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比较重了,凌普连连表白:“奴才并不敢替主子拿主意的。”
行,能镇得住他一阵子了,胤礽为凌普头疼着。有个自己人在内务府呢,行事是方便些,这个方便不是说方便花钱,而是方便办一些事情。内务府还是管着上三旗包衣宫女的小选的,还有涉及太监的分配等事项,这些事情,胤礽还有用到凌普的地方。
这个凌普,眼光太短了,居然只看到钱钱钱!
换了他吧,是不用担心他闯大祸,但是下一个内务府总管会不会像他这样纯站在自己这一边就不好说了。
胤礽纠结着。
淑嘉也遇到了难题,石家也送生日礼物来了。他们送得并不出格,外甥/外孙过生日,按照风俗也要送些东西的。石家又是太子正经岳父,再正式不过的亲戚了。淑嘉纠结的不是这些,而是送礼过来的人递过来的消息:西鲁特氏想进宫。
想进宫看女儿,这是人之常情,来就来吧。
第二天,西鲁特氏来看女儿。顺便带来了家里的消息:石琳身体不好,准备退体,请京中早做准备。
有什么好准备的呢?不外是复出的问题。不是石琳复出,而是华善系子孙复出的问题。
华善是去年十月过世的,今年十月就是一年,孙子辈可以出仕了。
淑嘉有些发懵,这事儿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先问:“家中意思如何?”
西鲁特氏道:“这个是他们爷们的事儿,说是按规矩办,我只是来递个话儿,四老太爷要回京,怎么着也要跟你说一声儿。太子爷那里,也要禀一句的。不过富达礼,老爷的意思是要他再等二年,这要太子爷见谅,奴才们…”
——————倒叙分割线——————
石琳是华善之弟,年纪与华善相差不大,华善闷在家里会闷出毛病,石琳却是个大忙人,他也能累出毛病来了,尤其现在两广正在平乱,他又居中调度,精力便很不济,最近还生了病。
石琳的意思,怕是撑不下去了。他原想能撑到侄子、侄孙复出,自己再功成身退,也是为整体家族的繁荣出了一份力。但是眼下涉及到军务,这个不比政务有长效性,皇帝立等着看效果,如果强撑又没精力把差使办好,反要受到牵连。
石琳权衡之下,决定跟康熙打退休报告,反正眼下平叛形势还算不错,自己称不上是临阵脱逃。在那之前,他先跟京里联系,信是写给儿子石文英的,内容不外是:我年老体衰,再尸位素飧,反受其辱,不如适时而退。我这个时候退呢,也是为了自己,同时也好提醒一下皇帝,我哥哥华善系的子孙孝期过一年了。我算算日子,挑一个请求退休的报告到京正好到一年期的时候递折子。
命令石文英到石文炳那里商议一下:我知道你们大概也有这个念头,但是,考虑一下富达礼复出的时间问题。建议:富达礼作为嫡长孙,是要承嗣的,最好跟石文炳守同样长的时间,反正石文英还在朝里,在云南还有个石文晟作巡抚,不怕皇帝记不起咱们家来。
信写得很长,派了专人去送,还一次派了两人一起,严令保密。同时也写了一封短信给另一个侄子石文晟,简要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决定。
这是整个家族的大事情,京中石文英接到了信,稍作分析,就跑到了石文炳这里。
石府这一年过得非常平淡,闭门谢客,各种消息的一大来源就是石文英。这一回,石文炳还道是又有新消息了:“怎么?又有新闻了?我看今儿的邸报,倒还太平。”自从圣驾说暂不南下了,确实少了很多新闻。
石文英还真有一个新闻:“今儿早上的消息,鄂伦岱的家人在古北口禁地放鸟铳,把万岁爷气着了,把他削了,现在他身上只剩下个侍卫的差使了。”
石文炳:“…”能把身上那么一长串的职衔丢得差不多干净了,这鄂伦岱也是一种本事了。至于鄂伦岱的种种不法,维持秩序的石文炳已经习惯到麻木,根本无力吐槽了。
“哥哥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吧?我也觉得是。”石文焯无聊地数茶叶子,对鄂伦岱也是没什么兴趣了。
富达礼端坐,庆德忍住不翻白眼,观音保也义愤不起来,鄂伦岱同学类似的事情做得太多了,而康熙在佟家人身上破例得也太多了,三人一致认定:鄂伦岱的职称还会再回来的。
石文英没好气地道:“我有件大事儿你们听不听?”
