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又继续打包回去忙他那一摊子事儿了,现在最头疼的,反倒是旧族与寒士之间的纠葛了。伪陈旧族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许多寒士趁势而起。说是寒士,人家一点也不寒酸,还有些暴发户的气派。一个有名望却实力受损,一个有些势力却没什么好评价,既互补,又有些勾心斗角。现在又招录了一大批的两派人士充当官吏,掐得就更凶了。
然而雍凉等处又不能不安抚,故而霍白及时赶回,等六郎将伪陈之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再择期西巡。
舆部不断地传来消息,霍白也没有闲着,他在以防备胡兵南下为借口,不停地整军备战。颜神佑建城的时候也没歇着,抽个空还上书给颜肃之:坞堡得继续拆!从内陆往边境拆,拆一处,补建一处卫所。在卫所的基础上,给卫所屯田。
这手段委实歹毒,不但拆了人家的防御工事,还给人家的地盘上掺沙子。但却极合国家的利益,这个国家,不能再四分五裂,政令不通了。颜肃之一点停顿也没打,过了政事堂就批了这个提议。
颜神佑知道,这一奏本一上,天下扎她小人的就得翻上一番。不但如此,关于她的一些风言风语,似乎也多了起来。在一个保守的社会里,女人抛头露面,通常会与桃色联系到一起。
她也不在乎这些,攻高防厚血量足,拔了反对派的爪牙,随你们怎么吆喝去吧。
冯三娘却忙碌了起来。攻击颜神佑的人多了,任由流言满天飞,就是下属的失职了。虽然不识字,不会背“主辱臣死”,但是“说我老板坏话就是打我的脸”这个道理冯三娘还是懂的。
你不是说我家公主坏话么?坏话呗,谁还不会说呀?冯三娘乃是一乡间寡妇,还是个不肯认命的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不肯认命的寡妇是非就更多了。守寡后没多久,冯三娘就开始了与各种奇葩议论奋战的事业。高雅的“不守妇道”,完全干不过冯三娘“别看旧族人模狗样儿的,把闺女儿媳妇送给阮梅睡的事儿不知道干了多少”以及“某某人跑到别人家里做客,将人家奴婢睡了个遍”,又有什么“私通母婢”“通奸”各种欺男霸女。
指望乡间泼辣寡妇说的段子给你留脸,亲,你真是太天真了!以上只是简化版,内容翔实版的…正经斯文人是说不出口的。却极合乡民猎奇心理。
冯三娘用实际行动向颜神佑证明:某些情况下,文盲能发挥斯文人难以发挥的作用。
颜神佑:…【随便你去搞吧,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难道我还能告人诽谤?被告在哪里呢?】
说实话,私生活被泼了脏水,她也不知道怎么自证。你是能哭,还是能闹呢?闹大了,只能让更多的人加入这个话题。看客们在乎的,并不是流言的真伪,而是一时的口舌之快。
只是她一个人,挨骂就挨骂,但是她还家人,不能任由这件事情发展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流言一经说出,就已经脱离了造谣者的控制了——娱乐活动太少,人们就拿八卦当娱乐了。她可不想让爹妈孩子跟着一起担心。
正值阿琴等人与丈夫团聚之后陆续怀孕,颜神佑索性将这一摊子事儿交给冯三娘去处理了,至于旧族的名声会坏成什么样子,那就都随便了。敢作,就要敢死。颜神佑作了,有什么后果她都担着,也担得起,跟她作对的,那就自求多福吧。她也不让冯三娘无差别攻击,列了一个白名单给冯三娘,名单上的人,都不要拿来编段子了。
冯三娘这些日子终于认了些字,可惜文化水平依旧停留在半文盲阶段,常用字认得一半了,写却半个字也不会写。好歹认出了人名,给颜神佑复述了一遍,颜神佑听她说得无误,就开开心心去搞基建去了。
秋收前不久,颜神佑算一下工期,发现秋收前竣工还有些难度,恐怕大工程要停一停,征发的民伕要回去秋收,秋收的时候,百工人等继续工作。待秋收之后,再轮番。
颜神佑请来古尚书,再次询问了工期的问题。
