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六郎见她面色诡异,轻轻碰碰她的胳膊,问道:“阿姊,怎么了?”

颜神佑抽抽嘴角,把手里的信给六郎看了,问他:“你怎么看?”

六郎看完了,也没什么主意,只说:“阿爹不是去平逆了么?”

颜神佑抿嘴一笑:“对,阿爹去平逆了。”所以入京朝觐什么的,就等等吧。一开心,她就掐了掐六郎的包子脸,六郎脸都要皱成包子了。女人真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没有之一!

颜神佑不理会她弟的腹诽,却又在琢磨着一件事情——扬州。

扬州单论硬件的话,比昂州还要好。昂州的土地多是新开,还很薄,扬州却多熟田。更妙的是,扬州经历了兵祸的冲击,门阀的势力就小了很多。而且现在扬州这么乱,急需有人能够整顿的。蒋刺史已经证明能力欠缺,韩斗出身不大光彩(造反),其他人要是能出头早就出来了,朝廷也是,无暇他顾。

真是一个好地方!

可是颜神佑却不想为这个朝廷白费力气。就这么个烂摊子,拿下来了,也就是个缝缝补补的工作,运气好了,跟米丞相似的,累死。运气不好,跟赵忠似的,冤死。

还是六郎说得对,眼下还是照原计划行事为妙,先下荆州。

然而,扬州也不能不去搞。现在就得着手进行一些安排了,比如说,散布一点谣言、教唆她大伯做好响应的准备、从朝廷那里拿到更多的授权…之类的。想到了就去做,颜神佑饭后又开始写信,进行遥控指挥。

姐弟俩出行,州府里姜氏与楚氏等人免不了挂心。每每收到上一封信,便要盼着下一封。楚氏天天拎颜渊之来问:“有无讯息?”问的是关于州府政务方面有没有别的消息了。

姜氏则日日派阿圆回娘家,问她哥哥:“他们还有没有说别的?”

弄得两个男人都有些郁闷了,尤其姜戎,他被定在了昂州城里,原本想领兵出征的,也被外甥女给扣下来了。现在州府的保卫工作他已经从上到下梳理了一回,按旧京城禁卫的法子来安排,再无遗漏了,还不让他走,这让他很为难。

被问得次数多了,姜戎干脆派人去接姜氏过来,兄妹俩谈一谈人生。姜氏听了姜戎的家庭梦想,整个人都不好了:“什么?大郎要往荆州去?”虽然知道手里有兵是好,但是丈夫已经在前线了,亲哥哥还要过去,亲妈还病着,姜氏还是不想让姜戎离开的。

姜戎不得不跟她讲道理:“留守昂州,我又不是留守官,一应庶务我管不上,只是守卫城池,能有甚用?”

姜氏道:“这样的活计做好了,就是有大用了。”

姜戎想的,是要更进一步,姜氏想的,是大家都平安。姜家并未受损,不需要姜戎拿命去拼。战场上刀剑无眼,姜氏是真的舍不得。

姜戎急道:“你不曾明白我的意思!姜家到今天,也算是可以了,多少人家梦寐已求的,咱们都有了。只是有一条,根基也不算稳,威望并不甚高。名声都是虚堆出来的,威望才是实。威望是什么?是做出来的。你想,妹夫有个翌日,我们但强些,立在这里,别人没个别的想法。若还是这般只做个牌坊,你就不怕有什么人来与六郎他们姐弟争位么?”

姜氏一惊,旋即道:“有神佑在,不至于的。”

姜戎叹道:“难。这样的买卖,太诱人了!再多的防范都嫌不够。我手里没硬货,说话没份量的。”

姜氏道:“我还是不想大郎为我涉险。从小到大,大郎护我良多,这一回,就听我的罢。再说,阿娘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年年都说要坏,年年都这么硬撑着,我真是怕…”你见不着她最后一面。

姜戎憋气道:“那也不能就这么…耽搁着呀。”

姜氏道:“要不,等神佑回来,我再问问她。”

姜戎:“…”

姜氏耐心地道:“眼看也要过年了,年后郎君也就回来了。你要真想跟他走,自与他说,岂不便宜?”

