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入京,当然没有带自己的儿子们,当然是有各自的心腹大将领兵送到藩国之边际的。如果说上一回在领兵压境是防范,是施压,这一回就很有挑衅的味道了。朝廷知道了,最生气的还是虞喆。
再生气,虞喆还是得把这场丧礼办得像个样子才行。是以不得不在米丞相的劝说下忍气吞声,万不能让人把先帝的丧礼给闹了。
藩王们呢,心里也不自在。这五位藩王,与先帝说是兄弟,年龄差倒像是父子,五人先时都以大位有望,猛地杀出一个虞喆来,天都变了,这心里很是不好受。人就是这样,哪怕本来不是他的东西,突然有人说,你有希望得到,而且将东西就摆在眼前。然后再收回去,他就会难受。
何况摆在面前的是锦绣江山、至尊之位!
更让人反感的是皇帝后来的做法,那种防范,红果果地打脸,就差没直说“你们就是备胎”了。搁谁谁受得了呢?大家又都有些资源,还有些人脉。看虞喆是个毛孩子,自己正在壮年,要说没有一点较劲的意思,那是不可能的。
五王心里都不是滋味。京外一碰面,先开了个小会,议题就是——入京之后怎么办?!
内里颖川王虞扬隐约是个首脑,先说:“我等皆是高祖之子,岂能为人所制?”
其余四人虽然不开口,面上却都是赞同之色。济阳王道:“只怕大义名份上,并不好说。”这位乃是兄弟里的实在人了,凡事想的总是细致些。
汝南王脾气却暴躁,冷笑道:“怕他做甚?看他们那小样儿,能不生事儿么?我听说,那个水家,嘿!就算小儿郎(指虞喆)老实,他们也能惹下麻烦来!”
汝南王话音才落,东海王也抚掌讥笑道:“正是!听说,先帝灵前还闹了一出呢!不过被阿姐压下去了。”
河间王哼唧道:“跟阿姐争吵,找死!”
东海王道:“未必。人家背后有新君呐!咱们这些旧人,呵呵。”
颖川王道:“若是新君为奸佞围绕,我们这些做叔叔的,少不得要清一清君侧,日后才有脸去见高祖、先帝。”
其余四王听罢大笑,都说好。颖川王即便斟酒,五人满饮。抛开漆盏,又凑作一处,商议细节。虽然人人都有那个心,但是相较之下,也是颖川王最为突出,不论是不是真的服气,都公然推举颖川王做这个首领。济阳王最实在:“只消不令我们兄弟过得如这几年这般压抑,凭谁主政!”
此言一出,得到其余三王的响应。
颖川王再三推辞不得,便勉强接受了兄弟们的美意。事实上,为防先帝辣手,他们做的准备可不少,取而代之的准备工作也没少做。颖川王连大印都刻了一大箱子!
汝南王道:“若事成,兄弟我却想换一换封地的。”他相中了齐地。
汝南王的口子一开,其余三王也各说了目的,河间王想要赵地,东海王想要魏地。而济阳王吭吭哧哧,希望给他的次子也封个郡王要块地,他自己的封地可以不变。
四人说的不管是不是真的,倒是摆明了不与颖川王争锋。这里面未尝没有推这位仁兄当出头鸟的意思,却也是知道不能内讧,且斗不过颖川王。于是,在一片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美好祈望之中,十余年前的竞争对手,确立了正式的合作关系。
能让这五兄弟通力合作,先帝功不可没。没有先帝的黑历史,他们也不至于一齐铤而走险。眼看当时先帝都要把他们当成儿子登基路上的眼中钉,欲拔之而后快了。再不跑,不准备鱼死肉破,难道真要做砧板上的鱼肉么?
现在先帝死了,也不可能停止造反的步伐了呀!
裤子都脱了,你让我再穿上?
兵都养了,一些非法的串连都做了。现在放手,解散了多余的部队,销毁证据?等哪一天,万一有一两点证据没有销毁彻底,有人将事情捅出去,到时候手里兵也没有,做过的有谋反嫌疑的事情还在。那不就是一个死么?
不可能停手了。
造反!必须得反!
