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考古与博物馆系的研究生,上课与给老板打杂是重要性排名不分先后、后者说不定还要更重要一点的两件事。林瑶主攻是考古方向,这是一项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的艰苦体力劳动。要做的事情包括挖坑扫土、开坟启墓、清尸体、斗盗墓贼…等等等等。越是“有前途的学术苗子”,被支使的机率越大。
林瑶,就是一个好苗子。
想当然耳,“出外勤”的机会也很多。刚刚跟着她老板从一个考古工地回来,没日没夜地收拾好了发掘文物,把拍好的照片归拢,然后是写各种报告、汇总。昨天才忙完,把材料交了上去。老板自己估计也累得够呛,大手一挥,放了大家半天假,让今天下午再去开总结会。
等开完了总结会,就是往各种期刊上发论文和报告,根据各人的贡献程度决定个署名权和署名的次序一类。运气好的,碰到一次大项目,好几年的学术积分就有着落了。
近些年来,考古界被形势逼得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国家要搞基建,不定哪个施工现场就遇着个埋土里的古迹,就要保护性发掘。这也就罢了。最让人吐血的是遇到盗墓的,盗墓贼前头挖坑,考古专业人士后头跟着抠土。被盗墓贼光顾过的古墓,还不如被野猪给拱了呢。至少,野猪拱完了,残片还搁那儿,拼就是了。
林瑶跟着的导师姓张,考古学界小有名气的一位教授。这一回带着她和师门的几个人比较幸运,遇到的是一个高速公路经过的古墓。没被贼光顾过,保存得相当完好。可惜规格不够高,出土的东西也不够丰富。
林瑶依旧累得像条狗。认命地将闹钟定在了十二点,十分钟洗个战斗澡,套件衣服出门到学生食堂觅个食,刚好能赶在一点半之前到老板的办公室里等着开会。吃饭的时候,恨恨地将手机闹铃给删了。
吃完了饭,赶到老板办公室的时候,正好一点二十分——提前了十分钟。高她一届的三个师兄、与她同届的两个男同学一个女同学都已经到了,他们是给老板打杂的,小师弟头年入学,先学理论知识,打杂都轮不上,现在也被老板召唤过来旁听。无论师兄师弟,对林瑶都挺尊敬。用张教授的话说就是,林瑶在这一行很有天赋,尤其是在整理文物搞报告方面。
考古专业的导师更爱招男学生,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男生粗糙好支使,女生比较麻烦。尤其是野外,带个女学生真是太麻烦了。林瑶她老板隔壁的王教授就是,从来不招女生,再有天份也没用。
一点三半,老板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一点三十一分,瘦得像根麻杆儿。见他们都到了,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都进来坐吧。”
老板的办公室挺大靠窗一张大书桌,背后贴墙是一溜的书架,上面各种期刊资料史籍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桌对面是个带拐角的长沙发,不多不少,正好够张教授这些学生坐的。
小师弟进来就给大家倒了水,坐定了,听张教授搁那儿给大家分派任务:“材料都整理出来了,你们回去写论文吧。”项目是老板打头的,所有的报告署名他都是第一作者,学生们只能混个第二作者。在一些评比活动中,第二作者是不作数的。张教授自然是知道这里面的规则的,索性翻起了报告,给学生们指点:“这里,这个器形比较少见,可以作同期的补充,彭右相,你去写。林瑶,这个竹简是你清理的,看照片跟之前出土的句子上有些差别,你去做个对比…”
给所有学生参与的学生都布置完了作业,张教授才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茶。
学生们的头皮瞬间绷紧了!
又来了!
张教授润完喉,便开始大骂盗墓贼:“谢天谢地!还有他们的爪子没伸到的地方!上回南边那个古墓,叫这群野猪给拱得什么都没剩下!特么都怪两百年前修宪,废了盗墓死刑!”
小师弟虎躯一震:没听说这回被盗墓贼抢了先手了呀!怎么又骂上了?