姜戎无奈地道:“也只得如此了。”

被点名的颜神佑并不知道她大舅已经想得这么长远了,她正带着她弟,跟桑亭郡说话。

桑亭郡见了她,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这位先生是知道她的丰功伟绩的,连带的,也知道六郎从小就老成,并不敢拿这姐弟俩当一般小孩子看。样样准备得周到,人也十分礼貌。

寒暄毕,颜神佑向他道了辛苦。

桑亭郡连说不敢,又急忙汇报了工作,说了桑亭郡秋收工作顺利、军粮保证上缴完成定额,人民群众情绪稳定一类。

颜神佑都耐心听了,却飞来一笔,问道:“先时行文,你可收到了?”

桑亭郡大汗,硬生生想了起来:“小娘子是说,公祭的事?”

【公祭?那是神马鬼?!】颜神佑也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就是她提出的关于阵亡士兵的问题。“公祭”这个名词取得倒是挺不错的,可以考虑推广。她原本正在琢磨着,怎么样提高军士的地位。她对于如何治理一国,坚信着大兔朝的理论,枪杆子和笔杆子绝不能交给其他人,哪怕手上松一松,都要出问题。

对于现在来说,笔杆子好抓——书生也要吃饭。枪杆子就比较困难了,现在的战争,技术含量真心不高,史九那样的,招呼人扛着锄头就能造反,还造成了震动。由此可见,普通的军事技术是相当令人哭泣的。

这事儿第一场大祭,最好是由她爹来出面,这样气势就能上去了。

想到这里,颜神佑点头道:“正是。准备得如何了?”

桑亭郡道:“本郡所征之兵丁,皆造名册,都是现成的。只是铭牌一事,先前并不知道,是以他们并没有这样物事。”

颜神佑道:“无妨,现在开始做也不迟。阿爹那里我已去信,且不用担心。”

不想桑亭郡还有难题:“不知这铭牌要怎么做?丝麻之物易损,钢铁量大,竹木似可,却也是易腐易燃…单是写名儿,这容易,造祠,也容易。可是铸造么…”

颜神佑:“…”MD!忘了这个了!受条件的限制,如今的铜铁产量并不很高,昂州要铸个币,都千难万险的。颜神佑跟方章、丁号请教了半天,还是得照颜肃之拍板的那样——暂缓。

铁更是不得了了,凡武器,不论刀枪剑戟,都得用它。一个士卒可能用一两铁片做个铭牌,人一多,就是一个很大的量。尤其是不断有人被消耗,不断地有新兵加入。

再者,铁牌上铸字,它也是个难量。一般工匠是不识字的,通常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好往自己的作品上刻个著作权什么的。

颜神佑怔了一下,旋即果断地道:“先用竹木!”不管怎么样,这个计划她都要推行下去。同时,她还有了新的计划,比如给每个士兵都编号。姓名和编号对应,找人就更容易了。

给部队编号,是个由来己久的传统,只不过不象是后世那么用数字而已。现在颜神佑要用最容易记的方式,给每个人都编上号码,籍贯加上天干地支,是相当不错的主意。

桑亭郡见她主意已定,只得答允。又上报了要应建的所谓忠烈祠的数目及所需的人力物力——并不多,大概就是一个村子里有一座,也就是三间两进的大小。村里人一起动手,搭搭手就完工了。

每村只要有一个识字的人,写名牌的事情也就齐活了。

事情定了下来,颜神佑这才有心情带着六郎四处走走。又取出些钱帛,给了当初参加她的及笄礼的几位妇人。

晚间歇了下来,颜神佑便给颜肃之写信,跟他汇报了情况,且又提醒颜肃之——既然朝廷已经有了新君了,您给他写贺表的时候,也捎带把咱建忠烈祠的事儿汇报一声吧。

没经过朝廷认证的,那就算是淫祀了,这多坑爹呀?