古尚书道:“想要一次建成,恐怕连冬天也不能停工了。臣的意思,如果一次建成,就先建冬天不好造的,工程,譬如需用水的。冬天好做木工等。各处宫殿衙署,是需要上漆的,到了冬天,怕水和胶都要冻住了,不好使。这些留到明春来做,连同花木移植之事。”
颜神佑一算,春耕了,农夫轮番耕种,百工确是可以休息的。
席重听了一会儿,乍着胆子问道:“百工昼夜不息,能吃得消么?”国家有规定,一个成丁每年服役若干,建城看起来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的在做,实际上每隔一断时间,在干活的人都不一样。百工匠人就不同了,他们没有土地,就是吃这碗饭的,与民户不归在一种户籍里,严格管理之下,官府控制的匠人只不可以接私活赚外快的。国家出钱养他们——钱很少,一般工匠只够生存,国家有需要,他们也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颜神佑道:“我会上书朝廷,凡参与的工匠,等长安建成之后,转做番匠。每年服役若干天,其余时间自便。”
席重道:“那殿下现在就颁令。”
颜神佑道:“待我上书之后再说,免得说了又做不成,反落埋怨。”
席重心说,你上书有被驳回的时候么?他怂,没敢说出口来,缩缩脖子,跑一边儿腹诽去了。
席重的眼光极好,猜得也很准,一来一回,半个来月的功夫,颜神佑的建议就得了批准。颜肃之发了明诏,批准了颜神佑的建议。诏书到日,正是陆续进入秋收的时候了。务农的百姓陆续离开了,若大一座城池,显得百工匠户们形单影只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下来。
颜神佑适时地颁了诏令,匠户喜出望外,做起活计来又快了许多。颜神佑却捏着颜肃之的另一道命令有点犯愁:颜肃之听说新城已经建了个大模样儿了,还要接着赶工,就派张少府又领一批匠户前来帮忙。这一批匠户,按照诏书“凡豫营长安”来说,是可转为番匠的,但是做的活计又没有一开始来的多。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得区分开来,具体怎么分,还得跟朝廷上书。颜神佑头一回感受到了亲爹和朝廷不在身边的不方便。
颜神佑觉得离了亲爹很不方便,颜肃之也觉得儿女不在跟前了很不顺心。总有一些事情,是跟大臣不好说的。如李彦等人,国家大政固然可说,一些小话就不能说。说了,就像六郎失言被叶琛“谏”一般,束手束脚的。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可要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都被谏着,谁都受不了哇!
颜肃之数着日子,就等闺女给他一个消息:爹,咱家房子盖好了,来吧!他就嗖一声跑过去,真是太美了!
不但儿女不在,连唐仪也不在,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啊!
还好有一个楚氏,有她在的地方,颜肃之心里比较安静。又有姜氏领着两个小儿子,也可解颐。颜肃之才觉得好过了一些,闲得没事儿,他在昂州就四处走亲戚,跟他舅一起下个棋,给他岳母过个寿什么的。
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盼到了新年。颜肃之接到了颜神佑发来的通知:长安城的宫城已经建好了,外城也有了大模样儿,您老稍等两天,等六郎和叶琛来了,我们几个联名上书给您,请您北上。等您到了,这城也就筑完了。
颜肃之乐得亲自捏着信去找姜氏:“成了!就要跟孩子们见面了。”
姜氏听他这没头没脑的话,问道:“什么见面?”
颜肃之道:“新都就要好了,咱们现在就收拾,半个月后出发。”
姜氏掐指一算,一双儿女,离家足有一年了,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儿了。又催颜肃之:“朝廷搬迁,可不是小动静,你不去与丞相们商议么?”
颜肃之一拍脑门儿:“对对对,你对向阿娘禀一声儿,我去召集丞相来商议!”
