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这才缓下脸来,道:“你阿婆自有考量,难道咱们就没有脑子了么?你记着,到了京里,不该接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接。不开心的事儿,一件事都不要理,谁扔给你,你再抛回去给谁。总之,我没答应的,都做不得准。”
颜神佑这才笑了起来:“好啊,”又垮了脸,“可惜了,西北风快要刮起来了呢。”
姜氏道:“你乘牛车去,将车门关严了,一路衣裳、炭火我都给你准备得好好的,冷不着你。你阿姊定亲,你爹是回不去的,六郎还小,我须得在此处看顾他,只好要你回去了。”这理由,颜神佑是不肯信的,别开玩笑了好吗?隔着这么远,就算是结婚,不去也是正常的,礼物到就行了。
颜肃之拍拍姜氏的手,对她道:“无妨,我与她说,你,跟我去书房。”
到了书房里,颜肃之的表情依旧严肃,颜神佑缩着肩膀,情知方才的事情还没有过去。
只听颜肃之低沉的声音在书房密闭的空间里响起:“你不要去撩你娘。”
颜神佑:“?”不是说西北风的事儿么?
颜肃之又重复了一遍:“你娘是正派人,为你们操碎了心,你还要撩她,仔细我动家法。”
颜神佑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没有,我、不过是急了么。”
“有事跟我说,不想答应可以先不答应,推给我,跟我谈。你娘跟你不一样,她想得没你那么多,有时候想的又没有你那么少。她是个好人,不要让她着急。”
颜神佑明白颜肃之的意思,简而言之,变态不要吓到正常人,装也给老子装正常一点,不许气你老婆么…当下痛快地答应了,这回可不敢跟颜肃之要什么“你说的”之类的保证了。
颜肃之双手搭在桌沿上,沉声道:“此番回京,也正是机会。”
颜神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开始有心情跟颜肃之讲条件了:“咱家部曲还是太少了,那么点儿人,怕不够使的,且不惯乘船。”
颜肃之翻翻眼皮,看了一眼小变态,心说,你又猜对了。颜神佑猜得十分在理,颜肃之正等着这转了风向,好扬帆起锚,一顺风顺水地去捣了海贼的老巢呢。其时航海水平的限制,对于风向、洋流的依赖是十分的明显的。
海贼上岸要看潮汐,颜肃之要抄海贼的老窝,也得看风向给不给力。要不然,海贼老窝在东南,你在西北。东南风正烈的时候,你逆风而行,手划断了靠了岸,还有力气跟人干仗不?海贼远远见了你,早跑了!是啦有经验的船工可以通过操纵风帆一类利用逆风,可是航海技能点,明显海贼点的熟练度比较高。想打,还得借势。
所以海贼固然因为上一次全军覆没,教训太惨,正在筹划着反攻,一时不敢轻举妄动。颜肃之这里也是按名不动,闷头准备。归义沿海才能维持住一种诡异的安静。
敲了敲桌面,颜肃之道:“有本地人,你这回入京,带二百人,够了罢?我知道你训了他们有些时候了。”
颜神佑训部曲,秉承了最初的传统,特意训练大家的远程攻击——弓与弩。简单地说,把部曲们往狙击手和神射手方面去培养。她没想瞒着颜肃之,颜肃之提起这一茬儿来,她也不觉得意外。
听说给她二百人,犹豫了一下,她说:“我要三百。”
颜肃之想了一想,道:“也好。”
颜神佑又说:“那…阿爹得给我几份空白文书。”
看到女儿明白了他的意思,颜肃之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都准备好啦。我就说了,没事不要去撩你阿娘。”
颜神佑接过盖上了颜肃之官印的文书来,文书有几种规格的,分明应对不同的场合需要。到了京里,万一皇帝死了,或者有其他什么大事发生,颜神佑可以用颜肃之的名义,相机行事。这种东西,是万不可交给不信任的人的。一一看过了,堆起来放到一边。颜神佑郑重地道:“还有一件事情,也须阿爹首肯。”
颜肃之道:“什么事?”
颜神佑道:“若是我不小心说了什么,比如,这个晒盐的办法我知道啦…”
颜肃之大笑:“那就让你阿婆头疼去吧!你早知道了应对的办法,非要顶撞你阿娘,你的皮痒了是不是?”
颜神佑笑道:“才没有,我是看阿娘总这么愁着,心太累啦。你也别总这么护着成不?被你护得不长进了,以后你们还怎么说话?好歹多聊聊天儿,哪怕不聊公事,说些别的也行啊。”
颜肃之将眼一横:“你懂的越来越多了!还不去收拾行装?”
