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楚氏失笑,显然是明白她话中之意,遥指着她道:“看你这得意的样儿。我看山侯都被你带坏了!”

颜神佑也不觉得难为情,居然大大方方地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我凑到一处,可见是气味相投的。”

颜氏便笑道:“你又促狭了,这里的人,哪个不是与你凑作一处的?”

弄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颜神佑一面笑,一面想,得什么时候把程家孩子录过来好呢?

姜氏堂叔一家殉难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由颜肃之命人传递过来的。

大家都有点懵。

颜神佑小的时候,因为爹不靠谱,天下也还没乱,做不到乱中出头。姜氏为了女儿,十分操心,硬压着背了好些个人物表。不能说倒背如流、如数家珍,也是举一反三,对这些关系门儿清。只是后来颜肃之正常了,越混越好,也越混越正经了,这些东西,就不是特别重要了。

各路义军起事,门阀就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京城变乱之后,原本的门阀世家死的死、散的散,这些谱牒什么的,背了也白背啊!好比你学了十几年的英语,完全是硬着头皮学的,就为了应付个高考,轮到你要高考了。咔吧一声,天下掉下个雷来,告诉你,今年高考改革了,不考英语了(…)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世家如今在人心里还是颇有声望的,但是在颜家这里,就成了鸡肋了。颜神佑这几年事情又多,已经挺久没有复习这些知识了,是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怔了一阵儿,想,这是哪位啊?

她的脑子还是有点转不大过来弯的,因为这会儿,她正在琢磨着怎么把程妙源家的子侄拉过来呢。

直到对面姜氏落下泪来,颜神佑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他!

这一位,是姜氏的一位堂叔父,在外地做官的,娶的妻子也是名门之后,还是唐仪家的亲戚。

她对姜家的这些亲戚的感观其实没那么好,舅家很照顾她们母女,其他人的眼神就复杂得多了。这一位,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好像姜家办喜事儿,那家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娘子们还给过她两个白眼?时间太长,记不太清了。她现在的仇人多了去了,各个都比这些个事儿严重得多了。

再说了,大浪淘沙,门阀死伤惨重,再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会儿突然听说他们全家都死了,颜神佑也是十分意外的。天下大乱,音信不通,实在是太正常的一件事情了。便是颜家现在的势力,想知道北方的具体情况,也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情。探子没少派,可能传回多少消息,全看运气。也有陆续南奔的人,再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只是南奔之人,许多都受到了些搓磨惊吓,回忆出来难免就会带一些艺术加工。如甘铭父子那般比较实在的人,不是没有,却也不多。这事儿,跟个人素质有着极大的关系。

是以姜氏堂叔一直在敌后坚持斗争的事情,昂州这里,还真是不怎么知道的。颜氏见姜氏落泪,忙去安慰,颜神佑便问:“消息是如何传来的?为何我先前不知?来人是否可信?”

来人道:“正是老府君使人送来的消息,过扬州时被大将军截获,大将军已验其真伪。随身携的书信,正是府君亲笔。”嗯,姜氏这个堂叔,之前是做郡守来的。

颜神佑这才细问经过。

原来,自从史九、金井栏开始,后有五王逆反,朝廷压不住了,就下令各地士绅自保。姜老郡守倒是有一点本领,本人又有些背景,所辖之地倒是被他硬保下了。套句政治课本的词儿“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是封建割据的经济基础”,同理,即便从大面儿上看来,这次变乱席卷了大半个国家,但是在他们“席卷”的范围之内,还是有许多像姜老郡守,又或者是各家坞堡那样的独立王国。

便是广、昂、荆、扬等地,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经济组织的。只是昂州、广州被颜氏父女扫荡得厉害,只剩些宗族聚居的村落,不似其他的地方,那是真的修了坞堡抵抗的。这其中,又是扬州的钉子户最多。

哪家打天下的时候,天下也都是这么个德行。

反正,姜老郡守是在强敌包围之中顽强地扛了过来了,又历尽辛苦,跟京城取得了联系,还得到了当时朝廷的表彰,只可惜,这表扬信也没能寄到他手里,还在半道被截了。

但是姜老郡守始终觉得能扛得到援军的那一天,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叛军。阮梅坑到了京城,在吃了个闷亏之后,居然不死扛了,与南面的朝廷媾和之后,又跟济阳王达成了谅解。他调转了矛头,开始清理自己内占领地里的钉子户了。