但是,现在火候还不到。所以他们都来了,进京来探探风声,然后活动活动。
入得京来,先去哭灵,再不哭就晚了,都要埋了。哪怕他们一点也不想哭,却都发挥了高超的演技,什么姜汁胡椒都没用,眼泪就能哗哗往下掉。
虞喆看着这五个叔叔,一阵阵地泛着恶心!先帝待他们不薄,如今让他们返京奔丧都要花这么长时间,还特么大军压境!恶心里又带着一点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羡慕嫉妒——五王皆已到而立之年,正是男人最强健的时候。虞喆他爹,论年纪比五王大一茬儿,如今正微头瘪皮地躺在棺材里。虞喆自己…低头看看小细胳膊小细腿儿,鸡崽一般。
五王哭完了,看虞喆的脸色十分不好,心里都咯噔一声。年轻,可以说是幼稚、娇嫩,没底牌,兴不起风浪。年轻却另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热血冲动!万一皇帝一个冲动…他占着大义的名份,召你入京来软禁了,你怎么办?或者,干脆就把你杀了,人死不能复生,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此时不是先帝时期,先帝强势。如今虞喆年轻,反而容易得同情分。MD!真是不得不反了!
不过,还得先等等,朝臣们目前还没有反对的意向。尤其是米丞相,这老东西的曾孙女儿现做了皇后,虞喆这小东西又没有明显的疏失,怎么着…也得捏着把柄再说吧?
五王由衷地盼望着水家出事,水家也没让他们失望,很快,五王就听到了最新的战报。消息是在先帝出殡之后的社交活动里听到的,先帝出殡的时间很紧,虞喆又不是白痴,自然是下令盯着五王的。米丞相也知道这里面的故事,比较配合虞喆的命令,命人盯了一下五王。
这是一个相当坑爹的任务,盯了也白盯,白白让人生气。虞喆折断了八双筷子,还是孜孜不倦地继续听、继续折。
五王到京,四处拜访。
他们在京中住了十多年,老婆都是在京里娶的。王妃都是世家女,还不兴人家走亲戚吗?他们曾经是被先帝当成儿子来养的,老婆的家世自然是不会差的了。柴、唐、蒋、蔡、周四家,分别对应了那么一位正在进行时的反王。
米丞相简直想撞墙!
可不行,他还得继续工作。
众所周知的,世家还会世代联姻,哪怕两家是仇人,七弯八拐的一算,也都是亲戚。五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京里四处交际,倒像是真的对小皇帝很放心,也不怕虞喆受不得刺激,一个不小心下令把他们给灭了。
事实上,即使虞喆想,他现在也干不了——他指挥不动人。这等命令的下达,在诸王没有过失的情况下,是通不过正规途径的。
非正规途径就更不用说了。虞喆他爹是经过战阵的,虽然战功是不如先帝的,好歹也是经历过的,自有亲军,大家也乐意听他的。虞喆就不行了,生来含着金汤匙,一点苦没吃过。受老师们的影响,对武人还有些瞧不起。经先帝教导,认识到兵权的重要性吧,也只是比较尊重将军们,对于士卒,接触得有限。便是将军们,想让他们就此俯首贴耳,也是不能够的。
虞喆只得继续掰筷子。掰得新晋的皇后米氏受不了了,过来问他:“圣上这是怎么了?”
虞喆恨恨地道:“诸王可恶。”
米皇后:“…那您掰筷子也没用啊。好歹安抚一下群臣呐!谁没事儿想着附逆呢?”
虞喆:“你是说?”
米皇后没好气地道:“这满京里,谁家没几门亲戚呢?结亲怎么了?一母同胞的兄弟还能打得狗血淋头呢。您别想那些有的没有的,好生做好自己的事情就结了。”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虞喆,虞喆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他不掰筷子了。
下一回见了五王,也是面带一丝微笑——不能笑得太深,在父丧中。笑得五王毛骨悚然,以为他在打什么坏主意,互相也交换了一个眼神儿,觉得可以开始进行某些计划了。
计划是颖川王提出来的,当然,出主意的人还是前少傅姬先生。
姬老先生惨呐,一家子被颜中二祸害得不轻,最后落了个狼狈逃离的下场。要说不恨颜中二,那是不可能的,他恨颜中二全家一万年!这中间,他也没少恨先帝。由对先帝“知遇之恩”的一点感激,变成了对先帝支持颜中二的愤恨。
愤恨有时候还真能促进人成长。
比如姬少傅。
姬少傅原本是个合格的装逼侠,现在摇成一变,成了个小诸葛,见天地给颖川王出谋划策,撺掇着颖川王造反。不为别的,就因为颜中二在朝廷得势,压得姬家死死的。再这么下去,姬家离开中枢太久,就要成外围了。过不两三代,还不得降格吗?