颜神佑因县里目前大事就是山民下山的试点,不免趁机多问一句。不想颜肃之板着脸道:“你好生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要管这么多了,有我盯着呢。”
颜神佑吐吐舌头,跑了。
此后,颜神佑便开始收拾起行装来,给颜希真的礼物啦,给各处亲友的年礼啦。又有她自己要用到的东西,她的客女们、部曲们也开始准备了。这回还准备了数量丰富的姨妈用品,还让客女们也准备一些,虽然她暂时还用不到。弩是不能带的,国家禁弩的,弓却是每人都配了的,标配的每人四十支箭。
还盖着大印的空白纸张,颜神佑亲自将它们锁到了匣子里,钥匙自己掌管着。平时就安排了四个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擅动者打死不论。又将姜氏、颜肃之等人写给京中亲友的书信都收好,连六郎,都被姜氏按着脑袋去写信给祖母、外祖母等长辈请安。
天可怜见,六郎哪怕算是个聪明孩子,识字量还是颇为有限的,有些字还真不会写。于是他想写什么,告诉颜神佑,颜神佑把字教给他,他再写。也算是又上了一堂识字课。
终于,到了动身的日子,颜神佑带着上述行李,开开心心奔赴京城去了。不明真相的姜氏看她开心的样子,还以为她是想通了,于是也开心了起来。姜氏送女儿到门口,颜肃之接过了她手里的六郎,对她道:“你进去罢,我带六郎再送她一程。”
颜神佑道:“阿娘别忘了,过年给阿花他们些柴米鱼肉。”
姜氏没好气地道:“这还用你说?”
颜神佑道:“我留下那些绢花儿什么的,不戴也可惜了,帮我送给阿婉。”
一提阿婉,颜肃之夫妇的笑容都是一僵。姜氏装作不耐烦地道:“我都知道,你还走不走啦?是不是故意要留下来的?别做梦了。”
颜神佑原本还想说点其他的,被她这一赶,也都抛到脑后了。处理各种人情往来,姜氏比她还要老练呢。
颜肃之拎着儿子上马,颜神佑这回是被塞进马车里了。姜氏要让她乘牛车,她必要乘马车,且说:“京里都说咱们家把牛腾出来耕地了呢。”
一送送出了城门口,颜肃之又送出了三十里地,忽听得前面有马蹄声响。一抬头,颜肃之的脸,黑了。迎面十余骑,打头的那个身形越看越熟悉,不就是山璞那个必须要隔离的坏份子吗?
坏份子还真是故意来的。姜氏大张旗鼓地给闺女收拾各种行李,颜肃之还一气调了三百部曲,又都没想瞒人,看着都是个大动静。山璞心里对自己说:远远萌着女神就好了,不要想太多。还是憋不住想来送行,打听到了日期,这不,一大早就率众而来了么?
为了掩饰目的,他还找了个借口——向颜肃之汇报他们垦田的进度。一千多户山民已经安家了,有之前熟田里的熟食,还有下山里带的收成,撑到明年有收获还是不成问题的。空闲了下来,山璞就继续大家翻地,也学着颜肃之垦荒的时候,犁完了田,不好播种也没关系,先积肥下去。
又有,熟田还好,有农田灌溉系统,新开的荒地就没有这些沟渠了,再组织山民挖引水灌溉的渠道。每天都有新进展,顺手捞了一个进度表就可以过来了汇报了。
不顾颜肃之严肃的脸,山璞悄悄往马车望了一眼。颜神佑听到动静,也打开了车门往外看。山璞看到她,脸就红了。颜神佑原本忙得都快忘了那档子尴尬事儿了(爹妈的手段还是起了一些效果的),一见到山璞这诚实的脸,她又想起来了,也闹了个一脸红。她要是出丑给个丑人看呢,也就忘了。被个美少年闻到了…这种尴尬事儿一看到他的帅脸就能想起来。
颜肃之越看越不是滋味,于是山璞再悄悄抬眼的时候,就看到一张胖脸。
“嗐!”山璞惊得往后小小一仰,这尼玛想看小美女,一眼看到她家胖弟弟严肃的圆脸,这叫什么事儿?!六郎的体型颇具威严色彩,此时皱着两条小眉毛,认真地看着山璞。直把山璞脸上的红晕给瞪没了!六郎被颜肃之拎着糊了山璞一脸,被拎得十分不爽,又碍于形象不好挣扎,表情更严肃了。
山璞清了清嗓子,跟颜肃之打过了招呼,又用一种“自以为自然,实则一看就很不对劲”的姿态,问了颜神佑好。说:“听说小娘子要回京了,一路珍重。”
颜肃之听着这“珍重”二字字音都能拧出酸涩的泪水来了,觉得牙根儿都酸了。再听他闺女的声音也不那么爽朗了,居然还有点完全不是装出来的羞涩!哪怕不是需要女儿到京里去坐镇,他也觉得应该隔离了!