原本昂州已经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了,自然是自己关起门来办了就算完了。等颜肃之上台了,他们这一拨人说了算,这事儿也就算是合法了。现在朝廷还没有倒,颜肃之又被他闺女包装得十分苦情且高大上,当然要跟朝廷汇报一下了。

颜肃之接到颜神佑的书信,笑骂一句:“狡猾。”将信交给卢慎,让他往贺表里再添点料。

六郎却在问颜神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颜神佑给他讲了淫祀的意思,六郎直到听完了,才说:“这个李先生讲过的。我是说,阿姊为何一定要为军士做这些呢?怕有逃兵?”这也是楚氏当时想到的,这种“卡死了你的来源地,就算当了逃兵,在家乡也算死人”的做法,真是相当的带感。

颜神佑惊愕道:“怎么这么说?并不是的。为政,令人畏惧与令人向往是缺一不可的,前者只是让人不违法,后者却好叫人上进的。”拉过来六郎,跟他讲道理。

先从枪杆子和笔杆子说起,举的例子都是简单又粗暴的:“这世上,你见过手上无兵,却能坐稳江山的人么?打不过人家,就完蛋了。”

六郎跟着李彦也读了些书,史书虽读得不多,但是自姜氏开始,都给他讲了一些历史小故事。仔细一想…卧槽!尼玛还真没有啊!

六郎的世界观受到了震荡打击。

李先生讲,君有天下,是天意(不然还能跟个未成年说什么啊?)

姐姐说,拳头大的是老大。

颜神佑又说:“你看,虽说不以德服人,则天下不稳,唔,本朝就是这啦,礼乐崩坏的。不过呢…要是光论学问道德,怎么李先生只做了你的先生而不是做皇帝呢?”

李菊福。

“都说天意,天意在哪里?不在天上,而在地上。看谁得民心了,民心很简单的,吃饱穿暖,活得有尊严。百姓读书少,容易被糊弄是不假的,可又不是没长脑子,时间长了,人家总能感觉得到,不是么?

士卒也是这样的。你让人家卖命,就给那么仨瓜俩枣儿的,让他们怎么说?自己的命就值这三文二文的?就说,死了也死得无声无息,遗骸异域,这样的队伍,会有什么干劲儿?得把他们担心的事儿都办了!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了,才能将士用命。”

“人呢,因为有了要守护的东西,才会立场坚定,一步不退。因为有了要争取的东西,才会奋力向前。”

“短视的人,总是想着夺别人的东西以肥己。目光长远的人,却会想一起将事业做大。”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地,颜神佑拿颜家三房当反例。六郎对三房的印象仅限于三个堂姐,其中一个还作死了。现在听颜神佑说还有这一段革命家史,整个人都不好。

实例摆在了面前,六郎得承认,颜神佑的说法是相当有道理的。楚氏的构想是很好的,颜神佑的思想里,天然带着那么一点天真的乐观向上,只要六郎不是天性凉薄之辈,总是容易被颜神佑影响的,至少,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自家骨肉离心。

这一天,六郎被灌进了海量的知量。

六郎总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李先生讲的道理虽然很好,但是阿姊把我的三观震碎重组了。

第200章 两百章了呢

当神经病的家人总是痛苦的,六郎带着重组的三观,一路晕晕乎乎地跟着他姐继续前进。跋山涉水,不辞劳苦。看着他姐一路检查工作,冬天不好深入田间地头,就跑到军属家里去送点柴米油盐,还视察一下忠烈祠的工程进度。真正做到了送温暖下乡。

亲民的上官不少,亲自跑来跑去的人很多——比如甘县令,但是像颜神佑这么搞的人,还真心是没有的。以往就算是朝廷有大事,比如虞喆登基了,朝廷会给百姓一些赏赐,有的地方就是减免租赋,还有赐民爵,又有予女户牛酒,老人帛、米一类。那些都是上边拨下来,然后一级一级地分发下去。高等级的官员,是极少会挨个儿村镇跑来送温暖的。

颜神佑这也是才想到的。

还是在路过阿花家的时候,给阿花弟弟留了些钱帛。这才想起来还可以搞个节前慰问什么的,一般百姓,你往他家里走一走,他们就很开心了。军烈属就另算了,那必须得有点慰问品。