石文焯坐正了:“什么事儿?”
“我阿玛要致仕。”
“什么?”男声五重奏。
石文英道:“我阿玛说,两广虽在胶着,官军却是在节节获胜的。他正好在这光彩的时候儿退下来。再说,侄儿们的孝期也满了,正好提醒一下万岁爷。”
石文炳语气激动了起来:“叔父怎么能为了这几个小东西而致仕呢?”
石文英连连摆手:“并不全是为了他们,阿玛也上了年纪了,再担这么重的担子也怕晚节不保。如今形势正好,何不趁势而为?都是要退的,何不顺势给自家晚辈一点方便呢?”
石文炳道:“叔父身子真的不好?早些时候他们去两广的人回说见着了叔父,还是可以的。”
石文英苦笑道:“不瞒您说,享享清福,阿玛的身子能吃得消,处置两省军政事务这个就…”
无论如何,石文炳还是很感激石琳的:“叔父是要退下来了?回京么?万岁爷能许么?”
“哪怕是找个御医去看,也是一样的说法呢。”
石文炳沉默了,眼前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后续了:“纵是如此,富达礼也要守满三年。只怕叔父的一片苦心,只好便宜了庆德与观音保了。”
石文英道:“阿玛也是这个意思。”
石文焯是要守三年的,并不在意这个,但是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要不要与东宫说一说?”
石文炳比较保守一点,不想借太子之力,石文英却道:“哪怕不求太子帮忙,阿玛致仕之事,总要告诉太子的。”
石文炳同意了:“正好,弘曈阿哥生日到了,叫他们往宫里送礼的时候跟太子妃说一声,让你嫂子去见一见太子妃。”
石文英见目的达到起身告辞:“阿玛要返京,我得回家收拾一下。”
众人不便相留,起身送了出去。
自家开小会,石文炳对富达礼道:“你是长孙。”
富达礼跟着就表态:“儿子省得。不能为了早两年,就亏了操行。”
观音保犹豫了一下:“那儿子是不是也?”
石文焯道:“你添什么乱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过了反而显得矫情,又有人要说道了。”
庆德冒出了一句:“太子的意思呢?”乍一看,这样做石家显出了家教来,但是太子阵营凭空少了至少是一个副都统。太子会怎么想呢?
石文炳犹豫半晌拍板:“只能请太子谅解了。”从长远看,这是对石家、对东宫都好的一个安排。
倒叙完毕————
淑嘉听完,对西鲁特氏道:“这个我也作不得主,得跟太子说一说。”她对朝政两眼一抹黑,这话不是谦虚。
急急打发人请了胤礽来,胤礽很给西鲁特氏的面子:“您坐。家中可好?”
西鲁特氏欠身相答:“都还好,就是…”看一看淑嘉。
淑嘉道:“石琳病了,想致仕。”
胤礽的运作一停:“这样啊…他年纪也大了呢,可惜…哎,富达礼他们是不是孝期满了?”
淑嘉道:“说的就是这个事儿,不过,富达礼是长孙,按规矩要守三年的。”
胤礽爽快地说:“我也要说这个呢,三年就三年!”石琳这当口退回来,不就是要推自家人的么?难道还会白白让富达礼这个嫡长孙一直闲置着?