作为一个蛮不讲理的“老年人”颜肃之果断打发女儿上路,对号称来汇报兼请教的山璞道:“有事到县里说罢,来来来,跟我走…”一手拎着儿子,一手拎着山璞,三人往回走。走着走着,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山璞这个小东西,居然用一种“我偷偷看一看,看得飞快,这个老人家应该没发现我在看她闺女”的态度,时不时飞一眼去看队伍的尾巴!颜肃之他闺女呢,居然还把上半截身子都伸出来了,还挥着个手绢儿。
六郎也回头,对着车队大喊:“缩回去!不冷吗?!”童声十分有穿透地把他姐给吼了回去。
颜肃之默默给儿子点了个赞,对山璞道:“上马,走!”山璞不得不跟上了步伐,心里十分难过,一路都默默无语。回想她的一颦一笑,开朗的时候,射箭的英姿,哦哦,还有尴尬的小红脸儿。那个…羞涩的样子…
如果颜神佑知道山璞在回忆她被姨妈折磨时的惨状,估计他这辈子很难有戏了。还好,她现在不知道。颜神佑也在想山璞呢,当然不至于有什么相思暗恋,却也是默默地觉得:这个少年…有点羞人呢。
忽然又觉得脸上有些发烧,颜神佑拍了拍脸,对自己说:想什么呢?你多大了人家多大了?老牛啃嫩草,你有点节操好吗?不过,他脸红的样子还挺好看的。咦?脸红啊…
颜神佑就这么心思有点乱地一路琢磨:是不是呢?是他本来就害羞还是怎么的呢?卧槽!以前见面的时候虽然没怎么看到脸,可也没觉得他耳朵都红了呀。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大姨妈还有这个功效吗?
不好说是不是好感,山璞却成功地通过颜神佑自己的乌龙事件,在她心里留下了那么一抹粉红的影子。
直到前面探路的部曲来报:“小娘子,前面是最后一个驿站了,歇一宿,明日就能入京了。”这回跟来的就不是何大了,因颜肃之要跟海贼干仗,颜神佑便把最得力的留下了,这回带来的是一个堂兄弟里排行第九的部曲,姓王,大家都叫他王九。当然,在村子里,互相尊敬一点、亲密一点的,都叫他王九郎。年纪倒是与何大差不多,也颇为稳重。
颜神佑一惊,飞快地调整模式,果断把自己调成“表面淑女、内里驻京办领导”的模式。
第101章 你们头疼吧
颜肃之在京的时候,出来闲晃的次数委实有限,对于京城,她其实也没那么熟悉。然而一听说京城到了,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丝的感慨来:终于,回来了啊!
从南往北走,入京的最后一个驿站,里面已经有人在等颜神佑了。
来的是颜渊之夫妇。
颜神佑恭恭敬敬给四叔四婶儿问安,又问楚氏与颜孝之等人好。颜渊之看着倒比先前略胖了一点点,郁也略圆润了一些。颜神佑又笑问了堂弟堂妹们好,颜肃之跑到归义这短短的时间里,大房添了个儿子,四房又添了个闺女,两个生日只差了一天。相较之下,二房这些日子连个喜信都没有,就让颜渊之有点为他二哥担心了。
颜渊之先看侄女儿,见她面色红润,虽然奔波近千里,依旧精神很好的样子,放心地一笑:“神佑长高啦,成大姑娘啦。”
颜神佑也说:“四叔四婶气色也好多了呢。”
寒暄毕,颜渊之十分关心他二哥的生存状况,先提起了海贼的事儿:“夏天的时候,归义那里上了海贼?你们可受惊了?”
颜神佑道:“我们并没有什么大事,海贼已被全歼了,只是沿岸百姓吃了不少苦头呢。”因述遭遇海贼的村子的惨状。听得颜渊之阵阵叹息,郁氏拿着手绢儿直按眼角,还说:“好孩子,千里迢迢跟着过去,还要担惊受怕的。”
颜神佑道:“还好还好。婶婶不必落泪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郁氏嗔道:“你好不好的,碍着我心疼你了么?”
