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佑预备着,以后太学普通班少去,进士进修班多去一点。学校这块阵地,还是要守好的。太学那里,做好了心理建设再去吧。
令颜神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她决定少见几面的人,在九月的时候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宫,跑到崇道堂来了。那一天,正好是她被她爹安了个少傅的名号,到崇道堂讲课的日子。
这事儿还是颜神佑提议的呢,凡太学或者国子学里,考试连续两次第一的,可以进崇道堂来感受一下气氛,跟崇道堂的师生交流。颜神佑最近比较忙,盐政的事情,女学的事情、进修班的事情、国子学的事情,还有经史的修订,大量印制国家标准课本…等等等等。刚听说才结束了的各地乡试里,女举的数量比去年有了一点增长,正开心呢,李璐来了。
李璐是袁莹一同来的,都是头一回。第一,每回考试都有,连续却不常有。太学不同于国子学,凡能考进来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这回你第一,下一回不定就被谁超了去。是以江非虽非旧族,李璐对他也有些另眼相看——江非旬考,曾连着两次第一。
至于袁莹…李璐看到她就觉得有点痛苦。这个女人,挺打击男人的自信的。没有哪家会特意教育女儿读书做官,袁莹完全是凭天份与努力,开始进来的时候,名次还比较靠后。可进了太学,老师是一样的、参考资料是一样的,就看个人素质了。她的名次就蹭蹭往上跳,终于,连着两次第一,也来了。
李璐的心情,相当地复杂。
照着礼部先前的教导,进来先报名,一抬头,卧槽!上面怎么坐着个女的?!漂不漂亮的另说,性别很惊人啊!李璐牙疼地瞥一眼上面,再瞥一眼旁边。
颜神佑也很牙疼,怕什么来什么!她已查清了,这个李璐,与章垣并无瓜葛,实是冤枉了这么个好人。
好在她大场面见得多了,演技有了飞速的提高,不动声色地指了位子,让这二人做了。开始讲课。她自知经史方面虽然是有些研究,却颇不如李霍丁等行家,好在崇道堂的学生并不是要专研学问的,她便讲些个社会学与经济学的粗浅常识。
论起来,她对于这些,也不是研究得很深。不过,应付眼前这些“古人”倒是足够了。今天恰是讲到了政府职能。
袁莹颇为崇拜这位公主,常以之为榜样,今日一听,更觉倾倒。李璐对颜神佑的评价十分之纠结,一方面觉得她是有些本事,另一方面又觉得她不够安份。然而听她讲课之后,心中的天平就开始倾斜,到最后已经忘了什么评价了,只专心听课。
等到提问时间,李璐便问出了自己向来琢磨不透的问题:“少傅可曾听过民间有云‘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没尸骸’?为何有人积德行善,却不得善终,有些终生为恶,却安享富贵?遇到这等事,我等要如何教化百姓,说好人有好报呢?”
颜神佑笑道:“我杀人少,火也没少放。红伞玉带,也是恶人。”
宝宝大声咳嗽了两下,比了个“不要淘气”的口型。
颜神佑瞪他一眼,转口道:“我开玩笑的。若事事有序,要尔等何用?正因天下不平,才要有人去平。积德行善者有难,去帮他。怙恶不悛者逍遥法外,就置之于法。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做好人,不代表就要蠢,做好官,更要洞悉罪恶。所以要教化人心,开启民智,使辨忠奸,明是非。使天下皆是明智君子,不好么?懂得多,心思复杂,不代表人就不好,”妨不住就搬了一句台词,“贪官奸,清官要比贪官还奸。避见智者而以蠢人为单纯可爱的人,比行凶作恶的人更可恶,他们误解了善良。这样的蠢货,不过是怕掌控不了智者,显得自己愚蠢而已。自卑是病,得治。”
李璐直如醍醐灌顶,起身长谢,末了,还求了颜神佑一幅字,正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卷回去镶裱了,挂在书斋里,晨昏自省。
颜神佑也再次迎来了她的亲友们,正好,盐政的草案也出来了,补贴方案也定稿了。就等他们回来公布补贴方案,然后再咨询各地之刺史等,再次修改,最终定稿。正旦要颁行天下实施了。
第310章 拉快进度条
天授四年,颜神佑了却了一桩心事,将盐政奉还。虽然还不则完全实施新政,风声到底放出去了,细则也制定好了。最难得是还没有反弹,也没有遇到大的阻力。颜希真再见到这个堂妹,就见她笑吟吟的,浑身都在放光。
颜神佑见到堂姐,也是开心不已:“可算盼来了,每年统共就这么几天见面的时候,可想死我了。”
颜希真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这个话,你对你家山郎说去。啧啧啧,哎哟哎哟,到底两口在一块儿就是不一样,看你这乐的。”
颜神佑白了她一眼:“做人姐姐的,怎么说话呢?”