西鲁特氏万没想到胤礽这样爽快,打好的草稿全都没用,带着好消息回家了。石文炳等人因此对胤礽的印象又好上了几分。
东宫里,淑嘉看着胤礽,欲言又止。
胤礽笑道:“无妨,这样正好。”
第182章 祝大家龙年大吉
石家与太子达成了一致,马上派人送信往广州石琳处。连给皇太后贺圣寿都有些心不在焉,亏得他们家大多数人都在赋闲,且是因孝赋闲,没用出场表演。而东宫这里,非但要准备着圣寿,还要参加一下十月初五皇十九子的满月酒。
皇十九子倒是有了名字,叫胤禝,贵人高氏所出。康熙如今这样的年纪又有儿子出世,喜不自胜老。
高贵人今年不到二十,已经诞育皇子,心中欢乐不亚于自己成为一宫主位。皇子们都集中到一处吃吃喝喝联络感情,在他们看来,多一个“小”弟弟,实是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十九弟目前的价值有二:一、表现自己对弟弟的关怀之情显示自己是个好哥哥,二、给了大家这样一个社交聚会的理由。
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二哥正在装病,当时宫里为了他兵慌马乱,连皇十九子出生的喜悦都被冲淡了很多。如今太子大安了,十九阿哥又满月,喜庆之气只有更浓。
皇太子打头,一齐祝贺康熙,康熙看着满堂儿孙,笑得脸上褶子的密度大增,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
他好了,大家就必须跟着一块儿好,明里暗里称赞着自家爹宝刀未老——当然,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帝国最高统治者,其实也是一个不想服老的老男人而已。喜欢儿子有出息,更希望自己很健康。
小孩子满月,这回的主角却是大人,康熙被恭贺着。皇太子非常有眼色地展现自己身体已经好了,不给皇帝添堵,同时也没有在场上表现得活跃,记得不要抢戏。
如此稳重的表现,再加上有一个极为活跃的直郡王作对照组,效果是相当地好。
吃完满月酒,回到东宫的胤礽只觉得满心的疲惫,还不能歇息,他还有事情要跟淑嘉商量。
淑嘉在这满朋酒上也是若有所悟,她也有话要与胤礽说。康熙这么大的年纪又生了儿子,给这小儿子的排场却不亚于以往任何一次。“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如果把主语换成“老头子”,大约也不会很错。
胤礽灌了一碗解酒茶,擦了一把脸。淑嘉今天也喝了点酒,回来重新洗了脸,还漱了口,又换了身衣服,这才觉得把酒气给去了。再转回来一看,胤礽已经安静地坐在榻上了,姿态很是放松,一惯挺直的脊背也倚到了引枕上,脖子下的扣子抓开了两颗,两颊泛红,带着一股子的慵懒劲儿。
淑嘉换了双鞋子,慢腾腾地走到胤礽旁边坐下,抓着他的辫梢玩儿:“别在这儿躺着,乏了就回屋歇着,仔细着凉。”
“就歪一会儿。”说着,真把脑袋歪到了淑嘉的大腿上一放。
这颗人头大约有三、四斤沉,淑嘉的脑袋里忽然生出这样一个想法,喷笑出声,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戳着胤礽的光脑门:“你多大的人了?还这样不小心,上回病了,把我急坏了。”
胤礽抓过淑嘉的手咬了一口,听到她呼痛,又吮了两下:“我心里有数,真的,”也许是醉了,他吐了真言,拉下淑嘉,在她耳边低语,“我那是故意的,我不想离开京里走太远,有弘旦在汗阿玛那里就好了。”
淑嘉身子一僵:“你…”
胤礽不在乎地笑笑:“没事儿的。”安抚地拍着妻子的背。
淑嘉靠在他怀里,轻声道:“老爷子当然是喜欢小孩子的,你就算长大了,也不必太躲着了么,”点点他的鼻子,“不能撒娇了,也算不得太可耻。”
胤礽手一顿:“是啊,不可耻,也不太可爱了。”
淑嘉抬头看他,胤礽道:“别动,咱们说说话。”
“说什么?”
“本要说点儿旁的,现在想问你…外头人家里,是不是喜欢小儿子多些儿?”可怜这家伙生在宫中长在宫中,以后预计也是老死在宫中,于正常人类的常识知道得太少。
淑嘉道:“对小儿子当然会更疼爱些,不过…对大儿子更有期待吧,有期待才会更严厉。”现在被她压着、拿她当被子盖的这家伙…在不健全的家庭里长大,亲爷爷亲奶奶亲娘全没见着,只有个皇太后给了他祖母的疼爱,康熙的父爱还有点变态。其他的正常家庭情感他都没有,难怪此人曾经种种犯二。
“就怕疼爱着疼爱着就变期待了,严厉着严厉着就厌弃了。”
淑嘉一惊,爬起来:“你这是醉了还是醒着?”
