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在这里,要对眼下的统治核心提出郑重的鄙视——他们之前几乎没有一个人接触过相关的重大决策。在这件事情上人人都是菜鸟,最要命的是还没有职业经理人制度、没有经济政策专家,想要改革,谈何容易?!

这不是虚话,哪怕是数次监国的胤礽,也没有参与过类似的政策制定。或者说,这个国家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这样的变革了。

扳倒了指头数,在关外的时候,还是有过重大策略的变革的,比如与蒙古结盟,通过又拉又打使得蒙古不再拖后腿啦;再比如从只重满人、拿汉人不当干粮,到创立汉军旗,这样的政策使得后金集团迅猛扩张。

入关之后也有过变革,从一路屠杀变得开科举、访遗贤,这使得清廷渐渐立稳了脚跟。可以说,顺治之后,国策基本没有大变动。康熙朝最大的动荡也就是打了几场仗,虽然是在本国土地上的战争,但是可划入“外患”。

至如内忧,顶多就是有灾害了,去赈赈,黄河泛滥了,修修堤坝,朱三太子闹腾了,抓起来砍掉。都是挺重大的烦心事,却只是“暂时”,眼下讨论的这一件事情其影响是要波及后代的。

干的时候一头兴地扎进去,时间过去半年了,才发现问题一箩筐,件件惹人烦。事情的发展就没有一件是按照剧本儿走的,这不,问题就来了。

与所有比较负责任的改革者一样,朝廷在变革之前也是需要经过反复论证,再试点,然后全面铺开的。眼下没有经济学专家智囊团,他们就自己来论证。由于执行人员还未到位,所以目前的论证还没有扩大范围,仅限于屋里的几个人知情。就这几个人,已经能够看出改革的阻力了。

胤礽是个坚定的改革派,国家名义上是他的,他得把日子过下去。他先问雍王:“括隐的事情办得怎么事了?”

雍王是他兄弟,一家人,除了“夺嫡”,在旁的事情上基本上与他保持一致,又是直接负责人,所以比胤礽还急:“才得三分之一。下令的时候已是秋冬之季,底下人忙着收今年的租赋。小民在交税的时候,如何肯上报多余的田产人丁?”言下之意颇为愤愤,“今春臣弟就盯着这件事情,看他们要如何弄鬼!”

胤礽听得也是大悔,忘了这一件事情。李光地给想的借口只在动乱地区适用,其余如江浙一带,谁会在要交税的时候说“我家还有几百亩地没算进去,我给你多交点钱”的?

括隐,越是在经济水平不太高的地方越好弄,江浙一带就颇为难行。江浙一带几百年来教育水平都在全国拨尖儿的,聪明人多、有特权的人也多,叫他们如实申报财产,实在是困难。

另两个皇室成员由于年幼,资格不够,只是旁听。

马齐作为统治阶段里地位比较高的一员,对于改革税制增加收入是赞成的。要知道,这些税里有很大一部分是拿来给旗人发生活费的。马齐是旗人,除了关心国家,他是相当关注自身所处的利益集团的利益的。

他也是一直关注这件事情的,此时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圣上既要降不世之隆恩,盛世滋丁,永不加赋,就要弄明白到底有多少人受了这恩惠。再者,本次括隐与历代不同,括的不只是人口,”反正括出来了他们也交不出来,“还有田亩。田亩多了,丁银摊到每亩田里的就少,需缴税也就轻。”田亩多了,国家收入也就上来了,大家的生活费就有保障了。

胤礽连连点头,对雍王道:“这件事情你盯着,勿要在今夏之前弄出个大概来,旁的地方便不要紧,苏浙一带是财赋重要,那里的人丁田亩一定要弄明白了。再择一地,先试试,试好了,遍行全国。”他说得很有气慨。

雍王慨然应喏:“臣弟明白。这摊丁入亩,也要分几样,江苏与甘肃就不能一体。西北产粮不如江南,这丁银之摊派,也要分情形。”虽情急,他也不是急昏了头,还是有仔细计较过的。

胤礽点头道:“正是。”

施世纶对于免去丁银是赞成的,而且,剩下的丁银是分摊到田产税里的,谁有地谁交钱,这是施世纶很满意:“如此小民赖陛下生者多矣!”他为人正义,而且这份子正义也是有底气的,他爹是靖海侯,施琅。

李光地闷不吭声,听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心里却是大急。听他们这意思就是叫士绅也跟着交税了?你妹啊!找骂啊你们?!