彭师兄给了小师弟一个眼色:之前遇到的太多了,不习惯性地骂骂不舒服,我都听了三年了,你早点适应吧。
学生们把皮绷紧了,听老板发牢骚,林瑶悄悄看了一眼手表,唉,还得再听个把时辰。张教授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张教授伸手拎起听筒,气还没顺,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张教授刷地站了起来:“好!我去!喂!我们老交情了!放心,我的人手够的,都是我带出来的学生!好好好,保证完成任务!什么时候?明天就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出发!”
扔下话筒,张教授也不骂了,一瞪眼:“都听到了吗?”
【=囗=!我们听到什么了啊?就听到您在那儿说单口相声了!】
还好,张教授也没想让他们回答,已经兴奋地说:“江南东道那里要建个机场,勘探的时候发现个古墓群,那边的文物局长是我师弟、你们师叔…”
明白了,老关系户了,就找咱们当苦力了。去吧!多抢救一点文物才好!累是累一点,有得忙、有得累,才能有机会出成绩啊!
张教授右手一挥,仿佛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都回去收拾行李,明早六点楼下集合,”看看呆瓜一样的小师弟,“陶明,你也去!彭右相,你照看着他,要带什么东西都告诉他。解散!”
林瑶就知道,这一次会比刚结束的那一次还要累——还得在挖土之余把老板布置的论文给写出来!
老板每年都能申请到研究经费,给打杂的学生发些补贴,所以被称为老板。这两年项目多,经费充足,老板干脆包了辆中巴车,一车师徒九人,连着各种行李,塞得满满当当,一路往江南东道狂奔而去。
小师弟初次参与,满眼的兴奋,看老板在后排打盹儿了,小声问师兄师姐:“下去好玩么?”
彭右相翻了个白眼:“可好玩啦,特别容易让人回想起童年的时光来!”
陶明来了劲了:“真的么?这么有趣?”
林瑶“呵呵”两声,没接茬儿,心说,就是玩泥巴的情趣,现在高兴,等会儿有你哭的。
不出三天,陶明果然要哭了。
到了地头,陶明嘴巴张得大大的。原本是工地,现在被紧急叫停了,承包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破坏文物倒是重罪,这里又发现得早,要不然真恨不得开个推土机把这儿给平了。见他们来了,承包商比文物局那位师叔都热切:“可把你们给盼来了qaq”
造孽哦,工程贷款一天多少的利息呀!工人的工资还得发着。可文物局倒好,特么直接招呼了当地武警来。过来先照着文物局专家的意见砌了道墙,把尽可能大的区域给圈了起来,上了铁门,荷枪实弹,架起探照灯,还拖了十几条警犬。
——防盗墓。【1】
不这样不行,野外考古常遇到的事情就是这样。盗墓贼还会玩地道战,你考古队在上面一层一层慢慢地保护性发掘,他们从地底下逮哪儿钻哪儿,钻到点儿东西就算赚了。能把考古队引来的,都是好东西。
陶明隐隐有些兴奋,两眼放光,抓着林瑶的袖子而不自知。林瑶伸出两根手指,捏着他的衬衫袖子将他的爪子给拎开了:“你醒醒!”
“哈?我们要干什么呢?”
林瑶道:“你?刨土。”
“啥?”陶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考这研究生,就是看着宣传画册上那个拿着个小刷子慢慢刷着美丽的青铜器的宣传画觉得很酷。现在告诉他要刨土…
林瑶悲悯地看了他一眼:“上层封土有时候会雇民工,不过…越大的工程,越要小心,现在盗墓的猖獗,怕有内鬼。开始一点粗活能雇工,下面全都是你们要干的了。要不然,隔壁老王为什么只招男生?”
陶明:…“那师姐您呢?”
“哦,我是拼破烂儿的。”林瑶拼过竹木简残片、瓷器碎片、丝织物碎片、偶尔还搭把手修个青铜哭什么的。最高纪录是拼了一个陪葬坑的尸体,那个墓遇到过地震,尸骨都震散了,她拿着小刷子,挨个儿头盖骨给刷了过来,还拍照留念。背景是彭师兄捧着个黄褐色的女性头骨,在那儿深情对望。
陶明:…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亲!