早就知道要迁都了,宫内宫外都准备着了。原以为已经准备得很好了,临行前又发现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
除了颜神佑姐弟俩去年带走的那一批人,今番还要再携带一部分百姓随驾北上。又有如姜、楚等家,部曲解除了部分武装,余下的奴婢也不少,都要带走。又有一些置换田地的事务需要交割,官民人等倒没有叽歪的——朝廷的信誉一向不错的,说分田就分田,说卖平价盐,就卖平价盐,就没有食言的时候。
此外,留守的人也要仔细参详的。
颜神佑临行前给颜肃之的提议就是:让颜希真与李今留下来。李今如今不再思念前朝了,对于北方两个伪政权的人观感仍旧十分之差,让他北上,保不齐就要跟人家顶牛。北方已经够棘手的了,不用再让他过来添乱。而颜希真正好能制得住李今,夫妻俩一个主民政,一个整军备。李今武事上建树不大,守个城还是可以的。同时,颜神佑建议,因为南方归化的山民比较多,最好把阿婉夫妇也留在南方。
她要守住昂、广两州的开放风气,姜云可做广州刺史,阿婉与他掉个个儿,好辖制诸山民。
除此而外,颜神佑就不多发表意见了。
颜神佑虽然不在昂州,公主派的大将颜希真却是昂州刺史,后宫还有一个楚氏,颜肃之颇受影响,也觉得颜希真主政没什么不好。姜云在吴郡干了这几年,做得也不错,姜氏贤良淑德、约束外戚,颜肃之本来就觉得不给大舅子封个国公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天下平定了,再没什么大功好给姜家人立从而提升爵位了,那就官职上补。何况姜云年已三旬,也不算特别年轻,做个十年八载的刺史,再调到京里,给儿子预备一个丞相,也是很不错的打算。
政事堂里,米挚与蒋熙是看不大惯女子主政的,战时从权,现在一统了,新都也建好要搬迁了,总该正一正礼法了吧?问题是李彦等人都赞同!投票,他俩不占多数,讲理,又怕戳了皇帝的心窝子——天下最不安份的女人,就是皇帝的亲闺女,一不小心就会踩雷。
事已至此,两人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蒋熙比米挚聪明多了,他另辟了一个战场:“广州原有刺史,调姜云为广州刺史,原刺史要置于何地?又有,伪朝境内数州,刺史悉是权任,有称职也有不称职,不如一并调任。”
颜肃之道:“丞相说的是。我又有一个想法,唔,北方胡人又不安份,为御胡人,北方各州之边界,也要稍作改动,便于用兵御敌。”还是依着颜神佑那个鬼点子,拆边界,拆得你两州之边界无险可依。同时,硬是多拆出来了三个州,其中一个,正是将雍州一小部给并入了凉州。楚丰心疼得一抽一抽的,直到颜肃之确认将楚源任命为冀州刺史,才让老神仙不心疼了。
颜肃之极照顾自家人,亲弟弟就不让再管扬州了,拉到京城去,以亲王议政。连大哥一块儿,扯回去长安享福了。除了侄女在昂州,连已经安抚了益州的颜希仁,都让他带着媳妇儿回长安,先歇一阵儿再安排工作。却将张瀚调作益州刺史。取消了临安的建制,重新并入他州。将旧京周边并入扬州,以徐昭为扬州刺史。
又调了杜黎去做长安的京兆。
这些是他的势力范围,旁人无从置噱。北方各地,情况又是不同,颜肃之道:“到新京再议,各地方官要朝见的。”言下之意,看了再说。
蒋熙便卯足了劲儿,打算到了北方,给自己的孙子争一个刺史——没任过地方,是做不得丞相的。
姜戎道:“还望陛下不要轻忽了北方诸贤。”
颜肃之道:“忘不了!六郎来信说了,这回考试,考出不少有意思的人来。你知道冀州的李家么?”
姜戎道:“李氏久据冀州,哦,圣人在旧京的时候,应该见过他们家的人了。李家有人做过前朝废帝的东宫洗马。”
颜肃之眨眨眼:“原来是他!”印象已经有点模糊了,倒记得是个干净斯文的人。后来虞喆被废,估计这人出息就不大了。
楚丰心道,得此赞誉,又有那么一点点旧情,这个李家子倒有点旧族种子的意思了,到了长安见上一见,如果可以,倒好推他一把。
霍亥却想着,怎么样把霍白从雍州这块火炭上捞回来!雍州这地方,不好搞,哪怕不在雍州刷个任职地方的资历,也不能再留在那里了。
各怀心事中,搬迁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昂州百姓,要走的,固然不舍,却也带着憧憬。留下的却哭得极惨,十分不舍得颜肃之走。父老乡亲跪在道上拦着车驾,很有把皇帝留下来关小黑屋的意思。颜肃之只得亲自下了车,扶起打头的老者:“国家事,朕亦无奈。”
他是个感情颇为丰富的人,看着老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也红了眼眶。老者哽咽道:“老汉今年七十八了,前头六十多年活得不如猪狗,天赐圣人于此地,才得衣食饱暖,如今圣人又要走,是舍弃我们了么?”
颜肃之道:“我不敢忘父老的。留大娘在此,她会爱护百姓的。”李彦等又上来相劝,道是吉时已至,请不要耽误了行程。老者无奈,只好让开了道去。颜肃之头脑一发热,问李彦:“就这么走了啊?”
李彦无语地看着这个中二帝,那意思,您还想怎么样啊?
颜肃之便琢磨上了,好歹回去给昂州减个租赋什么的。他还有点理智,没有脱口而出随便许诺,还记得这事儿得跟政事堂商议了办。
李彦使个眼色,丁号上来把颜肃之给拖走了。
一路不必细谈,唯一的变故却是颜氏被诊出有孕来。那一刹那,徐昭的脸色真是相当的精彩。他在路过旧京的时候就要留下,没办法一路跟着走,分别前,他特意去找他舅,请他舅帮忙照看他的弟弟妹妹。
颜肃之道:“他们叫我一声舅舅,我自然不会不管他们!倒是你,对你阿娘怎么不理不睬的?是对我和你外婆也不满么?”