颜神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颜渊之看看四下都是自己人,忍不住抱怨一声:“可真是的,二哥立这般大功劳,也不见圣上有甚…”话到一半,被郁氏掐断了。
颜神佑掩口而笑,颜渊之也不好意思了起来。郁氏道:“别听他胡说八道,你进了京,万不可有什么怨望之言。”
颜神佑正色答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岂有挑剔之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要上哪里去找一个这么配合的脑抽帝呀!不升职、不调任、不加爵,最适合当前的颜肃之了好吗?
颜渊之认真看了看侄女儿,左看右看,都只能从她那双大眼睛里看出“真诚”两个字。拍拍侄女儿肩膀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呀。”
郁氏道:“神佑自然是好孩子了。”别说,颜神佑现在在京城的名声,那是相当好的。这也是拜她离京前跟颜希真告别之辞所赐,反正吧,颜希真也不傻,也要为自家姐妹打名气。原模原样就把颜神佑的台词给传出去了,当时颜神佑说得特别正义凛然呢,她说“父母罹祸,我们做子女的又岂能置身事外?当同甘共苦,忧乐相随。”
哎呀呀,真是特别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呢。哪怕颜家长辈们都知道,颜肃之这出去算是为将来多掏个窝儿,也不妨碍他们把颜神佑这孝顺的名义给传播出去。可怜颜渊之自以打小得二哥照顾,后来又得二哥之实惠,将他二哥一家想得各种好。又不曾亲身经历了侄女儿有多变态,只道是二哥二嫂教得好。
郁氏倒是比颜渊之机灵,可毕竟是肉眼凡胎,只要颜神佑一披淑女皮,她也认不出这是个妖孽来。
两个人此来也是主动请缨的,一见之下,觉得没有白来。郁氏道:“今日好生歇息,明日一早,我伴你过府。你冷么?”她因看颜神佑这样子,像是有点不耐寒气。
颜神佑腼腆一笑:“南边也很好的,尤其是天气,冬天比京里暖和多了呢。只要稍加留意,冬天也不乏蔬食,可比京里好多啦。”
郁氏嗔道:“你就知道拣好听的说,道我们不知道呢,冬天暖和了,夏天岂不酷热?”
颜神佑将脸往她面前一凑:“您看,我还没晒黑罢?可见不是很热的。”被郁氏一指戳到了额角上。
阿圆来请示,于何处摆饭。
颜神佑便问颜渊之夫妇的意见,颜渊之道:“就在旁边厅里罢,咱们一家人吃个便饭。”
于是一同用餐,颜神佑随行的车队十分壮观,二十多辆大车,内里也装了不少果蔬。自取了些新鲜的,阿竹等侍女自己动手,借了驿站的厨灶,做出一餐美味来。
席间并不饮酒,却也有些闲谈。颜神佑便说带了三百部曲入京:“因是孤身一人,阿爹阿娘并不放心,多派了些人,也不知道要如何安置了。”
颜渊之道:“先时你阿爹来信,家里已知晓,且将他们安置在城郊三十里那处庄子里,你要用到他们,快马须臾便至,也是极方便的。你的侍女便随你一处住,还住你原来的屋子。”
颜神佑道:“那敢情好,只是我要留十几二十个人随行护卫,让他们轮班的。”颜渊之都答应了下来,说是家里已经考虑到了。
几人一处说些家常,颜渊之问的,多半是颜肃之那里是不是真的省心之类。颜神佑只说:“就是缺人,也缺干活的人,也缺些有能耐的人。”
颜渊之苦笑道:“这却有些难了,肯吃苦的人却是少的。”又恨恨大骂水家坑爹,种种之不好。
郁氏问着姜氏等的生活情况,颜神佑也一一答了,又说除了夏天热点,其实也还好。郁氏心说,你特么车都用马拉了,还说很好,哄谁呢?