这是姬家所不能容忍的。
无法正大光明地回到中枢,那就再造一个中枢。姬少傅祖先的豪气这一刻在血液里沸腾了,想好了主意,他就找上了颖川王。
先捏着鼻子夸颜肃之一回,什么虽然是个无赖,但是也有一点无赖的本事。不讲礼法,但是比较能打,先帝对他又有知遇之恩。现在有兵才是硬道理(被颜中二欺负之后的沉痛醒悟),为防止颖川王占领京城之后颜肃之从外面袭击,必须把颜肃之调到京里面来。
到时候,五王兵起,能帮皇帝的都在京城里一起围着,至少能保证不腹背受敌。然后外围的很多兵力都掌握在世家豪强手里,只要颖川王摆平了他们,取虞喆而代之,是相当容易的事情。
姬少傅的计划很不错,点出了世家其实很多都是墙头草的特性。同时,作为前太子少傅,他对虞喆还是比较了解的,直指虞喆的一个弱点:“如今有不认生母的儿子吗?水家,呵呵。”有这样的猪队友,一定能够提供很好的借口的。
呵呵两个字真是荡气回肠,颖川王也是这样想的。他知道姬、颜之间的旧怨,也曾想过要拉拢颜家,毕竟颜家有兵。然而颜启死了,颜肃之又得先帝栽培,新君…新君不好说,颜肃之跟水家有旧怨,也许可以拉拢。
但是,颖川王认为,一个聪明人,是永远不会为了一个“也许”而将手里的牌给扔掉的。颖川王还需姬氏,或者说,在颖川王的思维里,得天下,还是要靠世家的。他接受了姬少傅的建议,并且暗中拜姬少傅做他世子的师傅。是的,世子的任命终于也下来了。
颖川王此次入京,便携着这样的计划。不说需要让姬氏暂时满意,单就颜肃之近二年来的发展,手上的兵越来越多,就是一个不安定因素。颜、郁、李、赵等人,是倾向于先帝的。哪怕不支持虞喆,虞喆还有两个兄弟呢?论起继承权来,还在五王之上。
其他几家的子弟成材率不太高,有点本事的也都在京里了,就颜肃之一个,在外头。这样不好,很不好,必须将他搞到京里来。
姬少傅的主意就是:去找蒋御史,那是姬少傅亲戚,然后安排一下,将颜肃之参回京里来,解了他的兵权。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散播谣言,让皇帝忌惮两个亲弟弟,按继承顺序,他俩的威胁更大。
颖川王与其余四王通过气之后,依计而行。
蒋御史的奏章便这么新鲜出炉了。
就在先帝入葬之后。
楚氏等人皆是养尊处优,这一个多月的折腾,都有些受不住。回到家里来,洗沐,更衣。给那个矬皇帝穿孝可真是让人觉得恶心!
不能奏乐也没关系,点一席爱吃的菜,架个书几,放本爱看的书,慢悠悠地看。看到一半,颜孝之气急败坏地回来了。楚氏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颜孝之道:“还不是蒋家那个竖子!”将蒋御史参颜肃之的事给说了出来。
楚氏道:“他还在做御史?”上次参完了,不是就应该搞掉了吗?
颜孝之憋屈地道:“他又回来了。”
人家姓蒋,又没有什么“显有失德”的事情,发现自己适合打嘴炮这份高尚的工作,想要回来,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吗?
楚氏:“…他说了什么?”
颜孝之皱眉道:“就是这个讨厌呢!前些日子二郎上表,道是山民内乱的事情,又要军械,又要免税一类。蒋家小儿例参他穷兵默武,激起民变,耗费国帑,只为自己争功。要将他解职召入京里呢。”
楚氏狠狠地一拍身前案几:“凭他?!”
