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东路军的主将,山璞到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之前的基本状况是,阮梅追着他打,他老婆追着阮梅的打。现在,他站稳了脚跟了,可以跟老婆一起揍阮梅了。
阮梅却并不站在那里等揍。他一气撤了两百多里地,绕到了山璞的北边,且不搦战,而是筹划布置了一条新的防线,沿河布防。同时,召回常恢部,李今也从泥潭里拔出了脚来,使与颜神佑、山璞取得了联系。
自此,东、西两线,都沿着一条大河与北方对峙,颜神佑在与山璞、李今取得联系之后,又与西线的霍白通了气。周朝的疆土往北推进了数百里,与北方隔河相持。
霍白使人八百里加急,问颜神佑:下面怎么办?
颜神佑回答:不要着急进攻,先巩固战果。如果朝廷那里有人催,我来讲。请一定要约束部下。
霍白答应了。他也不想在这隆冬时节往北进兵,天气实在是不合适,北方已经飘雪了。周兵准备得再充足,在适应方面还是有一定的困难。再者,据霍白的经验来看,一旦下雪,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的,风雪行军,走丢的先例不要太多。还是将已经打下的地盘巩固一下比较好。
东西两线取得了共识,颜神佑也领兵与山璞会合。这两人还从没有在昂州之外的地方共处过,这一次都觉得有些新鲜。
山璞十分惭愧:“都是我无能,才累得娘子要远行。”
颜神佑笑道:“这是咱们说好了的么?”
山璞诚实地摇了摇头:“这跟我想的不一样的,是我先败了。”
颜神佑笑笑,还抻了个懒腰:“是朝廷里他们着急了,我总不信你会打不赢。叶相公也说了,既然士卒并不曾溃散,那便是你在约束着,兵不溃,不算败的。”
山璞咳嗽一声,小声问道:“你,还好吗?”
颜神佑点点头,也问一声:“你呢?”
山璞道:“我看到你就好啦。”
没营养的对话让阿竹听了想翻白眼,一扭脸儿,看到远远的一骑飞奔而来,细辨一下,却是自己人。悄悄挪了挪脚步,阿竹过去拦人。来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是叶相公信使。”
阿竹忙问:“何事?”
“叶相公有信呈与殿下。”
阿竹引他来见颜神佑。
原来,叶琛接手了新占区的后方整顿工作,来就先抢档案,抢完了整理。同时宣传己方的政策,踩一踩阮梅只会开空头支票。以清理旧案做引子,展现自己的高智商与高情商,证明自己的公正廉明,佐以口耳相传,让新占区百姓相信大周朝廷是个有希望的政权,是个为民做主的朝廷。有了信誉之后,再分田地,将事业做得红红火火的。
同时,还有一些杂乱的事情,比如说盐业,很多旧族被阮梅收回煮盐的权利,现在大周来了,又对大家比较客气,便有人求情求到叶琛这里,希望能够拿回煮盐的特权。如果伪陈全境已经被占领了,叶琛就能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但是现在并没有拿下伪陈全境,这就意味着再往北一些的地方,还有人在看着。如果周朝不够客气,他们可能就会帮助阮梅,而不是与周朝合作了。
即使是丞相,叶琛也难以自作主张。
颜神佑伸手弹了一下纸面,问道:“叶相报与陛下了么?”
来使摇头:“小人不知。”
颜神佑道:“收!”
就一个字,干脆利落。现在妥协容易,以后要再收回来可就麻烦了。何必再费二遍事呢?颜神佑便给叶琛写信,让他直接回收盐业,甭怕当地旧族趁不配合。不配合也好办,她从南方调盐来!旧族敢搞,她就敢来倾销。
同时,写了个奏本给颜肃之,汇报了目前新占区的情况。不但是盐业,她还让叶琛清查了土地,除了按数目授田以及在册的私田之外,一应的隐田她都给收回国有了。并且将没收的隐田重新规划,圈出了数十个大小不同的田庄来。这些田庄,统统划成了皇室的田庄,交给颜肃之去。
颜肃之开心得要命,笑着对姜戎显摆:“嘿嘿,还是养个闺女好啊。不要眼馋~过一阵儿,大家都会有份哒~”
姜戎:…对不起,请让臣告退一下。
先前山璞失联,他的脸色就十分不好看,后来又担心闺女的安全。此外,还有一点点的没面子,自己的女婿虽然没有霍白那么顺利,真是不开心!
