备地还有疏失,躲且来不及的事情,你还将这些人品有失的都拉到身边儿来,你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么?从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能明辨得了身边所有的小人吗?有漏网的一、二,就够你受的了!躬自反省、慎自修养还不来及!人生在世,骨肉至亲尚且有要陷手足于不义的,何况外人?”
说到最后,已是语带哽咽了。
阿圆心说,坏了,这是想起娘家那个差点坑死全家的货了。急急给姜氏试泪:“娘子,嗐,娘子,别哭,这时候哭对身子不好。小娘子,还不来给你娘说,你都听明白了,以后听你娘的话?”
阿圆能猜到的,颜神佑自然也是猜到了。何况姜氏说得也是有理,颜神佑好就好在还有点反醒的习惯,能听得进去道理。当时就明白了过来,姜氏这说得有道理啊,自己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现在属于“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吃多了撑的才干那“没困难创造困难”的蠢事啊!
飞奔到姜氏跟前,开始卖萌:“阿娘,是我想岔了嘛,现在不是明白过来了吗?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呀?读书别人替不得,吃饭睡觉和哭…也不用替啊。”
姜氏被她逗得破涕为笑,一指戳到她的大脑门儿上:“你又淘气了!”
颜神佑故意虚抹一把并不存在汗,拿一双大大的桃花眼,将姜氏上下一打量:“虽说美人就算哭也是梨花带雨的,怪好看的,不过还是少哭吧,看见了心疼呢。嗷!”
脸被掐!
阿圆理着袖口掩口而笑,笑过了,又唤人来打水给姜氏洗脸。洗完了,也不见涂粉。却是因颜启之丧,全家上下戴孝,不但要素服,还不能上什么脂粉。阿圆给姜氏擦完了脸,便说:“还好,不太干,夏季还好,有些雨水,到了冬天哪怕有雪,也要干燥,怕脸上要皴了呢。这可怎么是好?”
姜氏道:“另合了面脂罢,有甚好大惊小怪的?换一种香料,不要太香。”
却是特有的面脂配方,基础料都差不离,只是配料各种方子各有不同。然则冬天用的香料,却普遍比夏天的要浓些。孝期用便不大合适。这样的事情有些年载的人家在配方上早有准备,换过就是。
阿圆叹道:“也只好如此了,就怕用不惯。”
姜氏道:“该做的礼数,总是要做足的。”
颜神佑一边听了直点头,姜氏笑道:“你点什么头呀,又听懂了?”
颜神佑道:“那是。”教育,就是从这么一点一滴的事情上积累的,许多常识并不是特别拿出来讲的,却是一天一天的浸润出来的。乍拎了一个土鳖进这个圈子里来,没个人指点,真是被笑话了还不知道人家为什么笑。
姜氏道:“过来,张口,我看看你的牙。”
颜神佑在换牙,门牙已经换了,长得还挺整齐。姜氏看了,叮嘱道:“不许拿手碰,不许舔!不然就长得一嘴的歪牙了。”
颜神佑抽抽嘴角:“知道了。”她必须不会伸手碰,只是这舔么…她努力克制。
姜氏又说了晚饭给颜神佑吃肉靡,菜也要蒸得烂烂的,鲜果不许她上牙啃,让榨了汗来给她喝。样样想得周到。
阿圆笑道:“每天都要说这么一回,都记下啦,厨下岂敢疏忽了?”
姜氏自嘲道:“也不知怎么的,近来多话。”
阿圆凑趣儿道:“想是小郎君想说话?”
弄得姜氏脸上红了一下。
不多时,晚饭时间便到。姜氏派人去唤颜肃之的时候,颜肃之正画得入迷,此时天长,他还不觉得时间已晚。抬起手来揉揉脖子,努力当个好爹的人张口就问:“娘子责罚小娘子不曾?娘子气着了没有?”