李光地本以为他们是说出来过过嘴瘾的,没想到越说越像那么回事儿了。去年年底他不过说了一句“江浙地灵人杰,多出进士,在朝为官者亦不在少数。括出来了隐田,还能收他的不成?括出来的隐户,他有钱缴丁银?”

结果这几个人还真听进去了,不但听进去了,还拿出应对方案来了:没钱缴的就先放一放,有钱人得出血了!

坏喽坏喽,李大学士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他就告老还乡了,现在掺和了进来,真是晚节不保!

你查出隐藏的田产、户口就得了,下面还要征税?这年头读书人、官员是有特权的。你当了秀才,自己就免税,如果是进士或者是官员,能保家中一人到N人不等免税,此外还有部分财产不征税的特权。

你现在要收回他们的特权?几百辈子没交过税了,现在要从他们的口袋里拿钱?有几个会心甘情愿的?他们还有知识有文化,有社会地位,还能影响舆论。

读书人的嘴啊,比泼妇还凶残的。泼妇也就是骂骂街,骂完就完,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秦桧、严嵩等人,名声是怎么坏的?还不是读书人没事干,只好写书来骂,一代人两代人N代人只要书还在,就有人看,看完了就会流传。

到时候这间屋子里的人,一个也跑不掉,统统要被骂死!李光地心里明白,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头,他从来都是只打黑枪,态度极其不坚决出主意也不肯很用心。现在看情况不对,不能再划水了,只好挺身而出说明真相。

“此事急不得,”李光地想了一想,在这件事情上他看得更透彻一点,人老成精,岁数不是白活的,这事儿要是明着干了,名声就臭了,“看来是必要士绅一齐纳粮完税了?他们如何肯依?又如何显得国家优待仕林?为官俸禄本就不多,再要纳粮完税,他们不肯出仕又怎么办?又有一等读书人,自恃有才华,得一功名。现在要他们与民夫一般待遇,心中如何肯服?臣只恐物业沸腾。”

我可把后果说出来了,皇帝,您惦量着看吧。想改革,行,做好挨骂的思想准备吧。

最主要的是,施世纶在民间树立了几十年的口碑,士林说他不好,小民不肯信,他还是侯门之子,算是有背景有靠山。其余几个人不是皇室就是满洲贵族,人家…就算改了,也不交税。国家保护旗人,这是基本国策不动摇!身上还有文字狱这道护身符,不给骂。

剩下挨骂的就一定是李光地自己。

胤礽兄弟俩一开始还真没想到这个,他们心里,皇权至上,管你农民还是士绅,都是我家奴才。有了这个思想,就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考虑周到的了。此时听李光地一说,兄弟二人也是一怔。

静默只有那么几秒钟,雍王问李光地:“难道还有旁的办法?现在国库是个什么情形,你不知道么?兼并愈烈,几年了,税总是收不齐,必得改了。”他们乐意也得交,不乐意也得交!

这“免逋赋”都免了几年了?所谓逋赋,就是拖欠国家的税,年年都有拖欠的,显然是收不上来的。皇帝免这部分税,其实就是做个顺水人情,也是显得账面上好看一点。

我管你骂不骂,老子吃饭最要紧。你骂了又能怎么样?文字狱砍了多少颗头?都是砍的读书人。开国之初杀了多少人,很多都是江南百姓。我就是要这样干,你能怎么样?旗人无疑不会反对本次改革,因为不触及他们的利益,与此同时他们的利益还会得到保护。

李光地默,国库的情况他也知道的。张三有两亩地,过不下去了,正好,李四有身份,可以免税。张三就带着老婆孩子和土地,挂到李四名下,号称是李四家的奴仆,地也是李四的了,从此只要给李四交点保护费,再也不鸟国家。张三就一口咬定过不下去日子,田也卖给李四了、人也卖给李四了,有文书作证,你能奈他何?

这世上不止一个李四,也不止一个张三。

在座的诸位,是无法“打土豪分田地”的,如何抑兼并?

