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知道大侄女儿比大哥靠谱,但是大哥在此,他还是征询了一下颜孝之的意思。颜孝之瞅瞅侄女儿,再瞅瞅坐在下手的闺女,郁闷地道:“去罢。孩子留下来,你阿娘最近心情不太好,就这一个孙子辈儿,让孩子多陪陪她,也好解忧。”
颜希真道:“阿爹与二叔都放心,我必看紧了临安。”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听说颜家要派个女儿到临安去,都觉得没那么紧张了。方章看看古尚书,古尚书看看方章,都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颜肃之道:“皇帝要大婚,自然是要有许多事情准备的了。诸臣少不了进贡方物,从现在开始,都准备着吧。”
颜孝之却忽然下了决心道:“我与大娘一同去。”
颜肃之:“?”
颜孝之冷笑道:“你是丞相,我是尚书令,我们两个都不在,难怪有人要说我们了。再者,有雍州来客,我也好见上一见。”他还是觉得不能放闺女独个儿去冒险,如果只是去跟丈夫团聚也还罢了,这明显是另有任务的。当爹的,怎么能让女儿独自涉险?颜孝之虽然为人刻板了一点,从肯担责任来说,他还是相当称职的。
颜肃之道:“无论如何,都要见过阿娘,哪怕要走,也要吃顿团圆饭的。”
团圆饭就摆在楚氏的前厅里,出嫁的女孩子都回来了。连颜氏,也带着儿女过来给大哥饯行。
颜神佑看楚氏的脸色,没有下午的时候难看了,知道她已经调适过了——只是依旧不太开心就是了。
分别总是让人不开心的,尤其是乱世里的分别。颜氏的表现最直接:“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就不能让人好好一处过了么?又要搬!”
她女儿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就听楚氏道:“行了,不要再提了,听了就心烦。临安离这里也不算远,但有事,休要管旁人,只管奔回来就是了。且吃酒!”
有些重要的话,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吃过了饭,将不适合知道秘密的人送走,颜静媛则被姜氏拉去说话。楚氏这里,这才开始了正式的对话。
楚氏仿佛不能忍受一般,先丢下了一句话:“他们只要答应了,楚家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对,楚丰是不傻。但是李彦还是对世家不够了解。想当年,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能将楚氏嫁给颜启,现在又如何不能将孙女儿嫁给虞堃呢?楚丰是心疼妹子,也会护着外甥,但是不会拿全族的利益来开玩笑。
现在颜肃之看起来势力也不小,然而南方开发得晚,新得的地方还没有收拾好。人口少、头上还有虞堃,北面阮梅是个疯子,旁边还有一个济阳王。便是楚家,也是雍州的土皇帝。又有益州,一直关门装死。这天下,将来究竟会如何,楚丰心里,肯定会打一个问号。
楚家此时,其实是有这个争天下的心,却没那个胆——顾虑实在是太多了。家大业大的,几百年的积累,不到了万事俱备,东风刮起,他们是不肯冒头的。家族历史悠久,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容易影响进取心,一切都是以自保为要。
眼下的情况,在楚家看来,哪怕是支持外甥,也还没到万事俱备的时候。楚丰不怕别的,就担心朝廷内斗。
用楚氏的话说就是:“你忘了赵忠是怎么死的了吗?”
对啊,赵忠是怎么死的?被关门打狗打死的!颜肃之的武力值虽然不低,可比赵忠还要差着一点。赵忠都被弄死了,颜肃之呢?
楚氏道:“你若要入京,袍内着细铠,片刻不得离身。带甲士,凡命你解剑之处,都不可踏入半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与神佑必有一人在昂州,六郎必须在昂州。听明白了么?”