来人答曰:“娘儿俩正有说有笑呢。”
颜肃之这才开心地道:“这就好。”
到了后面一看,果然母女和谐,这一顿饭吃得有滋有味。
到了第二日上,颜肃之又去看他的“兵”了。马上就要秋收,秋收的时候练兵,那是耽误收成,他得趁还没农活的时候先给这些兵立好了规矩,让他们适应他的方式。与他同行的,还有姜氏安排的三辆骡车,为的是将颜神佑挑的那些个人给接过来。
姜氏还特别派了阿圆押车,阿圆到了一看,便宣布:“一应行李不须带,衣裳也不用,家里自有与他们的衣裳穿。”正好,省下的还能与弟妹们穿。
于是小姑娘们一个个的就穿着随身衣裳上了车,阿圆很容易就看出来,这里面倒是稳重像样儿的小姑娘居多。小胖妹特征比较明显,阿圆还吃了一惊:这样的人家,能吃饱穿暖了就差不多了,略白胖些已是不错了,这么个肉球儿,她得…吃多少东西啊?
还有叽叽喳喳不定真儿的两三个小姑娘,阿圆心里已经把这俩给放到黑名单里了,预备着拿回家去就给姜氏说,这几个不行,给两匹头,依旧打发回来。
当下颜肃之留在那儿练兵,阿圆就带着三车的小姑娘回坞堡去了。看这样儿,活似是个牙婆在拐卖儿童= =
一路上,再稳重的小姑娘也渐渐沉不住气了。开始还好,皆是乡间景色,那一等安静的小姑娘还能坐得住。午间停下来吃饭时,还能有不喧哗的。待午后坞堡越来越近,便有越来越多的小姑娘挤到车窗、车门边上,伸头露角地去看坞堡。
她们这里绝大多数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出过村子,自然不曾见过这般宏大的建筑。哪怕是颜神佑这种穿过来的,见到坞堡还要吃一惊,何况这些小孩子?就听到抽气声此起彼伏,窃窃私语的算好的,还有忍不住大声说:“嘿!可真高呢!”、“比咱村儿都大!”、“皇帝住的也不过这样了吧?!”等等等等。
阿圆不得不说:“都不要说话!安静!吵闹的都送回家去!”
这才给镇压了下来。
进了坞堡正门,且不能直奔场地,先要跟守卫的打招呼。虽然颜肃之已向楚氏报备过了,守卫还是要点个人头的。这人数学不错,数明了统共二十四个人,而且全是小姑娘,估计是选来给小娘子们使唤的,便一点头:“好了。”
坞堡城墙给了小姑娘们很大的压力,又有阿圆喝斥,小姑娘们都安静站着,也有偷瞧的,却都看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阿圆一面领着她们走,一面说:“入得主人家,便须记得两个字——听话!不听话的,主人家是不会要的!还要,要安静!再叫我听到有人吵闹,统统都打发回家去!”
小姑娘们虽有想家的,然而来之前父母长辈皆叮嘱过,顶好留下来。又看这里房舍,全不似村中那些摇摇欲坠的草房,都有些欣喜。尤其小胖妹,听说能吃饱,那是相当开心的。被阿圆一吓唬,越发地拘谨了起来。
阿圆却并不先领她们见主人家,而是将她们领到了一处房舍里:“一人领一套衣裳,里面有水,都梳洗干净了,换上新衣裳。头发都篦过了,不许带了虱子。”说完,又交待了屋里三、四个短衫的妇人:“你们看好了,洗好了带来,我立等着。”
这里的衣裳都是坞堡准备的,以这些土豪对于奴婢的使用量而言,隔不多时便会弄些新手来补充人手。制服自然是主人家提供的。按季量体裁衣,也得是留下来的待遇。但是每回有待训练的新手来,也都发一身新衣,不止为了宽容,更是为了卫生。这身新衣,就不是量而后裁的了,乃是每季做衣的时候,顺手多裁几件,以备不时之需的。
楚氏管家,这些都是做熟了的,都按照例来。
阿圆并不亲自动手给这些女孩子洗澡穿衣,她只等结果而已。里面的妇人就比她态度要差一点了:“快些个,晚了吃不上晚饭了!洗干净些,说你呢,胡乱抹一下就成了?这么脏,污了主人家的眼,不带过夜就扔你出去!”
待洗完了澡,又要整理头发。有些小姑娘的头发都纠在一起打结了,还有两个头发天生粗的连木梳龄都给崩断了的。好容易弄好了,再使篦子篦。妇人还在吓唬她们:“敢冒出一只虱子来传给小娘子,我叫们将虱子活吞了!”
这也是为什么姜氏不愿意让女儿跟着颜肃之往村里去,又自己挑人的原因。卫生条件不好,姜氏哪舍得女儿受这个罪呢?