颜神佑的计划里,是要抬高军功集团与普通士卒的地位的。于是乎,不特会在郡府里接见、宴请当地士绅,还会借由推行忠烈祠的名目,跑到百姓家里去坐坐(虽然一个村子可能只在里正村长家落脚,偶尔去军属家门前转悠几步)。提前从府库里分截留出一部分米与布出来,每户分得不并不多,烈属与军属翻一番。

她在昂州原本便有些个奇异的名声,本地之风俗,加上些带神话色彩的传说,使得她原就有不小的威望。眼下再不辞劳苦地跑这一趟,随行的六郎年纪又还小,人皆以她是事主。将事都算到她的头上,她这一路,收获了很多军烈属的心。她原本在提刀砍人这一行的威望就不低,经此一事,更有一些“愿为效死”的人存在了。

士绅们却颇有不解,此时军户入另册,算贱籍,哪怕是良民征发入伍,日后可解甲归田,也不算是什么光彩的行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是共识。

桑亭郡不敢多劝,当地之士绅却见她面上也不带霜,说话也温和,大着胆子劝阻她姐弟两个“慎重”,请她不要自降身份。

桑亭郡当时脸就绿了,心说,你这么跟她拧着干,这是找死呢吧?她爹娘都不管了,你多的什么嘴?别把我也一起拖累了,好、吗?

颜神佑并没有生气,相反,她还挺高兴有人来递这么个梯子、让她可以借题发挥的。听得这位胡子花白的老翁这般说,趁机道:“他们家人为我父亲抛家别业,浴血而战,我便来看看他们又如何?不拘何人,为国效命者,我不负他。”

士绅们看看她,又看看六郎,想了一想,都闭嘴了,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士绅们的心思,九曲十八弯。百姓们却十分简单,谁让他们吃饱饭、过上安生日子,他们就跟谁走。原本征兵抽丁这事儿,是人都不会很乐意。然而随着流亡北人安置的增多,晓得了北方的事情之后,也都觉得自家出丁能护得一境安宁,是可以接受的了。

更何况,颜家治下,日子确是比以往过得好了很多。放到以往,打起仗来一个村子能去了一半的人口,这没了的人里,有一半儿是征发死了,另一半是因为征粮等饿死的。

现在只是偶有传过来阵亡的消息,家里居然还能揭得开锅,且还有些年节的“恩赏”。好与不好,果然是对比出来的。

颜神佑的队伍离开时,村里人自发相送,一路能给她送到隔壁村去。

六郎还问她:“这是不是便是要解了将士的后顾之忧,以收士卒之心?”

颜神佑认真地道:“你须得记着一条,民心不可弃,更不可欺。是,有些百姓读书少,想得少,易被蠢弄,可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有没有盼头,说话时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又不是土偶木梗,怎么会感受不出?听你说两句便信了?是以不可欺,欺得了一时,欺不了一世。空口许诺,又或欺人,终将自食恶果。”

颜神佑没好意思说,搞节前慰问什么的,是她才想出来的。这样截了人家桑亭郡的预算,她回去还有官司要打。得亏是桑亭郡这样的老人,估计是有点怕自己,不然根本讨不着好。

暗道一声惭愧,颜神佑心里记下此事,带着六郎继续巡视。一路太平无事,且越往南走,越觉得温暖湿润了些。虽是传说中的“烟瘴之地”,冬天却比夏天好很多,这里的冬天,几乎算是一种享受了。

如果不算舟车劳顿的话。

昂州湿润,河流也不算少了,时常有需要换舟揖的时候。颜神佑还恐六郎年纪小,这一路会累病,每到一地,先问当地有无好郎中。不想六郎一路无病无灾,居然十分安全地撑到了回州府,颜神佑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六郎一路带着被重组的三观,回来了。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时是教导知识,越是简明扼要,越是容易被记住。越是贴近事实,越容易让人信服。李彦当世之名家,论起做学问来,颜神佑是比不上的。但是对于战略忽悠,颜神佑比他先进了几千年。