总的来说,谈话还是十分愉快的。
次日一早,梳洗毕,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城里进发了。
颜神佑等人起得早,动身也早,到城门口的时候,正赶上四里八乡早起赶生活的人往京城里走。京城作为这个时代最大的城市,人口既多,各种消耗便多。东、西两市,不提珍玩一类,便是日用生活品,每天不知道卖出多少。生鲜类更是要城外日日不断了供应,这些是送货的人,是最早进城的。
冬天日短,天刚蒙蒙亮,钟楼的大钟响起的时候,城门慢慢地打开,水门也慢慢升闸。送货的人早已排好了队,有各种车辆,也有肩挑手提的,水门那里有小舟。已十分热闹了。
颜家车辆并不与这些货车一路,另走正门。在守卫拦下之前,颜渊之打马上前,出示了他的证件,证明这后面车辆虽多、货物也不少,却不是寻常做买卖的。守卫得了两串钱之后,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挥手放手了。
其实时之规定,商人自然是要缴税的。但是做官人家却是不用的,是以常有许多做官的人,无论是赴任又或者是卸任归来,总好带许多特产,反正不用收税嘛。来往就有暴利——国家收税颇重,官员用纳税,这里面的差价是相当厉害的。
颜渊之也不与他分辩,只管带着侄女儿进城。
郁氏是乘了牛车来了,早起必要颜神佑跟她一起坐牛车,不许颜神佑再乘马车了。拉着颜神佑的手,好似颜神佑受了许多的委屈一般。颜神佑拗不过她,跟着她共乘一车。车上,郁氏待颜神佑是相当慈爱的,又悄悄说了颜希真定亲,下一个就轮到颜神佑之类的话。
颜神佑也作羞涩状,低头带衣带,小声道:“还要看长辈们的安排呢。”
郁氏道:“你放心,就算有个准信儿了,也还要你爹娘点头呢。你若是不乐意,说与我,我代你周旋。”四房蒙二房人情不少,自然是要出些力的。尤其颜家如今整体环境相当之和谐,也没什么你死我活的争斗,凡事都还是好商量的。
颜神佑也细声细气地道:“谢婶子关心。”完全没有了在归义时下令砍掉一千多人头的模样儿。
进了城,车行便快了,京城的街道还是宽敞平整的,此时正是有官职的人上朝的时候,其他人将将起来。大家多半将那钟楼的钟声当成起床的闹钟,普通人还在考虑要不要赖床呢——街道并不拥堵。
等车队到了新颜府的时候,上朝的人已经走完了,街道也空了出来。颜渊之前引,带着颜神佑回家了。
颜孝之是要上朝的,已经早起去了,颜希贤等是要读书的,去国子监的也已经过去了。受此二人影响,全家除了奶娃,已经都起来了。颜神佑正赶上了快要吃早饭的点儿。
门房认得颜渊之,知道他是去接颜神佑的,见了他,挥挥手,自有小厮来牵马,又派人进去禀报楚氏。颜神佑被扶下牛车,对六妞等使个眼色,以阿圆为首,带着几个侍女,人人抱着匣子,紧紧跟着颜神佑。
新府的结构也还是那么些,只是当初的那些花木已经落了叶子,只有几株松树看起来还像样儿。一路行到楚氏正房,里面的灯烛才撤下去,火盆已经燃上了。屋里人想是已经知道颜神佑等人来了,早有人在檐下张望,及见人至,两人上迎,一人悄悄溜回屋里再次通报。
颜神佑在廊下除了鞋子,脚刚离开鞋子的那一瞬间,就觉得寒气往上涌。随着颜渊之夫妇入了室内,才觉得暖和了些。
楚氏正在上首端坐,柴氏等都在。先是颜渊之夫妇上前汇报,楚氏一点头:“知道了,都留下来用早饭。”
其次才是颜神佑来拜见祖母。也不用什么拜垫,纳头便拜,口内问安。楚氏眯起眼睛,笑呵呵地看着孙女儿。从颜神佑一进门,她就打量上了,见颜神佑也长高了不少,笑道:“可算回来了,就你腿长,赶上早饭了。还不快起来?”颜希真亲自上来扶起颜神佑,她近来也开始长个儿了,姐妹俩的个头倒是般为相似。
颜神佑悄声道:“恭喜。”被颜希真摇了一下胳膊。
又拜见柴氏,柴氏也笑道:“可算盼着你回来了,都想你呢。”
再与家里之兄弟姐妹见面,令颜神佑比较吃惊的是颜静姝,这小姑娘一举一动,都颇合规范。与颜神佑对眼,带着点小尴尬,却已掩住了少时的嫉恨之色。她的两个妹妹颜静媛与颜静娴也长大了些,都叫“阿姐”。
又有几个还没去国子监读书的堂弟,也一一见了。
颜神佑再献礼物,首先奉的是颜肃之的俸禄。还没分家,这些都得上缴呢。楚氏皱眉道:“他又胡闹了!让你巴巴的千里地带这些个来!回来与我带回去。”
颜神佑便代父亲谢了楚氏的回赏。
然后是打点的各色土仪,蔬果是最受欢迎的,颜神佑笑道:“虽然吃完了就不见了,这却是最好的呢。京里他们暖房里种出来的,总不如正常长出来的有滋味。”这些楚氏都让柴氏收了起来。
颜神佑又带了一整车的盐来,笑言:“也算是土仪了。”
楚氏一挑眉,问道:“盐产得还好?”