想多收税,只好从李四身上收。李四是…统治阶级的一员/基础。他们如果不想出钱,那么就会隐藏土地财产。所以在改革之前要先括隐。

施世纶更狠,直接道:“李大学士说话了,臣也不能揣着明白当糊涂。本朝制度,旗人也是免税的。”到时候大家把田地都挂到旗人大族名下,国家还是收不到税。

也是看着胤礽年轻,他才说这话,换了康熙,他是万万不会说的。青年皇帝与老年皇帝的最大不同这会儿就出现了,年轻人有干劲儿,敢于打破一些常规。

“还得防着投充,断了念想,才不致日后难于举措。”

穆和伦是户部满尚书,一直不说话,此时不乐意了:“旗人从龙入关,与民人本就不同。”

马齐看看穆和伦,张张嘴巴,又合上了。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财产税是必须收的。就说他们家吧,也是因为他们家男丁争气,从入关开始,家庭财富一直在增加,这些都是不上税的。其他满洲大族他不知道详情也能推测一二。

单个儿从自家立场看问题,不收税当然是好事儿,生产成本低,有利于扩张和竞争。马齐现在又算是入了中央政治局的人,想事情就要带一点大局观。这大局观一带入,就能看出问题来了:如果大族扩张,再加上免税条件,就会侵占国家税收,弄得朝廷弱而大族强。

本来这没什么的,咳咳,大不了换个皇帝什么的,大族还是大族。可是吧,满洲是少数民族,本来人就少,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旦内部失衡,国家财政破产,朝廷崩了,大族再有钱也只是肥羊,到时候大家一块儿玩完。

胤礽擦擦嘴巴,抹去那不存在的一口鲜血:“知道了,雍王与施世纶接着盯括隐的事儿。马齐、穆和伦,你们两个商量一下,丁银如何摊入田亩,雍王所说很是要紧。”

不提限制投充的事儿,穆和伦就挺高兴了,痛快地答应了。这件事情上面,是旗人地主占了便宜,民人(非在旗人员)免税的特权被剥夺了,旗人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趁机可多得一些人来投充。

看了施世纶一眼,穆和伦压下了心中的得意,施某人也是不好得罪的,占了便宜就不要再卖乖了。

挥退众人,胤礽又剩下了自己,改个革,怎么就这么难呢?这还只是在讨论阶段就讨论出一堆绕不过去的难题,真到了实施阶段,可怎么是好?作为一个旗人皇帝,维护本集团利益是必须的,处理长远利益与眼前利益也是麻烦的,同样的,得罪读书人也是很可怕的。胤礽挠了挠桌子,思索半晌也没有“灵光一闪”。

税一定要收,税税税!弄了半天,都是银子闹的!要是能开条财路就好了。

胤礽在屋子里踱步,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墙上那幅米珠的挂屏。太平有象。

眼下可不太平啊!

这挂屏是皇后给的,听说是老九孝敬的。

胤礽突然嫉妒起他九弟来了,老九活得多简单啊,最让人眼红的是他还越来越有钱。

国家整体经商固不可取,如果从商业活动中增加一点国家收入呢?胤礽摇了摇头,国内关卡其实不少了,再加税,行商变流民比农民起义要方便得多了。

不行,心里还是不舒服,正好老九还在宫里住着,把他拎过来说说话,蹓蹓他也是好的。

“叫九贝子来。”

九贝子春风得意,不参政,大家对他依旧称得上尊重。他二哥现在还支付着他一家子的生活费,对于他圈钱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仗着身份,允禟在策划经商的过程中没少使用特权、以势凌人,但是只要不闹得太大,胤礽也就忍了——总比老三那里指使门人索贿要好。

允禟一路走一路拿着帕子擦汗,亏得昨天喝得多了,今天懒得动,才没有让乾清宫的人扑个空。

又是聊天说闲话吧?允禟也算是看透了,他兄弟一大把,老三、老四这样的还在争表现,还有那么多侄子,想出彩也不容易,还不如眼下这样实惠呢。因为不参政,利益纠葛就少,他二哥倒是经常找他说说话什么的,众人看他与皇帝“投缘”,更是敬他三分。这是允禟有些得意。

到了乾清宫,果然还是说闲话。

允禟平日也是自矜身份,通过各种正当、不正当手段又弄来多少钱这样的事情,他不太好意思跟别人说,不说又有些遗憾。在二哥面前还有什么好矜持的?也是表明自己“老实无争”,也算联络感情了。

允禟说得眉飞色舞,胤礽就听得郁闷了。

听到一半儿,他就找了个茬儿:“你压了茶价、生丝价?谷贱伤农,国家尚要平粜。你压了茶叶、生丝的价,叫小农以何为生?”

