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是宝贵的,但是不同的地段地价是不同的。比较耕田,肥沃程度、所在地点,都是决定因素。还有另一个因素就是完整程度。比如,你一整片土地,哪怕只有十亩,也比分散在十处、每处两亩的二十亩土地要值钱得多!这涉及田间管理,还有与周围土地的分界问题,最重要的是水源问题。整地比较值钱,这与一颗十克大钻石比一兜子碎钻值钱是一个道理。
本来二十亩地,买也就买了,占人家便宜也就占了,侵夺啥的,也就夺了。没想到…这是人家最后的保命田。弄得人家欲生欲死,全家要上吊。
要说把人全家逼死了,只要不漏出来,没人弹劾,这事儿也就过了——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土地兼并是哪朝哪代都避免不了的事情,本朝开国快九十年了,兼并也越来越常见了。张丞升职希望渺茫转而要为家里多置些田产,他家本就豪富,只是出身不显,能力也不逆天,故而是个从六品小官。即便是小官,那也是个官,买个民田什么的也占优势。
不幸被人间正义袁曼道遇上了,袁曼道是出门抓他那个四处蹓跶的儿子的,父子俩你逃我追,一路追到京城边儿上遇了这么档子事儿。袁曼道救下了小民一家,儿子也不找了!正好,为了抓儿子,他带着一队家丁,连张丞家上门逼迫的狗腿子一起抓了来。
换个人挑刺儿张丞还不至少这样气急败坏,偏偏是袁曼道!
一听是袁老头儿,李丞也哑了。赵丞道:“你回家看看,二十亩田也不算什么,退回去,别惹这个煞星。”
“我也想退啊,可袁曼道要参我。”这一参,怕是官职要飞。就算去求唐文渊保他,唐文渊也不一定干得过袁曼道。郑靖业估计能行,可是为了二十亩地,为了你一张丞,让原本关系就紧张的郑袁两人翻脸?张丞并不抱多大的希望。兼并这事儿,没人管就不算事儿,然而按律呢,张丞这样办事不厚道的,那是要处份的,不但是官职问题,还要罚款,还有其他的惩罚。
池脩之一直没说话,等王丞说:“你先退田,写个请罪折子上去,许会贬那么两级,保住官身再说。”才起身,扒拉出一份卷宗出来,翻了一翻:“张郎是从谁手上买的田?”
张丞道:“是个姓胡的人。”
“胡飞?”
张丞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池脩之微笑道:“张郎且去,毋忧此事。”
“老弟,你还是给我句准话吧。”
池脩之翻开了卷宗递给张丞,张丞看完了也是舒了一口气,拱手辞谢而出。李丞的八卦之魂又燃烧了起来,池脩之不等他问便道:“这事儿我也只有五分把握,等成了再与李郎说。眼下是安张郎之心,张郎本是聪明人,冷静下来他自己就有对策了。”心里却说,聪明个P!聪明人才不会逼得人狗急跳墙。
第二天,袁曼道的弹章就上来了,皇帝大怒:“为了二十亩田就要逼死一家人,这是什么说法?”严令彻查。
在齐慈亲戚案子上失了一局的东宫系理所当然地跳了出来,指责张丞。说得张丞简直是人间败类,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正纲纪:“此诚非二十亩田,乃是其家所有。犹夺张丞之官、吞其家千顷田致令无以为生。”张丞是郑党外围,干掉他也是示威,也是给东宫立威。如果郑靖业不管,郑党便会渐生离心。如果管,袁曼道这回占着理,可不是那么好啃的。
唐文渊则说:“国有法纪。侵田若干,该当某罚,法有明文。”是有开脱之意。
皇帝这一回对唐文渊这个郑党不满了:“张丞为卿属下,卿当自重。”由于是袁曼道抓的现行,苦主证据又齐全。皇帝也就越俎代庖了一回,令归还田产,罢职,还要把张丞打死。
唐文渊只能硬扛:“张丞为臣下属,法为陛下法。张丞败坏法纪,当按律当罪。陛下不可自毁律法,行非刑之诛。”
于是侵还田产案又变成了律法大辩论,不用说,大理寺又被捎带上了。皇帝让他们研究案情,给一个交待。
池脩之响应皇帝号召,深挖案情,第三天上表,又捅出一个大案来。
第八十章 这下热闹了
当池脩之说:“张某不当诛。”的时候,皇帝怒了:“才说你善断,你却包庇罪人!”