颜神佑道:“我来时,才领着他们又…开出些儿来,总是海水不要钱的。只可惜那一回遭了海贼,白白污了好些个呢。”差点就说漏了嘴,颜神佑猛然警醒,下面答话也更小心了——其他地方还不知道晒盐一法呢。便是颜肃之回来汇报,也没有直说是晒盐,只说开了些盐田。盐又不是种出来的,大家理所当然以为这是开了地取卤水用的。
楚氏便不再问。因归义有山林,动物皮毛一类也是有的,也带来不少。又有与各房的物事,颜神佑另有些模样儿新奇的山民的银首饰,也权作自己的小礼物,分赠诸姐妹。连尚在襁褓里的四房六娘都得一整套。
其次才是开饭。
颜神佑趁着举箸,又问她的部曲。楚氏道:“先命他们用饭,饭后安置。”颜神佑便说:“他们须得我去发令。”
楚氏叹道:“这才是得用的人呢。”
颜神佑出去,须臾安排毕,才又回来陪楚氏吃饭。一餐无言。
吃过了饭,楚氏道:“你先使人往各处亲眷处投贴,定了时刻去拜访,你舅家是必要去的,舅家也是要去的。他们送帖子的功夫,你去你房里安置,回来再到我这里说话。”
颜神佑笑着答应了。
二房的屋子还保持着原状,想是提前打扫过的,推门进去,干干净净,熏笼下的炭盆燃得正晒。阿圆请颜神佑先在熏笼旁坐了,自指挥着放被铺、摆妆台。颜神佑理了一张单子,咬着舌尖看她的拜访名单,先是舅舅家,然后是颜肃之的舅舅家,然后是唐仪处,还有姜氏舅舅那里…
得,且有得忙了。
侍女们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摆放好了,颜神佑道:“把你们的行李也放了去罢。”
便在此时,颜希真过来了。颜神佑起身相迎,还取笑道:“哪家新娘子来了?”
颜希真眉拢一丝轻愁:“你再取笑,我就不理你了。”
颜神佑将她拉进卧房,两人坐在卧榻上说话:“就阿姊一个人来了?”
颜希真道:“你还想有谁?就知道你会打趣我,才不带旁人来听呢。”
颜神佑嘻嘻一笑:“你不开心?”
颜希真叹道:“也就…那样儿了罢。我自认生长不逊于人,只恨姓氏…”说到最后又住了口。
颜神佑道:“我听说了,李家人口简单,不似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人家磨牙呢。”
颜希真道:“你不知道的。”
颜神佑心说,这个堂姐又不傻,估计也是猜着了这婚事背后的几千部曲了。果然,颜希真道:“我也难,你也难,归义那里,被海贼吓坏了罢?”
颜神佑打了个哈哈,心说,海贼没被我玩坏了呢…
颜希真道:“我估摸着,三娘怕是要嫁回她外公家了。”
“啥?”
“不然谁家会要?”
颜神佑默了一阵儿,轻声道:“怕也是看在嫁妆面上。”
颜希真道:“怪没意思的。你也不知道要嫁到何处了。”
颜神佑抽抽嘴角:“无论以后如何,咱们总还是姐妹。你也不要总看什么姓氏了,看已无益。再者,你自是不笨的,难道还看不出来?家里这是做准备呢?不然要弄这些个做什么?到时候,是龙是凤,也未可知。”
颜希真点头道:“这却也是了。只是李家太夫人与夫人我皆见过,似…有些奇怪。”
“嗯?”
“说不明白,明明人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边,又如隔帘问话,窥不清真容。”
颜神佑道:“兴许是还不熟呢。”
颜希真摇摇头:“也不是。哎呀,不说这个了,我是来问你过得可好,可有不适的,怎么叫你带偏了呢?”
颜神佑道:“我是回家了,有什么不适的?来,正好趁着你独个儿来了,我给你看好东西。”颜希真订亲,姜氏可是收拾了不少好东西。颜神佑临来之前,又磨了颜肃之,拿了几张单子。上面是盐场的分红股,拿到的人填了一式两份的名字,与颜神佑双方画了押,可以每年拿若干利息。但是不能参与管理,也不能过问盐场的事儿。
颜希真看了,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颜神佑笑嘻嘻地道:“给你的呀,别问那么多了,六娘长大了,我要还有,也给她。谁叫咱们俩好呢,可不许说给旁人听啊,我只给你,我的钱也只认你的。”却并不提颜静姝等人了。
颜希真心说,少时有芥蒂,长大了能寻常相处已是不易了,再让二娘有好事都要想着三娘,也是强人所强,如今我便只领二娘的人情便是了。待到她出嫁时,我也与她厚礼,总是处得好的便照好的相交便是。
当下也不推辞,提笔写了自己的名字,写毕,相视而笑。
当然,要颜希真完全不跟父母说,那也是不可能的。反正,当天晚上,颜孝之与柴氏夫妇两个都知道她收了一份大礼,不是说现在有多少钱,而是以后每年保守估计会有万贯的收入,实是厚厚的一份添妆礼。便是颜希真结婚的时候二房赶不及给礼物,有这个打底,也足够了。
颜孝之差点把自己愁成皇帝的发型:“这可怎么是好?”