从刻石经的事儿里就能看出来,李彦想的,还是要整理出整部的大部头。颜神佑的理论就简单得多,而且,也更实用。

两相对比,六郎更容易亲近谁、接受谁的思想,不言而喻。

回到昂州州城,老远地就有道路上遇到的人看到他们这一阵人,远远站住了,等他们经过的时候打招呼。颜神佑知道,这是快要过年了,有些采办年货的人。还有两队人马,那是往荆州前线送过年的补给的。

颜神佑也不乘车,和气地与他们打着招呼。六郎绷着小脸儿,是想学他姐,跟大家和气一点打招呼。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笑起来也显得十分严肃。好在现在是张包子脸,十分招人喜欢。

来前早已送信到了州府,楚氏等早已知道他们此时当归,也派人来迎。姜伍闲得无聊,也要出迎,被姜氏硬拦住了,道是没有令舅舅出迎外甥的道理。楚氏便点了颜渊之的两个儿子颜希礼、颜希义去,他俩是颜神佑堂弟,倒也算合适。

两个熊孩子被颜神佑收拾之后,倒也认真读者。只可惜是真没开这方面的技能树,到目前为止,学业平平。倒是一直在习武,对兵事的兴趣越发地浓厚了。不敢在颜神佑面前提要投军的事情,但是眼睛一直往颜神佑身后的玄衣那里瞄,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颜神佑奔波了好两个月,回来之后觉得心情好,也没有为难他们,让他们看了个够。

人还没进城,城里便已经有人知道了。时已入腊月,城里人山人海,街上原是拥挤,现在听说他们回来了,都尽力往街边让,留出一条窄窄的道路来——还是想围观的。苦了城里何三等维持秩序的人,拿着水火棍,将街上的人往两边墙根赶。

颜神佑带着六郎,马上抱拳,说几句场面话,才匆匆回到了州府。

州府里,楚氏、姜氏都知道他们回来,早已预备妥当了。姜氏还在念叨着:“也不知道瘦没瘦。”楚氏道:“小孩子长大了,总要让他们出去闯一闯的。好孩子总是志在四方的,总拘在家里,唉,能有什么出息呢?你要不放心,等他们回来了,好好给他们补一补就是了。”

说话间,姐弟俩已经到了。

楚氏看着六郎不自觉地往颜神佑那里倾斜了一个小小角度的小身板儿,嘴角露出一抹轻笑来。问道:“一路如何?”

六郎并不抢话,听颜神佑答了:“一路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附和地点了点头,道:“我随阿姐学了很多。”说着,还悄悄看了他姐一眼。颜神佑也轻轻拍拍他的背。

让颜神佑带她弟,俩人培养感情,是长辈们的共识。但是有没有洗脑的想法——颜肃之想没想过这个问题,别人不知道,但是楚氏,肯定是打过这个主意的。当姐弟俩回来向她问安,她一看姐弟俩、尤其是六郎的小动作,就放下以来了。

只要六郎不跟他爹似的染上中二病,六郎就不至于被外面的人团团地围住,反与家人闹得生份了。

姜氏嗔道:“那些个正事儿,我并不懂的,你要说,等会儿与丁先生他们说去。与我只说,你们怎么黑成这个样子便是了。”

颜神佑伸手摸了摸脸:“没有黑啊。”

六郎也扭头看了看颜神佑的脸:“是挺白的。”

姜氏:“…呸!再野出去试试!”

确实黑了,风吹日晒,怎么可能不黑?只是姐弟俩朝夕相处,彼此并不觉得而已。那边郁氏也说:“不但黑,还瘦了。”

六郎认真地强调:“四娘,我是结实了。”

把郁氏逗笑了:“行,你是结实了,去上秤上一称,看轻没轻。”

六郎嘟了嘟嘴巴,没敢吱声,小腰板儿挺得很直,有点…虚张声势。他家的女人,个顶个的惹不起。

一室欢笑。

不一时,又有姜家那里蒋氏等使人来问候,姜氏忙派人去回话,约定了明天让姐弟俩去拜望外婆一类。

又听姐弟俩说沿路之风俗,说不几句,楚氏便命两人去洗漱休息:“六郎毕竟年幼,还是早早歇息为好。神佑也是,你外头还有事呢,早早梳洗了,还是要见一见丁先生他们为好。”