胤礽看了她一眼,淑嘉评论:“醒着。”说完,她也躺下了:“巧儿,被子。”
两人的气场太过诡异,无人敢劝两位主子到床上去睡。轻手轻脚地撤下榻上小炕桌,众人退下,太子夫妇一番蠕动,找到了舒服的位置开卧谈会。
淑嘉先说,声音低低的:“我看你近来就有些怏怏不乐的。”
胤礽闭着眼睛:“儿子越来越多,这个不动那个也想动,谁不想得汗阿玛青眼呢?想要,就得上进,就要比哥哥们做得出色。汗阿玛…天下没有不想儿子好的父亲吧?”后半句是,天下大概也有不希望儿子跃到自己头上的父亲。他没说出来。
男声本就低沉些,他说的内容又有点儿沉重。
淑嘉心道:我不用说了,他全明白了。于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帮他克服这样的心理障碍?
“我以为,”淑嘉慢慢地说,“你大约是天下与汗阿玛靠得最近的人了,如果你都不自信,还有谁能够与汗阿玛处得好呢?汗阿玛既君且父,你亦臣亦子,子臣如何侍君父?你总该是比我清楚的。”
胤礽道:“是啊…我知道的…”
“你是什么样的人,汗阿玛自然也是知道的。”
“也是。”
“你也说了,咱们还有儿子在汗阿玛那里呢,汗阿玛也是喜欢的呢,还在担心些什么呢?”
胤礽定了定神,他今天一定是酒喝多了,才会脑袋出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让儿子去卖萌,自己躲在后面,能藏多深就藏多深,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一定是因为,他察觉出来了,他汗阿玛已经在无意中流露出了…某些老年人的特征。这才是他不安的根源。君父好侍奉,但是老男人很难缠。胤礽瞬间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不安所在,不在大阿哥的挑衅,也不在君心难测,全在帝王的心智年龄。人扛不过自然规律,到了那个年纪就会有那样的情绪。
老男人,尤其是年老的帝王,多疑又神经质,宠爱年轻的女人,疼爱年幼的孩子,喜欢废长立幼,皇太子从小读了那么多的史书,他全知道。现在,开始联系自身处境了。康熙表现得并不明显,如果不是胤礽警觉,或许现在还会高枕无忧地恣意妄为。其实,他的兄弟们已经在挤压他的空间,他的父亲有越来越多要关心的人,他的相对地位已经在下滑了。只是康熙表现的方式太柔和,显得太无害了。
“睡吧,我唯恭谨事君父,慈善对弟兄。”
“嗯。”
“你叫人把两广的生意收了罢,石琳致仕,那里没人照看易生事端。”这才是胤礽一开始想说的,还没出口就被老婆歪楼,到快要睡着了才想起主题来。
淑嘉给他拉拉被子:“鄂伦岱也入了份子了。”
胤礽:“…那就留着吧。”
主议案被一语否决,皇太子一面继续温文尔雅,一面等石琳回来深化他的龟缩战略。
——
即使是在没有高科技辅助的清代,从北京到广州的通信,也在权贵们的重视下达到了一个极高的速度。京中与广州迅速达成了共识,石文英这里屋子还没收拾完呢,石琳的折子已经上京了。
第一封是告病的折子,折子里把当地的情况仔细地汇报了一番,然后说明了自己的病情。康熙接到折子,算了一算石琳的年龄,觉得他这病得也很正常。批复了一下,让石琳保重身体等等,又赐下药来。
折子批完,康熙开始发散思维了,石琳这样的封疆大吏,简历家谱都是在康熙心里的,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他是太子妃的叔祖父,由此又想到了华善一系的现状。咦?华善已经死了一年了?