“不敢当,我就比你大几个月,还没老。”
“快收了这副泼皮嘴脸罢,等会儿见了你们家大郎,你别绷不住吓着了他。”
说到儿子,颜希真换了一副神情,强忍着道:“等我陛见完了,再看他,让他安心读书吧——哎?奇了怪了,不是说,你也去崇道堂糟蹋学生去了么?有你在,他还能叫我吓着了?胆子早被你吓大了。”
“呸!”
姐妹俩一路说说笑笑,颜希真问道:“京里还好?没出什么乱子吧?”
颜神佑道:“能有什么乱子呢?有也掐灭了。”
颜希真道:“倒也是。东宫那里,知道男女来了么?”
颜神佑慎重地道:“并不很显怀,像是男孩儿。”
“谢天谢地!他好,你也就好啦。”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颜神佑一听即明。点头道:“正经的大事儿还忙不完呢,自家人再因种种不顺起了嫌隙、勾心斗角,是自取败亡。”
颜希真道:“话虽如此,你却不好大意。东宫那里,胡乱安插人手固然不妥,却也有几个伶俐警醒的人,提醒着六郎,不要被小人给撺掇了。”
颜神佑道:“放心。”且不说原本东宫旧人与她的联系,便是阿蓉等,与她处得也是挺好。
颜希真又没话找话,问起了女学等事,又说女举:“会试要到明春,时间太长了,这回没能把她们带了来,明年她们独自上路我还是悬心得紧。”
颜神佑道:“一路走官道驿站,发腰牌公文,能有什么大事儿?”
“还是小心些好,”颜希真心不在焉地说道,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我们家那个小子,还好么?”
颜神佑笑道:“到底是亲娘,还是忍不住了。在东宫里,自己舅舅家,能有什么?回去到了大伯那里,就更是不用拘束了。对了,郁衡还时常喊他过去玩耍呢。他在长安新交的朋友,怕比先前见过的人都多呢。”
颜希真绞着袖口,道:“也不知道长高了没有。”
“我们天天看着,倒没觉出来,你一看,包管说又高了。”
闲话几句,终于到了大明宫,颜希真陛见时,颜神佑已经命人往崇道堂那里传话了,下了课就把小东西们都领过来。
颜肃之跟颜希真说完了官样文章,缓了脸色,道:“你们姐妹许久未见了,还有五娘,等她来了,才算是凑齐了人呢。”
颜希真笑道:“却才还与二娘说来,好叫她置酒,我们吃她去。”
颜神佑撇撇嘴:“少来,吃了我的,总是要还请的。”
颜肃之道:“不要吵啦,今天我请!大丫头,盐田的事儿,你是真的自己乐意?”
颜希真道:“瞧您说的,不乐意我能署名么?颜家的闺女,是那么好说话的呀?自己不乐意,看谁能按着我们的头!”
颜肃之打了个寒颤:“你小时候挺斯文的呀,现在怎么…不是,你在昂州遇到什么啦?”
颜希真满头黑线,颜神佑道:“就是小时候把斯文劲儿全使完了,唔唔唔…”颜希真堵了她的嘴,还扭头对颜肃之道:“昂州极好,到了昂州才活了过来。”
颜肃之也由着她们闹,说道:“行啊,反正亏不了你们。”
颜希真道:“这话我信,嘶——”甩甩手上的口水,“朝廷信誉极佳,从来就没人担心自己出了力了,朝廷会对他不好。”
颜肃之道:“行了,见你们阿婆去,回来只管松快松快。哎,去东宫看看六郎他娘子,我们老啦,你们的情谊可不能断。三房的事儿,可还行?”
颜希真擦完了手,认真地道:“这是咱们的家事,哪个多嘴,我抽他去。您就是做得再好,还有看您不顺眼的呢。有些人的眼里,皇帝就该是个沙包,随便打、随便骂,还要听他们摆布,这样才叫圣君。这不开玩笑呢吗?”