姜郡守这就开始倒霉了。

阮梅这个家伙,能下面跟郁陶这样的老将僵持,颜神佑要坑他,还是靠着开挂。收拾姜郡守这么一个半路出家守城的人,还是比较方便的。只可惜阮梅因为这一路中二得厉害,黑历史太多,士人都不信他,百姓也有点防备他。姜老郡守一点也不肯松气,死守不降。

陆桥使人劝降,告诉姜老郡守,京城已经被他们拿下了,还将抄来的许多大印拓了一份给姜郡守,以证所言不虚。告诉姜老郡守:大势已去,虞家已经没了国运了,投降吧,你原来的老上级统统都降了,现在我家阮老板才是正主儿。你别死撑着什么忠义了,难道不怕天命吗?

姜老郡守倒也硬气,更生生回他一个字——“呸!”更鼓励守城士卒“阮贼谋逆,先叛朝廷,再叛其主,天下岂会为这等反复小人所得?逆贼有何可畏?又有何可敬?若朝堂诸公不肯尽忠,我辈当为天下先。”

可是吧,有的时候,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光有骨气是不行的。城破,姜老郡守自家自缢,堂上鲜血淋漓四个大字——毋伤吾民。

姜老郡守竟不派子孙出城送信,只托于忠仆,以全家并不苟活。后来的事情,这仆人就不知道了,后续的消息,还是郁陶逮到人后辗转打听得来的。

颜神佑心道,哪个阶级哪个阶层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以前她的一些看法,也是有失偏颇了。与士人以姓氏论尊卑,好像也开明不到哪里去。却又忽对这个国家生出了希望来,这世上,终究还是正派人多的。她现在只恨己方势单力薄,需要休养生息,不能即时提兵北上,好让这样的正人君子少损失一些。

正在咬牙切齿间,忽听咕咚一声,姜氏栽倒了。

姜氏原本只是难过,这会儿一听后续描述,整个人瞬间就厥过去了。

颜神佑也慌了,扑过去扶起她来,一叠声地叫:“阿娘。”

楚氏稳了稳神,道:“别慌,这是急怒攻心了,”又命唤郎中来,且说,“掐掐人中试试。还有,你外婆那里,先与你舅舅他们商议,再告诉她。”蒋氏上了年纪了,更连闻噩耗,怕她经受不住连续的打击。现在的世家,死人太多,渐渐地开始死不起人了。

颜神佑都答应了下来。

不一时,姜氏被救醒,第一句话就是跟颜神佑说:“可不能跟你外婆说。”

颜神佑道:“放心,我已经编好了。先跟她说,被围城了,再说情况不妙,最后再说死了。嗯,我得跟朝廷磨牙去,好歹,死后哀荣也是要有的。我手里倒是有不少俘获阮贼的士卒,拿他们换尸首。”

姜氏忍痛道:“人已死了…他们要辱尸,也早已经辱了。放了这些逆贼回去,又不知道要死伤多少精兵,不划算的。我于军国大事并不知晓,却知道对阵不可以失了锐气,与逆贼讲条件,就是自己给自己泄气了,你可以记着了。”说完,以帕覆面,躺在榻上再不吭声了。

颜神佑心道,我娘都知道的道理,只可恨朝廷里的大臣一个个的听说拿俘虏换太监,都没一个反对的,真是一群王八蛋!早晚让他们卷铺盖滚蛋回家吃自己去!

发完了狠,又轻声道:“阿娘且宽心,我去见舅舅,这事儿,不好叫外婆知道得太急,还得跟他通个气儿。您放心,总有一天,我亲手砍了那个疯子的脑袋。”

说完,便将姜氏托付给了颜氏母女,自己往前面去跟颜肃之商议事情去了。

颜肃之那里,已经在开会了,见到颜神佑来,点点头,示意她坐下:“都知道了?”

颜神佑道:“是。”

颜肃之道:“如何?”