风行草偃,一群儿孙俯首称是。
楚氏喃喃地道:“又来了,他们又来了。也罢,看那个丫头的造化了。能拖,你们就拖一拖吧。”
颜肃之小声答应了。
楚氏又嘱咐颜希真道:“你自己也要小心。你也是,多带甲士到临安去。如果有事,不要管李今了,自己逃出来再说!记着,你还有孩子在等你!孩子能没亲爹,却不能没有亲娘。”
这话说得,就十分露骨了。颜希真不得不分辩一句:“郎君也是…为了尽一份心罢了。”
楚氏道:“我只盼他对你,也有这样的心。”
颜希真面红耳赤,发誓必要将李今给掰回来。
楚氏道:“都散了罢,二郎留下。”
诸人告退。
颜神佑与山璞走到一走,遇到阿方送颜静媛过来:“夫人将三娘好好地交还姑爷啦。”姜氏其实更想跟女儿多说说话的,又怕催得太紧,小两口反而不好意思,搞不出孩子来,那样就不好了。只得憋着,然后天天烧香拜神,求让她闺女早点生个孩子出来。
颜神佑跟阿方极熟,对她道:“跟阿娘说一声儿,我们这就回去了,我明天再来看阿娘。”
阿方与姜氏是一般的心思,忙道:“小娘子且去,我说与娘子。”
山璞亦请阿方致意,阿方见他跟颜神佑正手牵着手,心说,你们行的,以为我上了年纪看不见吗?我眼神可好使了!娘子现在给外孙做点针线,都是我给穿的针!娘子连给小孩子的肚兜都开始绣了,你们倒是给她生个外孙啊!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问题,山璞觉得这个中年大妈眼神很可怕,拉着老婆飞快地跑掉了。出了大门,才跟颜神佑说:“刚才阿方的眼神真奇怪。”
颜神佑回忆了一下道:“我也觉得很奇怪,”耸耸肩,“明天来问。”
山璞翻身上马,向颜神佑递出一只手来:“天黑了,别撞到一起。娘子跟我共乘一骑吧。”
颜神佑伸出手去,顺着他一拉的力道,翻坐在他身后,将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轻笑道:“你以后说话,把前面那一句去了罢。”下巴底下,山璞全身都僵掉了。惹得颜神佑一路笑个不停。
次日,颜孝之父女启程。两人作个伴儿,家里人也放心。颜肃之见哥哥侄女带了近千的部曲,也觉得安全。
颜孝之父女晓行夜宿,不几日便到了临安,恰遇到雍州来使,果然是应了这门亲事。
颜孝之叹道:“还是你阿婆看得明白。”
颜希真道:“阿婆就是太明白了。只盼过了这一件事后,这世上少些让她老人家烦心的事儿。”当着颜孝之的面,她就没好意思再深说。毕竟,晚辈说长辈,还是有些不礼貌的。
颜孝之道:“好啦,我去面圣,你去家里等女婿。”
颜希真无奈地道:“阿爹,我也要面圣的。”
颜孝之慢半拍地想起来,他闺女也不是个正常人,颜希真也是虞堃钦封的四征将军之一,来了,自然是要面圣的。只不过平常因为颜神佑过于不正常,倒让他忘了,还以为自己闺女是个正常人了呢。
面圣的时候,父女俩都发现虞堃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也对,要结婚了呢。虞堃的态度是相当好的,更兼颜孝之也来了,就代表着颜家并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有异心。尤其颜孝之的水平比这里这些水货强太多了,颜孝之是在原来的朝廷里担任过尚书令的人,对于各种事务十分熟悉。经他之手,又有蒋廷尉等人配合,虞堃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朝廷运转得流畅得许多。
这种感觉在处理他的婚事上,越发地明显。不但是各种礼仪,还包括用器、典章制度、乃至于皇后属官的设置,不需要争吵,尚书令的脑子里都记得清清楚楚,且都有佐证。
京城为阮梅所占,所有典籍都不在手里了,颜孝之的经验和知识就显得尤为可贵了。颜孝之在他那个神(经病)一样的弟弟面前,是显得木讷而刻板的,可再刻板,他也是混朝廷混得风声水起的人。多少纨绔子弟,出身并不比他差,可能混到尚书令的,还真没几个。这还真不是凭着有个好爹好岳父好舅舅能办到了的。
他也烦临安总拿他家说事儿,于是伸伸手,把跟岳茂掐得最狠的那一位能人的弟弟,给推出去当了皇后的詹事——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这一位詹事也是安心展奇才,想用出色的表现刷一刷存在感,压岳茂一头。他一努力,事情就更顺畅了。
然而,正是因为这样的顺畅,使得另一件颜神佑期盼已久的事情,飞快地来临了。
皇后詹事也被颜孝之坑了一把,分派他去掌管有关中宫的布置事宜。皇后不但有詹事,有女官,照例,那还是得有宦官的呀!
詹事目前是没有办法命令各地进贡宦官,又或者发命令招募宦官的。他还得打申请。这申请一打,好戏就开锣了。
临安离昂州并不算很远,在颜神佑有意经营之下,消息来得特别快!就在詹事的申请打上去的第三天,山璞就开始炮轰詹事了。
山璞能被颜肃之相中当女婿、还让他在荆州这样新占领的地方去主事,能被颜神佑推出来吵架,心肠自然不是一般二般的坏。是金子总会发光,是嘴炮终有开喷的那一天。
事实证明,山璞没让颜神佑失望。
山璞经妻子稍一占拨,很快就参悟到了真谛。他先祝贺皇帝要结婚了,继而说,听说您结婚要做一些准备,祝您顺利啊,我也送点礼物来。
然后再提出自己的疑问——好奇怪,你们为什么要把人阉了呢?——“要阉人做甚?”