这种事情康熙是不会记错的,他还记得华善与弘暘是在同一个月死的呢,那一阵儿他很是心疼他家太子。华善一系全隐,石琳也已老病,看着撑不了多久了,不死也要致仕。
康熙开始留心华善系复出的相关事宜了,并且在权衡石琳的继任者的问题。
康熙的准备是及时的,紧接着石琳的第二件折子又到,这回是正式的以老病乞休了。由于之前已经跟康熙打过了招呼,并且把相关事宜交待得很明白,而康熙也已经想好了继任者的问题,翻翻档案,发现石琳没留下什么烂摊子,康熙痛快地让石琳退休了。
新任两广总督也是旗人,汉军旗,郭世隆。
康熙发完让郭世隆继任的上谕,就问伊桑阿:“朕记得华善过世整有一年了罢?其孙当可出仕了?国家正在用人之际,看看有什么缺。”
皇帝亲自过问了,这个缺就不能次了,康熙还不是一个好糊弄的皇帝,而伊桑阿又跟石家没有冤仇不用下绊子。翻拣了几个缺出来,交给康熙定夺——都是优差。
康熙看了看,都觉得不满意:“给富达礼个护军统领,侍卫里还有缺么?给庆德。观音保…放到部院里历练历练。”
伊桑阿乐观其成,张玉书是汉臣,在涉及旗人的事情上,秉承着汉臣明哲保身的原则,只管听康熙的命令就好。伊桑阿心道,看来皇上对石家还是很照顾的,对太子还是很关心的。而石家,毕竟是大族,根基很稳呢。
多少人丁一个忧回来,肥缺就没了,为了补个缺要上下跑多少回关系花多少钱?石家人,只要家族还在,皇帝就不会忘了他们。
非常好的差使,结果富达礼同学上折子请辞,理由极其正当:他是嫡长孙,要守满三年孝,谢谢皇帝的好意,但是他还是决定做个好人。如果不守满孝,那就是个不孝之人,皇帝要个不孝的人做什么呢?
康熙看完富达礼的折子,稍有不顺之意,他是想把石家这小一辈儿给拉上来练练手,也算是为太子将来作些个人材储备不是?石家家教不坏,人又上进懂事,很少惹麻烦,正是得用的时候。现在下推辞虽是情有可原,多少与康熙的计划相悖,令他多少有些叹气。
犹豫了一下,还是准了富达礼所请。落笔写了个“可”字,命叫胤礽过来。
胤礽接到命令,不敢耽搁,从毓庆宫直奔乾清宫,须臾便至。康熙正在看另一件折子,说的是打箭炉的土番之乱已平。
小太监进来说:“万岁爷,太子来了。”
“叫进来罢。”
胤礽进来,先除了件一斗珠的斗蓬,才进了西暖阁见康熙。请安赐座赏茶,皇太子捧着茶碗笑对康熙道:“汗阿玛,不知汗阿玛叫儿子来有何吩咐?”
康熙一抖眉毛,推了两份折子过去:“看看这些。”
胤礽先翻第一份:“岳升龙的折子?打箭炉那里…”又出事了么?
唉,最近几年不知道是不是风水的问题,各地少数民族纷纷用实际行动向中央表达了他们的不满,这个四川打箭炉的土蛮,行动还在猺、苗之前,让康熙很费了一番脑筋。
往下一翻,竟是平了:“恭喜汗阿玛。”
康熙道:“平了是一喜。可恨打箭炉土番仅剩女子还要负隅顽抗!”把这些不服教化的逆贼又好一通大骂,细数人家不厚道、忘恩负义,“本朝对这些土人不够好么?少征赋、行羁縻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胤礽坐不住了,起身亲自给他端茶倒水,拍背顺气:“汗阿玛万金之躯,怎么与已平定了的土番置起气来了呢?那是他们不识好歹。”
康熙当然生气啦,哪个皇帝喜欢听说有人反对他呢?这一回吧,还打赢了,整体氛围是欢快庆功的,康熙的火气没处发,逮到了儿子过来当然要发一发牢骚了。出了门去,他还要强作欢颜,表彰一下平叛部队。
胤礽陪着康熙又数落了一回被打成灰渣渣的打箭炉,康熙听到有人陪他出气,火气也渐平了。一扬下巴:“你去看看那一份折子。”
这就是富达礼的推辞折子了。康熙不能说富达礼做得不对,富达礼又确实没有按照他的计划走了。康熙原是打算自己就这么乾纲独断,给太子岳父家安排好了的。富达礼的推辞,让他不得不再问一下皇太子的意见。
胤礽装作先前不知道此事,讶然道:“汗阿玛,这个富达礼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件折子了?”