颜神佑道:“可见阮贼之后方也不是铁板一块的,克复有望。士人或许未必是心系朝廷,却肯定不是心向逆贼的。”

颜肃之道:“你这与军师说到一处去了。还有呢?”

颜神佑道:“请朝廷追赠、予谥,这是必得有的。还有,我在想,既然能换宦官,何不用来换忠烈之遗骸?只是阿娘并不愿意。”

颜肃之心头一动,问道:“这话怎么说?”

颜神佑叹道:“阿娘说,人都已经死了,何必为了死人再去死更多的人呢?这些俘虏都是精壮,归了阮贼,只消再与他们一把刀,又能上阵杀忠良了。”

叶琛与李彦等一齐叹道:“真是贤明妇人也。”

颜肃之不好意思地清清喉咙道:“先前也是我思虑不周。”

颜神佑道:“不然阿爹还能怎么样?要咱们接着与那群丧家之犬对着狂吠不成?”丧家之犬四个字,骂人真是刻薄到了骨头里。

颜肃之敲敲桌子,道:“那便这样罢,换与不换…唔,还是换了吧。夫人深明大义,我等却也不是无情之辈。”

颜神佑也很是为难,轻声道:“其实…先把俘虏里老弱病残换给他,也是可以的。”她坑起对手来,向来是极没节操,也完全不知道下限在哪里的。

丁号忍不住笑了:“甚好。”又说不知道阮梅那里的宦官准备得怎么样了。

颜肃之道:“主意是我出的,只是过于阴毒了些。”

叶琛道:“也没有那个严重,想临安要用的宦官,二、三百足矣,并不需要太多的。阮贼也不至于蠢到激起众怒的。”

山璞一直当布景板,此时却又插了一句:“他做没做,有什么关系?只要百姓信他要做,就可以了。”不是还可以造谣诽谤吗?

叶琛等人齐齐看向颜神佑,目光里带着深深的谴责:你怎么把这么个诚实厚道的人给带得这么刁钻了呢?

颜神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山璞死去的爹娘,自己好像给山璞打开了一扇通往掉节操新世界的大门…

只有颜肃之一撇嘴,大大咧咧地说:“我就知道你小子蔫坏蔫坏的。”在叶琛谴责的目光下,颜肃之很想再翻一个白眼。

李彦截口道:“那此事便这么定了罢?”向颜神佑使了一个眼色,准备跟她私聊,建议她将姜氏的话传上一传,好跟临安那边做一个对比。颜神佑收到信号,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表示知道了。

且不说李彦与颜神佑密谋,那边颜肃之将叶琛特意给留了下来解释:“别逗了,哪家十几岁的小王八蛋在娘爹舅舅被人一勺烩了、自己还带着个拖油瓶的妹妹的时候,能当时报仇的?出手那叫一个狠,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吗?”

叶琛苦笑道:“明公说的是。”

颜肃之特别诚恳地道:“我从来不说谎的。”

叶琛心说,得了吧,看你闺女跟你女婿那样儿,谁信啊?肯定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不过他不是唐仪,不会当面拆穿颜肃之,只是哼哼哈哈地答应了。搞得颜肃之十分之郁闷,再三强调:“我真的不是坏人。”

颜神佑这边,跟李彦串通完毕,再跟她舅舅串通好了哄她外婆。其次是清点一下战俘,把质量次的先拿去换给阮梅,反正宦官也是残疾,这些人也…(她做买卖好像还是挺公平的

岂料她在这里坑人,那一边,阮梅也想坑她。阮梅现在渐渐接受了一个事实:马上打天下,真的不能马上治天下。所以姜老郡守死了,他也没把人家尸首拿去喂狗,相反,他还捏着鼻子一人一口薄棺,给装了一埋,居然还给立了碑。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受到了“交换战俘”的启发,阮中二的中二病又发了,突发奇想地写信问虞堃:太监你都肯换了,那你爹、你爷爷的尸首,哦,还有你们那里好些人的亲戚什么的,要不要换?

虞堃自然是乐意的。那些献城的人,他不想要,但是亲爹亲爷爷的尸首,那是必须要的!他是真没想到阮梅会这么贱呐!拿人家长辈的尸体来威胁。可要不换,他就枉为人子了。

于是虞堃明知道这是敲诈,明知道这事儿得磨牙,明知道答应了就表示他连姜氏一介妇人都不如,他还是得应了下来。他毕竟,没有阮梅那么无赖。以颜肃之的中二,颜启的坟被刨了,他还得做个样子,何况虞堃要做天下的表率?