现在好了。
不但是因为地盘的问题,也不止是胜利的问题。还颜神佑发现了对付阮梅的办法。大家的口号都一样,那就看谁能做得到好了。目前看来,还是己方的素质比较高。
至于盐业,他与颜神佑的观点是一样的,凭什么交给你们呀?占国家的好处占上瘾了是吧?敢伸手拿盐,老子把你们统统都腌成咸鱼!而颜神佑交上来的几十份的田庄文书,也让颜肃之会心一笑。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实际上,皇帝也不能随便指哪儿都说是自己的。士绅百姓的私有财产,那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除非犯了大罪,否则这财产还是自己的。皇家的生计,一是靠一部分财政拨款来维持,另一方面,就是靠皇室的私产了。
财政拨款,得看朝廷大臣的脸色,这一点是不需要怀疑的。经常有皇帝要建个什么宫殿啊,摆个排场啊,给宠妃置办点首饰啊…然后钱不够用的,找大臣要,结果被拍回来的。不但拍回来,还得请皇帝注意一点,不要太注重享乐了,朝廷的钱也是百姓的血汗钱,要用来救灾、养兵、兴建工程、发大家的工资等等等等。
这个时候,皇室的小金库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颜肃之抱着地契,显得特别的开心。然后就转手计划好了,给他妈、他老婆一人一份儿,当脂粉钱。给他哥、他弟,一家两份,补贴家用。再给姐姐一份儿,说寡妇可怜。三个儿子一人一份儿,当零花钱。抽了一把准备还给闺女,也没数到底有几张,算是补贴了嫁妆,说之前女儿出嫁的时候有点寒酸。
剩下的他再数一数,还有七十四份,都算是他自己的了。然后就交给老婆去保管。搞得姜氏一面感动,一面说他二缺:“这个自有有司管辖,哪里用我亲掌呢?”
颜肃之:…卧槽!忘了已经当皇帝了,还跟以前似的把工资都交老婆手里了。
红着脸,也不好意思再收回,在那儿干搓着手。还是姜氏命阿方找了个匣子装好,再塞给颜肃之:“你可长点儿心吧。”
颜肃之抱着个匣子,手足无措。姜氏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圣人听说了么?”
“什么?”
“今天在娘娘那里,太尉夫人过来的,说是想与霍相公家结亲。”
颜肃之来了兴趣,将匣子胡乱一放,坐下来问道:“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方才在娘娘那里才听说的呢,估摸着他们也是先通个气儿。”
“谁跟谁?谁嫁谁娶?”
“是为雍州的儿子求娶霍相的孙女儿。”
颜肃之的眉头皱了一皱,道:“也好。”
霍亥自然是有儿孙的,只是并不出挑,他的儿子倒会读书,却没有什么建树,称不上大家,因为霍亥的关系,儿孙都有荫职。儿子在国子监那里教书,也算是清流。只是于俗务上并不精通。无论儿孙,比起霍白来,都差得比较远。是以霍亥先前来奔,带的是侄孙,盖因知道带了别人来,一是帮不上什么忙,二是浪费了大好机会。
现在安定下来了,自然要为自己的儿孙筹划一下了。
只不过这一回并不是女家提出的,而是楚攸有这么个意思。他虽然看霍白年轻有为,有那么一点点嫉妒羡慕的意思,但是综合考虑一下,从霍白的素质来看霍家人,应该也是不错的。楚氏与帝室三次联姻,足够了,与旧族的关系也十分密切,现在倒是需要与新贵们结交一下。
楚攸也是吸取了当初的教训,像楚氏这样嫁给颜启,委实称不上什么好姻缘。哪怕要与新贵结亲,也需要选择一个素质的人家。李彦、丁号这样的,楚攸并不熟,与霍白等人接触倒是不少。那就他了!
霍亥又是丞相,又是名师大家。求娶他的孙女儿做儿媳妇,是相当划算的一件事情。
楚攸打定了主意,却又先与楚丰通信,问问楚丰的意见。楚丰也觉得这桩亲事门当户对,又合情合理,当下拍板:“可。”
楚攸这才又派了人,带了礼物过来,请父亲作主。山璞失联、颜神佑北上、阮梅败走,东线热热闹闹的时候,西线却因为隔河对峙没有正事可干,在那里结亲家。
楚丰让夫人先与楚氏来说一声,也是通个气儿。
于是便有了上面这一幕。
颜肃之听完了,也没反对。人家两家结婚,肯与你说,是给你面子,他反对了也没用。颜肃之道:“让五娘多看顾看顾霍家小娘子就是了,霍夫人要带女孩子过来提到这件事情,你也凑个热闹给个添妆,也是给娘娘做脸。”
姜氏笑道:“我明白的。”
颜肃之道:“东西够用吧?”