不由楚氏不动怒,归义那片地方,颜肃之呆得不久,却经营得很好。眼见诸王与皇帝剑拔弩张,归义这远离战场的净土,那是不能丢的!颜家坞堡虽大,离京三百里,真要打起来,那说不定就会成为一次战役的主战场,不安全。归义正好,颜肃之必须不能被参倒。
颜孝之道:“已暂时拦下了,只是在这个时候…”此时先帝才驾崩,国家需要安定,以此为理由让颜肃之停手滚回来,不然就问罪,那也是可行的。
楚氏沉着脸道:“去查!看是谁指使的!是否与诸王有关!”与姬家有关已是板上钉钉了,楚氏想要的是与诸王勾结的证据,至于如何用,还要看调查的结果。反正,颖川王因为姬家,已经在楚氏这里画了个大叉叉了。
楚氏还需要证据,有一个人是完全不需要证据的,这个人就是颜神佑。
当天下午,颜神佑跑来看楚氏,听楚氏说了这个消息,当场暴走。楚氏泼了她一头冷水之后,颜神佑冷静了下来:“我去舅家看一看。”蒋廷尉是姜氏的亲舅舅,往姜家探听一二,也是可行的。
楚氏道:“去罢。”
颜神佑道:“现在再发信给阿爹,阿爹再写折自辩恐怕有些反应不及时,京里须得多帮衬。”
楚氏道:“你要怎么帮?”
颜神佑嘻嘻一笑:“哪有父亲被人诬陷了,做子女袖手旁观的道理?那样岂不是不孝?”
楚氏露出一个惬意的笑来:“放手去做罢。”
颜神佑道:“哎,我先去舅家看看,再看能不能去廷尉家问问,不给我个交待,我是不依的呢。”
楚氏摆一摆手:“行文有不浏处,可来问齐先生。”
颜神佑道:“自然要请阿婆过目。”
说完,抽袖子走人,直奔姜家。
姜家也已经得到风声了,蒋氏气得要命,将蒋御史祖孙三代都骂完了,那是她娘家人,各种黑历史都知道的。只是她能骂,范氏等晚辈是不能骂的,只得聚在一处,等蒋氏骂完了,问:“眼下如何是好?”
蒋氏道:“准备好茶果,看小祖宗要来了。”
小祖宗很快就来了,颜神佑进来也不板着脸,也不戏笑,一如往常先问安。蒋氏道:“行啦,说正题罢,你阿爹被参了呢。”
颜神佑道:“跟外婆说话就是痛快呢,外婆,我能去廷尉府里求见吗?”
蒋氏道:“来人,递贴子,我与神佑一道过去。我倒要看看,我的娘家人,拆我女婿的台,这是要做什么!”
颜神佑麻利地跟着蒋氏去了廷尉府。
蒋廷尉也正生气呢,唤来蒋五:“他是怎么搞的?!眼里只有姬家了么?”
蒋五道:“怕是积怨已深。”
蒋廷尉道:“不能让他再惹事,参颜仲泰无妨,与藩王搞在一起,是要出人命的!你去,告诉他父亲,就说是我说的,将人留在家里,不许他再闹事了。”
蒋五答应一声,抽身去传话,门口就遇到了蒋氏与颜神佑,心说,麻烦来了。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蒋五飞快地登车去找蒋御史了。岂料到了蒋御史家里,发现蒋御史的妈正在那儿哭,就哭姬家好可怜。
蒋五怒道:“为了姬家,难道要将蒋氏满门搭上去么?”
蒋御史将蒋五扫地出门…
蒋五快要气死了,长这么大,他从来没吃过这等亏!当时就站在门口骂道:“竖子不足与谋!”又细数蒋御史心胸狭窄等缺点,越骂越开心,骂完了,一甩袖子,快意地回家了。心道,希望阿翁搞得定!
蒋廷尉要是能搞得定颜神佑,那才出了鬼了!
蒋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听蒋廷尉说事先并不知情,并且又愁蒋御史自作主张之类。蒋氏道:“那你也不能不说话呀。”
蒋廷尉道:“我说了我说了,可他爹娘都在,我凭什么管他呀?”又起来给蒋氏道歉,说自己不会支持蒋御史,如果皇帝要命会审,他一定偏向颜肃之,不会让外甥女跟着吃亏。
蒋氏也没办法了,不能逼着蒋廷尉跟蒋御史那边决裂吧?只好含糊地道:“姬家听说到了颖川那里,你好自为之吧。”
蒋廷尉也含糊着说:“唉——你身子又不好,不要着急,御史参人,常有的事。颜仲泰被参多少回了,不是都没事么?”说着,又起身亲自给颜神佑作一长揖,“你在京里也受委屈啦。”
颜神佑大大的眼睛越来越湿润,泪珠儿圆滚滚地在脸上划出水痕来,抽抽答答地道:“我知道我知道,大家都难。晚辈要是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您也多担待。”说着,也翻身给蒋廷尉行了个礼。
蒋廷尉背上一寒:“啥?”