不一样的地方还有很多,下工地,自然是没有什么好的条件了。四个人一间宿舍——女同胞只有两位,合住,宽敞些——没有独立卫生间,好像一下子往前穿越了一百年。唯一能安慰陶明的,就是时好时不好的手机信号,和随身wifi。然而,从二天开始,这两样东西对他来说就形同虚设了。
整天挖挖挖挖挖,刨刨刨刨刨,灰头土脸的,头发一天一洗都不干净。
先出的是墓志盖,张教授一看就乐了:“嘿!这个好!下面有墓志,对上就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了。”取下来看墓志,每一篇墓志都会记述墓主的来历、经历、年代,年代确切,共墓里出土的文物,正好能当成个这个时间段器型的参照物,以此判断一些年代不确切的墓葬。
这是一个很大的家族墓葬,张教授带着学生挖了三个月,迎来了隔壁王教授和他的学生,江南东道的考古队也加入其中。日夜赶工,终于在承包商拿着绳子要吊死在围墙外头之前把东西都抢救了出来。
林瑶揉揉脸,长出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和一大包跟文物局、考古队约定好了的照片上了中巴车。【回去一定要先洗个热水澡,然后狠狠睡上一觉,再去整理拼图!】
老板十分兴奋:“回去休息休息,下星期带你们再到江南东道文物局来。他们人手不够,同意我们参与后续整理。机会难得,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彭右相,你的毕业论文就是它了!”
历史学、考古学等等历史悠久的专业,千百年来无数人研究,别人没写过、或者别人写过而自己能写出新意的题目越来越少了。学生们往往自己找不到好的题目来开题,最后全仗老板的眼光来指定。
彭右相打起精神来:“哎!”琢磨着要怎么表现,怎么写开题报告。一气琢磨到学校,梦游一样到了老板的办公室里。
耳边传来老板的声音:“都去休息一下,明天下午一点半,到我办公室里来。”林瑶打了个哈欠,摸出手机,又把起床闹铃给定上了。
学生们见老板没有别的交待的了,一齐起身告辞。这个时候…电话铃又响了!
林瑶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不会吧?不要再有一个工地…”
小师弟双膝一软,扒着门框往下滑去。
老板有气无力地拿起听筒,眼睛忽然睁得大大的:“什么?泰陵?”
咔吧,学生们的下巴碎了一地。小师弟两腿啪一声挺直了:“卧槽!怎么可能?谁这么不怕死?还是已经死了?”学生们都习惯了,近来给他们消息说某某处的,一定是有文物要出土了,得去收拾。
泰陵属于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是国家重点安全保卫单位。考古和文物界的共识是,现在的科技水平比较落后,开了,就是糟蹋了。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主动发掘的。提到某处古陵古墓,让考古的人去了,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被盗了。
小师弟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这不可能呀?是不是又有盗墓的死在泰陵了?”
泰陵里埋着大周最奇葩的一位皇帝,旁边就是他那位更神奇的闺女。开国皇帝比较节俭,所以呢,打他主意的不是很多。但是那位齐武王就不一样了,据说,古时候,凡分封,以封国三分之一财富营建陵墓,齐武王活了百多年,齐地素来丰饶,这里面得多少珍宝,对吧?怎么能不惹人眼馋呢?
虽然这位说起来很豁达,遗命不许金银珠玉随葬,把这笔钱都拿来建学校、补贴女童读书了。可是呢,以皇室的尿性,怎么可能让这人瑞寒酸着下葬了?必有珍品!
史载,武王薨后二十年,便有贼欲发王冢求财。
趁着大雾天,守陵士卒看不清楚的时候,披个白床单就来了。雾很大,不但守陵的看不清楚,盗墓贼也瞅不太清楚,还没挖到夯土层呢,先挖到了个蛇窝…也不知道怎么的,陵区一直有人把守的,居然在这里出现了蛇先生和蛇夫人一家n口,还全是带毒的。
等雾散了,守陵卫士看地上一堆死尸,才发现——卧槽!居然有不长眼的来盗墓!