姜氏道:“有你在,我的东西哪有用完的时候呢?张太府真是有心的,做得很精巧。”
颜肃之摸摸下巴:“该让他一模一样的东西打造一堆,有用的时候就拿来赐给。反正他们要的也不过是个面子,何况拿你心爱的精巧样式送人,反耽误了自己插带?”
姜氏咬着帕子,笑着不说话了。
夫妻俩坐了一阵儿,便听外面有奶声奶气的说话声儿。姜氏忙站了起来:“怕是六郎带着他兄弟外甥来了。”
果然是六郎,身后拖着一群小萝卜头。九郎还小,天又冷,在屋里睡觉。剩下的都是跟着六郎厮混的。
六郎觉得自己真是个操心的命,他爹看起来是英明神武,就要一统天下了,但是偶尔会抽风不靠谱。他娘贤良淑德,但他总觉得脾气有点软糯,很多事情不该让他娘操心。他祖母像是明理又强悍,可惜年纪大了,也不好让他操劳的。他姐倒是年轻又精明强干,可现在出去了,留个小外甥在家里没人照看。
六郎只好担负起给亲爹纠错、为亲妈操心、关心祖母身体、给外甥当奶爸…的重任。他还有个弟弟八郎,整天就知道卖萌无辜脸,需要他督促功课。他姐夫临行前还给他布置了功课,可以想见,如果回来之后不达标,他姐会帮他姐夫嘲笑他。
六郎很忙。
忙也没忘了准时拖着一串萝卜头来给爹妈请安。颜肃之想起来自己怀里还揣着好几张田庄的文书呢,就笑道说:“走,咱们去娘娘那里,今天有好事,见者有份,你们都来。”
到了楚氏那里,给楚氏问过安,见颜氏也在。颜氏现在闲得很,就天天在亲妈面前孝敬。颜肃之见了就笑了:“这下好了,人都差不多了。”
当着楚氏的面儿,一张一张地分田契:“二娘在北边儿拿了些地,这丫头也是实心的,分不了的拣了好的圈了些田庄。正好,咱们分一分哩。这是孝敬阿娘的,这是给阿姐的…”分完了,就没说给颜神佑多少。
还是楚氏说:“二娘难道就没有了?”
颜肃之才故意道:“我忘不了她,只是不知道给她多少好。”
楚氏道:“多少都不算多。”
颜肃之道:“那我给她添一点,她也辛苦了。”
分完了,抓抓头,又抽了一张出来,交给姜氏:“收着,等六郎成婚了,你给儿媳妇。”
楚氏笑道:“你在这些事情上倒越发讲究了。”便问颜神佑现在好不好。
颜肃之笑道:“他们可给我争脸了,连女婿也很好。先前并不是败退,而是一计呢。现在阮梅后路被他抄了,不定怎么后悔呢。”
楚氏道:“人没事就好。”人要有事,又得选孙女婿了。说了一回话,楚氏也满意,颜氏也满意,颜孝之与颜渊之不在,楚氏就让颜肃之拟旨,赏到两人的家里去。
颜肃之摸了摸下巴道:“四郎也北上了,要不要他回来呢?来回跑,又有些麻烦。”
楚氏道:“你与我说这些做甚?他是你兄弟,合该出力的。总不好白吃你的饭。只是扬州那里,怎么办?我看三郎兄弟年幼,且庶务上并不上心的。你可留意啊。”
颜肃之道:“儿明白的,明日便与丞相商议。”
颜肃之第二日上,便与丞相们开会,问及扬州的事务。李彦道:“新官上任,事务不熟,扬州不宜大动,只要不耽误事儿,何必再派新人?新人到扬州,吴王内眷要如何处置?”
