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不是要娘子军,倒是娘子的护卫甲士,借我一用。”
“你还跟我客气上了?”
小夫妻调笑两句,然后便发令,车队集中,仆役把行李马车护在中间,女子特工队们围着郑琰的车护好。郑德俭与朱震被叫到了一边,一品国夫人的护卫被调了上来,整整两百人的铁甲护卫啊,全副武装的!
就特么这么开了上来!碾压,绝对的碾压,如入无人之境,虽然衙内确实也没什么人。须知郑靖业是要锻炼女婿不假,却不肯让女儿受惊的,选派的都是精干军士,带队的是于元济的某任警卫员,战斗力杠杠的。
几个门吏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撂倒,一条绳捆得倒个蚕茧,嘴巴里还塞了抹布。
郡衙就这么被攻占了!
看热闹的人群里马上有人悄悄转身,飞奔着去报信。
祁家确实是在开寿宴的,总不能让他们因为一个郡守的到任就生日宴也不开了,什么事也不做了,专等着巴结讨好吧?这不是世家的作风!
小探子是接触不到祁高的,须得一层一层地往上报。祁高正与妻子王氏接受一家上下的拜贺,他的第三子祁耒一脸惊怒地走了过来。祁高看着儿子的表情,微皱了一下眉头,难道有什么事发生?不能够啊!今天最大的事情,大概就是老婆过生日了,如果说还有一件,就是池脩之到任了,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不是祁高故意瞧不起池脩之,这货订《氏族志》真是让人想把他剁成肉泥再踩上一万脚!还有,阿谀奉承,真跟他那个奸臣岳父有得一拼!还有,一个从来没有出镇过地方的毛头小子,一下子做上郡的郡守,他撑得起来架子么?绝对是裙带了!必须的!京兆池氏,放到几十年前还算不错,现在到了他的手上,什么光彩都丢了,真是不孝子孙!祁高瞧不起他!
祁高确实是故意的,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啊,一般情况下,郡守到任,都要来拜见他的,连带的,郡守的娘子也要拜见一下王氏,这个时候,祁高就可以拿着高姿态来试探一下新郡守,一般识趣的在头一次见面就服了软了。
可郑琰这丫头她坑爹啊!不以地,是她爹太坑人了,宰相的闺女,你敢不敢封得低一点啊?一弄弄个国夫人,池脩之敢来,郑琰也就敢来,祁高敢为难池脩之,郑琰会做什么,那就真说不好了。反正,在祁高的印象里,郑靖业从来都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好吧,以往的招儿不能使了,那换一招,我让你无人可用!正好,上任郡守这回是平调,调到另一地作郡守,祁高只要暗示一下,他就把手上能用的人统统带走了,留下一个王功曹,还是自家亲戚。功曹主管人事不管账,把以前的账本儿往池脩之面前一堆,让他自己去整账吧。如果池脩之要举荐新人,人来了,功曹也管得着。
当然,下马威是必不可少的。以祁高之清高,以世家之传统,断没有送上门去开欢迎会的道理。就算没有这场生日会,祁高也会找别的什么借口,把人都带走的。不但是功曹这个仅剩的官员,还有郡衙所在县的县令等等都拉了来。
池脩之来得好巧不巧,就在王氏生日当天。车队还没进门,昨天还在五十里外的驿站的时候他就得到消息了。祁高稳坐钓鱼台,他等着池脩之在他老婆生日当天刚到任,行李也没卸,就巴巴地带着老婆来祝寿!
大庭广众之下,有种你闹场!敢闹场我就上表参你!
祁高很得意,开春了,虽然还有倒春寒,但是田地里已经开始耕作了。按照规定,这个时候各级衙门都要体恤民力,本该服徭役的民众这时候就要回家去耕作。百姓的徭役,一部分是做些农田水利之类的公共工程,另一部分就是在官衙当差。当然,官衙里也专门有“吏”,只是数量并不多,需服役民众作补充。“吏”另入籍册,算是另类的贱籍,但是就像宦官一样,地位低,接触的人却有权利,形成了一种畸形的生存生态,寻常小吏,士绅也不会没事胡乱招惹。
前任郡守一走,王功曹就故意让服役的人都回家了。池脩之他就算是想卸行李都没人,不得过来走这一遭,他还能怎么办?