池脩之镇定地回道:“非臣包庇,只是若张某当诛,臣不知此人该如何处置了。”袖子里抽出一本奏章来。
原来这胡飞不止有二十亩田,他本有数百亩地的,但是十年前被一个叫周禧的人侵占了三百亩田,弄得只剩这二十亩保全田。胡飞上次告状,却被人压了下来,还吃了不少苦头,耗了不少钱财。这回田被占了,再不敢告状了,只好去死,但是被袁曼道这个好人给救了。
池脩之给张丞看的就是当年的案卷,当然,案卷上写的是刁民无状,然而观案卷中所附胡飞的诉状,与张丞之事是一模一样,周禧也是侵夺田产来的。池脩之对比了两下侵占的数目,把周禧骂得体无完肤,最出彩的一句话便是:“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这小子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了,一脸的正义凛然。弄得皇帝也觉得自己冤枉了他,讪讪地不好答他的话,改而发怒:“朕之天下,竟有此等事!这个周禧又是什么人?”
周禧,太子他二舅。
这下热闹了。
再怎么热闹,也不关池脩之的事了,他告完状,没事人似的又去啃律条去了。张丞被罚款、降职,却没有伤筋动骨。特意过来向上司、同事致谢。池脩之拒绝了他的宴请:“我非为张郎,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张丞觉得,池脩之这小子真是可爱。唐文渊也表扬池脩之真是一个爱护同事的好少年。上门儿看望姑父的齐王对顾老师说,他家弟子真是个有风骨的好孩子:“不畏强权,难能可贵。”
顾益纯跟齐王打着哈哈:“食君之禄,担君之事耳。”就是不接齐王的话,谁不知道齐王近来在皇帝耳边说了太子无数的坏话?顾益纯就是有什么想法,也不想跟齐王合流。
仗着自己辈份儿高,顾益纯往榻上一躲:“我乏了,你只管随意。”眼睛一合,他“假寐”了。
好一派自由洒脱的名士风范!
齐王干瞪了一会儿眼,只好无奈地下了榻,穿好鞋,对着耍赖的姑父深深一鞠躬。顾益纯的眼睛打开一条缝儿,齐王的背影消失了,他翻了个身儿,放心大胆地真的睡了过去。
直到池脩之下班来问安。
顾益纯就这么躺着,懒洋洋地开口:“你怎么那么巧就翻出周二的事情来的?”
池脩之趴在顾益纯身边,树起双肘撑着腮,孩子气地眨眼:“没有周二还有周三,没有周三还有陈五。”反正他总会找出一个来就是了。
顾益纯右手往眼睛上一盖:“看着你就头疼,去见你师母,咱们吃饭了。”
于是池少年继续当他的好少年,勤勤恳恳工作,认认真真学习,并且成为被郑党大老们看好的一颗政治新星。
“后日将迁回京城,池郎可准备好了?”李丞笑容可掬,手里捏着个香囊慢慢嗅着,一派闲适。
池脩之批了一会儿大理寺的杂务,搁下了笔,刚刚站起身来,挺了两下腰,李丞这搭话的时机择的十分到位。“我的行李并不多,收拾起来也方便。”
“把手上正在办的事儿另装一箱,贴上标封,回去找的时候也好找。”李丞大方地传授经验。
池脩之点头一笑:“受教了。”
池脩之两战全胜,初步奠定了“不好惹”的地位。另一收获就是同事们与他的关系亲近了不少,不管熟的不熟的,都想结几分香火情。自从他帮张同事脱困,同事们看他的眼神都是慈祥的。
工作认真、业务熟练、品貌端正、团结同事、友爱亲朋…各种溢美之词加诸其身,他还少年、他还未婚,怎么能不让少女喜欢呢?新昌郡主就是这样一个少女。
也不知道是哪一世修下的孽缘,即使知道了他是池脩之,新昌郡主心里还是放不下。
初恋总是最难割舍的,新昌郡主在清辉阁里坐卧难安。
她今天并不是一身骑马的方便装束,而是换了一身宫装,长裙广袖云鬓凤钗,新昌郡主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美人微颦眉,居然在咬手指头——这是真急了。咬了一会儿指甲又咬了一会儿嘴唇,新昌郡主还是没想出主意来。
但是她知道,她不想坐以待毙。想着自己已经十七了,婚事尚无着落,新昌郡主就一阵心烦。得想个办法,想个办法。
“郡主,太子妃那里叫你呢。”