姐弟俩答应了,颜神佑临离开前还跟郁氏等说,留下来一起吃个团圆饭什么的。 郁氏也笑着答应了,还说:“那我得把你四叔也叫过来,饭么,能蹭一顿是一顿的。”说得大家又笑了。

见丁号等人,就没有这么轻松的气氛了。颜神佑一次将城内诸属官、她舅、她表哥等等诸人,全都请了来。

丁号已经回来好些时日了,与颜神佑也陆续通过了几十封信了。对于杜黎等人的安排,丁号也都汇报了。李彦并不直接给颜神佑写信讨论什么的,多半是通过丁号。关于杜黎的处理意见,其实是李彦提出来的。

照李彦的看法,如果是一般的读书人,哪怕是颜肃之父女都不在城里,通过书信申请,也能让他们先干些活——比如抄个书什么的。然而,因为有了杜黎,不止丁号的雷达开了,李彦也觉得这人不可以轻易安排。索性让他们先在别馆里住着,好生养着,等颜神佑回来再作决定。

也不是晾着他们,李彦与霍亥也时不时过来与他们聊天。读书人慕名师,即便没能第一时间见到主事人,能有这两位老先生隔日一讲课,真是受宠若惊。只是职务安排,现在却是并没有的了。

其他人并不在意,他们来,固然是为了求官,但是如果是求学,那也不错。尤其是勘刻石经的事,在某些人看来,是比求官还要重要的事情。

李、霍两人也颇为合意,两人孤独日久,说起来,昂州这里的高级知识份子并不太多。学问好的,很多都兼着官儿,比如卢慎、比如丁号,天天忙,恨不得一个人劈成八个来用,哪有时间见天陪着二倍讨论学问?

一时间倒也和谐融洽。

这些人,经过观察,目前倒没有什么问题。比如间谍之类的。勘刻石经的工作又还没有开始,倒也不用急着见。

眼下的重点,是政务。

颜神佑对于荆州前线的事情并不陌生,颜肃之有什么事儿也都通知于她,她坐镇后方,后勤皆依赖她来调度,自然要互通有无。但是,纸上说的终究有限,不如面谈。

两人一见面,都有一点吃惊,丁号见颜神佑,第一句话就是:“小娘子辛苦了,清减不少。”黑瘦了一些,虽然还是个漂亮的小娘子,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了。越发有些锐利泼辣了。

颜神佑硬生生咽下一句“先生秃了”,也说:“先生劳心劳力,殊为不易。”

而后又说方章辛苦,接着是两位老先生坐镇城中搞学问,也是辛苦。大家都说不辛苦。最后才是问候自家亲戚。

坐定之后,颜神佑先问前线的事情。丁号是个嗑巴,拖拖拉拉说了大半个时辰,才说得明白。

前线一直在打胜仗,但是死人也是不少了,颜肃之已经拿下了南安郡。其实打仗并不算难,难的是后续的安顿。

是,打逆贼(土豪)分田地,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但是,门阀的思想植根数百年,哪是那么容易拨草的?

虽然分田地的策略不错,然而人总有一些奇怪的心思。一部分人,看到以前比自己好的人落了难,恨不得上去踩上八千只脚,怎么作践怎么来。还有一部分人,看到以前的贵公子、娇小姐落了难,又心疼得不行,能忘了以前被贵公子鞭挞、被娇小姐羞辱的事,恨不得他们再次高高在上,继续鄙视愚蠢的凡人。

这就难了…

还有一等当地之土著门阀,或与荆州之上层有联系,自己又有武装,但是并不算是逆贼,人家并没有奉河间王为主。颜肃之来了,人家瞧不上颜土鳖,颜土鳖你不来拜拜著姓的码头,咱们也不鸟你。你攻下了县城郡府又能如何?老子坞堡大门一关,依旧是一方豪强。你敢分我田地,我就跟你抗争到底。昂州的人,带着兵马来打荆州,本身就是外来户,遇到抵抗,那是在所难免。

这就更难了。

打是不打?

不打,特么恶心!搞不好前脚走了,他们后脚就来捣乱。

打了,这就跟阮梅没区别了呀!