于是虞堃说:换,你要啥?兵吗?

阮梅说:不,要你家丞相他闺女,她来迎,我就把棺材挖出来,让你们那边儿人的亲戚抬着棺材去交给你。不然,我还挖你爹的棺材,不过呢,挖出来会怎么样,我就不能保证了。

虞堃:阮梅我氧化钙你大爷!

第234章 混乱的临安

虞堃快要被阮梅给逼疯了,心里咒了一万八千遍:颜寿怎么就没弄死你这个王八蛋呢?你脑子有病吧你?正常人谁特么不要脸会提这种要求啊啊啊啊啊!

你要以为阮梅就是个纯粹的精神病、出这种没天理的损贱、正常人都不会答应这种蠢条件,那你就错了。可以说,他这一手棋下的,比岳茂不知道高明多少倍。无论最后决定如何,换是不换,都免不了君臣离心。这一招,究其本质,跟山璞自骂一样,是无敌贱招。

摆明了就是说:我就是贱,我就是不讲道义,就是要刨你家祖坟,你能怎么样?我挖了坑,你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人至贱则无敌呀!

别说,这他这条件一开,真是不能让人不心动。君子不会心动,却会痛苦。道德标准没到君子,但是也不是小人的人,这个时候跟小人的选择都会差不多。不只是虞堃,差点跳起来。阮梅的手里,还有整个京城上层名流当人质。没错,杀了很多,糟蹋了很多,但!是!那不还是有没死的吗?你们要是不要呢?

留着恶心,也没多大用——就算有本事,现在也不肯跟他配合了。现在再杀,又开始担心起舆论来了。人呢,没钱的时候可以拿节操卖钱,等有了钱吧,又想装自己有节操。阮梅如今,也有一点这么样的心理。哪怕他没有,陆桥也已经体会到了。

现在好了,阮梅脑洞大开想到了这么个主意,陆桥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真是个一举数得的好办法!一般的贱人想不出来!至少陆桥,他好歹自诩是个读书人,他就想不到这么“妙”的主意!

事实上,阮梅贱招一出,整个南面朝廷都傻了,颜肃之这一头也傻了!阮梅出了贱招,大家还不能把他怎么样。他跟水货们还不一样,水货们的一切,都是虞喆给的,自己没有一点根基,想抽就抽,大家只要摆个姿态施个压,虞喆就得妥协。可到了阮梅这里,他不在体系内,不受你们的管。想抽他?只有战场见真章!

阮梅的用兵水平…全天下就没一个人敢说“我能打赢阮梅”的。

虞堃把阮梅家十八代祖宗都问候完了,捧着阮梅的“国书”开始发呆。理智告诉他,这是个坑,不要跳!阮梅肯定没什么好心,他肯定有阴谋,最轻也是弄来恶心自己,离间君臣,重的就不好说了,要赶紧狠狠地拒绝他!要义正辞严地驳斥他!

可是从情感上来说,这个年头,谁能说不在乎自己家的祖坟呢?虞堃就算不去考虑其他的人质,他也得考虑自己亲爹的尸首不是?当儿子的,尤其是当皇帝的,能说置先帝的首身不理?

虞堃整个人都不好了,急忙召大长公主过来商议。

这个时候,召大长公主过来已经晚了!基本上,阮梅的信使这一路没干别的,就宣传了这么一个交易条件。整个临安都已经知道了,消息也飞快地往昂州那里传递过去。南部四州一京,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不知所措里。

别说跟颜家关系不咋地的人了,就算是大长公主,一想到她爹她兄弟,就心疼得想撞墙。可拿人家闺女去换这个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只好闭门不出。以她家庭妇女的智商,也能看出来这里面不对。可她跟虞堃一样,一想到亲爹的尸首,就完全没有办法直截了当地拒绝。