允禟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道:“这经商的就是计较这一分两分的利,其实压得不多,不就是图一乐么?臣弟知道您体恤百姓,怎么会干这样的事情?大头儿还是在那些西洋人身上赚来的。臣弟去年才知道,茶叶生丝,就咱们这里的多、也就属咱们的好,今年给他们加个价儿,他们也得买!”又说有多少的利一类的话。

得意,太得意了。

胤礽不高兴了,咳嗽一声:“你不要总是看到钱钱钱的!”你有钱我居然在为钱发愁,不平衡,十分之不平衡,“弘晸今年都七(虚)岁了,你怎么还不上折子说他读书的事儿?!”

弘晸小朋友,康熙四十五年十一月的生日,生日小,到今年十一月才六周岁。胤礽这纯属找茬儿。

允禟摸不着头脑,只道胤礽是吃饱了撑的。总算也是关心他,允禟认真地表示自己错了:“臣弟这不当面儿求您了么?明儿臣弟就补个折子,您眼下——就答应了罢~”

他长得肥胖圆润,还真有点儿喜剧效果,胤礽噗哧一笑:“罢罢罢,你回去写折子,不见到折子我是不会准的。走罢走罢,看着你脑仁儿都疼了!”

允禟唱作俱佳地退了出去,胤礽想:倒是可以由内务府或户部出本钱,交给商人去买卖生息。以前也有这样的事情,不过规模不大,眼下看来还真是一条生财的好路子。

胤礽从允禟的描述里看到了“垄断”二字,有垄断,就一定有钱赚。发改委涨油价涨得天上掉飞机,你也得按它定的价格买东西。

搓了搓手,胤礽原本充满笑意的脸又沉了下来——皇帝没本钱。

国库虽不至于见底,却要备战备荒。灾荒就不必说了,最近根据消息,西北还有不太平的迹象,如果事态扩大,说不定要出兵。这军费就不是仨瓜俩枣能解决的了。

胤礽缓缓地放下了手。

当太子,为钱发愁;当皇帝,还是为钱发愁。胤礽确定,财神爷跟他有仇。全都是一堆想不出解决之道的问题,就不能来一件我能手起刀落解决的事情么?

愁钱的皇帝终于不再端架子了,飞快地走了出去:“叫几个侍卫,陪朕练练手。”

侍卫们颇为怏怏,陪皇帝练武,基本上等同于陪他演戏。比如康熙,他老人家一挥胳膊,你二三十个人站成一排,也得随着手势往下倒,还要作出一副支持不住才摔倒的样子。

真TMD考验演技。

本以为新君很忙,没时间玩这一套,没想到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去。

垂头丧气地排成一排,却发现胤礽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这家伙一改他爹的大侠万人敌风格,喜欢近身肉搏!

擦!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这人呢,你要是想偷懒,天下就没有什么能劳动你的事儿;你要是想操心,那就有操不完的心。诚哉斯言!

这不,胤礽想办事儿,就有事情让他去劳神费力。

与侍卫“搏斗”连胜三场,胤礽的好心情只保持到了第二天,朝廷就有事情了。还是他能够手起刀落解决的,也只用手起刀落。

他是想“建设”的,老天爷偏偏送了几件“破坏”来让他处理。

先是正月十七,戴名世南山案[1]刑部有了定论,结果极惨。

“戴名世…应即行凌迟。已故方孝标…应锉其尸骸。戴名世、方孝标之祖父子孙兄弟、及伯叔父兄弟之子、年十六岁以上者俱查出…即行立斩。其母女妻妾姊妹、子之妻妾、十五岁以下子孙、伯叔父兄弟之子、亦俱查出给功臣家为奴。将方孝标同族人,不论服之已尽未尽逐一严查,有职衔者尽皆革退。除已嫁女外,子女一并即解到部,发与乌喇、宁古塔、白都纳等处安插。”

这只是“首犯”,还有作序的如方苞等都是斩立决的,还有知道了但是不告发的,要免职。

一片血雨腥风。

胤礽只是让他们“从宽”,具体说来就是凌迟的改成砍头,发配的照样发配。如方苞等稍有文名,本来要砍头的,改成无期徒刑。

文字狱,杀你不含糊。不过眼下司法程序还没有走完,为显示民主,哪怕心中已有定案,胤礽还是要让大学士等再去商量商量。

然而通过此事,胤礽算是找到方向了,脸上一片杀气地道:“士绅一体纳粮!国家优待他们,也不见得能落到好!”一锤定音,不用再争了。优待你们也骂,那就不给优待了,你们能怎么的?不当官?你舍得么?