艾玛,越来越泼皮了,颜肃之听她说的话十分顺耳,却是深觉对不起兄嫂。然而他又比较缺人,他是发现自家人的好处了,也觉得自家女孩子独当一面,实在比某些臣子要省心得多。至少,她们不需要为了一些奇怪的理由和讨厌的虚名,故意做一些跟自己唱反调的事情。如果是自己错了,反对就反对,坑爹的是,皇帝未必有错,却偏要被人拿来刷一下正义值。
摔!这必须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
所以颜肃之是铁了心了,要让颜希真在昂州再多做几年刺史。只恨颜静娴和霍白是夫妻,没办法拆开了使,不然的话,颜希真好从昂州卸任,正好让颜静娴给顶上。
被颜肃之心心念念的颜静娴,此刻正在返京的路上。以次子改姓,充父母的孙子,也是不得已之举。颜家的家族史,就是一笔烂账。颜静娴又不能压着皇帝给她爹过继,就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她还担心霍家会不乐意——颜家的男孩子明明使不完,何必非要夺霍家的子孙去改姓呢?颜神佑许诺了,也只是搞定颜家。霍家这里,她实无太大的把握。隐约与霍白透了些风声,霍白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直到卢慎入了政事堂(虽然是打杂),朝廷又颁下旨来,霍白才算点了头。颜静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不再提过继之事——反正,儿子还是养在自己家里,就是改个姓儿,旁的一应改不了——却与霍白说起盐政来。
霍白道:“国家强盛,盐政归于朝廷乃是大势所趋。”
颜静娴道:“不知道盐政要交给谁来管了,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番争夺。得到的,自然是开心。不如意的,怕要再生出事端来。”
霍白道:“多半还是齐国,盐务上的事情,她是最精熟的了。”
“六郎长大了,都要做爹了。”
霍白看了妻子一眼,道:“看出来了?”
颜静娴有些犯愁:“是啊。哪怕自家人不觉得有什么,就怕有些想此晋身的人偏要生出些事端来。无事找事,他再来平事,显摆能耐,以此博求高官厚禄。”
霍白道:“你既看出来了,回京说与他们便是。”
颜静娴嗔道:“多少大事儿做不完,又来添乱的了。”
霍白笑问:“闲得发慌了?”
颜静娴道:“我何曾闲着了?雍州哪里是硬骨头?简直是臭石头。”她在雍州办女学,倒也招到了些女学生。不特是当地驻军家的女孩子,还有些士绅人家的小娘子也被送了来。然而一说到科考,军士家出身的女孩子报名的也只有女生总数的三分之一而已,士绅人家,却是一个也无。
更因有这么一出,好些个士绅人家给女儿退了学,怕学得野了,将来高不成低不就,一辈子就毁了。急匆匆召回家里来,慌张张订了亲。
颜静娴:…
霍白悠悠地道:“凡做一件事,必会有人反对,要太顺利了,我反而要担心后面有更难的事儿在等着呢。”
颜静娴道:“不说这个了,憋气。”
“你慢慢做,三、五年里,做出个样子来便好。”
“样子?”
“你还想做成什么样子呀?也就昂州好些,长安那里,至今不过一所女学而已。我在雍州,呆不太长的。叔祖身子不大好了,李相公也上了年纪,政事堂,缺人。”
颜静娴来了兴致:“你就这么有把握?”
霍白道:“要不就是枢府。可是枢府的枢密使已经齐全了。六部尚书、九卿,皆满员。除非出缺,否则…纵然出了缺,也是可以兼任的。我多半也是与卢慎一般,且去帮忙办事,并不领丞相之衔,要再熬一熬资历。他的资历比我深,我比他多熬个三年五载,也是应该的。”
颜静娴道:“卢姐夫…好像没有任过地方呀。”
“他任不任地方,都没什么差别,昔年在归义的时候,他就颇通这些庶务。入政事堂必先任地方,为的是要知人间疾苦、地方上的官场手段,过分追求履历,才是想错了。我若返京,你也必来的,雍州会有人接手。杜黎的资历也差不多了,要不就入六部,再转政事堂。京兆会空出来,说不定就是你的了。”
“说得跟你看着了一样。”
“娘子可愿一赌?”