“嗯?啊?哦。阿娘特使蓉娘来这一趟,可是有什么大事不成?”新昌郡主认得过来会话的是陈氏身边挺得力的一个心腹阿蓉,阿蓉也有三十岁了,一直跟着太子妃伺候。没如果事情不重要,也用不着她跑这一趟。
阿蓉脸上那得体的微笑略略有些陈氏的影子:“婢子又是什么大人物了,出行就带着大事儿。娘子有事吩咐,婢子也就跑跑腿。”
“狡猾的老女人!”新昌郡主腹诽一句,起身对镜,略略修整了一下仪容:“走吧。”阿蓉出现了,哪怕不透露什么讯息,也代表了太子妃的潜台词,快点给我过来!别找不自在。
能有什么事呢?新昌郡主自以近来并无做出失礼之举,就是画肖像的事情儿,虽被皇帝说了,太子妃拿她正了正规矩,在她心里也没甚要紧——若是没有苗妃下舌头,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她近来也没把宫婢打死打残,更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能有什么与她相关的事呢?
一路琢磨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陈氏门前。新昌郡主立定,听了通报,才缓步进去。陈氏极重礼法规矩,新昌郡主在她面前并不敢造次,行走间环佩不响,迈着小碎步,行至陈氏面前盈盈下拜:“儿请阿娘安。”
听陈氏一句:“过来坐。”新昌郡主抬起头来,心中疑惑更重,陈氏这眼神儿,慈祥得有些过了呢。
太子妃不是她亲妈,新昌郡主生母早亡,却是太子妃照看长大的。太子妃自的亲生女儿,是新昌郡主的三妹,今年十岁,尚未得封号。有亲生的有抱着的,面子上是均等对待,新昌郡主还是觉得太子妃看三娘的眼神更慈爱,今天陈氏用看三娘的眼神看她,新昌郡主本能地觉得有事儿。
“大娘已经长大了,”陈氏开了个头儿,“也该谈婚论嫁了,过了花信就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了。”
新昌郡主猛地抬头,薄施粉黛的脸变得惨白:“阿娘这话从何说起?”
陈氏握着新昌郡主的手,只觉得她掌心里滑腻腻的全是冷汗,也是微惊:“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猛得听阿娘这么说,倒吓我一跳。不知阿爹又是怎么说的?”
陈氏握着块绢帕,细细给新昌郡主擦着手心,柔声道:“怕什么,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这事正是你阿爹定的呢,他相中了袁曼道的儿子袁守诚。”
新昌郡主不喜欢袁守诚,一点也不喜欢。袁守诚长得是帅,但是性格十分不好,他爱去调戏歌伎!年纪还不小了。坦白说,当个情人是不错的,当丈夫,新昌郡主总觉得他不合格。
太子看上袁曼道了,就要把女儿嫁给人家儿子。
“我与你说一声,过两天你阿爹就要使人与袁曼道说去了。”
新昌郡主心头一喜,故意嘟着嘴道:“袁氏并非著姓。”
“袁家风气正,人品好就行了。这是你父亲看好了的,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不要胡思乱想。”
新昌郡主心如乱麻,胡乱答应了一声:“嗐。”
阿蓉凑一句趣儿:“郡主害羞了呢。”转过脸来,一对主仆的笑容就都不见了。
阿蓉上前给陈氏捶着腿:“娘子,婢子看郡主好像心不在焉呢,是不是不喜、袁郞?”
“我看着是她要不好!”陈氏斩钉截铁地道,“不喜可以说出来,再没有怕成这个样子的,可别她自己有心事。早嫁早好。去把伺候郡主的人悄悄叫一两个来问问,是必有痕迹的!”
陈氏成分头疼女儿的教育问题,她重礼法,大家在她面前表现得乖一点,背过身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如果主母重礼法能够让女儿们老实,皇家公主就不会是这样一个让人头疼的群体了——哪一代国母不是世家女?谁又不重礼法了呢?各种挑战人类思想极限的公主还不是代代涌现?