颜肃之便不再动扬州的人事,只赐了田庄,将书契等一并遣使送到了扬州郁氏的手上。郁氏接到后,也是欢喜的,正好,两个庄子,两个儿子一人一个。分家的时候,手头也好宽裕些,还能腾出些来给女儿作嫁妆。匆匆写了一封信,让三郎想办法夹在文书里送到颜渊之的手上。
颜渊之当时已经北上,也与颜神佑取得了联系,叔侄俩正在烤火说话呢。颜渊之知道颜神佑搞了好多田庄,正在说这个:“你不好都留下来的,多少人眼睛看着呢。你拿得多了,怕有些人眼红。到时候说不清楚的。不如献一些与你阿爹,你要不好意思,我说与他听,到时候经他的手再还与你一些,也好堵了别人的嘴巴。为将者,最忌的就是会打仗不会做人。你从来都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不过白嘱咐一回。”
颜神佑心说,这四叔真是一个憨厚的人。笑道:“我明白的,都送与阿爹了。他愿意给谁就给谁。”
颜渊之放下了心:“那就好。”又问什么时候能够把阮梅给拿下。
颜神佑道:“今年怕是不成了的。”
颜渊之道:“我也是心急了,今年能有这样的战绩,已经是不错啦。只盼着明年这个时候,能够献俘阙下,天下一统。要是明年这个时候再不行,可就耗不下去啦。”
颜神佑道:“我明白的。明年此时,应该差不多了。”
山璞此时方道:“隔河而望,这河颇宽,厮杀不是难事,渡河却是。要不再等半月,我问过了,北方地气寒冷,这大河会冻得很结实,冬天的时候河上跑马行车都是可以的。要不就要准备大船,或渡兵,或做浮桥。”
颜渊之道:“等半月就动手,如何?我是怕拖得久了,士卒虽归,无心应战呀。”
颜神佑伸手放到火上烘了烘,又搓搓手:“我宁愿等明年夏秋。”
颜渊之道:“怎么说?”
颜神佑道:“一是将新占之地梳理好。这二么,是为了调战船来。四叔看这河面这么宽,这么空旷,又不好走,跑都来不及。我要是阮梅,就在岸边等着,架了抛石机、踏弩,设弓弩手,他也有些火药…只管打活靶子。打不到靶子就打冰面。”
颜渊之道:“那倒不如用船,船上也有拍杆,也能装抛石机等。”
颜神佑道:“那我便与阿爹讲去。”
山璞皱眉道:“不知道霍郎那里如何办了,这里打完了,再将船往上开?”
这个颜渊之却是知道的:“济阳不如阮逆,放心吧。再者,这条河,越往上,它就越窄,总有能渡河的地方。”
山璞喃喃地道:“还有雍州呢,雍州倒是跨河的…”
颜渊之叔侄俩的脸色瞬间就微妙了起来,楚攸到现在也不肯说一句请周兵驻防雍州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颜渊之拍拍袖口:“这不就行了么?楚攸不是也正领兵相助么?好啦,你们小两口说说话,四叔老啦,熬不动啦,回去睡一觉。”
回到营帐,就收到了家书,拆开一看,颜渊之也笑了,心说,跟着二哥混,果然是不会吃亏的。
第272章 大王来巡山
颜渊之跟着他二哥混自然是吃不了亏的,颜肃之这个人,犯浑的时候是真浑,可一旦认真起来,想对谁好,那是真好。不止是现在,便是一统天下之后,要怎么封赏,他心里已经有谱了。
颜神佑的做法给了他启发,他可以赏赐给功臣的,不止是爵位官职,还有财产。这种做法以前不是没有,只是并没有得到推广。因为之前大家有功的都有爵位有封户,皇室想办法给自己圈地都来不及了,直接赏赐田宅,就比较少见了。
按照颜肃之与女儿的计划,并且经过与几位高层沟通,以后爵位与封户是要逐渐脱离的。也就是说,要逐渐地收回封户,改而发俸禄。目前是针对一些非功臣、非自家人,比如柴家那样依靠着朝廷吃饭的,那就只发饭钱。以后会慢慢推进这样的改革。
照这样搞,就要从另一方面给人以安抚,尤其是功臣方面。这样,田庄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了。颜肃之密令东西两线,将收到手的田籍备份押送过来。在授田之外,将多出来的土地再组建成大小不等的田庄,到时候好赏赐给勋贵们。
也就是说,这样的赏赐不止今天这一回,以后至少还会有一次。这一次,颜渊之作为皇帝的亲弟弟,并且是参与伐的功臣,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就妥妥地还有他的一份儿。三郎在他离开扬州期间也担负起了一守土的责任,说不定还有一份儿。
颜渊之心里挺舒服的。他也不是图他二哥的钱,当初把分家得到的那点家当都给他二哥的时候,他是怀着报恩的心、没图回报的——之前颜肃之很照顾他。眼下能有这样,颜渊之觉得特别超值。决定接下来一定好好配合侄女儿的工作,争取一年之内把伪陈全境给它拿下来!