颜神佑只管擦眼泪,又不回答了。
连蒋氏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又不好当着蒋廷尉的面来问,很快就带着颜神佑离开了。车上,蒋氏道:“神佑,你要做什么?”
颜神佑道:“我爹被参了,自辩也要到数日后了,到时候不定已经被说成什么样儿了。外婆,我得帮阿爹辩诬呀。”
蒋氏心道,只是辩解,那也没什么。
事实上,相当有什么。
颜神佑先不回邰阳公府,径回泉安侯府,先写了一篇作文,然后去大伯家蹭饭,兼让祖母给检查作业。如果合格了,就手就交给伯父,请他明天代呈。
这封奏疏,便揭开了颜神佑大战御史的序幕。蒋廷尉终于知道颜神佑这小王八蛋当时抽抽答答跟他提前道歉是为什么了!
自辩写得相当感人,头一段写,听说有人诬陷她爹,她五雷轰顶,五内俱焚,想她爹离得远,又忠心,不能让颜肃之背被恶名这么好几天。
第二段写的是颜肃之的功劳,什么增加户口、击退海贼、安定海疆一类。并且指出,这些是得到先帝认可的,当时的朝廷也是认证过的。现在蒋御史这么参颜肃之,这是质疑先帝是瞎子、朝臣是猪吗?满朝都没有他一个人聪明?
第三段,写了颜肃之的忠心,受先帝知遇之恩,又是东宫旧属。颜家从颜启开始,几十年来都是忠实的帝党。
第四段写,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必须慎重。你千里之外就知道我爹做了坏事了?你耳目好灵便!不审查就要直接定罪,这么重要的事情,尼玛你一个御史,上下嘴皮子一对,就要召回郡守、统兵之将、列侯,你的脸也忒大了吧?于礼,你破坏了规定,于戎,你不知道瞎指挥。
第五段重头戏来了!承认颜家就是草根,“从高祖起事”,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颜启是这样,颜肃之也是这样,拿命换来的功劳,你说错就错了?要点脸行不行?你这么搞,是要寒了为国卖命的将士们的心吗?长此以往,谁还肯用力打仗啊?前脚挣点功劳,后脚就被你给抹了。
压轴的是最后。颜神佑说,她学做饭的时候,要烧只鸡,得先捉鸡。怎么捉呢?将鸡一点一点堵在角落里,让它不能动弹,抓住了,先剪了翅膀“翦其羽翼”,再“缚其双足”然后就放到院子里,这鸡再蹦跶,也蹦跶不高,逃不掉。然后就喂,喂成只肥鸡,再宰!
现在看吧,我爹在外面拼杀,给皇帝搞了那么多编户齐民回来。你们要把他叫回来。连大将军都不敢说话了,你好大威风啊。你们想做什么?
为了霸气起见,颜神佑最后化用了骆宾王的徼书,就问,先帝将儿子托付给大家,大家就眼看着他一步步被人逼成只待宰的肥鸡吗?
蒋廷尉:…卧槽!
作者有话要说:【1】这是真的,早期就是这么规定的。一般皇帝登基第二年,或者诸王、列侯受封之后,都要这么修坟。虽然规制差不多,但是内容差很多。在位时间长的,陪葬品又多又贵,在位时间短的,那就不好意思了。
但是后来战乱吧,大家都穷,而且地盘也不稳定(…),客观原因的影响,也有一些统治者比较开明,这一条后来就渐渐不执行了。但是会提前选个址什么的,不过不会那么兴师动众,一修就修那么多年。
第115章 干翻御史台
虽则颜神佑名声早显,做过的事情也不少,然而前者只是口耳相传,后者则需刻意隐瞒。颜神佑名垂青史的开端,却是这一封代父辩诬的奏疏,它被史官给记录了下来。
当然,这要托是上书给皇帝的福。
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这规定被执行得不错。记录的史官手一抖,差点写成“帝不豫”,赶紧把这三个字给添掉了,做贼一样地四下看了看,发现大家都没注意他,这才继续往下记。
艾玛!这奏本是京兆代呈,并且当堂给读出来的,开始只能说整齐,到了后面,内容只能说劲爆了!蒋御史人都傻了,颖川王脸色煞白煞白的,满朝大臣的表情都不那么美妙。蒋廷尉像是要暴起伤人。
姜戎也有点惊呆了,一直知道她不正常,没想到这么凶狠!在姜戎看来,颜神佑这就是指着蒋御史的鼻子说:你们跟藩王勾结,诬陷我爹,要把我爹调回京里来,让皇帝没了外援,是不是要造反啊还是要造反啊?