祁耒附在祁高的耳朵上道:“阿爹,这个池脩之是个光棍儿,他…直接令铁甲卫士冲了门,把门吏都给抓了,他的人现在已经入了郡衙了,”顿了一顿,“他们夫妇,至少带了上百奴婢,还有几百卫士。”
祁高裂了。
祁耒小心地搀着祁高的胳膊:“阿爹?”他自己都胡子花白了,他爹的年纪也更大了,生怕他爹一时气出个好歹来,喜事变丧事什么的,简直太虐了。
祁高摆摆手:“你们随我来。”
祁高的三个儿子,祁耜、祁耕、祁耒都跟了到一处小厅坐下。祁耜、祁耕早知池脩之之事,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难道出了什么意外?祁高年纪已经很大了,说话也慢慢悠悠的,不是装X,是真快不起来。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你看他过马路,车来了也不躲,以为他是镇定,实际上是反应迟钝,脑子里想躲,身手已经跟不上了。
“三郎,说吧。”看,遇到要紧的事情,说话也尽量简洁了。
祁耒对他大哥、二哥一颔道,才道:“池脩之入城了,在郡衙那里被拦了驾,功曹在咱们家,无人与他交接,他又不肯把印信交与门吏验看。他也没有使人过来请见,或请功曹回衙,他,”祁耒白着一张脸,不知道是怒是怕,“居然拿着护卫冲进了衙里。”后续的什么验明正身之类的把戏完全用不上了,池脩之行动告诉他们,谁作弄他,他就简单粗暴地弄死谁。
第二百六十三章 有得账算了
祁耜道:“他哪里来的这些人?私仆?”脸上显出怒色来,“国家自有制度,他怎么能阴蓄死士?”
祁耒道:“真是阴蓄死士就好了!那是韩国夫人的卫士。”
祁耜恨恨一道:“区区宰相女,血脉既不贵,于国又无功,年刚及笄,先拜女侍中,后为国夫人。这些人这是要祸乱国家!”
祁高慢慢悠悠地道:“听三郎说完。”
祁耒道:“几个门吏也让他给捆进衙里去了,接着可能就要审他们了。”
祁耕笑道:“就为这个?他能审出什么来呢?就算门吏说了,又能奈我何?隐田隐户?以前没人干过吗?结果如何?除此之外,我祁氏为一郡之望,积数百年之威德,民心乐往,他纵为郡守,也不能仗势欺人吧?他还能做什么呢?要我说,他若是个聪明人,就该早点认清了形势,先把衙司缺员补齐了,再征发民役把衙门给理起来的好。”
祁耒被他哥给说得笑了,补充道:“他若是个聪明人,就该丢下行李登门访贤,否则这衙司缺员他都补不齐呢——初来乍到,他识得谁愚谁贤?”