吴王干劲满满,说要早点睡的,现在也不肯睡了,又爬起来巡了一回营,看秩序井然,才又回来躺下。
颜渊之忙忙碌碌的,颜神佑与山璞却难得安安静静地围着烤火。两人也不说话,就互相挨着,静静地坐着,直到阿琴过来说该吃晚饭了,才醒过来。颜神佑的眼睛看久了火盆,一抬眼,看眼前什么都有点发花,闭着眼睛好一阵儿才恢复正常。
山璞揽着她的肩,直到她站稳了,方才放下手来,右手顺着妻子的手臂往下一溜,堪堪停在颜神佑的左手上。一探一握,牵着老婆的手,过去吃饭。颜神佑转头看他,只见他目不斜视,将步子迈得正直无比。颜神佑失笑,扭过头去。阿琴等也或低头、或掩口,闷笑不已。
行军在外,饮食简陋,精巧花样是谈不上了,连滋味都比在家时差了一等。山璞十分担心颜神佑吃不惯,问道:“你就吃这个?要不要我烤点肉来?我手艺很好哒。”
颜神佑本来想说“吃这个怎么了,不是也一样吃的么?”听到后半句,就改了主意,含笑道:“好呀。”最近几天山璞也没别的事情做,就是巡营整队什么的,倒也不怕他累着。
山璞亲自动手,一面烤还一面说:“火候好了,东西自然就好吃了。”他烤肉连蜂蜜什么的都不用刷,盐也不放,烤完了,蘸点盐来吃,十分香嫩。颜神佑一开心,吃了半条羊腿。山璞也不觉得老婆食量大会养不起,觉得她吃得多一点才好。行军本就辛苦,要是再不能吃,那岂不是要累坏了?
颜神佑只到半饱时,看山璞还在张罗着要接着烤,含糊着道:“我够的啦,你还没吃呢,汤已经晾好了,快来喝一点。”
四菜一汤,大冬天的还能有一盘小青菜,也是她的优待了。叶琛现在管着新占区的事务,除了军需之外,他还收到了皇帝的密令——千万要把皇帝他闺女照顾好了。冬天了,水果青菜不能少,衣服要加厚的。如果到了明年夏天,一定要记得搞到冰盆和驱蚊药。
叶保姆琛:…
于是山璞李今这样的糙汉子有啥吃啥,只有颜神佑的饮食,在叶保姆的关怀下吃得相当的不错。
到了秋天,蔬菜就渐渐在北方绝迹了,倒是萝卜什么的还有,于是士卒那里早餐是腌萝卜条,午餐晚餐都是豆腐炖萝卜。肉食也能吃到一些,其他的蔬菜就没了。
山璞觉得老婆受到优待是应该的,当然,他也跟着蹭了点菜吃。颜神佑倒不想搞什么特殊化,却被阿琴等人天天哭,哭得头都大了,只得收下了吃去。一面吃,一面琢磨着,总要跟对面打到明天冬天的,不如自己在营盘后面种点小菜。没有大棚,还有帐篷么。就搁伙头军那附近,那儿天天生火,还暖和。
越想脑洞开得越大,一气啃完了半条羊腿,还在拿骨头磨牙。
山璞喝了半碗菜汤,看她样子不对,伸手将骨头给取了下来:“我就说再烤一条羊腿的吧?”
颜神佑:…离婚!
山璞看着老婆一嘴油光对他说:“你说,咱们种菜,怎么样啊?”
山璞:…不是要吃烤肉的吗?
两人鸡对鸭讲了一阵儿,山璞才弄明白,颜神佑要修个土城。三两口扒完了饭,山璞擦着嘴巴问道:“筑城?”
颜神佑道:“并不是如建昂州城那般兴师动众的,只不过还要在这里呆上半年,大军总住帐篷,算个什么事儿呀?若是四散入各城中,等河里冻上了,阮贼对这儿可比咱们熟,他趁着河面结了冰过来,又要打咱们个措手不及了。不如就在这里驻下了,筑个土城。”
山璞想了一想,道:“也好,还挡风。”
颜神佑笑道:“这样就能建温室种菜啦,盘个地龙就行了。土城很好建哒!”