接着解释——对不起啊,我是山上才下来的野人,不太懂规矩的,真的,我啥都不懂,这回是纯属好奇啊——“新近归化”、“颇为不解”。
这一招真是太贱了啊!我知道你肯定会骂我是野人不懂事儿,所以我先自骂,对,我就不懂你们的道理,那你说说呗?
然后就提出疑问了——不是说万事万物都得遵循规律的吗?不是说要阴阳有序的吗?你们人为制造不男不女的怪人来,这特么是符合天道的吗?你们倒是解释解释给我听啊。现在天灾人祸的,少了那么多人口,不是得鼓励生育吗?你特么鼓励阉割,逻辑呢?逻辑是抽象画老师教的吧你!
不得不说,山璞写个话的时候,是带着浓浓的怨气的——MD!叫你们拿封建迷信攻击我老婆!再深层次地挖掘,山璞他亲娘,也是个会干预正事的女人,他妹妹也是…这个,骂他老婆多事,就是把他家女人全骂了。难怪他的怨气这么深了。
朝廷看了他的书信,哭笑不得,顶多顺着他说一句“新近归化,不懂礼数”,再要说什么,发现山璞已经自骂完毕了。连虞堃都哑口无言了,下令解释。颜孝之自然不肯自己去当炮灰了,认为这事儿不归自己管,还义正辞严地说,一个规范化的朝廷,就是要各司其职。
推了岳茂去送死。
岳茂一面骂跟颜神佑沾边的人都麻烦,一面去解释。他写的解说词是相当用心的,说这是为了防止后宫有淫乱之事,同时也说了妇人最好就守在后宅里,出来闹腾会出事等等。并且,阉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在岳茂这样的士人的心里,阉割是可耻的。不管因为哪一种原因,男人肯做太监,那都不是好人!
不好意思山璞在其他方面是很羡慕山下礼仪的,但是对于这个“女人生孩子煮饭当保姆就好”,他是持异议的。除了生孩子这一条,那是得老婆去亲力亲为,其他的方面,他从小就是特权阶级,自然有人去做,不用他家女人去干。
山璞一看岳茂拐弯没角骂他老婆,当时就取了另一份草稿出来,还临时修了一修。然后发了出去。
他发稿的时候,把原先跟颜神佑说的话作了个调整,问岳茂——你明知道这些人不是好人,还要把他们弄到皇帝身边,这是几个意思?你想死啊?我成全你!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掐死你,免得你再祸害皇帝。
岳茂暗骂这个野人真是太难缠,不按牌理出牌。颜孝之肚皮都要笑破了,却抄着手看热闹,说“一事不烦二主”,让岳茂自己解决。
岳茂只得解释:不是的,亲,你误会了,不是让小人跟皇帝亲近,真的,真的不是的。此“小人”非彼“小人”,不全是罪人啊,还有良民啊,失业贫民什么的…
山璞这时候就拿出来下一封奏本来了,就问,贫穷是罪吗?百姓贫穷,难道不是你们的过错吗?怎么能对贫苦百姓“非罪而刑”呢?你咋不自宫呢?
岳茂这个时候才惊觉,自己好像落到套儿里了。更可怕的是,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道为什么,他跟山璞对掐的贴子已经被置顶飘红还被各大论坛转载,围脖轮了八万多圈…
他、岳茂、名门之后、读书人,被山璞、武夫、下山的野人…在嘴炮项目中…完虐了。
简直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失败!
第232章 一家大忽悠
这事儿还真不能怪岳茂轻敌,实在是山璞招数太贱了。对掐,哪有不许别人还嘴的呢?山璞虽然没有明着说“只许我骂你、不许你骂我”,可他抢先自骂了,把岳茂的词儿都抢光了,岳茂还能怎么办?骂不能骂,难道要学习山璞,进行一下自我批评吗?
自省这样的事情,岳茂不介意做,但是要让他当着大家面儿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对不起啊,骂不出来啊!
岳茂就这么被山璞给坑了。岳茂本来是不大瞧得上山璞的,非但瞧不上,心里口上,还会说他几声“野人”。可现在山璞开口前先自称“野人”,自骂完毕之后,就接着说“:我读书少,学问不好,所以请教…
他问出来的问题,搁到后世,那就是捣蛋学生的风格。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偏偏他还摆出一付特别向学、特别认真的学术范儿跟你讨论!岳茂回答了,被他抽回。不回答,那就是自己认输。
岳茂就这么被架到了墙头上。
岳茂受到打击,是许多人乐见的,他这一派虽然不开心,只是战斗力又不如了。输人不输阵,要死一起死!岳茂闭着眼睛就把皇后詹事给拖下水了!我焦头烂额,你也别想清清爽爽!