一席话说得父兄都笑了。
祁高还是敛了笑容:“这一回不同以往,池某人不足为虑,他京兆池氏,哼,这世上还有京兆池氏么?子孙不肖,连累祖宗!”骂了一会儿池脩之,又接着说,“他到底是韩国夫人的丈夫,品级高于我等,郑氏起于微末,不通礼法之人,这世间缺贤才却是不缺悍妇的。被个无知妇人发作了,大家都要颜面无存。”
三子一齐肃容称是,绝对的等级压制面前,他们的心情也没有办法轻松起来。尤其,这个女人不是空有头衔,她还有武装力量。
祁耜向祁高请示:“阿爹,眼下咱们要怎么做?按兵不动么?儿只恐,有些贪图功名的小人会向新郡守投诚呢。”
既然有世家,也就是士族,当然就有与之相对的庶族。士族,也就是世家,有着以百年为单位的悠久传统,把持着各种特权,瞧不起非世家的任何人。庶族,没有那么久的传统,很少能沾到特别有利的权力,对权力非常渴望。庶族,更多的时候是与地主联用的,即“庶族地主”,即,有钱,但是缺权。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普通百姓也就罢了,一旦庶族而做了地主,有了钱就想要权。这是定律。他们不是不羡慕士族,也不是没有一丝畏惧,更多的还是渴望,渴望能与士家一样。渴望着权利,渴望着名望。士家必须不肯接纳这些人,拖累了整体素质也分薄了既得利益。
客观规律不可逆转,物竞天则是自然规律,庶族想上进,此路不通,就必然寻求他途。比如一个有权,但是被世家限制的郡守。投靠他,帮他站住脚、取得政绩,请他提携,举荐你入仕,顺手也再多捞些经济上的好处。
以前不是没有人做过。
祁高轻蔑地道:“除了那位光杆儿的新府君,谁会帮他们?有了他们就能得势吗?做梦!”天下慕世家,普通百姓也是更肯帮世家说话。
祁高一字一顿地道:“让功曹过去,做交割,别妄动。”
祁耕喷笑出声:“府君可有得账算了。”
王功曹赶到府衙的时候,门前围观群众已经隐蔽了起来,不是不想看热闹,从京里来的人。衣饰是潮的,高头大马,美婢狡童,还有许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一品国夫人的车驾,还有池家许多美貌的歌舞伎,一箱一箱的新奇事物,连箱子八角的包铜都比鄢郡的气派。慑于方才铁甲护士的煞气,没人敢造前。好奇杀死猫,不敢围观,改为偷窥。
王功曹一路上已经想好了,门吏他也不讨了,反正那是归池脩之管的,顶多顺口问一句:“门上原有老吏,难道偷懒去了?正该府君来管教。”如果正遇到池脩之拍桌打凳地审人,他也要意思意思地说两句好话。
然后呢?唔,客客气气地请罪,痛痛快快地把账簿交出来。
王功曹大小也算是个世家子,只要这家还没衰败得不成样子,一般的经济事务还是要通一些的。孔子说君子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算数虽排在最末,却还是要通的。这个时空没有孔子,但是根据需要,类似的理论还是有的。
王功曹心头大乐,就算池脩之会数学,想把这历年老账给算清楚,也得些时日。更妙的是…他没人手!这世道识字率本就低,识字又数学好的就更少了,想找人手都很困难。
手里攥着钥匙,王功曹骑着马、带着随从去拜见上官。
到了门前,先吓了一跳,尼玛!铁甲护士看门!见他来,一个个理都没理,等他下了马要往里走,人家拔刀拦住,白花花一片的佩刀反射着太阳光,这刀保养得可真好!
王功曹吓了一跳:“我是本郡功曹,特来与府君交割。”
铁甲护卫旁一个少年一脸讥诮:“你说是本郡功曹就是本郡功曹吗?有何凭证?难道随便来个什么人说是本郡功曹,我们都要请你进来不成?”说话的这是叶文,这小子跟着池脩之,素来伶牙俐齿,门口受气,焉有不报回来之理?
王功曹甩袖想走,叶文对铁甲护卫道:“诸位郎君,此人心虚了,果然是假冒的,还是抓回去请府君细审,万一是什么敌国奸细呢?”