戴名世之所以这么倒霉,不单是写的书犯了忌讳,此人还是翰林院编修。在胤礽看来,国家工作人员反党反社会,砍你没商量。

连连大骂:“没良心!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养他们也是白养!”

话虽如此,他治理天下还是需要读书人的,对于本次科举也是特别地重视。为选拔人才计,他最终点名赵申乔去关禁闭——做主考官就必须禁闭一阵儿。

提示:戴名世就是赵申乔参的。

有时候对一个人,还真是…不好评价啊!

对于赵申乔怀着矛盾复杂情感的人肯定不包括胤礽,在他的眼里,赵老先生是个好同志。清廉奉公、为人端正还善于检举揭发同事的不良行径,真是值得表扬。由赵申乔选出来的新科进士,他还真是放心。

事实也如他所想的,“学而优则仕”,明明戴名世等算是大儒的人眼看着砍头抄家流放,广大学子还是前仆后继地到京里考试来了。

对于此事,胤礽心情大好地对弘旦道:“看到了么?”

弘旦点点头。

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物议当然重要,青史留名,谁人不想?可也要记住了,不要被酸儒牵着鼻子走!读了书却去当贼的人更坏!还有,拿主意的是你,明辩之,果行。广纳谏,毋惧人言。”

看着天下仕子入京,“尽入吾瓮中”,胤礽心情愉快地教育完儿子,又接到消息:大学士张玉书又死了。

张玉书年前就请了几天病假,胤礽本来看他年纪大了,命王掞为大学士就是为了张玉书年老辞职之后可以随时顶上。现在好了,张玉书不用辞职了,直接殉职了。

派人致祭又是一通忙碌。

为了与戴名世形成鲜对比,胤礽对张玉书的后世极为关心,派了允祉去出席葬礼,又赏银子给张家办后世。又让录了张玉书后人的名字,预备着出了孝就给个照顾。

与此同时,他还想起来熊赐履死了好几年了,也该出孝了,又把熊赐履的儿子也拉到京城来,准备酌情给一官做。

一手打、一手拉,意在让读书人乖一点。胤礽对自己这样做也是比较满意的,而效果也是明显的,他在各自的密探并未传出有人对朝廷不满的言论,倒是一致说皇帝真是个大好人,对张玉书、熊赐履等人真是够意思,选的主考官也是个公正的人。

胤礽大乐,又拉了儿子来教育。

“让他们看到好处,就会往前冲,在这一点上读书人与小人没什么差别。”

“使其知道畏惧,说话做事就会小心谨慎。”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既是治国,也是用人之道。”

弘旦只是有一点疑惑:“汗阿玛这样判戴名世与方孝标,会不会略重了一点儿?方孝标是受吴三桂伪官,可当年已经不追究了,现在又拿出来说事儿…”

“糊涂!”胤礽斥了他一声,“不追究了他就该老老实实,现在他不老实了,那就别怪我翻旧账。账本儿翻了一页,你眼下看不到了,可本子还在啊。”

弘旦:…

接着胤礽又传授了一些“驭下之道”。他真是太寂寞了,除了朝政,就是跟侍卫摔跤,跟老九说话还被刺激了。剩下的就是教育教育儿子,也算是没不务正业。

长此以往,胤礽也有了话痨的架式,偏偏他说话了你必须得听,敢当着的面儿打瞌睡的目前只有宁寿宫老太太一人。

父子俩正在说话,李光地一头汗地进来了,看得胤礽很是惊奇:“你很热么?有大事?”