阿米豆腐!
这一位正在一旁看热闹呢,冷不防被岳茂一把拉进战场,整个人都不好。岳茂的理由也很充份,事情是因为你跟朝廷要宦官引起的,你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吧。他也学会了无赖,直接说,他自己也说不太明白了,谁有需求谁来倾诉好了。
詹事:“…”岳茂坑我!岳茂坑我!
这一下,原本正在争执的两派都笑不出来了。
不但是这两派,连虞堃也被坑了一把。虽然这事儿他是躺枪,但是事情因他而起。
两派心里,都是好气又好笑的。许多人认为,山璞这个野人真是多事。宦官这种事儿,有需要才有市场,对吧?之前皇权再被辖制,也没人想过拿这个来说事儿。理是这么个理,可是吧,皇宫对于宦官也是有实际需求的不是吗?在这些人的眼里,这好比一个人跑到大街上要所有人都当红领巾。
你嘴炮能干赢了又怎么样?我还是不鸟你。
这些人里,以皇后詹事为代表,果断地回答说:你甭问了,跟你说不明白。你不是才“归化”吗?对,你就是见识太少,只管看着就行了,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
可是不好意思,他们大概忘了,野人的老婆是个狠人,野人的岳父是个病人。并且,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虞堃,还真是寄人篱下的。颜家人对于虞家,实在是没有什么正面的感情。
于是,在并不遥远的昂州,颜肃之和颜神佑父女两个,开始了给山璞的加油打气行为。一个白天女婿谈心,教授许多无赖知识,并且对于他先自骂这么贱格,表现出了由衷的欣赏。一个下班后跟老公聊天,兼为他审骂战稿。
受到了鼓励的山璞越战越勇,在詹事兄“挺身而出”之后,再次发扬了勤学好问的精神。调转炮口对准了詹事,很认真地问:我读书少,你别绿我!不是说为了表现你们是文明人,所以已经废除肉刑了吗?!
这个问题本来是给岳茂准备的,没想到岳茂战斗力太弱,没用上。
詹事也傻眼了,开始跟山璞扯。山璞却不傻,凭你怎么扯,你扯,我听着。扯完了吧?再问你: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肉刑是怎么说的?
如果说,提出宦官的事儿出来,又是君子又是小人的,还有许多人觉得山璞这货就是来挑事的坏学生。现在一旦扯到废除肉刑这么有学术性的话题,再一想,还真特么是啊!
詹事和岳茂一起,做了难兄难弟。
自此,山璞才算是真正的“一战成名”。
蒋廷尉在一旁看了,不由翻了个白眼。心说,一对傻货,也不想想山璞后面那个人是谁?此时,蒋廷尉的心里,还是觉得这事儿是颜神佑代为捉刀的。目的也很简单,颜神佑这个丈夫嫁得,略亏。凭颜家现在这个样子,这是绝对的低嫁了。嫁都嫁了,为了面上好看,怎么着也得给丈夫刷点存在感不是?
由于他是廷尉,关于刑罚的讨论,他就不能置身事外的。拉偏架也不能拉得太明显,只好装成无奈的样子表示:没错,肉刑什么的,早就废除啦!现在只有五种刑,笞、杖、徒、流、死。死刑分绞、斩两种,再往上,有三族刑。但是,杀就杀了,绝对没有虐杀!国家法律是不支持的。
他说的这些,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也是不偏不倚——想偏也没法儿偏呐!虞堃也郁闷了,他就是想好好在呆着,娶个媳妇儿,能盼到光复河山最好。为了这个目标,他都已经放权了好吗?哪怕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担忧,也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啊!为什么事情还是会闹到这么个地步?
虞堃年纪虽小,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却也不是没有长进的。山璞发声,要说后面没有颜家的意思,他也是不肯相信的。
那这个问题就值得玩味了。
原本颜家的态度还是相当不错的,怎么到了现在就…一细寻思,似乎就是从临安这里闹得太凶开始的?可虞堃还能怎么办呢?这个时候会过来投奔的,都是忠臣呐!他能将人拒之门外吗?收了下来,这些人就开始吵!吵!吵!