“她还挑剔着呢,别人不挑剔她就不错了,”对着心腹,陈氏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皇家女本就不好嫁,她这一个是难上加难!别看她现在是郡主…”
阿蓉心里添了一句“以后可是公主”,现在照着郡主的标准择婿呢,东宫也觉得委屈,照着公主的标准择婿呢,世家连正牌公主都敢拒了,何况一郡主?还是庶出的。
新昌郡主回到清辉阁,果然是觉得委屈了,瓶瓶罐罐摔了一地。因地上有地毯,器具又有不少漆器、金银器,才没有造成重大损失。越想越委屈,一返身,伏在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宫婢宦官也不敢叫她,互相使着眼色,轻手轻脚地出去准备温水等她哭完了好洗脸。
新昌郡主哭了一会儿,心中怨气出了不少,觉得脸上发紧,摸一摸,是泪水渐干。吸吸鼻子:“人呢?”
一宫婢捧盆而入,跪在她的面前,双手举着面盆,又有两宫婢上来服侍新昌郡主净面更衣。换了身儿新衣服,宫婢再伺候着新昌郡主上妆,口上还夸着:“郡主肤色本就白,穿什么都好看。”
新昌郡主被她逗得一笑:“好看又有什么用呢?”想起伤心事儿,不由愁肠百结,一怨父母给她结了门不喜欢的亲事,二恼池脩之不解其风情,三恨袁守诚这货居然还没结婚!你要已经结婚了,我不就不用嫁了么?
越想越气,就想拿人出气。
池脩之她不忍心去为难,父母她不敢硬碰硬,袁守诚行踪诡秘需要袁曼道亲自逮人。别人就遭了殃了。
第八十一章 火气直线上升
这个倒霉的不二人选理所当然地是郑琰,谁叫池脩之仿佛对她有点意思呢?谁叫郑氏本就是东宫的敌人呢?不高兴的时候拿敌人出气神马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对手痛苦之上神马的,太正常了。
具体怎么找郑琰的麻烦新昌郡主还没有想到,大家就集体搬回了京城居住。回了东宫,宫禁更严,她被看得死紧。陈氏暗拘了新昌郡主身边的宫婢过去拷问,新昌郡主都还没有察觉。宫婢正愁没有活路,招得十分痛快:“那一日郡主从翠微宫前过,忽地站住了,往后就日日在那里…婢子们看着,仿佛是往大理寺那儿看,一看就是一个时辰…等到休沐,池郎不在,郡主也就不去了…”
陈氏听了这样的话,怎能不看紧了她?
新昌郡主急得要死,火气也直线上升。直到她听到了一个消息,陈氏的禁令就再也关不住她了。
新昌郡主不想嫁,袁守诚还不想娶呢!听他爹一透口风,他直接搬到教坊去长住了。这一招实在太绝,正在约谈的两位父亲傻眼了。太子是很想把袁曼道绑在自己一方的,袁曼道名声太好,而且素行正义,朝野很有一批佩服他为人的人。如果袁曼道肯为东宫张目,凭谁都要重新思量一二。这大概就是道德的力量。
袁曼道就是道德太好了,听说儿子在教坊长期包房,他一脸羞愧:“臣教子无方,对不起殿下,婚事不必再提了。”
太子:…
萧令行扶起袁曼道跟着叹气:“看来是没缘份了。”郡主也不是大白菜,袁守诚这样,萧令行也没脸继续倒贴。
眼看双方都尴尬,袁曼道很快告辞,留下萧令行捶桌。捶了一会儿桌子,他去寻陈氏,袁守诚不能安胎了,新昌郡主还是要有个下家的。
陈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得快些让她嫁了,也好收收心。我看着,她似是看上了那个池脩之…”
“什么?”萧令行的声音猛地拔高,“这可不能妄言!”