康熙叹道:“华善死了有一年了。”
胤礽道:“这个儿子是知道的,只是富达礼是承重孙,按制要满三年的。”说是三年,其实是二十七个月,已经过了十二个月了,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
康熙听到这里便不再问他的看法了,富达礼的推辞让康熙小有不爽,然而太子的评断却让康熙听着舒服,虽然两人说的是同一件事情、观点也是一致。由于太子的话让他高兴了,康熙对富达礼的评论从’有不识抬举之嫌‘变为’是个守规矩、有道德的好人‘。
“这倒也是,他正好在家里多读读书,”康熙下了决定,“就叫庆德和观音保先来当差罢。石琳抵京陛见之时,你也见见他。”
“嗻。”
有了康熙过问,庆德和观音保起复的事情进行极为顺利,就在康熙与胤礽谈完话的第二天,两人就接到了通知,连职位都确定了。观音保在康熙的关怀下入了吏部,做了一名郎中,部门:考功司。
而庆德同学,被康熙钦点做了御前侍卫。正好与被削得只剩下一等侍卫这条内裤的鄂伦岱成了名符其实的同事。
头一天上班,庆德重新穿回了御前侍卫的制服,黄马褂、粉底小朝靴,挎着刀。而他的老朋友老鄂,因为抹了领侍卫内大臣的职衔,又仅是一等侍卫未入御前,只好把自己的黄马褂收起来,先穿上了一等侍卫制服。
如此诡异的老友相见,惊飞了一群看热闹的同事。众侍卫作鸟兽散,连负责庆德报到的另一领侍卫内大臣也赶紧收拾收拾包袱,伪称要巡视工作:“庆德你原就在御前伺候过的,规矩都是懂的,都不用我都了。”
庆德冲鄂伦岱一翻白眼:“老鄂,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鄂伦岱回他一个白眼:“几个兔崽子给老子惹祸!我还没在北古口放过鸟铳呢,他们居然敢抢先。”所以那个抢了老鄂先的兔崽子被老鄂抽得亲妈都认不出来了。
老鄂,这个谁先谁后不是重点好吧?不应该放鸟铳才是重点对吧?
庆德撇撇嘴:“我方才见过万岁爷了。”万岁爷嘱咐了:“你跟鄂伦岱还能说几句,叫他给朕规矩一点儿!”
鄂伦岱翻继续白眼:“他烦不烦呐?”一把捞过庆德,“我原还记着日子呢,眼瞅着你出了孝了,正要跟皇上说一声叫你回来,没想到小兔崽子把爷也给坑了!还好没误了你的事儿。”
从来都是老鄂给别人添麻烦,没想到这一回他也被别人添了一回麻烦。庆德大笑:“你有这份心,我便承你这份情如何?戏酒是不能请了的,我们家老爷子和我哥哥还在孝里呢,旁的倒是行的。”
鄂伦岱道:“那敢情好,咱们约上几个人,射箭作戏罢!找个宽敞的地界儿…唔,我看这里就很好。”
庆德看着老鄂口中的宽敞地界儿——乾清宫大院儿,默默地吐一口血,老鄂你行的!无力地道:“你说个时间罢。我得到后头去晃一晃才成。”
鄂伦岱道:“这会儿人来人往的也不方便,你先去,到后半晌,咱们再玩。哦,我再去约几个人。”
庆德跑到御前应了一回卯,同事们大多数还在,也有一些换了的。他人缘儿不错,左右打了一回招呼,就听他原来的老朋友,也是补进来的侍卫阿山笑道:“你一来,那一位也跟着过来了。”
庆德一转脸,正看到鄂伦岱大步流星地往这里走。庆德愕然:“你不是约人么?怎么也过来啦?”