自己掐架就算了,还特么掐起颜肃之来了。虞堃原本就在京中,颇知虞喆那一伙人跟颜肃之的恩怨,现在又出这等事,想让颜肃之不起戒心,怀疑是他授意,似乎有点强人所难。
虞堃一个头两个大,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的智商显然比他大哥高出好几个档次,直接召了唐仪过来,请这个表哥做个中间人。好歹想个办法,把这个事儿给糊弄过去吧!宦官的事儿,他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非要宦官,他的名声就完蛋了。不要宦官,就给人一种好拿捏的印象,那就更坏了。
单是他自己,是非常乐意承认山璞说的对的——几个宦官而已,并没有重臣的支持要紧。只是一旦认了,又不知岳茂等人会怎么想了。武将当然重要,文臣也不可忽略啊!尤其这些人背后都还有家族,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不知道有没有人觉得他软弱,便不想来投奔于他了。承认不可怕,承认之后的连锁效应是可怕的。他没有一个有力的文宣机构,不会被塑造成“知错就改”、“仁心仁政”、“善于纳谏”,说不定会被抹黑成“软弱可欺”、“没有主见”。不一定就是颜家,阮梅、济阳王等处,也是不会放过这么个机会的。
唯今之计,就是明面上不说话,暗中手书予山璞,表扬他,表示你说的对。然后,请拿个主意给我。你说,我就听!
这个中间人,非唐仪莫属了。
唐仪对虞堃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主要是有虞喆作个对比,虞堃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显得十分可爱了。更何况,还有大长公主在,大长公主对于娘家人,还是十分照顾的。
唐仪从宫里一出来,就被大长公主询问是有什么事情。唐仪也不隐瞒,都说了。
大长公主当时就叹气:“都是好孩子,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了呢?”
她是最不乐见双方出现矛盾的人了,私交上说,唐仪跟颜家关系好,京城出事,颜家想着捞他们。于公,颜家势力很大,不能翻脸。
再者,她虽然是个半文盲,也知道这可能是颜家的反击。临安城里,说颜家坏话的人还真是不少。虞堃竟然不能将他们都折服,反而由着他们说(这也是冤枉了虞堃了,他也没什么耳目,真是制止不了)。活该被颜家打了脸。
而虞堃,毕竟是皇帝,跟皇帝不合,能有什么好名声么?颜肃之作为丞相,一直不到皇帝跟前来,这一点,确实也是不对的。考虑到颜、虞两家的恩怨,大长公主又将这一条给划了去。
是以大长公主的心里,倒是觉得是朝廷这里错得多一些。她有心镇压,可惜只会放赖。不由着急,催唐仪想办法。唐仪心里,他病友说什么都是对的,他病友的闺女是天真可爱的。虞堃这个表弟,不当皇帝也是可以的。
OVER。
所以他出工不出力。只负责把话带到,旁的,就听天由命了吧。
唐仪是个中二病,病得比颜肃之深多了。这两个人与阮梅也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比较喜欢肯担事的人。虞堃眼下,恰恰最缺这么一口仙气。被逼急了的时候,倒是显出一点决断来了。等安顿下来了,又瞪着大眼看着岳茂与詹事那头两边乱吵,一面互掐,一面还要伸出爪子来往昂州那里掐。
傻乎乎的,连程妙源都没留住。
唐仪的耐心委实有限,一切敷衍,只是为了安慰他老娘而已。
而颜家这边,颜希真也没闲着,她携带厚礼,来拜访了大长公主。
虞堃让唐仪去做中间人,颜希真也过来请大长公主做说客,向虞堃解释一下,山璞这事儿,根本不是为了针对虞堃的。
大长公主母子对于颜希真还是很客气的,颜希真见到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还说:“来便来了,还带什么礼?”
颜希真却是一脸的恳切,道:“实在是有件关系我家存亡的大事,不得不慎重啊!”
大长公主叹道:“在生死之际的,又岂是你们一家而已啊!”
颜希真的姿态放得越发的低了,用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跟大长公主道:“我不到临安来,还不知道家父与叔父迎奉了陛下,却反而成了罪人了。”
大长公主道:“他们都不坏啊。不过啊,你阿爹来了,你叔父做着丞相,怎么能不过来呢?朝廷,还是得丞相来揽个总吧?”
颜希真当场泪奔:“殿下救救我叔父吧!他手里有兵啊!”
大长公主就更觉得奇怪了:“这有兵,不是挺安全的么?听我老婆子一句话,这乱世里有兵,再好不过了。他就来了,又有谁能将他怎么样呢?”
颜希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殿下不知道,叔父自做刺史开始,就被人行刺过啊!他养了多少日子的伤,连我妹子二娘,也险些一道遇险。那会儿,就是这些瞧不惯我叔父忠君爱民的穷酸,觉得他们自己家有些个年载,就见不得叔父这等办实事的人比他们官大,就要害他呀!”