徐昭将头一扭:“不敢。”
颜肃之又遇一个中二期熊孩子,被徐昭这个死样子给噎着了。他把人家亲妈给嫁人了,也是有些愧疚的,最后居然是颜肃之脚底抹油,一路往北去找闺女诉苦去了。
先到青州,颜神佑与六郎等预先得到通知,先赶过来相迎。父子、父女相见,自有一番感慨。颜肃之看闺女红光满面,再看外孙子长高了一截,欣慰地道:“孩子还是要跟着亲生母亲的。”对六郎就要端一端父亲的架子,父子交谈颇为严肃。
说完了话,命他们去见姜氏等人,第二天一同启程。
霍亥道:“且慢。”
颜肃之一手儿子一手闺女,已经迈开了步子,听丞相这么说,只得折返:“丞相还有何事?”
霍亥道:“臣记得昔年此处有殉国之士,陛下不要祭上一祭么?”
经他提醒,颜肃之想起来了,像姜氏那个叔叔,就死在这附近,那得遣使祭一祭。又有,山璞初战,在这不远处失利,损兵折将被砌京观。颜神佑后来虽然收葬了他们,颜肃之也需要有点表示的。
有这两件事,就多停留了两日,再往长安进发。
这一路走得就比较快了,计划好了的,到了长安,这一批随驾的百姓还能来得及春耕。一天五十里,中途并不像颜神佑去年那样还要折到冀州去,而是直行。走到长安,已经人困马乏了。
从上到下,都没了长途旅行的愉悦,反而充满了深深的疲惫。这种疲惫却在长安城下,被它雄伟的身姿挤得一丝也不剩了。
唐仪原本是要跟着迎驾的,被六郎忽悠得留在了长安:“您在城门下,阿爹一到就见着您了,多好?”
唐仪脑补了一下,心道,一想到长安就想到我,不错!
这会儿他发现上当了!MD!颜二没看到我!长安城那么大,城墙那么高,衬得唐仪像个豆丁,找起来还挺困难的。颜肃之的车驾到了城门下头,唐仪才进了他的眼里,颜肃之急跳了下来:“又见面啦!这回可不用分开啦!”扯着唐仪上了他的车驾,唐仪才露出了笑脸儿来,跟颜肃之介绍:“这城好吧?!”语气骄傲得仿佛建城的人是他一样!
颜肃之入城之后第三天就是他的生日,这生日有个正式的称呼,叫做万寿节。遗憾的是,颜肃之今年四十一岁,在新都过第一个生日的居然不是个整寿,未免稍嫌不足。
长安城,就成了万寿节礼,颜神佑送了她爹一套筑城时用的模型。六郎交了这一年来的政绩做试卷。都合颜肃之的心意。
原本迁都之后应该是分赐田地给亲贵功臣的,因为万寿节,这个步骤就延迟到了四月里。正赶上召见地方官员,进行淘汰选拔。颜肃之在朝会上公然分赃,还明目张胆给他闺女分了最厚的一份儿,给他那个太子儿子也分了两处田庄,真是暴发气十足!
可满朝文武都满意,颜肃之按照各人的功劳的高低大小,搞后勤的也论功行赏。通过土地的赐予,将功臣们给牢牢拴到了京城的周围。与此同时,宣布了京城的驻防。颜神佑的兵权也没有交出去,玄衣还是她领着,玄衣也一转成了正式的军人,不再是贱籍部曲。
此外又有随行的军士,皆得授田——归自己,一如百姓。却又比普通百姓多享受一些优待。将士归心。
郁陶分了数百顷田庄,因辞大将军,请致仕。颜肃之苦留不得,只得准了。却又不任命新的大将军,自此,大将军不常设。
又议分派诸州刺史,北地旧族等各有斩获,聂冕的家族因与大周合作的姿势比较积极,聂冕的族中伯父得到了青州刺史的任命,觉得这个投资还是很划算的。方铎与余道衡等在人家爹妈不在的时候欺负人家孩子,就没那么好命了,要不是有李清君这样的亲戚,又不好寒士人之心,颜肃之能当场跟他们开片。最后还是捏着鼻子让他们做个“清流”——当御史,做言官。
让他们治民,颜肃之不放心,领肥缺,颜肃之不开心。只有做言官,就是嘴炮,而天下嘴炮SSS级的BOSS,是颜肃之他闺女。只要颜神佑在,这些御史,吵起架来就翻不了天。
扰攘数月,颜肃之亲自考较了天下县令,淘汰了二十三个不合格的,提了十二个优秀的,又将六郎先前取中的三十余人统统放去做县令。自觉人生圆满,打发地方官回去工作了。
自此,天下一统,太平安乐。新宫殿也十分宽敞,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连亲妈都特别慈祥,颜肃之的人生,颇觉圆满,开始准备给儿子娶媳妇儿了!