我勒个去!王功曹脾气也上来了,开口就要骂,铁甲护士已经一拥而上了,王功曹大急,却是干不过职业匪徒,也被一条麻绳捆成了个茧,嘴巴里也是一条抹布。王功曹怒目,叶文笑嘻嘻地道:“叫你冒充,府君到任,清天白日的又不是晚上,衙门里一个人也没有,可见这留守的人是死了,你居然还敢冒充,该塞你一嘴臭袜子。”
士可杀不可辱,王功曹怕吃臭袜子,强行把脸给别到了一边。
叶文一笑,拍拍手,客客气气地请护卫把王功曹给提到里面等池脩之发落了。
此时衙门里热闹火朝天的,池氏夫妇带来的上百奴婢可不是摆设。扫地、擦家俱,郑琰到底还是带了一些家俱过来,安排巡逻保安,安排各人住处…王功曹愤愤地想,真是奢侈狡猾,上任还带着这么多的奴婢。更可恨的是,这些全算韩国夫人名下,池脩之依旧是清廉好官一枚!
王功曹还是见到了池脩之,身上的钥匙也被搜了出来,正放到池脩之手边的矮桌上。叶文脆生生地汇报:“郎君,这个人在门口自称是功曹,却又没证据。方才门口一小吏尚要验府君印信,足证此地风尚了,他拿不出证据来,小人就当他是冒充的,请门上护卫拿了他来给郎君审问。要不要先打二十杀威杖?”
王功曹怒急攻心,眼睛都红了,小王八蛋!明明知道我就是功曹,否则你一郡守,来审一骗子,你吃饱了撑的吧?
池脩之等王功曹瞪得眼睛都快要抽筋了,才示意把他嘴巴里的抹布给取了下来。慢条斯理地问:“你为何要冒充功曹?”
王功曹真想啃他两口,又恐嘴巴被塞袜子,强忍怒气道:“下官确是鄢郡功曹,前几日听闻府君要来,然而久候不至,郡中事务颇多,前府君又把人都带走了,下官少不了四处奔波一二。今日府君驾临,特来交接,不想府君好严的门规!”
池脩之等他喷完了,才道:“我的印信带着了,你的呢?”
王功曹见此事不能善了,少不得认一回怂,心道,等我脱了身去,再看你笑话。一头只会恃力蛮牛,下面可有你好受的了。“我有小印在身上,方才不及展示,便遭捆绑。”扭扭腰胯,叶文上去一顿乱摸,还趁机摸了两把,才摸出一方小印来。
池脩之凝目一看,很假地道:“哎呀,如何不早说?快快松绑!功曹早早拿出来,不就没这事了?”
王功曹假笑道:“府君法令严明,下官佩服,为不误事,这就把一应文书交割了吧,我只是区区功曹,只知功曹一事,文书在此,还请府郡早日视事为好。”指着被搜出来的钥匙。
池脩之也不含糊,欣然同意:“功曹真是一心向公,怪不得今日找不到你。”
王功曹已经下定决心,回去就辞职,让池脩之连个管人事的都找不到!报复计划都想好了,脸上也堆起了笑来,呲牙咧嘴地请池脩之去档案室。
档案非常之多,本郡人口、土地的籍册,历年租赋收缴情况,徭役征发情况,往来文务文书,等等等等。池脩之之也不嫌弃屋里纸张泛起的一股霉味儿,一样一样地核对,点一本,两人一起签一个名。对到天黑了,才对了一半,池脩之就把王功曹给留了下来:“明天一早接着交割。”
王功曹被迫留了下来,吃了一顿尚能入口的晚饭,晚上盖着带着霉味儿的被子,一夜都没敢睡塌实,生怕被暗算了。
事实证明,他还不够被池氏夫妇暗算的资格,一夜安静,第二天早上,他就被叶文给叫醒,接着交割。叶文神清气爽地看着王功曹,他昨天为难王功曹,被郑琰知道了,赏了两贯钱。
王功曹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理他那张笑嘻嘻的脸,板着脸吃了早饭,又板着脸见池脩之。跟池脩之继续点簿子。点到午饭的时候才点完,池脩之又留他用饭,王功曹一点停顿也不打地道:“昨日姑祖母生日,下官已是失礼了,今日还要去请罪,留不得。”
叶文道:“哪有后半晌去登门拜寿的?这不咒人吗?”