唐仪听得心头火起,骂道:“还反了他们了!”
大长公主拍拍胸口:“还好还好,他命大,事情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哭啦。咱们把眼下的事儿给糊弄过去吧。”
颜希真哭得更惨了,抱着大长公主的胳膊就哭:“您忘了吗?赵忠是怎么死的?他那个人,家事上头糊涂得紧,可是忠心是大家眼睛都看得见的!为什么要弄死他?还不是因为他忠心、有兵!弄死了他,再弄皇帝,还有谁能拦得住啊?我叔父…如今危若垒卵,正经就是当日赵忠的地步啊!赵忠全家,现在在哪儿呢?!”
卧槽!
大长公主惊悚了!还真特么是啊!大长公主坐不住了,袖子里摸出块手绢儿来,给颜希真擦脸:“来,擦擦,擦擦,好好的小娘子,哭成这个样子了,不好看。”
颜希真道:“有命就行了。府上大娘说与我家六郎,从此是一家,我在这临安城里,再找不到旁的可以信的人了,这才斗胆来说。说句到家了的话,我叔父来了,自己出了事儿不打紧,可他一旦有事,奈陛下何?那些人,能献一回京城,就不能再献一回临安吗?他们的话,能信吗?”全然忘了那挑头拿主意的,就是她亲外公。
大长公主觉得她说得十分有道理,也坐不住了,对颜希真道:“我这就去见三郎(虞堃),”指着唐仪道,“叫媳妇儿和阿萱出来,陪陪她阿姊(颜希真),洗把脸,缓缓气,万万等我回来。”
唐仪道:“我陪阿娘进宫去。”
颜希真哭完了,洗把脸,没事儿人似的在唐家等大长公主回来。蔡氏与阿萱是十分关心颜家的,颜希真道:“只求殿下能说通了陛下,则一切无碍。”说不通也没关系,就是…颜家现在还想要听好名声。如果这起子掐货把颜家的名声都给败坏掉了,那就不好意思了,老子要是连名声都不要了,想想你们的下场吧!
蔡氏道:“这又是要闹什么呢?技不如人,偏不肯服输,大敌当前,还要内斗。”
颜希真苦笑道:“您还不知道他们么?几百年的门阀,多大的傲气?纵面上不说,心里能服?有见识的人,都在闷头做事呢,就这些闲汉,才有嘴巴诋毁于人。蒋、唐、姜、楚几家,哪一家像他们这样的?”
蔡氏道:“谁说不是呢。这天下,终是留给做实事的人的。”
颜希真却振奋道:“这天下,还是会有明白人的。”说完,又拉着阿萱的手问长问短,十分关心。阿萱定给了她的亲哥哥,这姑嫂之间,心理上自然是亲切的。又有阿荣,颜希真也没忘了问候,说家里都在想着她。还说颜神佑从阮梅那里抢了好多军马,都是训好的,要送几匹给阿茵玩耍。
那一厢,大长公主风风火火将话带到,虞堃也颇觉惊悚。这么一想,好像还真的有那么一点道理呀!现在颜孝之也来了,就等于是颜家押在临安的人质了。哦,怪不得他带了好些部曲过来!
唐仪也懒得和稀泥了,直接跟虞堃说:“天下的事儿吧,最怕的就是黏黏乎乎没个决断,你要做,就一条道走到黑。不要做,趁早散伙,这么上不上、下不下的,两头都不讨好。”
说完,被大长公主拍了一巴掌。大长公主揍完儿子,也跟虞堃说:“他虽然经常胡说八道,这一回却说得有道理。三郎,你怎么想的啊。”
虞堃苦笑道:“我现在为人所制,还能怎么想呢?”
唐仪道:“谁制你啦?”
虞堃道:“表兄你不知道,我自从做了这个皇帝,就像被许多看不见的线给缠成了茧,又像整个人被冻到了冰块里,冻得瓷实。仔细想来,只有城破后那几日,才觉得是自在的。等朝廷重建,百官云集,又不得动弹了。”
大长公主骂道:“出息呢?”