颜肃之与唐仪两个头挨头,商量了好多天,又合力与政事堂吵了许多架,终于确定了太子纳妃的步骤,就等着吉日一到,结两姓之好了。
岂料晴天一道霹雳,霍白那里来了急报:“雍州旧兵有异动!”
与此同时,颜神佑也接到了舆部线报:有人持太尉的令牌,一路往西奔雍州而去,看起来,像是吏部左侍郎楚攸。
天下一统,不止是书同文、车同轨,在这两样之前,乃是天下道路、关卡都收归朝廷管!没有文书走不了,一般的京官根本不可能擅离京城。
确认是不是楚攸,办法也很简单,大家都是亲戚,颜神佑跟山璞一道去求见也就得了。楚攸的孙女儿是她的未来的弟媳妇,走动一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山璞到了,楚攸应该出来相见的。没想到太尉府那里,却只有楚丰在家。
颜神佑很是好奇:“怎么不见侍郎?”
楚丰道:“他这几日告假,去城外散心去了。”说这个话的时候,楚丰掌心都是汗。在听到有人说“你儿子准备跑到雍州去搞个独立王国”之后,紧接着,全天下最能闹腾的女人来登门直接问他儿子的去向,就算是真神仙,他也绷不住了——颜神佑实在是凶名在外,杀人如麻的。
颜神佑便不再追问,跟楚丰夫人闲聊了好一阵儿,才告辞。一出太尉府的大门,就火速入宫:“阿爹,楚攸不见了!”
楚丰在家里,却在盘问齐凭:“你说大郎阴谋割据雍州,可有证据?他好好的做吏部侍郎,为何又生出这等寻死的心来?”
第290章 一群坑爹货
这时节闹独立,不是寻死还能是什么?
楚丰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儿子要潜逃回雍州去谋反。说是要割据雍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要抢皇帝的地盘儿,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类似的事情他在几十年前搞过一回,那时候的朝廷虽然兵强马壮,但是穷得要当裤子、门阀也不肯出力,打不起来。现在的朝廷可不一样,旧族势力受到了沉重打击,朝廷暂时周转有点困难,可是握着盐铁之利。更重要的是,整个国家的权利结构都在发生变化——权利在集中,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高效地调集人力物力财力,没等战争把财政拖垮,朝廷已经重拳出击打赢了。
抛开这个原因不谈,颜肃之对楚家是相当优待的了。公平地说,楚攸不得封爵,只做国公世子,是他自己作的。除此而外,楚源封侯,又做刺史。家中几代联姻帝室。连分庄园,都分了挺大的一份儿——亲戚里,比姜家得的都多。
在这种情况下,楚攸还要叛逃,真是鬼迷心窍!
所以楚丰不肯相信,他的儿子怎么会这么蠢?!
亲爹都想不明白的事儿,齐凭就更不明白了:“这个我就真不知道的,想来大公子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可是我真的亲眼见到了密信呐!”他是真的确认了之后才逃过来告密的。
想要响应起事,总要有提前朝廷联络的。齐凭因为是楚家旧人,虽然现在在养老,还是被找上了门儿。来人拿着楚攸的书信,险些将齐凭吓得心脏骤停!他是个有成算的人,当时装成没事儿人一般,说一句拜祭一下父母,脚底抹油,飞奔过来跟楚丰告密了。
楚丰才是他的老板呀!肯过来通风报个信儿,已经是他对楚家感情深了。否则,他就该跟颜肃之告密去了。
齐凭也不是没城府的人,与楚丰这只老狐狸凑一块儿,死活没参透楚攸这是为什么。楚丰确认了书信是真的,问齐凭:“我这便命人去追他回来!若是追不回来,当如何是好?”
齐凭苦笑一声:“明公难道不是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么?”
唯有大义灭亲而已。
楚丰道:“我只盼是一场误会。”一面说,一面命人赶紧去追楚攸,顺便叫楚攸的儿子过来。不多会儿,便有管家带着楚攸两个小儿子来了,三个正在壮年的…失踪了!
楚丰神色变幻不定,看着两个小孙子,一声长叹:“冤孽!”命将这两个小的带到夫人那里抚养。再问齐凭:“这里面,真不会有什么误会么?”