鄂伦岱理直气壮地道:“我是来约人的啊。”
约人约到御前来了?庆德心说,你有人玩儿了啊,那还叫我做什么?康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庆德跟鄂伦岱混一块儿那是为了让庆德能发挥智慧约束一下鄂伦岱,这一点庆德也略有所觉。想来自己休假了,康熙实在是受了这个祸头子,又点了旁的人?
庆德意下怏怏。
就见鄂伦岱手一伸,直直点进一堆黄马褂里:“岳兴阿,出来玩。”
庆德:“…”看来老鄂没有交到新朋友,他是来抓壮丁了。
隆科多的长子岳兴阿同学,苦逼着脸跟着鄂伦岱走了。鄂伦岱是他长辈,掐着脖子叫他过来,他敢不来么?岳兴阿自认是个文明人,是个懂得尊敬长辈的文明人,哪怕这个长辈很不讲理,他也只有认了。
“来了。”
鄂伦岱揪住岳兴阿,对庆德道:“你不是要晃一晃的么?怎么改成站一站了?快去转一圈儿,回来一起玩儿。”
庆德果断转头,无视岳兴阿求救的可怜眼神,他去晃一晃了。众侍卫也跟着晃一晃去了。
众人作鸟兽散后,一个小太监匆匆而过,奔进乾清宫内:“回万岁爷的话,他们都散了,鄂伦岱带着岳兴阿往前头走了,奴才听他们话里的意思,鄂伦岱要约人习射为戏。”
康熙松了口气,喃喃地道:“也算是不忘尚武之风了。”闹一点就闹一点吧,至少这一回闹的事情比较正经,康熙爷也就不计较鄂伦岱带着一群人在他办公室前摆弄远程武器了。
康熙真是放心得太早了,鄂伦岱行事要的就是一个痛快。光习射哪能满足得了老鄂呢?还得加上个比赛的形式,分作两队,设好箭靶,选派队员,他还要求组队拉拉队:“等会儿咱们的人上来要一齐喝彩。”
鄂伦岱自己不光是比赛的主力队员,他还当仁不让地做了拉拉队的主力:“好!再来一个!干掉那个小子!”那小子是御前侍卫的,单纯从级别上来说,比老鄂还高了半级呢。
康熙今天批完了折子,刚翻了牌子,承乾宫的佟妃中奖,两人说得投机,四目相对,颇有一点柔情蜜意,就听到外面一声大喝:“岳兴阿!你用心点!”
这把声音好耳熟,被叫的这个名字也很熟。康熙与佟妃面面相觑,什么兴致也都被这炸雷似的一声给轰没了。康熙很生气:“谁在外面喧哗?!”
魏珠用颤抖的声音回道:“是…呃…”小心翻眼看了看康熙又看看佟妃,努力用他中年大叔的脸做出小兔子一样受惊的表情,“鄂…伦…岱…”
康熙哑然,佟妃无语。
看来,后果也不怎么严重,甚至说,没啥后果。
呃,错了,后果还是有的。
佟妃非常抱歉地对康熙道:“万岁爷。”声音柔柔软软的,饱含水份,康熙的火气马上被浇灭。自嘲地道:“他还是这么个脾气,朕又不是不知道。难得他始终如一。”始终如一四个字从康熙嘴巴里说出来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佟妃双手搭在康熙的肩膀上:“他还真是这副坏脾气,实在是…记得小时候,伯父也拿他没法子,看着他添堵,等您把他打发远了,伯父又大骂他不孝,居然不回来看看。”
提到佟国纲,康熙的无力感更浓重了,接着发现佟国纲的音容笑貌他到现在还能记得很清楚。终于,康熙爷艰难地道:“这个鄂伦岱,朕还是给他调一调吧。”
结合佟国纲,康熙终于明白,有些人,从来都是“相见不如怀念”。
距离产生美。
为了自己与鄂伦岱的身心健康考虑,康熙作了一个并不艰难的决定。
第二天,鄂伦岱接到了调令,他不用当一等侍卫,见天儿地打搅同事工作,还搅乱皇帝的日常生活了——康熙让他去做散秩大臣去了。
散秩大臣,简单地说,是侍卫处的官员,位仅在领侍卫内大臣与内大臣之下,也算是个侍卫头儿了。鉴于鄂伦岱之前犯的事儿,还不能让他这么快地官复原职,只好放矮两等。当了头儿,就有有额外的差使,留给他胡闹的时间就会少不少。
康熙爷终于过上了比较安静的生活。从侍卫也跟着把心放回了肚里,连领侍卫内大臣都想酬神了。那是鄂伦岱呀,看着品级低,其实份量不浅,哪个领侍卫内大臣又真的敢把鄂伦岱当成寻常下属一样地训斥呢?真要那样干了,这个领侍卫内大臣也就不用干了,直接让给鄂伦岱算了——皇帝肯定会这样处置的。
人比人得死啊!鄂伦岱天生好命,大家再嫉妒也没用。擦一擦口水,该工作的还得工作。
胤礽当然是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对于康熙与佟国纲系如同过家家一样的行为,他与大家一样表示麻木了。他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已经十一月了,石琳什么时候抵京?