“我才不跟你赌。”
夫妇二人商议着职业规划,顺带将未来一些调动也琢磨了一回。直到见了颜肃之。
颜肃之也与见颜希真一般,再次确认他们对于盐政的支持。此后,颜肃之陆续与一干亲朋吃饭,确认无误。便再召集各地刺史等开会,讨论盐务事宜。盐务直属中央,又与地方分利,这是颜神佑的建议。像雍州这样的地方,不靠海,只有一个盐池,就特别希望海盐国营,然后以比较低廉的价格转运内地,而不被奸商哄抬物价、垄断货源。
而青州临海,对于国家垄断没有任何异议,但是晒盐要占据人力,希望以分成等方面考虑到实际情况。
如此往复,又是月余,到得十月里,才算定了一稿。政事堂再次审核,才算确定了盐政的方案。接下来,便是各地盐务官的名单了。颜肃之指定,让颜神佑兼着盐务使,各地设盐官,盐税中央与地方分账。又要平抑盐价,不令过高。似李清君、江非等先前做过官的进士,看着成绩还不错,就优先派予这样的优差。他们的同学,则要先从地方上的辅官做起。
各州的盐务官利润尤其丰厚,颜肃之想而又想,将昂州的盐官给空了出来,命颜希真先兼任。等甘铭的儿子甘迪出了孝,直接去昂州做盐官。除此而外,本着“不在原籍做官”的原因,楚源的儿子就被派到了青州,姜珍被派到了扬州。米修因为很识时务,且要给米家几分面子,就让他去广州。
以此类推。
至于各县之盐曹,则交由吏部去选派干员。一时之间,太尉府上门庭若市。楚源那个小舅子,前郎中,指使了妻子丰氏,去见楚源夫人赵氏,求她吹一吹枕头风,也落个肥缺。
赵氏又好气又好笑,对丰氏道:“他能做事?”楚家刚刚从坑里爬出来,还有太学生要拿楚攸做文章。楚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出个岔子,全家又得被拉坑里去。任用私人不要紧、任人唯亲也不要紧,只要这人有本事,那就没关系。问题是赵氏的兄弟是个不会做事的人。
不须楚源开口,赵氏便先将事情给阻了。却又说丰氏:“你也算是个明白人,好生劝着他。收收心,管管嘴,过一时,他的事情冷了,我再给他想个办法,谋个清闲的差使。”
丰氏羞红了脸,低声应了,回来与丈夫一说。前郎中又犯了清贵脾气,嚷道:“如此不通人情,我再也不做官了!”
丰氏:…还是指望儿子吧。扭头就揪着儿子,逼勒着他读书,来年好考试。
赵氏之事,不过是诸多走关系中的一例。楚源颇有些心惊胆战,唯恐事情做不好,忙里忙外,到十一月里,将大半人选定敲定之后,腰带都往里多扣了两格。
事情既定,便做一仪式,由颜神佑打头,将各人的盐田地契等交到李彦的手上,象征着盐田正式地交割了。朝廷便依先前的许诺,给奉上盐田诸人加以封户,按盐田之多寡,以固定的比例益封。
六郎的盐田还归东宫,作补贴之用。姜氏手里的也不变,划归了内库所有。颜神佑益封至三万户,其余人等,亦各有增加,唯山璞手里并无什么盐田,并不益封。倒是阿婉,颜神佑曾分与她一些,她却又无有爵位,颜肃之便赐以田庄一座。
颜神佑并不想兼这个盐务使,在她的计划里,这个职务也是要交出去的——只要她还是尚书令,还能参与朝政,兼不兼职,差别其实并不大。只是接任人选,倒要好好考虑了。
颜神佑比较中意的是张瀚,此君也是娴于庶务,又任职地方多年,人品靠得住,能力也有。寡言少语,不说人是非,成绩却是有目共睹的,凡他任职过的地方,就没有出过纰漏。
要的就是他的沉稳!
颜神佑将这件事情琢磨得差不多了,便去向颜肃之提了一提。颜肃之也是心中有数,凡是早先伴他发家的人,他总想都照顾到。同等条件下,必要先取这些旧人。点头道:“他看不出有没有宰相的本事,但是做些细务却还是使得的。”
颜神佑道:“不过看他老实而已。”
颜肃之道:“聪明人也没什么,就是怕放上去吃得太肥了,我不开心而已。”
颜神佑一笑。
颜肃之道:“好了,你阿姐她们也要回去了,你送她们一送。”
颜神佑果如颜肃之所言,设酒为一干亲友饯行。除了她,又有在京的如颜孝之、颜渊之、颜氏、颜静媛等,皆设宴为这些人饯人。大明宫里,也开了许多场酒。楚氏、颜肃之、六郎等连番宴请,各叙不舍之意。
颜神佑又总请了姐妹们一起,并几位女举人,一同在她的京郊别业里饮酒闲聊。颜希真便笑对黎小娘子道:“过了年,你我便是同僚了。”
黎小娘子道:“不敢望君项背。”
互相调笑一番。
李三娘却看袁莹有些强颜欢笑,问道:“你可以有什么难处?还是老家那里有什么人又生事了?”