此事颇为灵异,镇住了贪心者几十年。后六十年,又有冀州世代盗墓为生的叔侄五人,备齐了工具,洒了蛇药,远远地要掏个洞来顺点财宝。这一回倒没遇到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挖到一半儿,地道塌了。除在了洞口接应的一个小子,其他的全给活埋了。地上那个小子也是个头回跟过来的菜鸟,被吓傻了。这家手艺就此失传了。
连着这么两桩事,惹得盗墓界人心惶惶,好久不敢碰泰陵这块邪地儿。直到两百年后,事实成了传说,又有胆大的过来盗墓。这一回更好,遇上了大雨,被灌了老鼠洞,洞里淹死了两个,跑出来的两个还挨上了秋天好大一记雷——劈死了。
后来陆续还有一些什么好端端走路掉河里淹死了的、吃饭吃错了药毒死了的…
结合武王生前种种传说,这泰陵周遭就成了盗墓的禁地。冀州有一县,名灵狩,因为武王名寿狩与寿皆音,后来就有人专跑这地儿找点石头啊、土啊什么带回去镇墓,免得被人挖了坟——这是后话了。
小师弟对考古等等有一种误入歧途的热爱,对相关知识、杂记如数家珍。虽然挖了几个月的土,不再那么天真,可习惯已经养成了,听到说陵墓、古城他就兴奋。
张教授扔了话筒:“没你们什么事了,林瑶,你去休整一下吧。是武王墓旁边那座林氏墓,他们维护的时候墓前塌了个洞,出现有玉简,可惜年代久了,碎了不少。”
林瑶睏得眼都睁不开了,一副生无可恋脸对老板道:“又是拼破烂,我知道了。”
老板翻了个白眼:“记得上闹钟!”
第319章 林瑶番外二
泰陵被保(xiang)护(rui)得很好。
谁也不敢真的就相信冥冥之中的天意,然后就对着这么大一片一片陵区真的不管不顾了。林瑶背着个大包,坐着老板的车,到了泰陵大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泰陵也售票,允许参观,不过每天有人数限制。门口警卫室打了个电话,不多会儿,就见里面一个白白净净的中年人迎了出来。
张教授低声说一句:“这个是你师伯。”
林瑶大惊——看起来比老板小好多岁呀!
林瑶她老板,三不五时下个工地,把自己整得跟个老民工似的。再看这位师伯,端的是温文尔雅,一派名士风范。人比人得【哔——】呀!
师伯姓杨,戴一副金边眼镜,见了张教授先笑:“你怎么自己来了?还怕我坑了你的得意门生?”
林瑶跟后面小声叫了一句:“师伯。”
“乖~”
张教授虽然卖相不佳,人却不傻,翻一个白眼:“人我送了来,你可得好好照顾,别拿我们真当打杂的来了啊!”要是纯当拼图助手,就是拿点辛苦费,有什么什么学术成果,都没林瑶什么事儿了。怎么着也得给学生争取得福利。
杨师伯苦笑道:“放心吧,亏不着她。”
张教授亲自送了林瑶来,也是见猎心喜,又不好意思自己卷袖子上阵。泰陵陵区的文物,除了神道上的石像一类之外,埋土底下的就没有过出土。这一回好不容易有机会,老天开眼,塌了个洞,哪怕不是泰陵、不是齐王墓,那也是相当有价值的。他打算趁着送学生过来的机会,瞄一眼!
杨师伯拉了他一把:“你悠着点儿,不该说的别说,不要犯犟,”压低了声音,“那几家都来人了,你别当人家面儿说人家祖宗坟里怎么怎么…”
张教授瞪大了眼睛:“卧槽!”右手放在胸前,食指指天,“都来了?”
“是啊。”
张教授低声对林瑶说了句:“一会儿可能有人参观。”
“不会是苦主吧?”林瑶小声跟老板开着玩笑。
“就是。”
林瑶的腿有点软。
颜、唐、山、姜、楚,几家历史悠久,到如今也是上层圈子里的领导者。林瑶倒是不是怕了他们,宪法都写了人人平等了,有个毛的好的?让她腿软的是…这几家,大概是祖上联姻的关系,时不时就会冒出一堆的蛇精病、中二病来。真是奇葩荟萃!