柴氏道:“我们虽然没有这样一大处出息,然而日后二房有事,你难道不要撑着么?待他们好些,便是了。自家兄弟,你们又没有冤仇,又不似那死鬼,你愁的什么?”
颜孝之怒道:“妇道人家,你知道个甚?你道这些盐是哪里来的?这些钱,又是哪里来的?”
“怎么说?”
颜孝之不吭气了。
别说是他,楚氏都愁呢。颜神佑做梦梦到个仙女儿教制盐之法的事情,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事儿也是没办法瞒着的,不特是因为归义人都知道。更因被颜神佑收拾的牛、羊两家人被颜肃之给流放了,虽然懵头懵脑的不知道是谁端了他们的家(外界盛传是颜肃之),但是却知道盐的事儿。
他们被流放了,自然就带了这些消息出来。颜肃之回京,又跟亲友们漏了一些。两下印证,颜神佑之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的。她的婚事,也就让颜孝之快要秃顶了,真是比自己闺女的事情都让他头疼。
颜神佑却不管这些,要说婚姻的事情,不互相掂量一下斤两,不差不多门户对、至少脾气相投,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也不能由人把自己给随便卖了,当然要适应透露一点自己的牌,门当户对,也得对一个配得上自己的。
她只负责展示自己的部分资本,剩下的,让别人抢去吧!颜家的拳头,她的搂钱能力(允许食盐私营),谁来鄙视挑剔她试试!
把问题丢给要将她嫁掉的长辈们,颜神佑开开心心地去拜见外祖母了。
蒋氏比以前瘦了很多,且已知道外孙女儿是乘马车入京的。来了就抱着颜神佑一通哭,颜神佑哭笑不得:“别别别,那是哄人的呢,不然给京里上奏本,说把牛给捐出去了,我又乘牛车,不是招御史来咬吗?”
咬字把蒋氏逗笑了:“淘气。”
颜神佑又见了舅母、表姐、表嫂等等人,献了礼物。大舅母范氏道:“来便来,又带甚礼物?”
颜神佑狡猾地道:“我们穷,都是些粗糙东西呢。”一面拿了礼单,范氏一看,都是些冬天少见的果蔬,还有一车盐…
颜神佑嘻嘻地笑了,同样拿出一份股份授权书来——也是分成干股的。上面也没写盐田多少亩,只写了分红的内容。这一份,却比给颜希真的要大得多了。蒋氏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连赶回来见外甥女的姜戎,也被这大手笔给惊呆了。
颜神佑见她面容整肃,也正经脸道:“这个,我能做主,我们家那些盐场,是我首倡。”
蒋氏冷静地问:“你们本家那里呢?”
颜神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又不是记到我爹名下的产业。这是我爹的主意,要揍先揍他!”
蒋氏:“…”姜家欠颜肃之的人情,欠大发了!而且,这盐什么的新的制法似乎是颜神佑梦到的?
姜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颜神佑在舅舅家开开心心地吃了顿饭,又开开心心地回家了。留下了两家头疼的亲友,看完了楚丰——这回没盐送了——只有一些归义的大好形势,比如颜肃之招了好多兵马之类的情况汇报。汇报完了,跟着颜孝之又回了自己家。
她得酝酿一下情绪,去见她爹的好盆友、她弟的准岳父——唐中二。
第102章 又有事发生
颜神佑对唐仪印象颇佳,总觉得唐仪人虽然二了一点,熊了一点,但是若说其人,真是得尽魏晋风流。长得好在颜神佑这里已经不是算是优点了,她身边的人长得都不错的。让颜神佑觉得开心的是他的性格,这么逗逼风,在装逼的环境里多么的难得啊!