苏楼闻言,小声道:“那些人,此时哪敢来闹?总要等她外放,有了出息了,才会要她提携宗族。是她家里,想要她早早定亲。”
这事儿,颜神佑也知道的,袁莹的妈死活要让闺女嫁个好人家,宁愿不做官的。只是囿于朝廷规定,袁莹这头考上了,不做官,那头三族遭殃,不得为官,只好继续做下去了。
可做了官,也不是不能结婚,对吧?袁母见天地催促,反是她爹,心里也是这般想,口上却并不逼勒。两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为了女儿婚事,居然交了好些年纪相仿的朋友,就为给袁莹找个婆家。
眼看得岗前结束,就要去做官儿了,父母越发想将事情给定下来。然而袁莹将有官身,在家中自然是有话语权了,她说不乐意,父母也不好就真的果断给她定了下来。两下扯皮,三个人都不开心。
原本她父母想她在同学里寻个如意郎君的,二老取中李清君。李清君是世家子,谁个不想把闺女往这样的人家里嫁呢?只是袁家并非旧族,努力冒充也冒充不来。只好退而求其次,岂知江非也有妻子了。绕了一圈儿,搞得袁莹都不好意思见同学。
就这样,人家学习成绩照样儿地好。之前也是她学习环境不大好,到了太学这里,什么都是敞开了的,袁莹真是如鱼得水,学问越来越好,排名越来越高。连着几次旬考,压了一干男同学。崇道堂都参观了三回了。
真是与一干男子汉结下了冤仇。
颜希真道:“你要是有相中的,说与我们,这点主,还能做得了的。”
袁莹冷笑道:“等他们比得过我再说罢。我平生最恨这等窝囊废,比不过人,还偏要瞧不起人。”
颜希真:…
袁莹道:“娘子们不必为我担心,我算过了,若是现在成亲,不多时又要养下孩子来,哪里还有功夫做事?”
苏楼嗔道:“未出阁的小娘子,张口成亲,闭口养孩子的,回家可不敢这么说了。”
颜静娴道:“阿姐,阿袁将派往哪里?能否将她,留在长安?若是外放到旁的地方,怕是不妥。往南走,她家亲戚多,忒烦。往北去,旧族势力大,不利于女子。眼下还是固本培元为佳。”
颜神佑道:“阿丁如今任左冯翊,阿袁可去帮忙,此事,我自有说法。”袁莹笑道:“临近京师大好,可省去许多事情。”天子脚下,她也好扯虎皮做大旗,请她父母不要施压太过。
颜静娴扶额道:“我是说,京师俊彦多,说不定就遇到可意的了。外放了,当地人家族强盛,嫁了才要出事。”
袁莹才不说话了。
这一年,全国大型科考开始了,从这一年开始,行三年科考。各地学子也陆续考入太学。而太学的学生,也有从太学考试为官的,也有去报名科举而做官的。不二年,李璐得中进士,与这位袁同学又成了同事。不知怎么就看对了眼,遂成一段佳话——这是后话了。
却说,自送走了颜希真等人,颜神佑便也重新列了一份计划。如今一切都算走上了正轨,而她身上兼职颇多,每日里千头百绪,正经要做的事情,譬如女学的发展、关照女官一类都不得做。又譬如讲武堂的事情,以及提高军人地位一类,也都被挤到了很小的空间里。
思前想后,天授五年夏四月,颜神佑上本,请卸任盐务使。
恰逢皇孙满月,又是与颜肃之说好了的,上本即批。调张瀚自益州还朝,出任盐务使。以姜玘为益州刺史。
颜神佑与张瀚办完了交割,腾出了手来,就泡在了女学里,泡在了军校里。其他的,先扔一边吧!
此时诸般政策皆已制定完备,推行起来也颇顺利,颜神佑索性做了甩手掌柜。颜肃之见状,即以杜黎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让他也进来打个杂。杜黎做这些事情颇有章法,其人虽有城府,亦有干材。兼以姜戎出孝,重回政事堂,颜神佑身上的担子顿时轻了许多。
她犹记得要卸了枢密使的事情,乃于次年,更上表,将枢密使也辞了。除了政事堂的本职工作之外,一心扑在了调教人才上面。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谁拿住了人才,谁就拿住了未来。自此,颜神佑修身养性,读书教书,竟渐渐不见了昔日之锋芒,韬光养晦了起来。
颜肃之从来都是个熊家长,闺女太累,他也心疼。既然颜神佑有了新的乐趣,那就由着她好了。准了她的辞呈,又给她加了一个“督导演武堂”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差便,随她去搞。
颜肃之心里,颇愁自己百年之后颜神佑的下场。六郎是个好孩子不假,问题是,朝臣们呢?总有会有惹事生非,踩人上位的。颜神佑肯退一步,敛一敛,颜肃之也是安心。颜神佑的封户是最多的,又与六郎一母同胞,颜肃之还特意让她去教六郎,拉近关系。可谓用心良苦!