那边颜神佑午睡起来了,揉揉眼,换了衣裳往自己院子里树下对着个靶子横劈竖砍。砍了一会儿,记起来今天要进新人来,匆匆跑去见姜氏,问她人来了没有。
姜氏没好气地道:“你道她们不得收拾么?脏兮兮的带过来,虱子跳蚤的,你受得了?原看你懂事,现在看来,还是不懂。”
颜神佑自知理亏,一旁陪笑。
姜氏道:“今天你也不要去见她们,等明天罢,先晾一晾,看一看她们的性子。”
颜神佑小心地问道:“这样是不是太冷了?”
姜氏道:“你以为这些人里,能有多少最后能留下来成气候的?不得挑选吗?先叫阿圆来看,不稳重的不许要。”她也没有好办法管教女儿,只好祭出洗脑,天天念叨,直到把女儿给念叨得记住了为止。
颜神佑乖乖答应了。
姜氏说的要观察观察再带来看,这个思路果然是对的。当天晚饭后,几个全程陪同的妇人就来汇报,内里有几个小姑娘表现得就不太好。有两个哭了说想家的,抱头痛哭直哭到打嗝。还有三个嘴巴很长,就在一堆小伙伴的围绕当中说八卦:“听说这主人家要分家的…”
相比之下,小胖妹何二女就好很多了,拿来给小娘子当吉祥物来玩也是不错的。
颜神佑听了小胖妹的行为,微微一笑:“我答应了叫她吃饱的。”
回话的妇人道:“阿圆姊交代过,多与了她两碗饭,难为她都吃下了,还不觉得撑。后来实在不敢给她吃了,怕撑坏了她。听老人们说,有饿得狠了的人,一次不能吃太饱,多有撑死了的。”
颜神佑一惊,似乎也听过这个说法,不由默默点头。
待听到有人说什么分家八卦的时候,颜神佑就有些坐立难安了。
姜氏摆手,挥退了妇人:“我说甚么?你还要留这样的么?有用?她们有个甚的用?不过是打听些消息罢了。你看我这里,阿圆阿方不说,便是阿胡她们哪个不是本性沉稳的?可她们打听消息,又哪里不如人了?也有性情活泼的,却与这惹事生非的不同。”
颜神佑低低地应了一声:“哎。”
姜氏道:“你懂什么?这世间有多少事情,就是坏在小人手里的。万事经点心,没坏处。她们若有疏失,全要算在你的头上!她做错了,没人与她计较,却都要算到你的头上!你见过牛马踢伤了人,却不问主人的过错的吗?”姜氏算得上是个厚道人了,对亲近的侍婢也很有感情,然而,对于整个奴婢群体,她的观点依然是:等同于牛马的。
楚氏想得一点也没错,颜神佑这就受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这万一收了这多嘴的丫头,四处说什么分家之类的,传到长辈耳朵里,怕不又是一场麻烦?长房的人才闹过呢。
——不过,长房现在如何了呢?
长房已经被捆起来送往京里去了,如果颜家在祖籍,这分宗的事好跟当地官府报个案立个档什么的。不过颜启已转了京城的户籍,自然就要送到京城里去。今天一早,楚氏就派了颜孝之跟车往京里去了。过个一两个月,颜孝之就能带着已经备案了的爵位,还有分了家的好消息回来了。——这是后话了。
只说第二天,颜神佑起了个大早,问过安,回来还没来得及要见她的“兵”。京中却又有了消息来——姜戎的长子订婚了,订的是御史蔡家的女孩儿。大姜氏的婆婆蔡氏,原就想给娘家说个姜氏女的,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第54章 艰难的蜕变
姜戎的长子姜玘今年十五岁了,是到了该订亲的年纪了。他的这门亲事,姜家是真的千挑万选。如今终于定了下来,姜氏也觉得安心。便问来人:“定的是哪家淑女?”
来的是姜戎的亲信,于门外隔着竹帘答道:“是御史蔡家的贤媛。”
蔡家姜氏是知道的,屈指一算,便问:“可是蔡大夫曾孙?”
答曰:“正是虎贲夫人亲姪。”
姜氏又问:“可曾问吉?”
答曰:“吉卜皆吉。”
姜氏再问:“何时下定?”