姑侄两个面面相觑,还是大长公主说:“要是有个聪明人能给个办法就好啦。三郎,你可别先这么答应了啊!这不厚道。”她也没办法亲口说出来不要爹。

再聪明的人,也得有一个取舍。因为素行不良,没有人怀疑阮梅会干缺德事儿。反正就是虞、颜里面选一个做牺牲,支持哪一个,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就是站队了。纵然许多人这么个政治敏感度,预估出十年二十年后,必然有一个选择,可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选!虞喆再混账,虞堃现在看来还是好的。哪怕大势所趋,也不能明晃晃地站队太早。

至于有亲人在北方的,心情就复杂得多了。凭良心说,这事儿是不太应该答应的。但是,大家跟颜家又没太深的交情,而骨肉至亲还陷于贼手,不知道受什么样的折磨。想想都心疼!

就这样,阮梅一手贱招,将颜神佑又给拎出来挂墙头上去了。

亏得这天下虽然有很从庸人与小人,却也不乏君子。程妙源在荆州听到了消息之后,登时急火攻心,差点被气成瘫痪,醒了之后就哆哆嗦嗦写了个奏章,派他儿子连夜给送到临安。

出了这种事儿,连蒋廷尉这样的颜派只敢说:“阮贼反复小人,岂会守信?臣恐陛下两处皆不得,悔之晚矣!”

程妙源却是实实在在地指责:您老想什么呢?跟贼人妥协,让功臣寒心,你这样干了,就不堪为人君了呀!因为是给虞堃看的,所以后面还加了一句,你已经坑了人家一回了,还要再坑另一回吗?您当功臣是什么?当士人之女是什么?那是功臣之后啊!你能当奴婢似的送出去吗?想什么呢?

可这个事儿吧,搁了谁,谁能痛快地拒绝呢?那是祖坟啊!以楚氏一系对颜启之不满,水货刨了颜启的坟,他们还要誓死掐死水货。何况虞堃对亲爹还没那么大的意思呢?

更有一等有亲朋好友在沦陷区的,恨不得颜神佑大义凛然地站出来说:为了救你们那些误国害民的亲戚,我愿意牺牲。

只是这些人心里明白,这事儿,不是虞堃说了算的。哪怕是虞堃,也得看看颜家的章程。至于想不想颜家屈服呢?那就是人心隔肚皮了。

颜孝之直接称病,却在家里接待了唐仪、蒋廷尉等人。

唐仪旗帜鲜明地表示:“绝没有答应的道理。”那虽然是他舅家,颜肃之在他心里的份量也不低。作为一个中二病,他还有一种担心:这特么要是把丫头害了,他却今天丢一根大棒骨、明天扔一根骷髅头,后天再跟你要颜肃之的脑袋,说虞堃他亲妈的坟还在他手里。虞堃岂不是要被他治得死死的了?

蒋廷尉却又说出一番话来,他问颜孝之:“尚书令可知户婚承嗣之法?”

颜孝之开始还迷糊着,慢慢地悟道:“老翁是说?”

唐仪不耐烦地问道:“什么意思?”

颜孝之态度却很好,眼睛很亮地道:“有人心向往之,却非想等我家自己认栽,自然就有人不愿意那些乱人回来。这些人,你还不知道么?外头光鲜,内里污秽的可也不少。譬如有一家,哥哥陷于贼手,弟弟逃了出来,到了临安,朝廷许他袭爵了…”

唐仪大笑:“那可就不想让他哥哥回来啦!”

这只是其中一例,每逢乱时,这种家庭伦理剧就会演得特别狗血。什么前妻后妻,前妻之子后妻之子,嫡出庶出,父死子继还是兄终弟及…

颜孝之略略放了一下心。

蒋廷尉却担心地问道:“不知小李将军是何计较?”他问的是李今。

唐仪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颜孝之,颜孝之:“小女正在与他谈。”

一听说颜希真在跟李今谈判,蒋廷尉就打了个哆嗦。原本在京城的时候,颜希真还是挺标准的一个淑女的。现在看来,颜希真虽然还达不到颜神佑的变态程度,可是“不中亦不远矣”。竟跟颜神佑是个同类!真不知道是不是老颜家的祖坟埋错了地方,儿孙一个比一个怪!