齐凭反问道:“方才公主亲临,可说了什么不曾?”
楚丰脸色大变:“难道?!”
齐凭道:“我也说不好,不过,这个公主从小就机敏,千万不要是她察觉了什么不对,过来试探的。明公,还是做最坏的打算吧。说不定…公主此时已经在大明宫了。”
楚丰:…
太乙真人是个狠得下心的人,虽然没有搞明白大儿子为什么抽风,但是既然已经抽了,就要把危害降到最低。楚丰果断地道:“你随我入宫,面圣!”
齐凭慨然道:“责无旁贷。还请夫人入宫,求见太后。”
楚丰绷着脸道:“好。”
楚丰夫人自颜神佑走后便有些心慌,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多年的经历告诉她,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也许,与她的长子有关。
等楚丰与她说了事情,催她去求见楚氏的时候,夫人慌道:“大郎…还有救么?”
楚丰道:“能问出这个话,你说呢?”
夫人的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流:“一点儿救也没有了么?我不求不问罪,能不能保他一条命下来啊?哪怕要流放,哪怕要倾家荡产…”
楚丰焦躁道:“我的命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呢!去见娘娘,万不可说什么求情的话,只管请罪。”
夫人哭了一阵儿,情绪稳定了下来,一抹眼泪,叹道:“也是他自己找死。好在…还留了两个孩子下来。”
楚丰道:“这些一个字也不要提!”
夫人道:“知道了。”
夫妇二人也不严妆,布衣芒鞋,入宫请罪。
宫里面,颜肃之没有通知政事堂,召长子、长女、哥哥、弟弟,一块儿来讨论这个事儿。
颜孝之与颜渊之都吓了老大一跳:“消息确切么?”
颜肃之对颜神佑挑挑下巴,颜神佑道:“阿爹收到霍白的消息,雍州兵颇不安份,有人串连生事。舆部的消息,一个形似楚攸的人,持太尉的令牌出京往雍州去了。我与山郎亲自去了一趟太尉府,山璞没能见着楚攸,不但楚攸,连他的几个年长的儿子都不曾见着。我是说见八郎娘子去的,纵然楚攸病了不好见,八郎岳父也应该露个面才是。”
颜渊之怒道:“他是得了失心疯了么?!”
颜孝之道:“现在怎么办?阿娘那里要怎么说?还不知道要多么伤心呢?”
六郎道:“雍州既已知悉阴谋,此事就不会闹大。只要事情不闹大,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颜孝之比六郎他爹还欣慰,觉得侄子可真是长大了。颜孝之却愁苦着脸,苦逼兮兮地问:“兵马都调动了,事儿还能压得住么?”
颜肃之道:“压得住压不住,只要阿舅面上不要太难看就好。”
颜神佑突然起身道:“我再去一趟太尉府。”
颜肃之吃惊地看着女儿:“你还要去做什么?”
颜神佑道:“太尉要是首告亲子,阿爹还能留他几分颜面。否则…”谋反是个夷三族的事情,楚攸所作所为,你就说他不是谋反,也没人会信了。最主要的是,政事堂不会相信的,没有一个大臣会给楚攸求情的。为了表明立场,不建议穷治楚丰就算体贴的了。
颜渊之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我去!”
争执间,已正经做了校尉的何大进来禀告:“圣人,太尉求见。”
颜肃之弟兄仨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可算是来了。”
何大一脸奇异地道:“太尉没着朝服,一身布衣,还穿个草鞋。夫人往后面求见娘娘去了。”
颜肃之喜道:“你不懂,你不懂,快他过来。哎,你们都甭在这里了,六郎留下来。神佑去见你娘。阿兄四郎,都散了吧,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儿。”
颜肃之与楚丰见面,双方都是感慨万千。楚丰老泪纵横,颜肃之也陪着他哭。
一个说:“臣无颜见陛下。”
另一个说:“阿舅对我,恩重如山。”
两个男人哭了好一阵儿,楚丰心中庆幸不已。听颜肃之这话音,楚丰心里透亮——颜肃之已经知道了。他要再犹豫着不过来,等着他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他知道,只要颜肃之是楚氏亲生的儿子,就会要他的老命,也不会让他家绝后。但是,会有什么样的处罚,那就真的不好说了。楚氏又不止他一个兄弟,虽然他弟弟不在了,但是侄子还在。他儿子谋反,抬举他侄子承了他爹的嗣再正常不过了。
幸亏他来了!
楚丰擦擦眼泪:“是我对不起陛下呀!大郎这个目无君父的东西,他居然叛逃回雍州了!”说到最后,真是咬牙切齿,你跑了,儿子带走了,爹扔下了,你真是坑爹啊!