山璞:…老婆,我们是在打仗吧?还是那种定天下的大仗,你这种菜吃菜,是要闹哪样啊?
不过筑一个土城又是十分划算的一件事情,山璞道:“那明天与四叔商议一下,再告诉叶丞相,有些事情,还要他们二位配合的。”
颜神佑道:“好呀。”
山璞将右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那也是明天的事了,我们,咳咳,先安置了罢。”
共入鸾帐神马的,想想就很温暖来的。看来建个土城是很有必要的,山驸马想,至少,墙壁比较厚那么一点么…
颜神佑的建议得到了颜渊之和叶琛的大力支持。首先,筑一个土城是比较不错的选择,从军事上来说,这样能够使增加防御力。其次,种菜什么的,随便您老高兴就好了。
颜渊之离得比较近,甚至对颜神佑说:“四叔也没什么旁的本事,军事本非我所长,倒是这些庶务上头,我还能搭把手。你们年轻人忙正事,这个就交给我好了。要修多大的?你将要求说与我,我自去做。”
颜神佑乐了:“那敢情好,我算过了,咱们这儿人又多,除开警戒的,筑个土城,也不要做什么集市,也不要建什么楼阁,更不须城墙上跑马。粗粗算来,也就两个月就得了。”
颜渊之道:“你画了图来,我去督办。”
颜神佑笑道:“那可正好,等建好了,咱们好吃小菜来。”
颜渊之含笑答应了,又与颜神佑商议一下什么庄园的事情。领兵之将通常比较富裕,这个里面的猫腻不少,不能一一细说,哪怕不抢劫财务,不收受贿赂,也有一种潜规则,即,剿获之物,军中与朝廷三七分账。山璞之前败于阮梅之时,丢了好些个粮草辎重,但是阮梅前一阵儿被撵得疯狂回撤的时候,他又趁机拣回来不少,更兼占领了许多的地盘,也捞回来不少。
颜渊之要说的,就是一些“无主”的土地。他的意思,这些好处不好只叫皇室得了。在将来行军的过程当中,还要弄一些好分散与其他人。比如说,等统一之后,得给颜肃之准备点奖励诸如李彦等文臣的土地一类。到时候再现准备,就比较仓促了。
颜神佑笑道:“四叔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颜渊之道:“我看李今那小子也是有些糊涂的,那一头他与常恢打仗还弄得不清爽。现在闲了下来,他在庶务上头还不如大娘明白呢。现在大娘抽不开身去,你是不是四下巡视一下?这里我看山郎人是不错的,上一回那是没有准备,他也找补回来了。这一回他有土城为依托,守城还是可以的,我也在这里相帮着。李今那里,须得有人去给他理上一理。他那里再往西,又是霍白的地界了,你能去看就看一看,不去也要召他来见上一面才好。”
颜神佑道:“四叔好会支使人。”
颜渊之道:“我要是有本领,我就去了,不过我看霍白那小子有点冷硬,你四叔有笨拙,动不了他。再有就是楚家,虽然是我舅家,却也不大好相与的。他比霍白的辈份儿高,你的身份正好压他一压。你是尚书令,可以代表朝廷的。”
颜神佑道:“我得跟阿爹请示一下。毕竟两路大军,霍白是西路主将。”
颜渊之道:“这是对的。”
于是颜神佑画了个规划图,颜渊之一看,也没什么大毛病,就带人开始筑城。将士卒分作三部,轮流休息、警戒、筑城。叶琛那里也十分配合,筑个土城,也不用多少建材,面多运点大粗毛竹、一些木材就好。因为不用搭建大殿等,连大木料都不需要。
扎营的时候地址就选得很不错,离河不远不近,恰好能避开汛期水位上涨,又不至于离河岸太远,看不住对岸渡河。
颜渊之先命人沿着划下来的地方挖了一圈极阔极深的沟来,挖出来的土正好用来筑墻。而叶琛也亲自赶了过来,同样请求颜神佑巡视新占区。
叶琛的理由是相当充分的:“可挟再败阮梅之威,安抚人心,以镇群凶。”直白的说就是,您老凶名在外,可镇宅。
颜神佑望着才挖了不到两尺深的“扩城河”,想想还没影儿的温室菜棚,苦着脸答应了。点起玄衣随行,辎重都不用带,在新占区,她到哪里都缺不了吃的。