王功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池脩之已经呵斥叶文了:“百里不同俗,此事风俗也许与京中不同。咱们行京中礼,他行此地礼。”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失算了
王功曹冷冷地道:“府君先别问礼仪了,这些账目先弄清楚才是正理。春耕之后要兴水利,要征发民夫挖沟渠,不然到夏天田地无水可浇,一郡都要挨饿了。”
池脩之肃容道:“这倒是。”却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也没有问王功曹到哪里找核账的人手。王功曹心里好奇,却不肯问,等着呗,迟早能知道了。当然,王功曹是等着看笑话的,他回去就写辞呈。一个功曹,他还不放在眼里,没有池脩之,只要他姓王,换个人来,照样要荐他出仕的。说不定,池脩之吃了亏,返回来还要求他回来哩!
王功曹失算了!
池脩之接了他的辞呈,很欢快地批准了:“想君年高,也该休息了。”你妹!王功曹心里大骂,老子才三十五,年高个你妹!
王功曹嘴上不肯服输:“下官只是一时家中有事而已,当不得年高二字。”
叶文这臭小子从旁捂嘴笑道:“我们郎君二十一。”
王功曹匆匆对池脩之一拱手,扭头走了。
叶文一脸笑意,池脩之一副面瘫相地看着他:“你要收敛些!他再不好,也是朝廷官员!做错了事,也不要明着折辱!”
叶文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郑德俭与朱震一直垂手而立,此时朱震方道:“府君,咱们初来,昨日是小人有眼无珠,府君震怒之下略施薄惩倒也有理由。这王某乃是功曹,那般折辱,只辱士林不安,抑或有人上本弹劾。”
池脩之含笑道:“这却是不妨的。”他知道大正宫里那位圣人,对世家一点好感也没有,只要他把事情一上报,前因后果一说。御前打官司,他肯定输不了。
郑德俭想了想之前在家里四下打听来的一些经验,对池脩之道:“姑父,如今衙内诸员齐缺,别说对账了,就是过几日诸县令来拜见,礼数也不全的。至少要有功曹、典签、主簿…”他点了一大堆。
池脩之道:“不是有你们么?你们皆为主簿。”
郑德俭张大了嘴巴,他知道他是来锻炼来的,可一下子给这么个位置,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儿?
池脩之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学!”
“您去哪儿啊?”
“找你姑母借人去!”
“哈?”
是的,借人,郑琰打得一手好算盘。随着手上的钱暴增,她又买田买铺买人,家中产业也多了起来,要算的账就多。总不能她一个人忙着,家里其他人都很闲吧?几个婢女非常苦逼地被她拉来学算盘,连叶文、自己改名叫汤恩的汤小弟都不能幸免!算盘它吵啊!尤其是集中培训,尼玛自己打着带响的就算了,耳朵边全是哔哩啪啦!睡觉的时候,一闭上眼,满眼都是算盘珠子,满耳朵里都响动。
到底是学出来了。
征得郑琰同意,他们本着独苦逼不如众苦逼的精神,又拉了几个管事来学。培养出了一批统计人材。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一般家庭里连男丁都还是文盲呢,也就是这样奢侈腐败的大户人家,连奴婢都能写会算。
池脩之很满意,这些人多可靠啊!忠心有保证,业务能力有保证,这样好的帮手到哪里去找?池脩之还有一个不太好意思的请求,他希望郑琰能够答应让这些奴婢去帮忙培养一批专业的统计人材,主要是会用算盘,这东西吵是吵了点儿,但是真的挺有用。不过,眼下事多,此事暂缓先不提。
郑琰正在给京中写信,写到一半,池脩之就来了。郑琰笑道:“忙完了?这样快?人走了?”
“人是走了,一个没留!事情才刚刚开始呢,我有一事,却是要向娘子借人的。”
“嗯?”
“核账。”
“你不怕人说你用婢女,我有何惧?”
池脩之微微一笑:“圣人只要看成果的。”
“那几个门吏怎么弄的?”