李光地到了这把年纪,已经把养气功夫做到十足,平日里也算是有些宰相气度。现在一头汗地进来了,胤礽看看窗外,二月天,不热呀,那就是有大事了。

李光地喘了一口气,然后递上了手里的折子:“江苏巡抚张伯行疏参江南江西总督噶礼得银五十万两,徇私贿卖举人程光奎、吴泌等,不肯审明。请将噶礼解任严审。江南江西总督噶礼疏、江苏巡抚张伯行,诬其私卖举人得银五十万两,乞赐对质。”

江苏是赋税重地,现在巡抚和总督互相攻击,乐子大了!光是互相攻击也就罢了,赵申乔在当偏沅巡抚的时候还跟提督大干一场来的,问题是,张伯行是汉官,噶礼是旗人,这事儿只能让皇帝来判,难怪李光地冒汗了。

弘旦看看胤礽,伸手接过李光地手里的折子,上缴给他爹,然后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胤礽在磨牙!匆匆翻开折子,就知道李光地只挑不重的说了,两人在折子里都列举了对方各种“不法”、“渎职”。

张伯行的人品是值得肯定的,相反,噶礼就不是什么好人了(此君以前跟索额图的关系还挺不错,索相的交友状况真是令人担忧)。

但是噶礼又是个能干的官吏,张伯行有时候办事水平还不如他。

得啦,现在不是讨论人品的时候,目前的问题是,他们俩都被参了,按照规定,得先辞职以示公允。

江苏巡抚空出来了、两江总督没人当了,怎么办?

狠狠地捶了一把桌子:“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他们的!”胤礽火气高涨,“著即解任!叫张鹏翮去审!着江苏布政使暂代巡抚之职。”

李光地得了旨意,以与其年龄不相衬的敏捷动作溜了出去。胤礽开始写信给李锴:“督巡相劾,尔如何不知?如何不报?”让李锴快点打小报告过来。

皇帝得到的都是坏消息,着急上火。

皇后这里就一派喜气:“真是大喜事!赵国士,你去乾清宫告诉皇上,喜鹊、画眉,你们两个去宁寿宫,告诉老祖宗去!”

一旁李甲氏也是笑逐颜开。大格格等围着格根塔娜真道:“嫂子大喜。”

弘晰出了孝,不用像他爹那样苦逼地洗冷水澡了,老婆又是现成摆在那里的,格根塔娜怀孕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这就是清初三大文字狱之一的南山集案。揭发者:赵申乔。

三大文字狱:庄氏明史案,戴名世案,吕留良案。

前者揭发者吴知荣,后者是曾静多事最后被岳钟琪告发。

叹息,最初的文字狱,告发的都是汉人。

改革什么的,只要你用心、客观地琢磨,无非是论证的时候就有各种难题,等实施了又会发现…论证时候想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第249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要做祖母了,真是一个“塌天好消息”。

听到消息之后淑嘉不是不吃惊的,这消息来得有些突然。结了婚就要生孩子这是一个生活常识,这个孩子却不是淑嘉殷切盼望到来的,至少不希望现在就来。

做了母亲的人,难免要从自家孩子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弘晰这孩子生下来,如果是女孩子还好,如果是男孩子,那就是皇长孙,还是嫡福晋生的。虽说现在的情况是,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嫡长子继承制了,可皇家的事情谁能说得好呢?

目前看来茂妃系对于皇后系的影响是可有可无的,但是作为一个失去了参考剧本的穿越者来说,再小心都不为过——皇帝都能换人当了,你知道下面会是怎样的神展开?在有可能涉及到自家孩子的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

这就是一个最要标榜规矩,自己又最破坏规矩的地方。放到民间,舅舅娶外甥女儿那是要被骂禽兽的,历史上办这种事情的皇家还不止一个。[1]

世事无绝对。淑嘉这方面,当然是要想一切稳妥为上。问题是弘晰本身就比弘旦大几岁,娶妻也早。弘旦守孝的时间又比弘晰要长,弘晰出了孝,弘旦还得老实克制着,就算现娶老婆来不及弄个庶长子都不可能了。

就赶上这个寸劲儿了你有什么办法?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淑嘉在短暂的惊愕过后,马上打起精神。对弘晰也是有感情的,对格根塔娜也算是满意的,既然事情不可避免,那就大度一点好了。于是就有了四处报喜的这一出。

比起皇后,茂妃就是真心的高兴了。要有大胖孙子了,以前吃过的苦头全都消散了。心里盘算着,要给儿媳妇好好补一补了。她的家底子颇丰,本来出身就不算低,嫁妆也不算少。这么些年来,淑嘉对侧室们出手很是大方,茂妃手头好东西还是不少的。

高兴归高兴,也没敢越了皇后去,她是得了信儿就带儿媳妇往坤宁宫里去了,等着皇后给乾清宫、宁寿宫去报喜。

弘晰住处本就有小厨房,淑嘉也不用再给格根塔娜单开了,不过是命令把孕妇的份例给加上一加,比照着当年康熙诸子嫡妻的份子。一切皆有成例的好处就是,照着做就行,免去很多闲言闲语。