唐仪却说:“也不怨三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罢,且将此间事了罢。那些只会嚼舌头的,就让他们嚼,嚼完了,我看他们还能咽了不成?只要咱们心里明白,陛下和丞相中间别夹了人,就都坏不了事儿。”
虞堃道:“正是。”
唐仪心道,你特么做了皇帝,却为人所制,一点也不合格!不过要是能平稳过渡,那也是不错的。我跟我娘都能跟我舅舅有个交代了,当下便对大长公主使了一个眼色,口上说:“我这便去寻尚书令。”
其实是一起回家,跟颜希真蹉商。
大长公主觉得儿子这一回说得有理,临走还嘱咐虞堃:“三郎,自己拿主意啊,你才是皇帝!”她的心中其实早就有些动摇了。开始知道京城易主了的时候,她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就当虞堃已经死了,那她宁愿支持颜家。
现在看来,实在不行,她也背后有没有阴谋了。宁愿让颜肃之做皇帝,好歹她还有点老脸,能保着虞堃废而不死,做个国宾。换了其他人,济阳王肯定要搞死虞堃的,阮梅是个神经病,也不会让虞堃活着。真不如颜肃之。只要虞堃现在别太过份,最好的下场,当然是继续做皇帝,颜肃之继续做忠臣。退一万步,至少能好好活着。
两处通了气,一场诡异的,关于宦官的争论居然让皇室与相府达成了共识。
虞堃出面调解,说双方都是好意,岳茂等人是为了他过得舒服一点,而山璞则是为国为民。
最后,还是颜肃之做了个好人,请求虞堃招募原本京中的宦官。并且,愿意拿俘虏来的阮梅那里的士卒换几个太监来给虞堃用。颜神佑当初俘虏了不少阮梅方的士卒,一个对一个的换,都够虞堃拿宦官开个佳丽三千的后宫的了。
也算是平息了这件事情。
事实上,表面上的平静,只是为了酝酿更大的风暴。双方的头子现在都不想撕破了脸,可是底下人就不好说了。唐仪说,别让中间夹了人,事实上,哪边头子的周围,都围了许多人。
李彦心说,你们这对父女,真是好算计。
于颜神佑,把丈夫推到了前台,至少证明山璞嘴炮技能也很强大,让别人少惹她老公。
于颜肃之,这是一把搅乱阮梅后方的好棋。交不交太监,虞堃都有了一个“前面打仗,后面享受”的美名。阮梅要是想换回这些士卒(肯定是想的),没交够足够的太监,就得再阉,那他治下的百姓…
老板行动了,底下人怎么能够不卖力?李彦现在也不修书了,开始琢磨着另一件事情:怎么不动声色搞死虞堃?思来想去,他结婚是个好机会。要结婚,就要再添女佣。跟虞家有仇的人多了去了,至少李彦就认识许多。他给这些人一个机会,成全了别人的孝道,也给颜肃之省去许多麻烦。
而岳茂与詹事等人此番吃了大亏,更不甘心。他们许多旧识因见识到了颜肃之方的厉害,相继有了退意。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颜孝之在临安的府邸外面车水马龙,拜访都络绎不绝。
岳茂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复与詹事联手,于是临安说颜家不好的人又多了起来。
除了先前关于颜肃之父女的剩饭,现在又添了颜孝之的岳父是卖国贼,山璞这个野人茹毛饮血一类。
害得李今在家里被太座上了一堂政治课,三观开始重组。
李今无疑是个对虞家相当有感情的人,回到家里,看到老婆在哭。一问,说是听到了谣言,他还劝慰妻子:“清者自清,这些谣言都是那些个乱臣贼子乱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圣上还是个明君的。”
颜希真一边抹泪一边问他:“什么样的明君会用乱臣?什么样的明君会纵容乱臣攻讦贤臣?”
李今哑口无言。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啊…
颜希真见状,知道他的态度已经开始变化了,见好就收,怕逼急了他反而不美。心里却委实有那么一丝得意的,她外公献城是有些不厚道,但是虞家这个样子,明显气数已经尽了,难道还要留着过年不成?她可不想让李今给虞氏王朝陪葬,拣了虞堃一条命来,已经够了。
这个时候,无论是在昂州的颜肃之等人,还是在临安的颜希真等人,都没想到颜肃之一个交换战俘的建议,居然给了阮梅以启发,又给他们添了一回堵。
这个时候,他们都在伤心另一件事情——姜氏的堂叔,死了,全家殉难。
第233章 坑爹的阮梅
自从希真姐姐到了临安,那效率高得不是一点半点。以前玄衣舆部都没有过这么高的效率,也就只有当时的楚氏能有这种效果了。
颜希真一到临安,临安的许多消息都传了过来。包括颜神佑猜到了一点,但是始终无法证实的程妙源出走之原因。接到消息之后,颜神佑还真是感慨万千,她的世界观也被刷了一回。不可否认的,她对世家其实有那么一点看不上眼的。跟她曾经学习过的历史课本上写的“腐朽势力”的评价有关,也跟她生在土鳖家庭里、小时候亲爹没出息,时常被鄙视一二有关。
现在乍一听说程妙源这样的士人居然这么有原则,虽然有些迂腐吧,到底还得敬他一声君子。既然是好人,那就得另有打算了。颜神佑跑到自己衙门的隔壁去找她爹,跟她爹建议:“程先生恐怕咱们是再难请得动了,不如看他家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子侄呢?”