陈氏慢慢地把新昌的反常表现说了出来,萧令行也觉此事有七分是真,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也不是不行啊。”
“!”陈氏惊悚了。
妻子的表情让萧令行颇有成就感,神秘一笑:“你跟新昌谈谈,看她是不是真有此意。”
陈氏道:“此事恐怕,要有周折。池氏虽是名门,可是,他与郑家子同在顾益纯门下。”
“无妨的,从前是我想左了。能跟郑靖业好的人,为什么不能为东宫效力?”他一直犯了一个大错:扩大打击面。现在经人提醒,当然不会再头撞南墙。
“我这就问她去。”
陈氏再使阿蓉寻新昌,新昌已经不在东宫了。
不用嫁袁守诚是新昌所愿,但是绝不能用这种打脸的方式!新昌郡主衣服都没换,把宽大的袖子一扎,裙摆一结,拎上马鞭,带着人马一路杀出宫门寻上教坊。
半路遇到另一个仇家。
郑琰是出来胡乱转悠的,张亮在郑家住了一、二年,只因年纪小,还没有合适的职位给他,京城也混熟了,陪着郑琰出来逛街。
郑琰很郁闷:“这里你比我还熟了。”
张亮生得浓眉大眼,渐渐长出男子气概来,很豪爽地道:“逛得多了就熟了,”左顾右盼,“前面那家酒楼的菜不错,可惜无好酒,啊!那边东市可热闹了,那边…”
伸出的手指头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儿:“那边,那边是胡商聚居的市坊。”
我真是手欠啊!旁边是…红灯区!要是让郑靖业知道…张亮额头开始滴汗。
新昌郡主的马队停在郑琰身边,青石板上激起一层浅浅的尘烟。新昌郡主居高临下:“阿郑好闲情。”
郑琰不知道新昌郡主这样冲过来到她面前是抽的什么风,还是条件反射地回道:“郡主也出来散心?”她没在我身上装了定位系统吧?一副找仇家报仇的样子,郑琰怀疑地看着新昌郡主。
此时周围已经聚起了不少围观群众。
“我哪是散心呢!”新昌郡主冷飕飕地道,“似阿郑这样有人伴着的才是散心呢,”一扬下巴,“这位小郎君又是谁?跟上回陪着你的那个不像是一个人,阿郑总有人陪。不知下回又是谁了。”
听新昌公主暗讽她“左拥右抱”,郑琰的脸青了,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被人攻击过个人作风问题。凶残透顶、一往无前的郑琰同学,头一回被正面击中,破防。
郑琰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罩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四周的景色她都看得见、八方的声音她也听得到,但就是懵懵的。郑琰是真的一个倒仰,右脚后退了一半才撑腰了身体。
她想咬人!这是在闹市中啊,两边都是人啊!你要不要这样犀利啊?
郑琰这个呆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新昌郡主,她只以为两家是政敌关系,见面死掐乃是天性使然,竟没往“情敌”这一出儿上想。
她今年生理年龄十一,穿越的年龄至少是这个两倍,早忘了当年高小和初中时已经已经有了一点朦胧的情怀。人是健忘的动物,按她修正过的记忆来算,十一岁还应该是个啥都不懂的小P孩儿。更不要提穿越到这个时空,大家普遍早婚,在这方面开窍也早。
如果你真跟个小P孩儿说这个话,她应该是挺得意地说“我家哥哥多”,郑琰的芯子不是小P孩儿,她完全听懂了!这一关要是过不了,名声就坏透了!管你几岁,只要你是女的,只要你TMD还想混个正经名声,就担不得这朝秦暮楚。虽然萧家史上也有几个彪悍的公主养面首,可这事儿是“公开的秘密”,是不能真的宣扬的。
狠狠地捏着小着手,指甲在掌心掐出四道月牙印儿,郑琰笑得有些僵硬:“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并不记得了。”
“这小郎君生得好,下回阿郑可别忘了。”
深吸一口气,郑琰挡在张亮面前,有些害怕地大声道:“长得好…你也不能…当街强抢良家夫男的!就算你是郡主也是一样!”又更大声地对张亮道,“别怕,你阿爹把你送到我家读书,我家就不会让你被抢走!”
看看这姿态把,恶霸(新昌郡主)高坐马上,看着她刚刚说‘生得好’的良家夫男(张亮)被见义勇为的侠士(郑琰)挡在身后。配上郑琰苍白的表情,好像真的害怕张亮被抢。
更妙的是,这位侠士还能勉强算个小萝莉,带着几分童趣的话一说出来。
看热闹的闲人一齐哄笑。
这还是个小丫头呢,倒是马上这一位…郡主抢美少年这种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也不是不可能啊。萧家女儿么,这个那个,哈哈,对吧?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郑琰现在还是个萝莉,与“童言无忌”四个字挂着边儿。
人不凶残枉少年。
新昌郡主进退两难,郑琰周围也带着护卫,又不能真的当待起冲突。恨声道:“你误会了!”我怎么就嘴贱跟她说话了呢?这货嘴里没好话的啊!