“轻省差使不肯干,那就去多劳动劳动,省得太闲了胡思乱想。”吏在贱籍啊,赶去做苦力,正好,郡衙要装修,搬砖头去吧!池郡守奉送监工。
池脩之办事效率很高,移文入京,第三天上就办下来了几个任命,除了郑、朱二主簿,他又申请把张亮弄过来主管一郡之治安,奏请李神策之子为典签。又张榜,开始招考公务员!凡本郡人士皆可参考,考试优异者聘为郡衙官吏——在国家正式公务员编制!
一时间,衙门也占领了、账也算得差不多了、人员也有了,等着看好戏的人全傻眼了。七县县令火速来拜见新上司~
唉唉,看傻眼了的前功曹王某人,哪怕池脩之是头恃力的蛮牛,只要力气大了,一切障碍物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啊!这就是一力降十会。
入了春,纵使春光明媚,依旧时不时有些倒春寒。
今天就是这样一个春光明媚又寒气袭人的日子,然而在座的一、二十号老老少少的男人个个汗流浃背的。鄢郡辖下七县的县令,带着自己比较亲信的下属来参见池郡守了。
这些县令的年纪从三十几岁到五十几岁不等,都算是颇有经验的官场老人了。池脩之来了,他们没有接到信函也就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包括池脩之沿路穿过的县的县令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到驿馆去见他。
大家都在观望。
池脩之的概况众人也算清楚了,宰相的女婿,还带着个人质——宰相他闺女——上任。年轻,聪明,从中枢下来的。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鄢郡郡守不好做,任何一个地方官都不好做,大家都是地方官,与地方上的豪门打交道也打得多了,更明白这其中的艰难。看人挑担不吃力,还要指手划脚,轮到你了试试!大家都是在基层工作过的,明白世家的厉害,这不是你态度强硬就能办得到的事情。哪怕你一心为民请命,可是脑细胞数量过少,玩不过人家,也只有被人玩死的份儿。
所以县令们都非常老实地呆在自己的地盘上,一步也不肯轻易挪动,只等着池脩之和世家之间理出个头绪来,然后再决定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理由都是现成的:大家要组织春耕生产。大约都不用等到春耕过了,就能弄出一个结果来了,到时候大家再表个态,齐活了。
没想到啊,这才几天?池脩之一顿王八拳打下来,整个鄢郡世家从上到下打了一阵的寒颤。县令们发现,他们必须与这位郡守接触接触了。尼玛这要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个活阎王,直接捆了可怎么办?王功曹差点儿被袜子塞嘴了好吗?大家可丢不起这个人!就算池脩之受到祁高的口头谴责,王功曹的亏也吃完了,而且,还没人敢谴责到池脩之的面儿上去。
一个个坐在厅里,眼神却在不停地交汇。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二十个男人弄到一起,比唱戏可闹热多了。只是寒暄,只是互使眼色,就能看出亲疏远近来了。那边那一个四十来岁,一身瘦骨头的那一位,就极其不合群,他是个愿意为民请命的好官,所以一直就是升不去~旁边三个圆胖的眉来眼去,明显是一国的。三五成群,眉眼乱飞。
池脩之没有为难他们,移文过去,他们来了,池脩之在他们打了一圈儿眉眼官司之后就出现了。
看了池脩之的样子,众人都是一怔。这也太好看了!更何况,他还年轻!不能否则,无论是县令还是典签心中都升起了一种淡淡的名为羡慕嫉妒恨的感情来。
池脩之不愧是老牌子世家出身,一举一动都带着风采。高挑个儿,白皙的脸上像是没有表情,又像是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双眼明亮有神。再讨厌他的人,也要喝一声彩:好风仪!