最近一条大新闻是,某唐姓男子勇闯剧组,嫌弃编剧的剧情太sb,写得满朝上下都像姨太太。扬言:“我家祖宗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奏是个大逗比)”差点暴露家族黑历史。被姑妈拎回家暴打!上了娱乐头条。
一想到将要在这一群(这次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来的或许只有一个)奇葩的围观之下工作,林瑶顿时觉得鸭梨有点大。
泰陵分为几个部分,林瑶跟着杨师伯进了办公区。杨师伯一路介绍:“这里你应该来过吧?就这么几个区,这里是你未来要工作的地方了,等下给你办个出入证,记得随身带。”
林瑶一眼扫过,看到了许多监控器,远处依稀仿佛还有铁丝网。进了办公室,先数码相机拍个照,当场就把照片打印出来,往做好的证件上一粘,齐活了。张教授也被发了张临时通行证,师生二人被杨师伯用游览车带到了林氏墓。
林瑶脑子里闪过了墓主资料——少得可怜。林氏,昂州人,武王少年时遇刺,为救武王而死。over。
后世有许多猜测,林瑶也做过类似的功课,各种不靠谱的都有。信息时代,谁都能在网络上发点哗众取宠的言论,比如这个是武王的同性恋人之类的…真是各种不靠谱的都有,让人看了气得个半死。
希望这一回出土的文物能有助于解读这一段历史。凡文物,带字的价值最高。既然是玉简,上面的字…林瑶简直不敢想。睡饱了,她的精神也回来了,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实物好开工。
到了现场,才发现林氏墓被拉了警戒线给围了起来,然而动的只有墓前的一小块地方而已。
杨师伯介绍说:“不是盗洞,也不是随葬品。应该是下葬之后又后埋的。谁埋的也不知道,正在清。这家的人,经常办些不靠谱的事儿,你们懂的。”
张教授嘴角一抽。
这几家人,曾经办过一件古代丧葬史上的奇葩事件。人家都在棺材上写:开者即死。第二代鲁王颜希贤夫妇合葬墓围了一圈的石板,上头写着仨字儿“逗你玩儿”,也不知道是哪儿定制的。后来真有盗墓的摸到了石头,差点没气死。凿透了石板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啥也没有。
大家真的就以为这墓是空的了,由此演生出种种传说。直到有一天,当地规划要建个工程,一铲子下去,好大一个古墓,才手忙脚乱地搞维护。真是坑死爹了。
张教授慢悠悠地接口道:“你运气好,玉简,不是丝帛,嘿嘿。说不定,真是那一位的手笔呢。”
国人重玉,古人更重之,能有这么大手笔,凑这么多玉——哪怕只是杂色的——只是用来刻字,也是很难得的。或者说,这些玉片出现在林氏墓前,本身就是个大Bug。
杨师伯道:“还有一种可能你没说…”那就是,这些东西的实际价值没那么大,可能是造假,或者根本没那么早的年代。
“总归是保下来了。看这个土层,年代不会晚。质地也不错呀!”玉质适合保存,字居然是刻上的,而不是用朱砂写的,直接水洗都行。还不像是丝织品,起古墓发现丝织品才叫坑爹!杨师伯做学生那会儿,跟着老板下工地,曾亲眼看到一件刺绣精美的大红绣裙就在眼前,几秒钟内走完了被封印几百年的时光,褪去了光鲜,脆得完全没办法用手去拿。
林瑶伸头一看,一堆人已经干上了,一面清土,将碎片起出来,一面拍照,给碎片编号。年代早的在上层、年代晚的在下层,编上号码,有助于修复工作。
正干着,杨师伯的手机响了——颜家来人了。
颜氏这个姓氏,同一姓的人关系也是错综复杂的。有以皇女封王的,女王的子女改随母姓袭爵了,就跟表兄弟们一个姓儿了,到了要结婚的时候,还得现查族谱,看是不是同父系的。同姓不婚的宗法,就是这么被渐渐破坏掉的。
这一回来了俩,同姓,却是表姐妹。表姐随母姓,表妹随父姓。刚刚阋完墙,争到了出这一趟外头的名额,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沉重。祖上的笔记很多,但是最奇葩的那一朵却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对一些事情讳莫若深。又不好刨自己的祖坟,天知道这群逗比会设什么陷阱,就只有寄希望于此了。