颜肃之道:“别是有什么误会了。”
楚丰道:“陛下别为他说什么好话啦,这个畜牲,小时候看着做事还算妥当,我回旧京,命他掌雍州,也是可圈可点。谁知道却把他的心给养大了!”
颜肃之哭完了,擦一把脸,点评道:“是雍州把他的眼界困得小了,哪怕到了京城,也没给他拓宽了眼界。阿舅,我命人去追他,只盼他尚未铸成大错。”
楚丰道:“公主往臣家去,臣唤犬子待客,不想人却不见了踪影。公主离开后,臣命人搜寻,他已经去了数日了。恐怕,此时要到雍州了,来不及了,”说完又麻溜地跪下了,“臣惭愧,不敢求陛下宽恕,只求陛下给他个体面的死法儿。臣,在家里听候处置。”
颜肃之也没办法说不杀楚攸,只说:“阿舅何出此言?此事与阿舅何干?”
楚丰道:“是我教子无方,怎么会没有干系呢?陛下万不可循私,当示天下以公。”
甥舅二人皆表现出色。
另一厢,楚丰夫人的表现也毫不逊色。颜神佑负责督造宫殿,颜肃之见她取名水平不错,长安二字颇合胃口,命她把一应名目都给取了。颜神佑东拼西凑,不欲用什么慈宁育圣的名目,挪了个兴庆宫的名字给了楚氏用。
楚丰夫人就在兴庆宫这里请罪。
楚氏可比颜肃之难糊弄多了,颜肃之总归是有一些浪漫主义的色彩,楚氏却不同。黑暗的经历磨练出了她的心性,并不是一点眼泪就能打动得了她的。蠢人掉再多的眼泪,到她面前也是个被拍死的命。
亏得楚丰夫妇应对得宜,楚攸之事落了楚氏的面子,但是楚丰脑筋清楚,楚氏的态度就好了不少。脸是冷的,话却没有太绝情:“跟我这儿哭有什么用?你们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圣人!”
楚丰夫人试泪道:“已经去了。都是我们没有教好孩子,谁知道小时候好好儿的,长大了就翻脸不听话了呢?”
楚氏道:“行了,有个糟心的儿子,谁都受不了!”突然就想起颜肃之的中二期来了。楚氏又额外指点了楚丰夫人,让她给楚丰带话,请了罪,就辞职!什么都别要了!
楚丰夫人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政事堂那里…”
楚氏叹道:“争一争罢,二娘也在政事堂,我与她说一说。”
楚丰夫人往日看颜神佑干政颇为不满,现在却恨不得她说话管用一点、再管用一点。别看李彦等人在昂州时也算是旧识,可是这些人与楚丰并不是一路人。楚攸又做下这等事来,不被发现了,事情败露只在早晚,政事堂不杀鸡儆猴才怪!
带着忐忑的心,还有一点“有娘娘关照,我大郎是不是就不用死了”的期盼,楚丰夫人回家了。
夫妻俩打一照面,互相通了个气。楚丰道:“我原本想撑到二郎能返京入中枢的,现在看来,撑不下去了。我这便上表,辞了太尉之职。”
“那——既然娘娘关照了公主,咱们大郎是不是还有救?”
“快别想那么多的好事了!唉!”
楚攸叛逃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城,霍白除了快马向颜肃之提前通报之外,还通过正规渠道,向政事堂发了正式的公文。按照规定,他这么密奏,已经是不合规矩了——应该通过政事堂向皇帝上奏的。谁叫他老婆是皇帝侄女儿呢,人家一家人,有的是遮掩的办法。假装是老婆给亲伯父写信,你有意见?
因为是急件,没过两天,政事堂就都知道了,也知道霍白已经采取行动了。
当天,朝会上就被提了出来。颜肃之得给他舅面子:“此事我已知之,太尉大义灭亲,已亲自向朕揭发了。”
朝上议论纷纷,都说,怪不得太尉称病辞职了呢!
有他的话打底,又有史官的记录为证,楚丰就不算合谋,还要算是揭发有功,楚丰一脉,就是保全了。只是楚攸的命,就保不下来了。谋反,夷三族。他爹他弟弟事先不知情,事后有揭发、补救,摘出来了。与他同行的三个儿子,就是死罪。他的两个还在京城的儿子,比着年龄,长者年过十六,绞。幼者未过十六,免死,流。
李彦、丁号等有些遗憾,楚丰辞职了,楚源还在呢。真正生气的是霍亥,他亲孙女儿说给楚攸的幼子了呀!楚攸谋反了…这不坑爹呢吗?!