叶琛原本就驻在后方,颜神佑第一站就到了他的驻地,与他会合。
会合之后才发现,出巡虽然累一点,可不但不缺吃的用的,还能收到好些个礼物。金帛都是比较低层次的了,有技术含量的礼物包括古董字画、名人手抄的古籍、珠宝、名香、珍贵药材等等。当地旧族此时却不嫌弃颜家暴发了,削尖了头想去见她。
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是,她是女的,旧族家主是自己见他好呢,还是让妻子来见他好呢?最后没办法,只好夫妻一同来拜会。顺便,带了许多礼来。大家听说过她的名头,很怕被打她成“附逆”,这下不止是名声的问题,怕是要连财产性命都很危险了。
还有一些人,是想探听一下政策口风的。比如说盐,还有人不肯死心,想从她这里取得煮盐的官方许可。做这些事情的旧族便少了,反而是一些趁乱而起的人,经过了金井栏、五王、阮梅等等人,一路凭着些急智与不要命的精神,攒下了现在家业。现在便想再卖弄一回智慧,以为一个女人很好糊弄,想再吞下这块肥肉来的。
阿梅佑托着腮,听着眼前这个比她还土鳖的土鳖在那儿满脸堆笑地说:“臣一定不会忘了公主的大恩大德,不会让公主白说一句话的。臣必定好好孝敬公主…”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话从用词到语气,都没办法让她拿到颜神佑眼眉前了说去。
颜神佑现在好歹是公主,并不是什么样人都能有价值被放到她面前,受她接见的。接见一些乡民老人,是显得亲民。接见旧族,是表露政治上的诚意。暴发户什么的,如果势力不够大,是凑不到她跟前的,势力略大一些的,也要经过筛选——这是叶琛的建议,因为根据叶丞相这些天的经验来看,有些暴发户是让你想分分钟拍死他的存在。
阿梅等人就肩负起筛选的任务来。
根据叶琛的情报,这一位方三郎就是搞盐起家的。当初金井栏一起,北方就有些乱,他就趁乱忽悠了几个小弟,四处鬼混拣便宜。金井栏召兵,他就投了金井栏,混了个小头目当上一当。金井栏还没被弄死的时候,他看金井栏不好,又投了五王那里,当过一回带路党。
阮梅将盐铁官营,但是这个大陈朝廷的执行力,大家懂的。阮梅那里的要求,是朝廷自己管。在实际的操作过程中,问题多多。没办法,只好外包,或者贴切一点的说,就是雇佣打手。方三郎嗅觉特别灵敏,就是个承包户,通过扯虎皮当大旗、首先投靠伪陈朝廷领个管盐的小官等等手段,带着几个小弟威逼利诱,拐了一些流民等去煮盐。俨然一个地头蛇兼黑社会。
周兵来了,他顺风旗打得十分顺溜,见硬扛不过,在折了几个小弟之后,马上就改投了大周。因为他比较有榜样带头作用,所以叶琛虽然知道他有一些劣迹,还是没有杀他。
现在,他又来了。
阿梅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她听了这么久,发现眼前这个逗比跟大家的脑电波就不在一个频道上。阿梅本来就是颜神佑几个侍女里嘴巴最灵的一个,在听这位方三郎翻来覆去说好处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地道:“交给你?凭什么给你呀?这要都是朝廷作主,得利全是朝廷的,还不用分了你呢。”
方三郎道:“那朝廷总要有人办事的吧?”
阿梅乐得不行:“对呀。”
方三郎道:“那为什么不用我呢?”
阿梅心说,就冲你这么三天两头炒老板,谁也不敢收你呀!用眼睛将这方三郎从上打量到下,认真地问:“你有什么能耐呢?”
方三郎一拍胸脯:“咱手下几百号弟兄呢。”
“哦,还有私兵?”
“是呀是呀,只要公主一声令下,刀山火海,没有二话的。”
阿梅翻了个白眼,回去就跟颜神佑一五一十说了:“他还养私兵呢!”
颜神佑道:“你跟他置什么气呀?你带人去拆了他不就得了?”
阿梅啐道:“我就是看不过这种小人,改换门庭比吃饭还勤快!真不是个好东西,好呸!”