格根塔娜往日里有两个婆婆,伺候起来颇为费神。现在这两个婆婆的好处又体现出来了:可以拿两份红包。

格根塔娜自己也是满面红光,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轻轻柔柔地谢过了婆婆们的赏。谦嫔在一旁看着了,掂量了一下,决定回去就让人打包一份不错的礼物送过去。

淑嘉道:“你这是头一胎,万事小心些。你那里有积年得用的嬷嬷,用着也顺手,我先不给你生人了。回头我就叫内务府给你再预备几个嬷嬷,你若有觉得不方便的、人手不够的,只管说出来,我再给你拨过去。”

茂妃听皇后这样一说,也道:“我们都是生过孩子的,你要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说出来也好,我们总有能告诉你的地方。”

格根塔娜道:“谢额娘关心,媳妇儿有不懂的地方,自是要向额娘请教。”

淑嘉对茂妃道:“她这个样子我就放心了。”

格格们在家里也见过孕妇,那些孕妇,有的是亲妈,有的就是亲妈的情敌,怀的心情是不一样的。现在是嫂子怀孕,就是纯粹好感居多了,都用新奇里带着一丝羞涩的目光看着嫂子兼表姐的肚子。想发问,又不好意思,脸上的表情就有一点点奇怪。让屋子里的气氛暧昧了许多。

只有乌云珠,处在半懂不懂的年纪,很有探索精神地问道:“宝宝从哪里来的?他怎么出来啊?怎么看不到呢?什么时候能见到啊?”左看右看,看不出来她嫂子跟平常有什么两样。

格格们哑然,大格格道:“你的嬷嬷呢?”赶快把这个裹乱的丫头给带走啊!

二格格一摸乌云珠的小秃头:“别问,你看着就知道了。旁人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意思?”说完,也回头,“五格格的嬷嬷呢?”

格根塔娜怀孕对整个皇家都算得上是好消息,从太皇太后往下,先帝遗妃、诸王福晋等都有慰问至。内务府那里也开始着手挑选乳母、保姆。

茂妃对儿媳妇更是关心,格根塔娜去见她,她总要看着儿媳妇的肚子,一点一点地比较与昨天的不同。今天好像看着又大了一点儿了,儿媳妇脸颊又胖了一点儿了。

当然,她最关心的还是儿子、孙子。虽然孩子性别没有确定,也不妨碍茂妃默认这孩子是个男孩子。儿媳妇有了身孕,茂妃的心只是放了一半儿——照顾着儿媳妇肚子的同时,茂妃还想到了儿子的脐下三寸。

茂妃在自己的寝殿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漫长的宫廷生活经历,让她已经把绝大部分的心力放到了儿子身上。

婆婆难免会有点儿酸涩的心态,不希望儿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但是作为一个脑筋还算清楚的婆婆,也不会嫉妒儿子儿媳妇生活幸福美满到希望儿子不粘儿媳妇然后小老婆一大堆,后院里鸡飞狗跳。

然而,她总是要考虑一下儿子的需求的。弘晰自己不往这上头想就罢了,万一想了,与其让他自己胡乱找个人打发了,茂妃宁愿自己挑个稳妥的人给儿子。再者,这种事情还是事先跟儿子尤其是儿媳妇通个气以示尊重比较好。

又有,这件事情还是要通过皇后的,至少得跟皇后打个招呼,听人家最后是点头还是摇头。宫中不比外头,某些规定最是严格。后妃按照等级,身边有多少个宫女那都是规定的,茂妃即使看中了自己宫中某宫女,要给儿子,她自己身边就缺了人,还得办人事手续。这事儿不是茂妃能做得了主的,她得经过皇后。

胤礽后宫与康熙后宫比起来,有一件事情是最让宫妃郁闷的:上头有个皇后。这事要搁在康熙后宫里,宫妃自己就能办了,现在多了个领导,你敢擅自在人事安排上作决定,就等着被收拾吧。

如果嫌麻烦,弘晰院子里头又有差不多的宫女,茂妃看中了,那也得跟儿媳妇说一声。

值夜的宫女听到帐子里茂妃叹了一口气,连忙问:“主子?”