惊呆完毕,姜戎就要苦笑了。一边是舅家(虽然蒋御史血缘颇远),一边是妹妹家,外甥女儿一篇作文,这是要坑得舅家夷三族的节奏吗?偷偷看了一眼蒋廷尉,发现这老头儿虽然一副惊惶状,但是演技还是露出了些许破绽。姜戎想起来了,蒋峦那个小东西,似乎堵着蒋御史的门儿骂过?
两只狐狸,绝了!
四下一片安静,真没想过一个小丫头口舌会这么伶俐,许多人都在猜,这是不是颜孝之授意的?
颜孝之才是真心冤枉,他什么都没做好吗?他侄女写了篇作文给他娘看,他娘看完了,一字没动,就让他朝上读去了。颜孝之是骑马的,一路上没来得及看。读出来的时候自己都要吓尿了,这世上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可怕的分类?
颜孝之有些茫然,终于明白他弟弟为什么把闺女留在京城了。这尼玛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天好使的吧?!T T 跪求侄女不要生气,拎刀去抄了蒋家!
颖川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么好的计划呀,怎么就被识破了呢?他并没有怀疑姬少傅的智商,开始怀疑起自己身边有没有奸细来了。说来这计用得很隐讳呀,颜肃之跟东宫的舅家还有恩怨呢,怎么就会被识破了呢?
颖川王不知道,颜神佑根本就没去费那个劲猜什么阴谋。
她只是秉承“后代”御史掐架之传统,唯恐说话不够有力,结果用力过猛。没有经历过成建制的文官掐架的本朝,被她掐懵了。御史最开始的设置,是为了纠劾百官没有错。但是,在演变的过程中,这个职业就渐渐地变了味道,成了党争的先锋。而党争,要在科举之后才会越来越激烈。颜神佑又占了一回穿越的便宜。
毕竟都是当时的精英,呆愣不多久(更多的是因为想不到一个小姑娘会这么刁钻),就有人回过神儿来了。
出乎意料的,最先跪倒的是郁陶。没办法,这位老先生也属于被点名的。他先跪了出来,声称自己并不支持蒋御史。又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并且提议,请皇帝任命颜肃之“都督诸军事”,不但让他做郡守,还将附近的兵权也给他,由着他折腾去。
郁陶的表情是惶恐的,但是姜戎发现,他跪得很稳,一点也不抖。郁陶是事先接到楚氏通知的,两处套好了台词了已经。他女儿女婿一家五口都押在归义呢,怎么可能不帮着颜肃之说话?昨天不说,是为了避嫌。今天开口,是颜神佑已经给他铺好了台阶架好了梯子。
郁陶说完了,赵忠也跟着出列表态。赵忠对颜家的感情很复杂,既与颜启交情好,又有女儿女婿的糟心事儿,所以昨天他也没说话。今天郁陶打了先锋了,赵忠看郁陶面上,紧随其后。也是因为颜神佑的作文写到他的心坎儿上了,是啊,我们前头拼命,你们后头张张嘴就把功劳抹了,扯你的淡吧!
赵忠新仇旧恨涌上心来,想到自己跟着先帝最早,最忠心,每每想做大将军,都被这群死人挑三拣四!挑拣你妹!功劳够了就行了,你管我睡多少婆娘?!
赵忠这么多年,就没学会斯文,这也是为众人诟病的问题之一。他扯大了嗓门儿,就掐着“咱们出生入死,你们享乐在后,还要治死咱们,天理何在?!”这一条,嚎得人头都大了一圈。
与颜希真定了亲的李今,袭了祖父的爵,又有荫职,也在朝。一声不吭跟着出列,跪倒,啥都不说。虞喆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一块活招牌,想起李苗为先帝尽忠,越发觉得自己需要忠臣,不能让这些人寒了心。
虞喆寒着脸,就问蒋御史:“尔可有证据?”