颜神佑道:“我教你个办法,这样的人,想不违法是不可能的。私兵,有私兵就有坞堡…前朝是许了士绅自募兵的,这倒不好拿来说事。照叶相说的,他原本是一介流亡,不耕不织,又不杀贼,有这样的基业,你觉得是他勤奋得来的么?这一带,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当是青州齐氏的旧地,齐氏在这里好有几百年了吧,煮盐、圈地,这样的事情他们没少做。这个方三,应该是侵占过齐氏的产业的,齐家现在应该还有人在,去找齐家,让他们出告。”
阿梅乐了:“这个好!殿下为民作主,正好正一正风气。”
颜神佑道:“盐我是要收回的,齐家一定有隐田,告诉他们,这两样是别想拿回去了,其他的,我为他们做主。”
阿梅道:“要不要知会叶相一声?”
“可。”
颜神佑命人请了叶琛来,却不为这一件事情,只一个方三,也不值当她费神去出这么个主意,再惊动叶琛的。她叫了叶琛来,是想借着方三的事情做个由头,她要废了私兵与坞堡。有这两样东西的存在,朝廷的政令就很难通行乡里。必须废除,坚决废除。
前者就是动乱的根苗,后者则是前者的经济基础。大周境内,原本旧土上坞堡是极少的,可以说,几个大些的坞堡都是颜家的,这个就不在讨论范围内了。新占区的坞堡情况却颇为复杂。陈国的坞堡比较少一点,因为阮梅拔过一回钉子了,旧族缓过气来之后新建的坞堡还没有成形,正是扼杀的大好时机。但是济阳那里,就很多了。颜神佑得从阻力少一些的地方做起,做出成例来,再往西推进。
叶琛认真听了,听完了,就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来:“殿下请看。”
颜神佑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叶相容我猜上一猜,如何?”
叶琛笑道:“殿下说这个话,就是已经知道了。臣便直说了,臣也想废坞堡,请命禁民间私立坞堡。请各地官民之宅,墙不得过八尺,门阔不可逾丈,不得建箭楼,不得蓄私兵。”
颜神佑道:“既然叶相有意,我便不争这功劳啦。”
叶琛道:“殿下何妨与臣分别具表?再者,殿下西行之时,可请安定侯亦具表。方三这样的人还是有几个的,贼性不改,朝廷再不禁止,便是日后祸乱的根苗。”
颜神佑道:“怕有人驳以因噎废食。”
叶琛道:“不因噎废食,也不能明知毒药就要去吃呀。”
颜神佑道:“有您这么说,我可就放心了。”
带兵办事,雷厉风行,颜神佑很快就摁了方三,将齐氏的田地按照原本登记的数量发还给了齐家。交给颜肃之的田庄便又多了一个,可以预见,她这一路行来,又得给她爹添不少私房钱。
颜神佑一路收好处的时候,山璞正在跟阮梅做游戏。
阮梅因遥望这里似乎要筑城,恐让它巩好城,再南下便要麻烦,又见颜神佑的大旗飘走了,便要捏一捏山璞这个软柿子。趁着河面上的冰还薄,一敲便破,便趁夜破冰上岸来。
山璞是个谨慎的人,颜神佑走后,他越发的小心,加上颜渊之也是个宅缩,盯着北岸盯得厉害——很快就知道了阮梅的行动。
颜渊之道:“外面乱糟糟的,可怎么布阵?”沟没挖完,挖出来的土堆得哪哪儿都是。固然增加了进攻的难度,也增加了防守的难度,真是敌我一起坑。
山璞道:“有办法的。”
先命弓弩手来一轮远程打击争取时间。再命取了筑城用的长竿,木料,捆巴捆巴,两三根大毛竹前端再横捆一根,推着往前,又把陈兵一路给推河里去了。完了还让人喊:“请回去喝点姜汤。”
阮梅:…MD!
阮梅憋屈得要命。本来吧,打不过人家老婆,还能欺负欺负人家老公。现在连人家老公都不太好欺负了。一回神,看到席重正在那里数手指头,伸手把席重给拎了起来:“你干嘛呢?”
席重可怜巴巴地道:“跟陛下说了,不能急在一时了。您这长久不归,京城那里要小心呀。”
阮梅道:“那里有丞相、有国丈,不会有事的。”
席重心说,这国丈是个什么称呼呀?您说书的听多了吧?腹诽了一下,又怂怂地不敢说出口。只好说:“这个…不如再等等,南人思乡,可以做文章的。过年的时候,让人唱点南方小曲儿什么的。连着唱几天,让他们心浮气躁的,那会儿河面还没化冻,正结实着,可以突袭么…”说着,又数手指头去了。
阮梅对他真是服气了,跑过去蹲他面前儿:“piqiupiqiu,你怎么没一点气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