霍亥一跳三尺高,要求把楚源的冀州刺史也给除了,理由是:“以雍州事为鉴,请毋以楚源任疆臣。”反贼的弟弟,让他做封疆大吏,你们脑子没病吧?!
没人给楚源求情,连颜孝之都说不出话来,他也觉得楚源有点危险的。本来没这个心的,一看他哥被定罪了,搞不好也有这个心了,到时候,你是杀呢?还是不杀?不如召回来,让他没机会为恶,也就不用死了,好歹给舅舅留个儿子吧。
颜孝之出列:“臣附议。”
李彦等本来就觉得楚丰是个老狐狸,算不得一心为国,楚攸更有私心,想压一压楚家的。也趁势出列附议。
颜神佑最后出列:“楚攸何以忽尔叛逃?必有人唆使,请治其党羽。”
颜肃之道:“传旨霍白,翦其党羽。解递楚攸父子入京。迁雍州豪强入京。雍州军士从逆者,诛校尉以上。”还真是要谢谢楚攸,送来了一个清洗雍州的好理由。
颜神佑复请示,为楚攸家女孩子求情。此事不同于寻常犯法,寻常犯法,罪不及出嫁女。这是谋反,谁家还傻不愣怔地跟楚攸继续做亲家呢?你继续好吃好喝供着楚攸的闺女,还当楚攸儿子是女婿,这是跟朝廷唱对台戏?就算不离婚,也得跟楚攸划清界线。
即使楚丰不倒,你这样是不给他面子,太后那里也不好看,那也不行。太尉与皇帝,你选一个吧。
可颜神佑得照顾着楚氏的面子,楚家还得做人。好歹是亲戚,也不能打击得太狠了。再者,楚攸的孙女儿,还是八郎的媳妇儿呢,这是要啊,还是不要?
颜肃之道:“楚攸幼子,交与燕国公管教。赵王妃交付娘娘教导。”又催着政事堂赶紧下令,把雍州的事儿给平了,看看到底是谁敢附和着楚攸谋反,还特么不给朝廷通风报信!
霍白的效率很高,他压着没动,不代表没有准备。一直盯着雍州旧族与楚氏旧部呢,再兼他媳妇儿在雍州开局不利,雍州上层的贵妇们对于颜家女人的作派十分鄙薄。颜静娴真是闲得发慌,偏她又是个有些能耐的人,就把一腔热情,用来帮丈夫的忙。颜神佑派给她的几条明线,她玩得顺溜,楚攸入境,还是她先发现的。
霍白也不客气,等楚攸进了他岳父的家,算定他们会召集人来开会。等了半天,看着车水马龙的聚了好些人,下令早就准备好的士兵先围后抓,一锅就将这些人给端了。人赃并获,还缴了一些往来书信。
痛快!
蛇无头不行,领头的都被抓了,事儿也就兴不起来了。霍白派人拿着大喇叭去宣布:只诛首恶,不杀协从。稳了军心,再慢慢甄别。
那一厢,霍白挨个儿点了人头,才发现这里面除了本地旧族,还有一个半生不熟的熟人——解昂!
霍白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
解昂一脸的晦气,他刚刚还在跟楚攸建议:“霍白颇有城府,心狠手辣,头一个要除的就是他。请置请,伏刀斧手,擒而斩之。”当年就是他跟霍白密谋坑人家张太府的,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霍白知道解昂不够安份,解昂也知道霍白没节操。不同的是,世易时移,霍白蜕去了青涩中二的狠戾,解昂却越发钻起了牛角尖儿来了。
解昂原本便是助张太府掌益州的,如果说当时的张太府是益州的土皇帝的话,他大小也算个三公级别的。费了老大的劲儿,卖了老大,大周也没把益州给他,也没让他入中枢参与决策,就给了他一个郡,让他做郡守去了。
郡守就郡守吧,做出业绩来,又对大周有功,难道不应该前途无量的吗?当时地盘小,刺史都有数儿的,现在地盘大了,还多拆出了好几个州,他业绩又做得不错,总该轮到他做刺史了吧?
他却不知道,霍白因为跟他合谋,都险些被颜家看不上,要撺掇着离婚。就是因为人品不够好!觉得这个老板不好,想跳槽,OK。但是帮着别人坑老板,又是另一回事了。被你帮忙的人,也会瞧不上你。哪里再敢扶植你呢?
霍白聪明,改了,解昂却越发怨念了。直到迁都长安,颜肃之召天下地方官来面见,考试、选拔。霍白自以做得不错,靠实力也能拼上了。结果还是没有!
真是要气死了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