事实上,史学界一直有一个怀疑——武王搞女官制度、搞女学,并不是某些人认为的担心“功高震主”无法收场,而是有意识有目的地在争取女权。虽然这种说法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他们认为,在当时的环境与背景下,经济发展不足以支持有这种思想的出现。证据就是,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相关记载、文物能够支持女权说。只能认为是巧合。
杨师伯满头大汗,跑去将两位贵宾迎了过来。泰陵属于共管,不全归政府,这两位严格说起来,也是他老板。姐妹俩听他说:“只有一个坑洞,不是盗洞…”也不知道该是失望还是庆幸。谢绝了到办公室喝茶的邀请,表示要去工地看上一看。
杨师伯看她们手捧鲜花,身后还跟着俩抱着食盒的秘书,估摸了一下盒子份量,果断将她们先带到泰陵去祭拜,然后再拖到林氏墓。
残片的清理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了,林瑶偶尔瞄两眼碎片。她现在经历还不算很多,倒也看出来了这个玉简成色并不好。小声跟张教授请教,张教授道:“是因为墓主身份不高吧。”
“那也奇怪,这么多的碎片,看起来不像是一次埋进去的。”
“拼完了大概就能知道了,咦?那里,是不是一个寿字?不会吧?”张教授心里有点毛。
林瑶两眼放光:“说不定能解开谜团了!”做挖掘的是另外一所学校的几位同行,也很开心:“上面有日期。”林瑶振奋了:“还有其他的名字么?”
一个矮墩墩的中年男子说:“看不太清,还要回去清理,咦?是这个…‘亡’字?”
“什么wang?”杨师伯带着贵宾过来了,听到wang这个音,警惕地往武王墓那里看去。
“还没清完,得清理好了拼起来才知道,”张教授随口答道,“不管怎么样,都是大发现。”
颜氏姐妹从头到尾,一声没吭。看着清完了所有的残片,再也挖不出什么来了,回填了土层。跟着到了办公区,也没让杨师伯介绍,就默默地看了一下工作环境,什么话也没说,上车走了。
林瑶:…这都是什么毛病?!
林瑶对这个家族成员的奇葩程度有了直观的认识。
从那一天起,林瑶就投入到了紧张的修复工作里。工作期间,不开手机、不接电话,完全闭关。搞得她娘以为她被外星人绑架了,还跑到泰陵来领了个免费门票探了个监。
隔着工作间的大玻璃,看着林瑶对着桌上的碎片抹眼泪。林妈吓了一大跳:“这是在做什么?”
杨师伯眼角一抽:“这个,是感动的吧!这个工作很重要啊,把这样的任务交给她,她感动的!”
林妈:…
林瑶抬起胳膊,袖套在左脸抹一下,再往右脸抹一下。又拼成了几块,拿起相机,拍。
“新都长安,我与君作伴。”
“上本,开科考。”
“女举十人。”
“封王。”
“他们想反扑,趁阿纪产育,强夺其位。”
“阿白遭流,亡于道。”
“扬州大水,阿纪请命往赈,复职。”
“灾后疫病,阿纪染疾。”
“四月初五,太子大婚,阿白遇赦还。”
“阿白还乡,创办书院。”
“前途多艰,吾道不孤。”
第320章 最后的番外
泰陵文物的出土,仿佛给学界打了一针兴奋剂。
古代史研究尤其振奋。
作为一个古老的学术领域,史学后辈们一直处于一种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状态之下。古早的历史,前人都研究过了,再研究,也很难研究出花儿来了。新近发生的事情,又有种种“不可说”,真是愁死爹了。所以,一个一个,眼巴巴地就等着考古能出什么新成果,以供大家研究。
泰陵管理处的杨主任的电话,连着两个月,忙得像个热线。师兄师姐不过是联系一下,想要先睹为快,历史系那群王八蛋简直就是催命了。杨主任以每天三个的频率拒绝着这群催命鬼:“我们要走程序的!文物需要清理保护的!你急?你急也得按规定来啊,不照操作规定来,出了问题算谁的啊?!宁愿慢,不能错!神马?我们太慢了,你们要帮忙?我们才是专业的!你们等啊!”