弄得丁号也没办法了,这是真的没办法。回来请教李彦,李彦也很郁闷。颜肃之倒是想不管一顾的,最后被卢慎抱着大腿被拖行八百米硬拦了下来——真不能一刀剁了他们呀!

颜神佑奇道:“就没有查问他们有甚不法事?”

丁号道:“必是有不法之事的,可不能这般弄法!传扬出去,嘿嘿。”颜肃之在昂州这么搞,可以,那是他的治下,他要搞出业绩来。跟他作对的,那是没眼色,那是活该。可他跑到旁人的地盘上闹事,这问题就大了。

百姓还没发动起来,士绅先要暴动了。

颜神佑弹弹指甲道:“哦,那也好办,交给我吧。”天下第一嘴炮的功力不是盖的,何况她有一个团的嘴炮流!简单呀,士绅的声望,不也是刷出来的么?什么世家?世卿世禄之家,简单地说,掌握了几代话语权的集团而已。

现在老子说了算!

她能把这些人家不法的事情,比如趁着灾年,老百姓过不下去的时候,趁火打劫收人家的田地、收人家平民当他家部曲,这样的事儿给编成歌儿来唱。不是为了让百姓明白(很多穷苦百姓还觉得能当门阀家部曲是件不错的事呢),就是传出去让中产,或者是读书的人听到。

读书之人,有良心的还是不少。门阀的名声也就坏了。刷,一遍一遍的刷,反正,我又没有说谎。

丁号苦笑,李彦脸上也苦,霍亥想说什么,又闭嘴了。最坐立不安的是姜戎,他家是全国数得上号的大门阀。

然而,这四个人都明白,这样是最好的,门阀,是必须遏制的,否则尾大不掉,朝廷没有威信,政令不通,税都收不上来。整个国家体系就崩溃了,这就不能算作一个整体的国家了。

方章却点头道:“正该如此。世家受世人尊敬,就该名实相符才是。至若沽名钓誉、为非作歹之辈,哪配得些尊荣?”

颜神佑笑道:“这话很是。唔…也是该破而后立的。”打倒旧典型,就要树立新典型。这样,对百姓、文盲半文盲层面的宣传,也可以开始了。

至于新典型么…颜神佑眼睛往下面一扫,众人皆心领神会,又心神激荡了起来!

这是重新洗牌!

轮到咱上台,或者更上一层楼了!

方章根本没想到啊!他根本没说什么“立”的事儿啊!他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啊!他对世家其实也有钦慕之心的!只是觉得做得不够好的不该被称为世家而已啊!

这其实是个中世家毒比较深,心里把世家美化成道德典范的…实诚人…而已。

李彦看看丁号,心道,果然,将这个小子叫回来是对的。清清嗓子,主动开口道:“小娘子一路怜贫恤孤,正是仁者风范。不过,听闻小娘子要弄什么铭牌?”

颜神佑道:“正是。”便说了自己的构想。

李彦道:“也不是不行,只是麻烦些,倒也是仁者所为。”【1】

颜神佑道:“我还有一个想法…铭牌也分等级,分材质。譬如再招新兵,用竹木,现在荆州的兵,下来之后竹木加漆。再高一等,用铁。高二等,用铜…乃至于金。原本服色上便因等级而异的,如今再加上铭牌。这样,即便打散了,也可凭其服色、铭牌,定其位次。重建起来也容易。”

这是现代军队的方法之一。

众人都不反对。

颜神佑这才又抛出了她之前跟楚氏、颜肃之通信说过的事情——官制的改革。

虽然她“新编”的官制自认在现在的条件下是十分合理,且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但是,一项新制度的推行,必然是要与属官们通个气的。再者,这世上没有一无是处的制度,只有一无是处的执行者,再好的制度,执行不得力,那也是白搭。

三省六部,是古人想出来的。眼下这群“古人”再有什么新的可行建议提出来,也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不是么?

颜神佑缓缓地说道:“流亡渐至,昂州事务渐多,现有的人手,捉襟见肘。再招新官,又无位可置。我想,是不是要改一改官制,上表朝廷,扩一扩?”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姜戎道:“你父亲知道么?”