唐仪道:“那便好。这临安,我也不想呆了,咱们走罢,随他去死!我接我阿娘,咱们便回昂州去。”

蒋廷尉诧异道:“要走?大长公主乐意么?我们走了,将朝廷丢给谁?又将置圣上于何去?”

唐仪看着不着调儿,毕竟是这个圈子里长大的,一声冷笑道:“还没看出来呐?这是在死拖着呐!说答应了呢,不好意思。不答应呢,心里又不甘!这是在等着昂州那里发话呢!呵呵…”

这事儿,谁先开口,谁就输了。颜肃之难道要旗帜鲜明地说“我管你爹是不是曝尸荒野”?就像虞堃但凡智商及格,就不会推出功臣去死一样一样的。不过,在唐仪看来,他这个表弟,现在智商已经不及格了!不在第一时间反驳,那就是不及格!

颜孝之默。

唐仪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是长子,从小什么都显得比他好,出仕也早他许多,你父母也更重视你。现在却不如颜二。你知道你缺了点儿什么么?你敢不敢有点决断?你不没有,那宫里坐着的,也没有!都不是痛快人!活该!”

颜孝之被他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了,楚氏看重他,却也留下了一个后遗症:他习惯了听从。

蒋廷尉素知唐仪无礼,也不挑剔他的礼仪了,却对他说的话颇为赞同。略一寻思,道:“还是先问一下昂州那里吧。走,也不能全走了。临安难道要留给那些人不成?”

三人商议了一回,唐仪勉强同意留下。说话间,颜希真拎着丈夫回娘家来了。

颜孝之眼角一跳,觉得女儿跟侄女是越发的像了。

唐仪却很开心,觉得这样的颜希真是越来越顺眼了,笑嘻嘻地道:“哟~小两口儿一道来了呀?”

颜希真笑得阳光灿烂的:“是呀。唐叔父好。”

李今却是一脸便秘地跟着打了个招呼。不用说,被太座给强力镇压了。李今对虞堃的表现,说不失望是假的。他忠心得近乎于愚,却也不是不明白道理。如果颜神佑只是个普通女孩子,这个…朝廷逼急了的时候,拿公主和亲也不是没有过。可颜神佑还有另一重身份,人家刚立了大功的。这一条好像被人忘了似的。这样作践功臣,是李今这个好孩子所不能容忍的。

李今过来表示:“阿婆阿娘都上了年纪了,不忍远离,想辞官去尽孝。”不管了不管了,老子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掐怎么掐吧。

唐仪乐了,大力拍着李今的后背道:“小子,明白人儿啊!”

李今:“…”你妈还是大长公主呢,你这么个态度真的没问题吗?

蒋廷尉得到了这么个好消息,就起身告辞了,说要去联系一下一些“有识之士”。颜孝之心知肚明,这里面固然是有真君子,也有一些想继续霸占着遗产名不正言不顺的家伙。

颜孝之便给他弟写信,再次说明了这里的情况。并且让李今赶紧写辞职信,指点李今:“政务一个字也不要提,就说你是去尽孝的。昂州地气炎热潮湿,老人家病了!”

李今依言行事。唐仪一咧嘴:“正好,将我家那几个也带走吧。”这时候才想起来,颜孝之跟他也是亲家,于是跟颜孝之说:“咱们两家,把喜事也办了吧?”

颜孝之心说,你这会儿又来添的什么乱呢?不过,这个时候也是不错的,至少表明了名门唐氏的立场。于是也点头:“好。”

唐仪兴冲冲地道:“现在有急事,最迟年前,容我把嫁妆给她们姐妹收拾好了。”

颜孝之现在也抽不出身来,马上就同意了。

又有颜希真开心地凑趣儿,两家的关系砸得更瓷实了。唐仪一摸下巴:“那丫头已经回去好些日子啦,不知道怀上没有,生男生女。”

颜孝之头上青筋直跳!妈蛋!你个老不修!有你这么胡乱说别人家女儿生育的事怀的吗?

颜希真晓得唐仪就是这么个德行,别说在颜孝之跟前了,就是在颜肃之那里,他也是这么个样子。颜希真更隐约听过,唐仪十分不死心,很想等老婆生下个孩子之后,再来结一回亲。

于是戏言:“您还没死心呐?”