颜神佑开开心心收拾好包裹准备去唐家了。
楚氏与颜孝之等人对于颜神佑此次出访,表现得比颜神佑本人还要重视。颜神佑如今是跟着楚氏一起吃饭的,她爹娘都不在跟前了,跟着祖母吃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早晨起来,她也没有父母要问安,也没有旁的杂事,就早早赶过来给楚氏问安。倒也不觉得辛苦,在归义的时候,姜氏依旧是按着相当严格的要求来规范她们姐弟俩的。
这日一早,颜神佑打了个哈欠,洗漱毕,来见楚氏。楚氏唤她起来身,叫过来从头看到了脚,再看不到她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了,才道:“用过了饭再过去。”
颜神佑心说,肯定的啊,这会儿过去,堵门儿吗?我又不是黑社会的。人却低眉顺眼地答应了一声,显得特别的乖巧。
楚氏心里叹了好几口气了,怎么看这个二孙女儿除了姓氏,旁的都比别人出色。虽然有时候会有一点怪招,可总体来说还是很令人放心的。楚氏也不想让她低嫁了,颜希真那里真是不得已,而且颜希真也不很吃亏。颜神佑这个,楚氏本来有好几个合适的方案,结果全毁在一个盐字上了。
盐不比黄金贵,但是真正说起来比黄金还重要。你可以没有黄金,但不能不吃盐。归义的盐义发展,虽然还没有直接冲击京城的市场,却也有风声传来了。楚氏先是不信,但是颜神佑入京带了这许多盐,上一回颜肃之回京也是。众口一词,道是颜神佑很有些神神叨叨的本事。
这哪里个孙女儿啊?简直就是个聚宝盆了有木有?!
楚氏敢打赌,这个消息一外界证实,这京城得有一大半儿人家眼馋她孙女儿的。当然,试图将颜神佑变成自家人的人必然不会说是图颜神佑知道新式制盐的法子,保不齐要拿颜肃之来说事儿。什么孝悌忠义,贞介耿直一类的。难得这么个中二病熊孩子,到了而立之年居然还能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夸成这么个花儿一样。颜神佑的表现也不坏,自幼便是早慧,小小年纪又肯跟着父母去蛮荒之地吃苦。什么进京来的时候也十分俭朴(乘马车),行动有礼,这样那样的。
楚氏不得不临时改变了原来的决定,改为留颜神佑在京里多住些时日,看看哪一家更适合孙女儿发展,也是更适合颜家的发展,再做决定。当然,在此之前,也得先征求一下颜神佑的意见,不然…她还真有点吃不准能不能掰过颜肃之的主意来。
即使手握王牌,颜神佑的行动也不能有什么太大的差池,不然哪怕嫁到了个好人家,这事儿也要被人笑话。两家都得被人笑话。是以楚氏严格把好了颜神佑的关,在颜神佑临行前千叮万嘱:“务要恪守礼仪。”
颜神佑也正色答道:“谨领命。”
在楚氏面前,颜神佑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压抑,自己亲祖母,要说也没什么好防范的。然而她总觉得女王陛下的手段一环扣一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人给扣套儿里了。潜意识总带那么一点儿的疏离,奇怪的是,若论起亲疏来,她对大房、四房都没这种感觉。
出了家门,颜神佑觉得舒畅了。乘着新给她配发的牛马,就往唐家去了。
唐仪很开心地空出了这一天,就为接待颜小朋友。对此,蔡氏一点也不反对,说起来颜神佑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了,抢来一个郎中,救了她们母子二人。颜神佑到了唐家,比在颜府还要放松。
进了正房便笑盈盈的:“给伯父、伯母请安了。”
蔡氏与唐仪一齐道:“可算来了,等了很久了。”唐仪还要加上一句:“昨天就该过来的,咱们又不忌讳什么早啊晚啊的。”
颜神佑笑道:“我可忌讳呢,听说人要是奔波了一天,再见人的时候脸会黑,怎么能丑了吧唧的过来呢?”
逗得唐仪哈哈大笑,唐仪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把颜神佑给聘过来当儿媳妇。眼见颜神佑又长高好些,可他儿子还没彻底脱离奶娃的序列,唐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内心十分之纠结。
颜神佑满头黑线地看着唐仪这个光头军阀的标准动作,心说,幸亏你长得不错,不然做这么个土匪的动作你影响市容你知道吗?转过脸去问蔡氏好,又跟招娣姐妹三个见面,最小的盼娣见了颜神佑,露出一股又开心又羞涩的样子。颜神佑不觉莞尔。
唐仪还没来得及问颜肃之的近况,颜神佑又奉上了礼单,依旧是带回本家、送到姜家的那些土仪,也照旧有一车的盐。她带回来了好几车的盐,论起来也不算多么值钱,却总是一种立场了。蔡氏说着:“你这孩子,又带这些来做什么?”也开心地收下了。
唐仪倒是大方,道:“我吃来吃去的,还是归义的盐做的盐焗鸡好吃,今天就吃这个啦,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