石琳没到,皇太子又得到了另一个人申请退休的消息:伊桑阿请求致仕。
伊桑阿,索额图的女婿,老牌大学士,比较中立又与索党有着天然的联系。
这个消息不免让胤礽有些发急,伊桑阿的地位非同一般啊。皇太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种压力不仅来自于要少一个与自己比较亲近的大学士,更是因为…他对于伊桑阿要走这件事情毫无办法。
束手束脚!
皇太子明白了,史上那么多悲剧的前辈们,或许不是不能像前明朱高炽一样看清形势一路隐忍,只是因为这份子隐忍太憋屈了!忍得了一时,忍不了半世,宁愿求一个痛快。
权衡再三,胤礽还是决定忍了——废太子的名头太难听了,一听就是个失败者。他幼年时就能为了练出一手好字隆冬不辍习,头一天胳膊累得抬不起来,第二天还是咬牙坚持,终于习成而得康熙表扬。不就是为了写好字累得胳膊疼么?现在也一样!
康熙却因此而为自家儿子抱不平。
情况就是这样,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如果皇太子急着发展势力,皇帝就要伸手打掉这些势力,让儿子老实些。如果皇太子很乖,皇帝就要为他的继承人撑腰。(注:这种办法仅在皇权高度集中的时候、对文明一点的皇帝有效,如果遇到刘邦同学大家还是抄家伙奋起比较好。)
康熙给儿子撑腰的方式比较独特,十一月里,东宫五阿哥周岁,他老人家携眷前往。这个眷的范围很广,连在宁寿宫的老太后都叫他给拎了来了。当着众人的面表示:“东宫甚好。”
周岁宴,康熙干脆挤下了儿子,自做主人翁招待起福全等人来。
女眷这里,皇太后完全不用康熙嘱咐就表现得非常到位——她本来就很喜欢太子妃的。可怜弘曈的脸蛋又被揉揉捏捏,最后逃出来:“我去给玛法请安~”康熙回到的时候他已经请过一回安了。
从后面绕出来,差点撞着他八叔、九叔,追在后面的嬷嬷惊得跪在地上:“八爷、九爷恕罪。”
八阿哥、九阿哥也吓了一跳,八阿哥是拎着九阿哥出来上政治课的。九阿哥的傲娇脾气又犯了,八阿哥只好把他拉到一边来说话:“你谨慎一点。”
九阿哥撇嘴:“汗阿玛明摆着是给太子做脸,太子自己却要作了一副谦逊的样子,令人作呕。一小的时候儿,他那副嘴脸我还看得少了么?这会儿倒像是怕吓着人似的了。”
八阿哥无奈:“咱们回家再说行不行?”心中却道,要用到做脸,说明太子势力有些衰弱啊。
九阿哥还想说什么,正撞上了他侄子。对大人再怎么样,在孩子面前还是要做得好看一些的。九阿哥因被撞破了事情,也有点心虚:“弘曈怎么过来了?”
弘曈倒退三步,捂脸:“不要再掐我的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