他那肚皮里,还生出一个主意来。如果实在不行,就给女儿封神好了!嗯,与大家想的不同,神仙都是有号儿的,不是玉帝封的,是皇帝封的。不经皇帝封的,是不受国家的正式祭祀的,民间祭了,也算是淫祀的一种。颜神佑养养精神,颜肃之再给她活动活动,就封盐神好了哇。
这边父女俩各有盘算,总体上是十分和谐。却不想偏有生事的人。
自重开太学,太学的学生就渐渐多了起来,不好说龙蛇混杂,却也有些个心思过于机灵之人。
这里面,就有些个投机客。上一回,李璐上书,不但没有被斥责,反受到了东宫的表扬,颜神佑也没动他,还赐以墨宝。众人等而又等,不见报复,都吃下一颗定心丸来。甚而至于,吴洪还要后悔:我当时不该怂啊!这事儿没危险的!朝廷只要还要脸,就不能把上书的太学生怎么样。
可如今要再寻一事,就比较难了。左看右看,见颜神佑交这交那的,以为她好欺负了!也对啊,孩子都生了俩了,是得收收心了吧?东宫都有嫡子了,你还蹦跶个啥?
搞女童教育,那就搞吧。谁也没说女人就不该读书,对吧?你去搞好了,最好一头扎进去别回来。教出来识文解字的女子,也是提高人口素质。至于她们能不能做官,那就咱们说了算了。
借着这么个由头,请她老人家干脆还政。不好公主势力比太子还大的,对吧?舆部交归枢府,就是入了中央。玄衣成了禁军,也是上交了。情报、私兵,都交了,眼下连钱都交了。
你再也没有倚仗了。
退而著书授课,一般都是…老干部爱干的事儿。
这一招,就叫痛打落水狗!对手凶的时候,怂货们不敢面对,等人家要退了,才跟在后面追两步,显得是自己“击退”了敌人。
数年之前,章垣曾上书,要女人们滚出朝廷,滚回后宅去生孩子伺候男人。天授六年,吴洪也依样画葫芦,上了这么一本。与昔日不同的是,当时章垣被驳回,众人或是早已习惯了颜神佑,或是慑于大周兵威,皆不敢多言。而吴洪,却是有好些个同道中人,这里面,还有不少也是太学生,或是应试之举子。
众人或激于义愤,又或是有些私仇。更有一些人,被如袁莹等女同学打击过自信,等等等等,追根溯源,发现还是颜神佑造的孽!大家也来了一招“豺狼当道,安问狐狸”,直接剑指总boss。
事情闹得,有些大。
第311章 事态在扩大
叶琛面沉如水。
作为校长,对于学生们关心时政,应该是持赞许与鼓励的态度的,他教育培养的是国家的栋梁,不是一群猪羊。然而,关心时政也要有个方向,像李璐,虽然上书不大合时宜,本心持正,也算有理,倒也罢了。
这个吴洪,就让人讨厌了。
校长不怕学生活泼,丞相却是想着国家稳定的。
叶琛,恰似是个丞相,他分外讨厌吴洪惹下的这件事。
叶琛与李彦等人作为对公主参政并不排斥的人,近来也不免忧心。太子益壮,而公主之威势不减,纵是同胞姐弟,本无嫌隙,可二人皆有拥趸。有时候,恩怨未必全要因双方主事之人而起,若是下属有了不一样的心思,摩擦不断,最终要将主事之人牵涉进来。到时候,无论谁做了赢家,于大周,都是件大伤元气的事情。时日久了,丞相们也有一种感觉:连颜肃之,都很担心这种情况发生。
眼见得颜神佑颇有器量,将种种制度建立磨合得完善之后,陆续放权,政事堂里,没有不欣慰的。公主知情识趣,退而教书育人、为国储材,太子又宽宏大度。不特皇帝不用担心,也是苍生幸事——太子是礼法正统,公主威望甚隆,爪牙遍布,两处闹将起来,必是一场天翻地覆,大家都是输家。
叶琛正想着,自己如果没出什么意外,还能再熬个二十年,从容引导六郎,好铸就一段佳话。
万没想到,当事人都想通了,围观的都松了一口气。一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王八蛋要破坏这种安定团结的局面。丞相治下的学校,出现了这等泼皮无赖,叶琛的脸,很疼!
吴洪与李清君等进士进修班的学生不同,也与李璐这等中途就考中了进士的人不同。他是自民间考上了太学做学生,又不曾通过科举的,是以身边的同学来了又去,走了好几拨,他依旧是个“太学生”。也便仗着这么个身份,大肆批评起朝政来了。
遇上这等事,叶琛比当事人颜神佑还要生气。李璐可以说是不畏强权,吴洪明显就是个投机客了——心不正。
政事堂内部曾经交流过,杜黎就有一些投机的意味,然而杜黎聪明敏达,知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虽心机有些深沉,却不曾触过君子们的底线。吴洪可就不一样了。更有甚者,一看这么个内容,叶琛就觉得眼熟——这不是章垣先前那个上书的加强版吗?!