县令与典签们见礼就更带了几点情愿,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气场,一打照面就让你能暂时把成见给扔一边儿,晕头胀脑地就态度缓和了起来。
池脩之在正位上一坐,声音倒也挺和气:“诸位请坐,大家同朝为臣,为天子抚民,不必客气。”
谁也不敢不客气啊!一个国字脸的县令道:“上下有别,府君抬举我等,我等却不能不守礼法。若以府君宽容而无礼,就是我等的不是了。”此人年约四旬,仪表堂堂,一部好髯。
池脩之微笑:“何必拘谨呢。我倒不怎么在乎面子上的事儿的,”比了个手势,“把实事儿做好就行。”
众人一起称是。
池脩之身边儿连一个原来的老人都没有,他对不上这些县令啊、典签啊到底是谁跟谁。如果王功曹在,大概能够泪流满面地觉得自己终于给池脩之造成了些小困扰了。池脩之自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倒,人家一挥手:“春耕在即,大家以政务为要。这些是我新辟之属,日后公事上少不得要打交道的,你们也认识认识。都不要愣着了。”最后一句是对张亮等人说的。
李神策之子李敬农自陈为典签,张亮自陈为兵曹兼领捕盗等等事务,郑德俭、朱震自陈为主簿。一水的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真是把在座的大叔大伯们的玻璃心都要打成筛子了!官二代神马的,最可恨了。咳咳,李敬农同学已经官十八代了好吗?
由于所处位置的关系,县令们并不知道这几个人的来头有多坑爹,随便得罪了哪一个,他们家长辈立马就报复过来了。
矮个儿的圆脸县令颇有墙头草的嫌疑,见池脩之强势,说出来的话倒像是为池脩之着想的:“府君如今只得这几位,衙中事务怕还缺人手吧?纵使府君张榜纳贤,等选出来再上了手,最快也要两三个月,可这春耕,已迫在眉睫了。”
池脩之含蓄一笑:“本府亲自过问春耕。”
池府君,大家是来探底儿的,不是来投诚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 强龙不压地头蛇
一个高个儿的圆脸县令续道:“话虽如此,可这地方上的世家可不能轻视的。鄢郡祁氏数百年旺族,现家有八郡守,如今…府君到任,可曾拜会过休致的祁太府?他虽休致在家,却与能与刺史相埒,这个…”
李敬农轻蔑地笑了,池脩之嗔怪道:“鄢郡祁氏已经算不错啦,不要总拿他们与你们李氏相比么~”
高团子小心地问:“未知典签是?”
李敬农他们家,一等世家。高团子擦了擦汗,不言声了,心里狂骂这群小王八蛋!
池脩之还嫌不够似地道:“我到郡之日,闻祁家有人作寿,想来想去,这做寿的是女眷,拜寿也要携夫人去。一想老人家诰命三品,倒要向年轻人折腰,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
窝勒个去!高团子连骂都提不起劲儿来骂了,喵了个咪的,知道你命好娶了个恐怖老婆,你可以不用这样显摆的!
年轻人显摆确实挺拉仇恨也挺讨老人家厌的,骨头县令开口了,他带着一点淡淡的口音:“春耕在即,尚有贫户缺种子、耕牛,未知府君如何安排?”这是个好官,懒得听这些人扯淡,只想问正经事。
池脩之点头道:“我都已经算好了,照例分拨。只有一样——各县所存之种子、农具、耕牛,是否确如所报?”言罢,目光灼灼,“若相符,今春自无碍,若有亏空,我是不依的!”
骨头县令坦然道:“下官那里名实相符。府君这里,数目可对?”这话说得非常大胆。旁人不由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池脩之并不计较他的态度:“你回程就可以带上分给的物资!”
骨头县令犹豫了一下:“下官带的人不多,怕路上有失,可否回去之后派人来取?”
池脩之道:“春耕大事,耽误不得,我着人送你回去就是。”
张亮欢快地保证:“您放心,我照军法练的兵,家传的手艺。”
难道这位也是大有来头的?当然啦,他爹已经做到将军了。
最圆的那一个县令满脸堆笑地拱手:“府君,这…历年账目压得多,府君点完了么?这,要是先给了崔令,我等…呃,还有足数的么?”