电话那一边,周史研究专家也在破口大骂:“捧着第一手的资料你们就扔到库房里睡大觉!一年就出一本图册,够做什么?!你们是不是又要阴我们啊?!”
说这个话也是有原因的。n久之前,一处古墓出现了大批的简牍,考古的这群王八蛋们效率低下的应该统统开除出球籍!他们先出了一本册子,上面有一份文书,记载着某地一家之事。一位史学大拿看了,以新出土的文书为论据,认认真真写了篇论文,推翻了一堆固有的结论。
发表了一个月之后,特么考古的王八蛋又拿了这份文书的下半截出来,神转折出现了——这份文书的后半部分,把前半部分整个给否定了,末了还有一句:像前面那种事情,是不对的,一定不要做。
差点把这位史学前辈给活活气死!
血淋淋的教训啊!
所以,以后每逢有新文物、尤其是带字的文物出土,史学界的神经就绷得死紧,生怕再被考古的给坑死。拼命的催考古的,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一起发!
考古依然我行我素。
所以,这两个专业,虽然学术相关,但是关系,实在是有一些微妙的。
如果只是这样,杨主任也能应付自如,可万万没想到啊,电视台的人也来凑热闹了!这还不算,电视他也不是没上过啊,做各种访谈什么的,问题是,林师侄看来也是要入行的,他把人弄来打零工,要是不趁势提携提携,也带着露一小脸儿,张师弟恐怕要跑他家去上演大闹天宫了。林师侄一看就是新人菜鸟,上电视如果出错了怎么办?
这还是什么“专家学渣对对碰”的奇葩节目,还是直播的!更坑爹的是,泰陵的事儿,还被上头盯上了。
对于这一点,杨主任还是相当理解的。甭管是谁,听着人家编排你祖宗,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尤其…这是一家蛇精病。最早的时候,没人敢公开说皇家这样那样,那是犯忌讳的事情。后来,信息爆炸了,各种“戏说”的版本都出来了。
比如什么《周太祖秘史》,公然创造了一位前无古人的大玛丽苏,将太祖的元配皇后贬成了一个不得宠的小透明。人家好好的恩爱夫妻,就给弄成了政治婚姻。号称中二帝一生挚爱一位青楼玛丽苏,玛丽苏因为出身不高,被恶毒太后弄死,留下一个独女,就是…武王!
然!后!太祖一生一夫一妻,不是因为爱老婆,而是为了缅怀玛丽苏。那么纵容武王,全是因为移情作用。
窝勒个大擦!
此文一出,几大家族全爆了!不止是因为几家联姻,祖上n代的祖父或者外祖父啥啥的就是当地事,而是…继续这么下去,这群不怕把舌头嚼烂的王八蛋,会不会把舌头伸到咱们的头上啊!
你才喜欢鸡,你全家都爱鸡,你才是鸡生的!你全家都是鸡生的!
必须不能忍。
可是吧,你能把他怎么样呢?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呀!他号称自己写的才是历史,大家看的正史才是被篡改过的,他是要找寻历史的真相…硬是要瞎眼看不见史料记载,你能怎么样?
可惜了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个哗众取宠的家伙大概不知道,国朝中期修改继承法的时候,以功劳与血统排序,齐武王系,是有继承权的。
正好,就拿这个来说事儿吧。你这是阴谋抹黑武王系,质疑其正统性,想要危害其继承权!你有什么证据说你写的就是对的啊?没有是吧?大牢走你!