然而,叶琛只能拿出师长的身份去训戒吴洪,却不能摆出丞相的架子来去压他。吴洪想来也是知道此情,愈发地没有什么顾忌,反而“劝”起叶校长来了。叶琛见他如此可恶,便再不劝导他。
叶琛虽是丞相里最年轻的一位,心智手段并不比老前辈们差得太远,既能教得了太子、镇得住群臣,自有其过人之处。眼珠子一转,却是想到了一招借力打力。不到万不得己,朝廷不可以势威压学生,可如果学生里有不同意见的人,大家相互辩难,这又另当别论了。
事实上,不须他如何明示暗示,已经有人跳了出来了。第一个站出来的乃是当年一位进修班的女进士。想吴洪于太学学习数年,犹不得考中做官,与已经中了进士的人,这水平真个是天差地远。
这位女进士的来头也很不小,居然是吴王妃的大侄女儿!这位郁氏娘子年过三旬,早便出嫁。她祖母本是名门淑女,祖父长得尖嘴猴腮一副猥琐的样子腹内却多锦绣,自是遗传了一副聪明的脑子。她自幼读书也不算差,只是其时风俗,凭你如何蕙质兰心,也不过是在婚姻市场上多一点筹码而已——早早就嫁了。
旧京之乱,她随丈夫在外,逃得一劫。千辛万苦,好歹跟娘家团聚了。许是过于艰辛,她丈夫却萎靡不振了。若是以往,她只须等到儿子长成了,再倚着儿子、求上娘家护佑,等儿子做了官儿、仕途比较顺利了,也就是熬出头了。也是合该她走运,遇上了开科举这等事。郁氏心头一动:求人不如求己!
反正她现在也不用生孩子(已经生了好几个了,足够用了),也不用伺候公婆了(战乱折磨,早死了),丈夫也蔫了,管不了她了。想起幼时与兄弟们一同上学玩耍,兄弟皆不如她——我何不一搏?
是,即使是进士出身,在官场上也要熬到十年以上,才能熬出头来。可只要她戳在那儿,她儿子就更添一分保障。纵是要娘家帮忙,或是求上吴王提携,她也不是一无所求只等施舍。她考试也比较艰难,底子虽在,却是撂下了好些年,要不是丈夫是个好文的,夫妻俩无忧无虑时常常切磋,就该退化成个半文盲了。现在重又拾起来,从第一次科考就开始考,直到现在才考上,还是最后一名——这已是相当幸运的了。
现今吴洪要让她滚蛋,真是戳到她的暴点了。这位论起辈份儿来,与颜神佑是一辈儿的,跟脚都是差不多。当下暴起,纠结了一群人,来寻吴洪的麻烦来了。
吴洪被一群女人堵在了教室门口,进退不得。他到底还有一点点绅士风度,不好与女人动手。事实上,以郁氏的武力值,他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群雌粥粥,吴洪被轰炸得头晕脑胀,硬挺着不肯退让。
双方各说各话,开始了第一轮的争吵。让双方没有想到的是,吴洪居然已经是比较客气的一个人了。有位自青州来的同学,比他还激愤!
此君姓王名玥,并非名门之后,连土鳖暴发户都算不上,不过是个殷实农家子弟而已。算一下他的年龄,正经的上学年纪,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在这种时候还能读书上学的,家中对他,不可谓不重视。
可让人吐血的是,他的想法连吴洪都想喷饭。王同学引经据典辩不过郁氏,一时气恼,便口不择言了起来:“女人就该呆在家里,出来浪什么浪?”意思虽然不错,可直白说出来,真的好么?有辱斯文!根本不像是太学生在吵架!
这一句,只有郁氏等骂他:“是啊,女人都回家了,你就自自在在地在外面跟男人浪了,真是的,天下男人那么多,你就怕人抢了你男人去?”王玥真是挑错了人骂了,郁氏在本朝背景下,勉强能算是中年妇女了。说起什么男女风月的话题来,已婚中年妇女可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那般容易被打击。
王玥被扣上了一顶断袖的大帽子,周围男同学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瞬间离他三尺。
等说到“一群不能上桌吃饭的”的时候,连吴洪都听不下去了。卧槽!女人好歹也是人啊,怎么不能让人家到桌上吃饭了啊?这是哪家看牲口的打盹儿了,放出这么个牲口来啊?