果然,郑琰依旧张着双臂拦着:“你要回去了?”
新昌郡主进退两难,想再说什么,真怕了郑琰这张嘴了,现在换她在透明罩子里感受生活了。走,赶紧走,袁守诚也不抽了,离了这个煞星才是正经。
郑琰看着新昌郡主一队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拳头捏得更紧了。
摆脱奸臣必然走向灭亡的命运的方法姐现在还没有谱,可是整死一个皇太子的方法姐至少知道九十九种啊!你还来惹姐!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已经满头的麻烦了?
打嘴仗对于双方来说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新昌郡主人也不找了,直接回宫,郑琰街也不逛了,直接回家。
仆役牵过马来,郑琰利索地翻身上马,马蹄声声,踏在石板路上,也仿佛一点一点地敲在郑琰的心上,心情越来越沉重。
她感觉今天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地被人戏弄了,居然毫无还手之力。她傻了,陪着新昌郡主这个傻丫头一块儿地闹市街头演了一出滑稽剧!便宜了街头围观群众若干,制造了话题数个,还险些把自己给折了进去。
不愉快的经历在冷静下来之后,转而变成了深思。一直以来郑琰都以为,有她在前面,哪怕名声再不好,最可担心的也只是由“奸臣”二字带来的不良政治效应,有她爹在,至少从其他方面来看,郑家是无忧的,她要担心的只是这一点。
然而今天的遭遇给她敲了警钟,危险就在眼前,与东宫交恶,头上就悬了一柄剑,时刻会砍下来。哪怕她爹能神功护体洗白了自个儿,忠臣得罪皇帝比奸臣得罪皇帝,下场又能好得了多少?
必须搞死太子,不然就是郑家完蛋。这个念头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现在还只是太子,新昌郡主就能在大街上对她口无遮拦,等太子登基了,还有人活路么?
扳倒东宫,正式作为议案摆到眼前,郑琰用剩下的一半路程整理了倒东宫的方案。之所以说是“整理”乃是因为扳倒太子的方法太多,需要弄出一个一、二、三、四来。
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早,在大门上迎客的郑家仆役马迎惊讶地迎了上来:“七娘这么早就回来了?”说到最后语气一噎,一向憨笑可爱的郑家七娘今天黑着一张脸回来了。
马迎不敢再多话,招呼着手下的小厮牵马,自己弯下腰来陪着郑琰往里走:“夫人去见长公主了,相公还没回来,三娘在家,五娘与五娘去了宜和长公主府…”
一路走,一路说,到了正堂马迎就退了下去,再往后就不是他能轻易进去的了。郑琰站住了脚,说了一句:“你去门上等阿爹,使人服侍阿亮回他屋里歇息,家里人不要乱跑。”
第八十二章 绝不连累你们
张亮今天最无辜,完全是躺枪,夹在郡主与郡君之间,就是他爹也没有蹦跶的本事,到了他这里只好自认倒霉。道一声:“我便回去了。”琢磨着等会儿派贴身的小厮盯着,郑靖业一回来他就去打个小报告,把今天的遭遇给报上去,如何处置,端看郑靖业的心情。
郑琰径往后堂走,边走边说:“阿香去见三娘,就说我回来了,外头尘土大,灰头土脸的太难看,先去洗脸换身衣裳。”
阿香福一福身:“婢子这就过去。要不要问三娘一声,夫人何时回来?”