唐仪道:“那是。”

颜孝之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不着调儿的,又要出幺蛾子了。真是恨不得现在就一脚把他开到颜肃之那里,让他们凑作一堆,别在他面前闹腾。只是现在还不是他走的时候,得让唐仪留下来盯着虞堃,没人比他更合适这个工作了。

唐仪听了,很快也就答应了。却坚持把妻子送回昂州待产,说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颜希真拍胸脯答应了,保证一定把人安全带到。

虞堃焦头烂额,万没想到李今居然在这个时候撂挑子。李今的理由十分充分,一个字也没提什么朝上纷争,就说自己祖母身体不好,要去尽孝。

这能拦么?

虞堃又让他带一封信给颜肃之,特别解释了自己的为难。

李今一点犹豫也没有地接下了,虞堃松了一口气。这也是他想出来的办法,一个字:拖!

他也在拖着阮梅,阮梅等不到答复,应该暂时停手的,对吧?

他猜得也不算错,阮梅的重心本就不在这件事情上。

阮梅就是拿这个事儿搅乱南朝,让临安朝廷这里乱成一团。他自己,正好得了喘息之机,趁这个机会,跑到北边去清理一下钉子户什么的,把基础打牢了。

陆桥毕竟是有些见识的,他分析得也很到位:“天下治乱,早有定数。无论史九、金井栏如何声势浩大,终归于尘土。天下初时几分,现在还是几分。颜肃之经营昂州是一股势力,大王与济阳皆出自五藩,雍自先帝时便自成一国,益州从来是旁边者。看似熙熙攘攘,实则界限分明。左右脱不出这几人了。”所以他建议阮梅,把自己地盘里的钉子户清一清,人已经得罪了,现在再挽回也来不及了,还不如就依靠群众的力量,取得民心,然后一争天下。

这个策略可以说是相当正确的,佐以阮梅的贱招,现在南方是被缠得不能动了。北方那里,楚丰正在跟济阳王对峙。济阳王也是,也为儿子求娶楚丰的孙女儿。楚丰没答应。

结不成亲,那就只好结仇了!

对阮梅来说,这真是个整理内务的大好时机。

可现在的问题是,阮梅扔了个雷下来,消停了。可后续的影响,远远没有停止!

首先,南边朝廷就乱了。相府与临安,产生了微妙的对立。

其次,朝廷内部也乱了,君子与小人掐作一团。有了程妙源打头儿,一些厚道人就觉得这事儿不能行。另一些人有私心,哪怕没有亲友在北方,借此机会,除了一个祸害,又有何不可呢?颜家过于强势了,对大家可不太好啊。

最后,战乱年代的伦理狗血剧,也可以开拍了。

总之,临安城里,一片混乱。偏偏虞堃像得了失语症一般,死活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回情势是危急了,却逼不出他的决断力来了。愁得他连娶媳妇儿的事儿都搁到了一边,连詹事来汇报,新招的宫女可以开始入职培训了,他都以“知道了”三个字打发掉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那边楚丰又说,不能如期送孙女儿过来了——他正在跟济阳王干仗,怕路上有风险。

虞堃:…痛苦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昂州这里,也不太平。

姜氏心心念念,把闺女给接回来,给她好好调养,让她赶紧怀孕生个孩子。这样的人生才能算圆满。

闺女回来了,也调理得差不多了,眼看女儿女婿处得也不错,姜氏就等着好消息了。

结果来了个晴天霹雳!她叔死了,说句凉薄一点的话,也就难过那么一阵儿,主要还是担心亲妈受不了这个打击。越是上了年纪的人,越听不得噩耗。好容易徐徐向蒋氏透出了风声,蒋氏昏了一昏,救回来之后好歹没出什么大毛病。

只是醒了之后就下令:“把五郎的亲事给办了吧!别拖了!我怕拖下来再有不好的事儿,孩子就不用成亲啦!就说是我说的,临死前要看孩子成家。”

于是又是一通忙乱,亏得春耕已经结束了,姜云在吴郡的一应事务也走上了正轨。别说,韩斗这么一闹,吴郡著姓死伤殆尽,倒是方便了姜云的政令畅通。

就在要发喜贴的时候,临安那里传来了消息——阮梅提了交换条件!