王玥说的还就是他家乡的实情,他家里,哪怕是他祖母,也得领着儿媳妇在灶下吃饭。正房堂屋摆饭桌,那是男人的特权。【1】
第一回合的骂战,以王玥被双方当成奇怪动物围观而告终。连郁氏的神勇表现,都被他的奇葩思维给掩盖了。
颜神佑倒是有所预料,要只有一个章垣跳出来说这个事儿,其他人都默许赞成、以后再无挑衅者,那才不正常。颜神佑倒要防着他们憋着坏。现在又有人挑头了,颜神佑却松了一口气,忽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既然是兼容并包,太学与国子学,难免掺了些沙子。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也不可能让天下人心里想的都是一个样儿。吵吧吵吧,不把毒火发出来,总憋着会出事儿的。
她也知道,纵然再尽心尽力,也不曾将她视作与朝廷一体、与皇室一体。哪怕真的是一体,也有人想从中抠条缝儿出来。有些人,就像军火商,得挑唆着世界大战了,他们才能从中获利。只要能得到利润,它们是不会管别人的死活哀戚的。
当然,她也不能不管,她的办法,与叶琛如出一辙。朝廷不好一开头就出面,压制了言论之后,再想让人畅所欲言,就难了。阻塞言路,并非一国之福。然而,要引导。比如说,组织人去辩论之类的。
在听说了郁氏的事迹之后,颜神佑又下令女学里组织类似讨论。同时,往演武堂那里去。演武堂虽然是军校,却是在数年努力之下,文化成绩被强行提高。军中对于性别之间的差异相当的理解,单就武力值而言,绝大多数的女人是比不上男人的。部队又是一个慕强的地方,在这里说什么男女平等,效果并不会很大。颜神佑要做的,就是保证他们不去添乱。
这倒比较容易办到,她在军中素来有些威望,放下话去,不特演武堂,便是玄衣等处,也是风平浪静,并不生事。
让她没有料到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自吴洪开始,跳出来的人便越来越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反对派像是冬眠的蛇,觉到一丝暖和气,便又苏醒了过来,盘起了身子、竖起了脑袋,时刻准备着要咬人一口。
战火不断蔓延,开始是说女子要回归家庭,才有利于社会发展。男耕女织,体力差异,自然分工,各司其职,方是天地自然之道。苏楼等人加入战团,反问可有富家男女亲自耕织的?既然都不用做体力劳动,就看脑力喽。
渐次说及朝中女官等,一一指点品评。必须说,这些女人做官时间既短,又是万人盯着,竟比男同事们更谨慎守法。为官方面完全挑不到错处,又改而挑剔其政见。
颜神佑端坐静室,对着墙壁一挥拳头:“成了!”起身推开了门去,命人去唤冯三娘来。
冯三娘来得极快,见面便问:“殿下,要动手么?那些出头冒尖儿的,我都查明底细了。”
颜神佑问道:“查明了又待如何?是抓是杀?”
冯三娘道:“瞧殿下说的,我何曾办过那样的傻事?”
“你待如何?”
冯三娘往前凑了凑,颜神佑配合地探过头去,冯三娘在她耳边细语几句。颜神佑笑道:“这样更好,你去办罢。”
冯三娘办事果然妥贴,就着原本的引子,给它发了一发。不多时,原本蜇伏起来的不同政见者,也纷纷出动了。由女官制度,渐次波及到了新政。新政每一条,最后都与切身利益相关,或是隐田隐户,或是盐铁之利,又或是根本的科考之法。
事态的发展,连始作俑者都要惊慌害怕了。吴洪很是心惊,他并没有什么靠得住的后台,上书纯是觉得安全又能有高回报。公主已经退下了,其势已失,岂有退到一半又再折回来的道理?照着正常情况发展,该是“齐国公主在正义君子吴洪的批评之下愧疚引退,吴洪功成名就为东宫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然而齐国公主居然不动了,反倒是一些奇怪的人动了起来。吴洪应付小事儿是有些小聪明,事情一大,他休说是掌控了,便是看,也看得眼花缭乱,分不清个东西南北,看得一阵阵的眩晕想吐。
颜神佑对眼前的局势却是乐见其成的,吵吧吵吧,吵吵架是坏不了事的,闹得大一点才好,好让更多的人去思考新政,顺带就将女官制度再给想一回了。思想的传播就像娱乐明星,不怕负面评价,就怕没有评价没人搭理。
是以论战持续到秋天,颜希真再次进京的时候,姐妹俩一打照面儿,颜希真便大吃一惊:“你这怎么了?”
颜神佑自觉状态极好,笑道:“没怎么呀,看我,多有精神的?”
“人的脸上泛着宝光,你的脸上这泛着贼光。”说着,戳了戳堂妹的脸颊。
“宝光何解?贼光何解?”
“宝光者,光华内敛,圆转如意。贼光着,闪亮刺眼,颇有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