“嗯,也好。”
阿香不再多言,快步去寻赵氏。
阿宣阿庆低着头,放轻了脚步,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跟着郑琰移动。将将跨过院门儿,郑琰猛地一个急刹车,阿宣阿庆险些撞上了郑琰,两人吓出一身冷汗。
郑琰背着手,抬头看着院中五间前殿,眼睛眯起,用半炷香的时间想了一下怎么说服她爹说。想好了,唇角挂着一丝冷笑:“回房吧。”
到了房里,阿宣招呼阿汤去打热水,阿庆对阿肖道:“七娘要洗脸梳头换衣裳。我们随七娘出去一趟,也沾了灰土,不太雅相,不好伺候七娘更衣,下去掸掸土。”
阿肖道:“晓得了,要我说,你们也换身衣裳才好。”婢女们互相使了个眼色,阿宣、阿庆向郑琰告退,郑琰已经听到阿庆说的话了:“你们也收拾一下才好,唔,换一身儿素淡的衣裳,”又吩咐阿肖道,“我的衣裳也不要花哨艳丽了,寻一身素服来,首饰全都不用了。”
阿宣阿庆退下,阿汤已把热水拿了来,正听到郑琰要换衣服,不由劝道:“七娘,天气已有些凉了,整身儿的换衣服可别冻着。”
郑琰冷笑道:“这会儿冻一下又算了得什么?我怕现在不冻一冻,以后大家一起受饥寒呢。就拿里面那一件吧。”阿肖扶着衣厨的门,指着一套素白的衣服,犹豫道:“是这一套?会不会太素了?”
“就是它。”
众人皆不敢再言语,服侍郑琰洗澡换衣服。郑琰泡在浴桶里,阿香已经回来了,隔着屏风汇报:“夫人要晚饭前才回来,相公今日无大事,回来得会早些。”
“知道了,你也下去收拾一下,叫一个人去盯着,阿爹一回来就告诉我。要是阿爹有客,也与我说一声,没客,也说一声。”
“是。”
泡完澡,郑琰还是换了一身全白,看得婢女眼角一阵一阵地跳。阿宣拿着柄梳子:“七娘要梳个什么发式?”
“梳顺了往后一扎就成,不用彩带。”
阿宣手一滑,梳子落在了地毯上,一干婢女都跪下了:“七娘,七娘这是赌气么?怄气也不是这等怄法,犯忌讳的。”
“我有数,绝连累不到你们身上!”
阿宣轻手轻脚地拣起梳子,抹抹不存在的尘土,慢慢给郑琰梳通头发,拢起背后的长发,又寻了一根青色的发带于肩背处轻轻扎起。
郑琰打扮好了,闭目养神,专等郑靖业回来。
郑靖业今天心情还算不错,直到回到家里,听着马迎汇报:“夫人去了长公主府…七娘回来得极早,脸色又不大好,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
郑靖业点一点头:“知道了,把跟阿琰出门的人叫过来。”女儿毕竟还小,需要父母多关心一点。跟郑琰出门的人还没到,郑琰先到了。
女儿一身缟素脸上挂泪,过来敲他书房的门,郑靖业不得不吃上一惊。宰相做得久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极好,郑靖业还能平静地说:“还不进来说话?”
郑琰抬脚就进屋,对跟来的阿庆、阿宣道:“你们在屋外候着,我有话对阿爹说。阿爹让他们也下去。”
郑靖业一扬下巴,书房里伺候的小厮也垂手后退,还很有眼色地把门给带上了。
屋里就剩下父女二人,郑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阿爹救我!”扑!直扑进郑靖业的怀里。
郑靖业是真吃惊了:“你这一身打扮,还哭成这样,究竟是何事?”郑家人口单纯,郑琰这一身类似戴孝的打扮,郑靖业看得肝儿颤。
郑琰从郑靖业怀里退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的脸今天险些被人扒下来了,真是不能再这样活了。”
郑靖业一听,肝儿也不颤了,马上冷静了:“说清楚。”
郑琰仰起脸:“今天,我出去散心,路上遇到新昌郡主,她她她…她看到阿亮,就说、就说…呜呜,我说不出来!”
“那谁能说清楚?”