茂妃含糊地道:“没事儿。”

这几天往弘晰处多走动走动好了,正好有借口:关心儿媳妇。如果看到有合适的,先默记下来。到时候先问儿子的意思,如果儿子有意,那就跟儿媳妇提一提,相信她能听得懂。

唔,还是先问儿子吧,如果他有心,也要告诫一下:儿媳妇刚诊出有孕,让她的胎稳一两个月再说好了。

打定主意,茂妃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有了儿媳妇之后,儿子的许多事情婆婆就不方便多问了。现在茂妃有了新的精神支柱,干劲十足。

格根塔娜被茂妃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怀孕了,她的心中欣喜万分。然而在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之后,她又开始患得患失,如果这一胎不是儿子怎么办呢?所以即使怀了孕,她还是处处守礼,很是小心谨慎。现在得意不要紧,万一生的不是儿子,又因一时得意得罪了人,未来的日子难免要难过。

对于婆婆的热情,格根塔娜只有回以更加的小心。

格根塔娜在意的是腹中孩子是不是男孩儿,身边的嬷嬷却是人老成精的。两个嬷嬷一合计,就来“劝”格根塔娜:“福晋,奴才们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一般情况下,说“该不该说”的人,你不能确定她该不该说,但是能够确定的是,她一定是“很想说”。

格根塔娜笑了:“嬷嬷一向跟着我,有话便直说。”

嬷嬷道:“福晋也说了,奴才们是一向跟着福晋的,再没有外心的。奴才们也是一心报效…这…眼下福晋有了身子,乃是大喜。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嬷嬷跟我掉起书袋来了,您就痛快说吧。”

“福晋身上不方便,二爷那里也是要人伺候的,”嬷嬷说得小心谨慎,“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福晋先下手为强。”

另一嬷嬷也道:“主子娘娘和茂主子是二爷的额娘。”哪怕弘晰不是皇后亲生的,她也不一定会护着你,就是愿意护着,也不好在这件事上护着,“茂主子连日来可把二爷那里的宫女儿看了好几回了。”

格根塔娜陷入呆滞,然后又清醒,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本朝土著居民对嬷嬷们说的事情接受度还是挺高的,不至于被刺激得寻死觅活。

“那嬷嬷的意思是?”格根塔娜很快进入状态,询问嬷嬷。

“您先相中一两个老实的,把她们给了二爷。二爷也要念着您的好,主子娘娘、茂主子也要说您懂事儿,”嬷嬷们小心支招,“退一步说,您抬举的丫头有了孩子,还得跟您一条心不是?”

两个嬷嬷一搭一唱,一人一句地说这个点子的好处:“这明年又是大挑了,保不齐上头又要指人过来,您总要先布置好了。要是长辈们一高兴,许就不另指人了呢?”

“就是就是,您亲自抬举的…身份上原就矮了一截子。主子们指过来的,是什么样人物那就两说了。”

格根塔娜下意识地抚着小腹:“我再想想。”

嬷嬷们交换了一下眼色,默默地退了下去,准备自己开个小会讨论一下。

格根塔娜歪在炕上细想,嬷嬷们说得有理,她意识到了嬷嬷们的潜台词。嬷嬷们担心新来的,格根塔娜担心自己生的不是儿子。两下一结合印证,不给格根塔娜吃醋的机会。命不好让人愁,亲妈死得早、爹又不争气,不大度又能如何?

万一生的不是儿子,明年上头再指下新人来,说不定就要让侧福晋抢先,这是非常危险的。如果是自己挑的宫女,身份是一个坎儿,最后只能依附自己,即使生了儿子,进,可视如己出,退,兴不起风浪。只要酙酌好人选,就能把丈夫稳稳捏住。

还是不能让长辈们指下人来!格根塔娜暗下决心。茂妃对她不错,她也知道,然而对茂妃来说,还是儿子的喜好更重要。皇后就不一样了,弘晰不是她亲生的,偏袒起这个儿子来也要轻一点。只要自己把面子上的功夫做到了,皇后就不会过多干涉自家生活。

真正决定格根塔娜意见的是,在这个家里,皇后说话管用!

格根塔娜先向皇后透露了自己的意向:“额娘,我还没跟那边儿宫里说,您看…我这样安排,成么?”

淑嘉看了看格根塔娜,叹了一口气:“你心里为难我也知道,”摆摆手,示意她听下去,“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额娘在的时候,还把你托付给过我,看三公主面子,我总要护着你点儿。你不要想得太多,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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