颜肃之对此也颇感兴趣,但是还是摇头了:“现在不是时候。他原本是个好人,我们现在就要录他的子侄,对他的名声不好。”
颜神佑一想,也是,便说:“总之,阿爹心里有数就是了。谁录他的子侄,都不如阿爹亲自出手强,”说完,还摸摸六郎的腰,觉得手上湿乎乎的,郁闷地道,“不要总坐着啦,胖子会被媳妇嫌弃的。胖子没人权的,大热的天,你不难过吗?”
随着你来我往的嘴仗,时间已经进入了五月末了,这个时候,在昂州这样的地方,真是酷热难当。哪怕有冰,还是不行。六郎年纪还小,又不敢让他受大寒,小胖子的夏天,真是过得格外的辛苦。
六郎年纪渐长,颜肃之每日总有半日将他带在身边,让他接触一些事务,将脑袋磨得灵光些,不要跟虞家兄弟似的,底子不差,却总会被人带歪掉。
六郎一张一点也没瘦下去的胖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用比颜神佑更郁闷的声音道:“是。”坑爹啊!亲娘想把他养得胖一点,亲姐姐让他瘦一点。到底听谁的好啊?要说起来,亲娘不会想坑他,但是亲姐姐是年轻人,应该更符合实情吧?他姐夫好像也不胖的样子,他爹也不胖呢。谁说只有女人才会苦恼外貌的?男人也一样,小男孩子也一样!
颜肃之已经能够读出儿子那严肃的胖脸下纠结的内心了,头疼地对颜神佑道:“我看你就是闲的,你去后面陪你阿婆说说话吧,六郎我来说。”
颜神佑耸耸肩:“也好,近来有阿歆在,阿婆心情好了不少呢。”说完就走了。这个阿歆,是她姨母大姜氏的儿媳妇楚歆,大姜氏的儿子蒋歆求娶于楚家,娶来的这个媳妇儿恰恰与他同名。当时一换庚帖,所有人都笑开了,直道是缘份。
颜肃之见他祖宗走了,才拎过六郎来上政治课,中心思想就是:有时候,女人的话,听过就算了,男人么,外形不是那么重要的。当然,也不要太胖了,会不灵活。如果想做个坏事,爬个墙头、钻个狗洞什么的——尤其是后者——会相当地不方便!
六郎听得脑门儿一抽一抽的。颜肃之小时候亲爹不管他,他特别渴望父爱。轮到自己当爹的时候,就将自己小时候的愿望统统实现。比如亲自教功课(这样挺好)、比如教导一些为人处事(这也很好),又比如自己偷偷梦过的父子可以玩笑、说一些心里话啊、说一些不着调的话啊,讲一讲自己犯过的二啊(…)
六郎对这个亲爹,实在是颇为无奈的。
还好颜肃之念叨完了,又开始跟他讲程妙源的事情了。六郎就开始认真听了,听完了,还眼巴巴看着颜肃之。总觉得…他爹要不再说一点裂三观的总结语,他居然有点不太习惯了。没想到颜肃之也傻乎乎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在颜肃之将这个话问出来之前,六郎嘴角一抽,心说,虽然没有说傻话,不过这个样子也是一种正确的打开姿势呢。笑一笑,发现自己这样有点不太恭敬,马上又恢复了标准样儿。
颜肃之翻了个白眼。
六郎心说,对了,就是这个样子!然后自己也不小心翻了一个白眼。
颜肃之:…怎么觉得这个小子这么欠揍呢?
这边父子俩对翻白眼,互相觉得对方挺傻。那边颜神佑到了楚氏这里,正遇到一群女人在聊天儿。不但楚歆在,姜氏也是,颜氏也在,都在一处说话呢。
见颜神佑来了,姜氏便问:“你今天得闲了?”
颜神佑道:“方才有事来禀告阿爹,阿爹命我来向阿婆问安。”
楚氏最近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听颜神佑这么说,还嗔道:“你们本来就忙,那些糟心的事情还收拾不完,又来为我费心了。”她并不经常情绪外露,然而一开口,子孙无不遵命,是将她的话放到了心上,这无疑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整个人也越发地柔和了起来。
颜神佑笑道:“我也没怎么样,就是看看屯田什么的。”那些事儿,主打是山璞,也是给他找点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