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是吧?真不幸,人家后代还在呢。
自此之后,这一类的戏说是没有了,却又生出了一些“不得已的恋人”。别说人家正经的后代了,就是杨主任这样有点良心的旁观者,都看不太下去了。
所以,几大家族后来加大了对正统学界的扶持,也特别关注新出现的一些成果。像这一回,泰陵出了文物,立即就有人过来盯着,也是无奈之举了。
一想到自己如果上了电视,被一群变态给盯上了,杨主任虽不心虚,却有些气短。打了内线,把林师侄叫了过来,再三叮嘱:“我们是专业的,一定不要说任何没有信史依据的猜测!”
蛇精病大本营。
几个年轻人聚在放映室里,男女都有,或坐或卧,还有趴着的。在外面人模狗样,在家里不像人样,这,就是他们的传统。
八点整,节目开始了。
主持人宽袍大袖,跽坐水边,曲水流觞,闲话论史。
十二曲的玉杯在杨主任面前停下了下来,主持人对杨主任笑笑:“杨先生,请。”
杨主任满饮一杯,笑道:“喝了酒,就得说些什么,对吧?”
“可不能赖账哟~”
杨主任将空杯一放,大大方方地介绍起了这次的文物来:“应该是周初的文物,用杂色玉…武王手笔。”
主持人道过谢,再放一盏酒。
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看着扮作侍者的工作人员将杯捞起,送到他的面前,也接过满饮:“看来,武王真是有计划、有意识地在做女权…”
下面,便就女权运动的起源,与林氏墓主的身份展开了讨论。
蛇精病们从东倒西歪,变成了正襟危坐:“这回不是胡说八道。”、“加点赞助吧。”、“居然还能有人分析得出来呀。”、“总比上回那个说文王(二代齐王)爹不是山公的靠谱,嗷——————”、“逗比,你再提糟心的事儿我揍死你!”
“咚!咚!”大姐头收起了拳头,吹了吹,“再吵都滚!”
那位看起来相当顺眼的老先生在做总结:“林氏应该是这项活动的发起者之一,是志同道合的伙伴,而不是之前野史猜测的山公侧室或者是武王…呃,恋人。”
主持人微笑听完了老先生的话,继续发问:“既然是有目的有计划的,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过纲领性的文件,也没听到过相关的口号呢?做了这样一件,我是说,现在可以说很伟大的事情,为什么她自己也不提呢?我不是怀疑大家们的观点,只是有些疑惑。”
激烈的讨论中…
电视里,一个淡黄曲裾的姑娘,腼腆地道:“她为什么要在乎这些呢?”
放映室里,蛇精病们眼睛一亮,一个二十出头的娃娃脸青年的眼睛尤其亮!
主持人有点意外,这个,跟台本写的有一点不一样哦:“林瑶有什么看法么?”
“我是说,武王应该是个‘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的人,她只做她认为对的事情,她…已经不需要去炫耀了。而且,在当时的环境下,说了,反而做不成啊。我们应该做实事,而不是为了图名声。只要看到事情做成了,就会很开心,不需要这么刷存在感,卖弄悲情。”
主持人:…
热线电话响起,一个甜甜的正太音问道:“那,为什么不提林大娘呢?”
林瑶犹豫了一下:“也许,如果我失败了,没有人知道你,你还可以在地下安稳长眠,不至于曝尸荒野。‘七女罹难’、‘三人遭流’、‘为保局,承揽罪责,自缢’,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做的?”
放映室里。
娃娃脸一挥拳头:“就是这样!姐!我要娶她!”
大姐头:“呵呵。”也得人家看得上你再说啊!
“噗哧,”旁边一个捏着核桃来回转、披头散发装神棍的青年嘲笑道,“她一定会对你很亲切的,弟,你特别容易激发人的母性。”
“嗷!我跟你拼了!”
半年后。
一个娃娃脸青年跪地求婚:“我家房子多,一定写你名字,我妈会游泳,不会也没关系,我家保镖都会!一定能全捞上来!保大。生男生女都一样!买买买!”
“我…我做不来少奶奶的。”
“那就做我的女王好了!”反正我家一家子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