有个毛线的证据啊?离着千多里地呢。
蒋御史呆了好一阵儿,已经渐渐回神了,接口道:“颜肃之报称山民有乱,还不是证据么?他是不打自招。”
赵忠跳起来道:“呸!谁家打个仗没个反复?当年争城头,来回夺了七次呢!”
蒋御史见他挥着钵大的拳头,样子十分狰狞,后退一步道:“尔何敢咆哮朝堂?”
赵忠道:“哟嗬,小兔崽子,还不给人说话了呢?你是要把天下的话都一个人说了吗?你谁啊?”
御史里亦有人支持蒋御史,有些是看不清局势,有些则是看赵忠不顺眼。更有一等人,家世够硬,寻常也怎么不着他,顶多罢个官儿,外面转一圈,他们又能回来了。于是也跳出来帮腔。
虞喆看这闹得不像话,狠狠一拍御案:“朕还没死呢?!”
朝上安静了下来,虞喆拂袖而去。
朝上发生的事情,颜神佑知悉得颇早。唐仪习惯性地溜号,然后跑来通风报信了。他明显地感觉到了虞喆对他不那么热切,他也懒得去讨好这个表弟,朝上他都没去参与吵架。
到底是大长公主的儿子,自幼也是出入宫闱的,熟悉这些小舅舅们与先帝之间的恩怨。更是知道虞喆同学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唐仪果断闭嘴,不为颜肃之说话,怕虞喆产生不好的联想。
但这并不妨碍他通风报信。
颜神佑听了,瞪大了眼睛:“啥?效果这么好么?”
唐仪笑着点头:“厉害!不过,我看他们不罢善罢甘休,你说得太狠,他们要不反驳,就怕坐实了罪名,这样的名声,他们也不乐意担的。”
颜神佑道:“我懂,虽然不大怕今上杀了他们,却也不想太难过。”
唐仪道:“这倒霉事儿,你爹外头那么拼命,他们在后头抽梯子,一群王八蛋!要不是怕给你爹招事儿,我早揍这群孙子了。”
颜神佑笑道:“千万别,伯父的心意,我阿爹必是知晓的。”
唐仪坐正了身子,对颜神佑道:“说真格的,后半晌他们就能拿弹章淹了御史台,你有应对之策了么?”
颜神佑道:“这么厉害?”
唐仪坐正了身子,道:“我这些小舅舅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先帝养了他们一二十年,你道什么都没教么?又教导,又摔打,都精明着呢!比小皇帝还要强些,那一个,娇惯得太厉害啦。既然是有诸王的影子,这事儿就难办啦。”
颜神佑道:“单论吵架,我是不怕的,我已经雇来了二十个刀笔吏,我说,他们写。朝中的事情,还要请诸位长者多多照应了。”
唐仪摸了摸下巴,道:“也是有惊有险。郁陶站在你爹这一边,就无大事。还有楚太尉,丞相也不会偏袒蒋家那个小东西。你阿婆可不是个一般的人儿,必不会坐视不理的。只是你这么一弄,你外婆要难做了。”
颜神佑道:“有甚难的?姓颜家的干翻了姓蒋的,与姜家何干?大不了,我去廷尉府请罪嘛。呵呵,蒋家那个小八蛋作孽,一回他管不住,二回他管不住,难道都要我们忍?做梦!是该叫他们都知道,惹了我了,从来没有什么顾忌的。投鼠忌器?什么器比我家人更贵重了?为人旁人的面子,要我的家人受委屈,做梦!”
唐仪拍案大笑:“蒋老儿还想再活几年,你别去把他气死了。”
颜神佑捂着嘴巴直笑:“矮油,怎么会呢?我可乖了。”
唐仪打了个哆嗦:“罢罢罢。你有数就好,只要我在朝上一日,最后他们就翻不了盘。”大不了把蒋家小王八蛋捏死嘛~说着,就起身要走。
颜神佑起身相送,又多问了一句:“齐王如何?”
唐仪脚下一顿:“眼下阿喆那个小东西还顾不上他。诸王锋芒太露,又被你点破了,正头疼有兵有地的叔王们呢。”
颜神佑道:“怕他不肯再分封了。”
唐仪冷笑道:“只怕由不得他!”