答曰:“择在十月廿七。”
姜氏最后问道:“于归之日又在何时?”
答曰:“因小娘子尚未及笄,蔡夫人意思,望能及笄之后再发嫁,便是后年初春。”
姜氏放心了,笑道:“你且下去歇息。上复兄长,我今行动不便,是赶不上今年的好事了,等到侄儿成亲,我必打发了他外甥女儿去吃她表兄的喜酒。”姜氏知道蔡家的事情,蔡大夫儿子不少,孙子孙女儿更多,但是与姜玘年纪相仿的,却是他家长房长子的孙女儿。这是结了一门好亲。宗法之下,长房总是占优的。
来人恭敬地应了,便有妇人引他往住处休息两日再走。
姜氏笑谓两仆:“阿玘也是长大了,我未出阁时,他还是个孩童,一眨眼,都要娶妻生子了。早早开枝散叶,兴旺家门才好。”
阿圆对姜家的感情颇为深厚,也是满脸喜色:“这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娘子与老舅家都是善心人,必有福报的。”
颜神佑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也默默地换算了一回关系。这位表嫂应该是…唐仪娘子的亲侄女儿了,这关系,还真是挺近的呢。后年颜神佑自己都出孝了,照说是能行动了。不过让她自己去京里?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呢?不过那个时候,姜氏应该已经生了,小朋友都能过周岁了…
十分想不明白,颜神佑就问姜氏:“阿娘,后年真要我吃喜酒去呀?阿娘和阿爹不去吗?那时候阿爹阿娘都出了热孝好久了呀。”
姜氏道:“胡闹来,还重孝在身,怎么好去凑人家热闹呢?放到早些年讲究的时候,我们现今这样做,都是不足呢。当结庐守墓,不食油盐荤腥,不衣锦帛绸缎,草席布被,每日哀哭。”
颜神佑:…还好,我生得晚。
“那…就我去?是不是不够郑重呢?”
姜氏叹一口气:“让你去,你就去。”她想的是母亲蒋氏。她是幼女,蒋氏生长子姜戎的时候十九岁,姜戎比姜氏大了十岁还出个头儿。蒋氏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儿孙看一眼少一眼的。姜氏又是最小的一个,因为婚姻问题,是最令蒋氏操心的。自己既不得去,肚子里这个那个时候也不宜长途跋涉。女儿到后年都有九岁了,半个成年人了,回去给外婆多看一看,顺便也熏陶得淑女一点才好。颜家这环境,不太利于少年儿童的心理健康。
姜氏说完了,才对颜神佑道:“你不是要去看人的么?去看看罢,看出来你不定神儿了。阿圆陪着去,就地处置了淘气的。阿竹阿琴跟着,看完了你们两个将小娘子领回来,她的谱系还没背完呢。”
全国大大小小上千号的世家,里面还有好多同姓却不同族的,都得一一背诵清楚。照姜氏的意思,还得把这其中至少一半以上的人家比蜘蛛网还密的姻亲关系给背出来。颜神佑这个苦逼的孩子,自己家没什么历史要被嘲笑,她还觉得占了便宜,不用背什么家族史,也不用记多少长辈的名讳什么的,好轻松!
岂料自己家的不用背,反倒要背起别人家的祖宗来了!尤其是头两等的世家,连人家出过什么杰出人物,这些人物的老婆是谁、妈是谁、当到多高的官儿、谥号是什么、别称是什么…全得背下来啊,摔!
姜氏还说:“这还是勉强罢了。”这不是当妈的不想鼓励闺女,而是这上千号人家都衍生出了一门学问——谱牒学。十分深奥,却真的有人能把这些跟自己十八竿子都打不到关系的人家的家谱背得比自己名字还熟的人。
姜氏不要求颜神佑成为这方面的专家,但至少不能是菜鸟。她更注重的是让女儿背一背他们的近代关系,为以后社交打基础。
在这样的高标准严要求之下,颜神佑估计,她至少还得再背上个三年五载的才能背完。世家还在不断地织网,不断地变幻着各种关系,陆续有补充的。颜神佑表示,她是真的恨世家啊嗷嗷嗷!
哪怕马上要去见一起征服星辰大海的小伙伴了,都不能抵消这种谱学带来的沉重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