这事儿是捂不住的!

且不说颜神佑自己手里就有一整套的特务机构,消息来得不要太快!就算是昂州消息闭塞,阮梅也有意让人喊了一路,单靠口耳相传,这消息来就不会慢了。不消半月,竟是天下皆知了。

不止颜神佑被挂了墙头,连颜肃之,也被架到火上烤着了。

虞堃装死不发声,要被程妙源等君子以及蒋廷尉等喷,更有一些伦理剧中人在煽风点火。指责他不该这么苛待功臣。哪怕装死,都不能掩盖他有牺牲功臣的意图!论起坏来,伦理剧演员也不遑多让的,干脆花钱雇了些穷士子去上书。指责皇帝这样是忘恩负义,还是拿功臣不当人。

颜肃之装死,也要被喷的。

舆论乐见的是,颜肃之要送女儿去死,虞堃不让。可事实上,两个人的心意都与群众们的主观意愿相违背。

这就不好了!

喷,一起喷!还有人两手板砖,一手拍虞堃,一手拍颜肃之的。

乃至于有人写信给颜肃之:你就从了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至今无人敢惹颜神佑。

这些人真是惟恐颜家不反啊!【1】

局势乱成这样,连百姓也不得不被卷了进去。与旁处不同的是,广州、昂州两地是颜家的忠实拥趸,皆以皇帝忘恩负义。李彦趁机便推出了新编的各种歌谣。

作为当事人,颜神佑初听了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卧槽!阮梅这是疯了吧?他还真敢想啊?我长了一张忠臣脸吗?我长了一张好人脸吗?”

山璞冷怒不已,看妻子虽然口上说得不在乎,但是一个劲儿的用排比句,就知道她也是被气着了。一个人生气了,另一个人就得冷静。山璞道:“是不是好人不要紧,别吃亏就行。我宁愿你是个恶人,别那么高尚。”

说得颜神佑也熄了火:“行啦,我去午睡去啦。”

等她一觉睡醒,发现,山璞正坐在床头。眨眨眼,再看,还真不是做梦,就是真人。山璞见她醒了,俯身亲亲她的鬓角:“好啦,没事了。”

“?”她就睡了一个觉,她爹不是国王,她不可能睡一百年啊!她好久不碰纺车了!这就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1】南北朝时期,南梁与东魏对峙。东魏大将侯景在国内呆不下去,要投靠南梁,梁武帝答应了,还派了自己侄子去接应。结果侄子太矬,被俘虏了。两边儿议和,梁武帝对自家人特别关照的,想要回侄子来。两边聊得特别投机(…)

侯景也不傻,假冒东魏写信给梁武帝:拿侯景来换你侄子,换不换啊?

梁武帝:换!

侯景:我去年买了个表!

掀桌造反了!

这就是史上有名的“侯景之乱”,南朝士族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梁武帝自己被饿死。据说还有俩闺女被侯景抢去当小老婆了…

——以上,出自《南史》。唔《梁书》里木有侯景诓萧衍的话,不过也明确记载了萧衍跟东魏一直眉来眼去啥啥的。真是让侯景想不误会都难啊!

第235章 姐夫小舅子

颜神佑不明白,她就睡了一个午觉,山璞过来告诉她,事情已经搞定了!

颜神佑从来没有这么莫名其妙过啊!甭管什么事儿,事先知不知道的,只要摆到她眼前了,她都能猜出些前因后果来。逻辑推理推不出来的,可以开脑洞来补。最后总给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只有这一次,她是真的惊呆了。

这个事儿呢,颜神佑是明白的,除了摆明了翻脸,否则连颜肃之也只有装死了。就算颜肃之出面,说他不肯交出闺女来,那他也得摆出个解决问题的姿态来。比如说,哭着喊着,说要不让他去死算了…之类的。

总之,不能没个交待。

现在…颜神佑伸头看了看外面,从光线来推荐,她睡了顶多一个时辰,这就搞定了?

看着妻子呆乎首的样子,山璞失笑,抚着她的头顶说:“莫恼,莫恼,莫忧,莫忧。”

颜神佑深深地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什么奇葩世界的大门,把这货的精分给放出来祸害人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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