颜神佑道:“我已禀明阿爹了。”

霍亥这才问道:“你要如何改?”

作者有话要说:【1】中国古代就有这么个传统的,基本上吧,有大型的战争之后,或者大灾之后。朝廷都会组织人手,把死了的人埋一埋,不让暴尸荒野。这是一项仁政,并且是为士人默认了的,应该做的事情。史书上这样的记载并不少。不过想送回故乡,那个…是没办法对号了的。

神兽只是发扬了这项做法而已。

当然,她还有她更远的布局,关于军队方面的哟,猜到的同学…可以和MaxTrista、帝凡、chloe各点一个番外。完结之后写番外哟~可以不用急着现在点,等完结的时候想好了要看谁的番外。(本文不会烂尾啦!我不是现在就要完结!)

PS:打下上面的话的时候,其实我很担心,点名的三位同学是霸王票投得多的,很担心大家误会这是为了刺激投雷。如果同学们看文看得开心了,顺手投雷,我也开心地接受。要强调一下,并不是要刺激投雷的,文辣么长…大家坚持看正版我已经非常开心了。

主要是收雷收得…略觉不安…

值此两百章之际,开放福利,大家看文猜谜也可以一样得到番外机会哟~

担心神兽的同学们可以放心,我是亲妈…

以及,对了她来说,她做过的事情,肯定会有人记得的。担心她为人作嫁的同学们也可以放心,这货不是个会吃亏的人。

第201章 开阔新思路

在座的人里,虽然是“不适合去前线”的文士居多,胸中的抱负却一点也不比上战场的人少。每个男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个建功立业的梦!哪怕不上战场,哪怕是个君子,也是想掌权的。

有道是:“醒卧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教我如何不想它!

纵然是个谦谦君子,不喜弄权谋,可一旦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何况,既然上了昂州这条船,谁个不想表现自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豆腐的状元和金殿上的状元,含金量能一样么?

连李彦、霍亥这样的高洁之士,也觉得心跳加快了。

将众人的兴趣都吊得高高的,颜神佑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这是一整套的官僚系统,与现行的官僚系统有着明显的继承关系,但又有着极大的不同。比如说,“府佐”,在李彦等人看来,这就是个类似于宰相的位置,它居然有七个人!同时,又分成了六部。六部里有兵部,然而这个兵部尚书,看起来是掌兵权的,但是据介绍,他似乎又不管打仗的事儿,倒像是个另类的后勤了。

以上的变化,基本上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心中,自然是有疑问的。

然而,细细一想,便又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了。似李彦,是真学霸。像姜戎,是朝廷上混出经验了的。其他人也不是没有接触过权力政务的菜鸟,明白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里面,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分相权,与加强中央集权的气息。

这是一整套的班子,是个有机整体,不能拆,拆了,都不成事儿。都得紧密地团体在老板的周围,这样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同时,也能看到,做官的机会增加了。并且,如果只有一个丞相,那么,必须争得头破血流。如果多设几个,大家都有机会,只不过丞相的排序还有一番说道而已。总之,比只设一个强。谁也不能说自己就做定了宰相了。

文官,自然是以做丞相为奋斗目标的。

李彦问道:“只有这些?”这里面九卿的地位没有具体的描述,毕竟,昂州现在可没有打出发旗来。

颜神佑微笑道:“正是,目下只有这些,待事务剧增,必然要有再有些新职位的。”

丁号有些犹豫,伸手在纸上点了几下,道:“还缺一些呢…”九卿呢?!

颜神佑道:“以后再添罢。诸位只说,这样可行否?”

姜戎道:“兵制这里,兵部并不管领兵?”

颜神佑道:“不管的。另有领兵的。”

姜戎道:“这样并不甚好的,你须知道,如果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号令不顺,未战先败。”

颜神佑道:“我晓得的,是以要给军人定严了阶级。再者,我还另有计较。”就是军队搞个标准化,当然啦,将士相处得久了,默契高了,肯定有益。颜神佑也不想搞得跟传说中的宋代似的,那样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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