郑琰啜泣着:“还是我自己说吧,别人说,我更没脸了。新昌郡主说,我身边的男孩子总换人…”
郑靖业的脸也青了起来,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郑琰膝行上前,抱着郑靖业的大腿:“士可杀,不可辱。阿爹,东宫实在无礼,今日能于闹市辱我,明日,就要在朝上侮辱哥哥、侄儿们了,到了后日、到了后日,阿爹怕也不能幸免了。”
郑靖业抬手给女儿摸眼泪:“你不要想太多。”
“岂是我想得多了?儿一向懵懂,只觉眼前春光一片,或有小口角,也是一笑而过。经过今天的事,我也品出味儿来了。新昌郡主话语何其阴险狠毒?我虽年纪小却也知道,阴私之事,最难辩驳的。观诸史书,谁能轻易洗脱?这比捅我一刀还狠呢,杀人不过头点地,何须如此逼勒?由父观女,东宫对咱们家,已是…已是视如眼中钉、肉中刺了。”
郑靖业手下一顿,注目郑琰:“你向来早慧,却也不必自苦,万事有我。”
郑琰哭得稀里哗啦:“我不是只为自己,今日我看新昌郡主佩水苍玉、头上九钿,都是公主之饰,如此肆无忌惮,竟无人劝阻。东宫眼下如此张狂,其行可期。圣人年事已高,使太子登基,郑氏无噍类。我等已五鼎食,难道要等着五鼎烹么?阿爹不可怜我,就现在把我掐死吧,好过日后受这等人的折磨。”
“你的心好大!”郑靖业的声音很冷,死丫头真敢说也真敢做,还说到点子上了。
“我也想什么都不问,傻乎乎过一辈子,是她说到我脸上的。阿爹、阿爹,我难过…”
郑靖业轻抚女儿头顶:“你想好了?”
“我死也要死得了无遗憾!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还不是皇帝呢,他摔下马,我剐都免了。阿爹允了我?”
“你从来不令人省心。”郑靖业叹息着,这要是个儿子,他就不用担心后继无人了。比起今天,她之前的那些毒舌根本就是在装疯卖傻!
郑靖业没来由觉得心头一松,扳倒东宫是他不得不去做的一件事情,只是太难,也不可以说出口来。郑党内部有明白的,有不明白的。不明白的以为只是跟东宫争权柄,明白的也敢用一个会意的眼神去削弱东宫的势力。
现在被亲闺女说出来了,窗户纸被捅破,郑靖业心头敞亮:“也要徐徐图之。”
郑琰心知这事成了。扳倒太子,哪怕真有九十九种方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使有计划,还得靠执行。谁都知道高考全科考了满分,就能全国学校随便挑,你考个试试?
郑琰一个毛丫头,能活动的范围就这么大,个人能做到的实在有限。再者她的从政经验为零,做这样大的事情,难保没有纰漏,这事又不能读档重来。她爹这个人十分可靠,而且已经在做了,郑琰必须跟郑靖业沟通。
“时不我待,圣人寿不可期。”郑琰的回答很冷静。
郑靖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一种很缥缈的语气忆当年:“我也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你祖母性情温和,母子受制于族人,我那里就在想,怎么能脱宗而出。我还想了两个月呢,你这心思,比我当年还快。眼下的事情,你怎么看的?”郑靖业一面说,一面把郑琰拉起来,抱到腿上坐着。
彻底成了!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东宫自己不检,怨得了谁?百姓逾制,髡钳施杖耳,东宫逾制,死无日矣。”
违法乱纪这种事情,越是高官显爵,就越是做得开心,因为这样能彰显身份。如果能逃避惩罚,那就更牛了,这是特权的象征。所以古征今来,总有那么几个衣食无忧的家伙闲得蛋疼了拿挑战法律来解闷。
什么穿戴过格的衣服佩饰啦、住的屋子宽大一点啦、马车装饰豪华一些啦,走了皇帝专用的车道啦…多不胜数,也成全了不少官员刚正不阿的好名声。新昌郡主办的这个事儿,此时真的挺常见。郑琰的师母庆林长公主,心情好的时候还往皇帝专用车道上跑两圈儿呢。
逾制就是“超过应有的规格”,本不是大罪,你个平民,穿了个绸衫,顶多扒下来打一顿。然而凡事有度,过格太多,比如太子穿了龙袍,那就是僭越。一郡主用了公主的配饰,你爹还是太子,皇帝还老了。跟你爹穿龙袍,也差不多了。如果皇帝知道太子有取而代之的心思,东宫能有什么好下场?
败坏名声算个P,她爹被多少人说奸臣?郑琰估计,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诅咒她们全家,她们家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还越活越滋润。
对付新昌郡主这样的,你就不能跟她一般见识,不然只能被拉低智商、情商水平,最后被她用经验打败。
郑琰选择直击中心,毁其根基。让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