颜神佑心说,你们要拿定主意了,说不得,我们还得推齐王一把。这话她没有狂妄地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默记上了一本。
记完了,还得到姜家去负荆请罪。她一点也不在乎蒋家,但是却不能不在乎蒋氏。
进门就先跪下了。
蒋氏想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倒没怎么生气。招招手:“好啦,你上书时的胆子哪里去了?”
颜神佑抹泪道:“那不一样。这群烂人污蔑我爹,我又不怕跟他们吵,我就是…怕外婆不开心,呜呜呜呜…”
蒋氏好气又好笑,道:“难道这个道理我就不懂了吗?”
颜神佑从指缝里看蒋氏:“是不是说得太狠了?”
蒋氏沉吟道:“也是该给他们个教训了,总没有两头都讨好的事儿!”
颜神佑心里一乐,蹭上前来抱着蒋氏的胳膊撒娇。蒋氏叹道:“我的小乖乖,你受委屈了。”
颜神佑被“小乖乖”寒了一个激零,有点崩溃地道:“我没事儿,您别委屈了就好。”
蒋氏道:“不怕不怕,你道他们没有准备?”小声道,“别说你不知道,五郎那个小东西,站在门口这么一骂,早撇得一干二净了!”
颜神佑恨恨地道:“招谁惹谁了?还不是那一窝鸡给闹的?!”
蒋氏道:“这些我都知道,走着瞧吧!”
颜神佑心说,您老这么恨,估计不止是因为姬家的原因弄得我爹下不来台。更多的,可能是因为姬家现在跟颖川王混,蒋家再这么样,就要被拖累死了吧?
猜是猜,话却不能说出口。颜神佑伏在蒋氏怀里,闷声道:“搞不好还要跟他们吵,好烦。”
蒋氏笑道:“没事,让你舅舅他们帮你,要舅舅是做什么的?”
唐仪说得没错,虞喆现在顾不上跟兄弟们置气,诸王那魁梧的身形每天都在他眼前晃荡着,他快羡慕嫉妒恨得去死了。每个朝代的审美都不一样,对女人,有要高的有要矮的有要胖的有要瘦的,但是,共同的要求是要有一张漂亮的脸。对男人,绝逼不会要求个头矮!虞喆的小身板儿,在成年叔叔面前,真是特别显得瘦小。弟弟们还没成年,没有土地、没有军队,心腹也很少,现在翻不了盘。眼前最大的威胁是叔叔们。
一想到颜神佑说的杀鸡,他就觉得自己浑身疼,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只鸡,毛都要被拔秃了。虞喆暗暗下了决心,你们不是要调颜肃之来吗?我偏不!我就答应郁陶了!谁敢说比大将军更知兵呢?
哪怕一时半会儿脑补不出来全部的剧情,虞喆也十分肯定自己的立场,哪怕颜肃之跟水货们有宿怨,他也要支持颜肃之。道理很简单,敌人要做什么,我一定要反对。
想到这里,他火速命请米丞相、楚太尉、大将军等人过来,商议此事,一定要让颜肃之留下,还要给他放权。楚丰乐得顺水推舟,米丞相将身后事都托付给楚丰了,自然是投赞成票,他还给了虞喆一个现成的理由“三年,无改于父道”。郁陶是提议者,更不会反对。
郁陶又说:“与他节制诸军事之权,然他又只理归义一地,只恐不大相符呢。山民之事,不止归义一地。”
米丞相从归义升格成郡里得到了启发,果断道:“那就分治。那一片地方颇大,以颜肃之之能,必能使人口繁衍的。拆作两州即可。”
虞喆对地理不太熟,尤其是偏远地方的地理,命取了舆图来看。果然,这一片地方大得离谱,拆成两个州也是够的。当下将归义及其以南地区拆出,名为昂州,颜肃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做了昂州刺史,兼都叔昂州诸军事。被分出这么一大片的州,原刺史也没有不开心,那么一片贫困地区,谁TMD想要啊?颜肃之想折腾,随他折腾去吧!
颜肃之没有猪一样的对手,却有幸有一群神一样的队友,京城给他的消息还在路上,这边已经几乎把问题给他解决了。后世有人评价颜肃之的好运气,只能用“天意”来形容了。
当然,现在只是“几乎”将问题解决了,彻底的解决,还要在数日之后。在此期间,又发生了一件闻所未闻的事情——颜神佑大战御史。一个丫头,掐灭了二十多个御史,真是要名垂千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