池脩之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骄傲:“家中别的没有,能写会算的人倒能找出十几个来,不必担心你们的东西。分拨到位,诸位就要埋首农事了!”声音重了起来,“我知道,春耕之后,为了水源常会有械斗,今年不要让我知道有这等事发生。我初为郡,未免手生,上面多少会体谅一二。诸君是做老了官的,有苗头及时扑灭了,不要自误前程。”
这是郑靖业、郑琇都曾经遇到过的事情,农业社会嘛,各人因情况不同也有不同的解决方案,或劝解、或镇压、或公平分配,这是没有固定模式的,不能生搬硬套,全看当时的情况。池脩之一声提醒,不过是提前打个招呼。
众人唯唯。
众县令又借请示的机会,试探了一下池脩之对本郡的了解,发现他真是已经把基本材料都弄清楚了,便不再问,一个个拍胸脯保证回去一定好好为人民服务。国字脸又担忧地道:“府君真不见祁太府么?毕竟是年高长者,品级又在那里的。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池脩之道:“我自有分寸。忙完春耕,拜见完刺史,再见祁太府。”
国字脸本就长得严肃,这一下更严肃了。
骨头县令的口气已经有些松动了:“府君衙中还是少人,张榜不知何时能够奏效,窃为府君忧之。”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池脩之一点也不急,这地方有的是土鳖,势力未必有祁氏大,可那又怎么样?有他撑腰,此消彼长,人总是想往高处走的,他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机会,又请用自己有力量保有这个机会,想投奔的人自然会蜂涌而来。教训了门吏,收拾了王功曹,已经让人看到了他的部分能力了。如今县令来拜见,加深了大家的印象。一件一件来吧,积累到差不多,投奔的人就来了。
池脩之心情不错,又留县令们吃了一顿美味的饭菜,中有歌舞下饭。京城的歌舞确实比鄢郡的好看很多,三个胖子已经有些摇头摆尾了。
“娘子,那个人说话真是气人,比我还粗俗呢。”不要怀疑,这是有人在打小报告。
打小报告者,叶文,接收者,郑琰。
池脩之招待下属们吃饭,郑琰自己吃。叶文算是池脩之心腹小厮,听了县令们的话,奔过来就找主母告状了。他随池脩之读过几天书,隐约也能听得懂这些县令的潜台词,年轻人心性本就有傲气,这回是家主被恐吓,比恐吓他自己还让他不能接受!
如果是他爹叶远在这里,肯定不会这样干,还要忧虑一下,阴盛阳衰神马的不太好。叶文年轻,郑琰之前支持过他的嚣张行为,还给予奖励,脑袋一热,他跑过来跟郑琰告状来了。
听着前面传来的隐约的乐声,郑琰放下筷子:“他们都说什么了?”
“别的都乱七八糟的,要让府君去拜会祁老匹夫的,还有要种子农具什么的,”脸上挂起幸灾乐祸的笑,“郎君都给办好了,真想等娘子与祁老匹夫见面的时候能侍立一旁,看他如何弯下腰去!”
“种子农具,郎君是怎么处置的?”
“都发下去了,那个瘦骨头,可是讨厌,”皱着鼻子,“最讨厌的是那个大胡子,居然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
“郎君怎么说?”
“见了刺史,再见他这个过了时的太府。”
郑琰严肃道:“祁高毕竟曾是朝廷大臣,你言语间要谨慎,被人拿住了错处,我须救不得你!”
“哦。”叶文低低地应了一声,有些扫兴。
郑琰唇角一翘:“强龙不压地头蛇?压不住地头蛇,就称不得强龙!”
叶文精神一振,刚要说话,郑琰道:“你今天也淘气够了,该休身养性了,去抄书吧,磨磨脾气,磨磨你的嘴。”
叶文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地走了。
郑琰琢磨着对策,想了一会儿,忽尔一笑。
阿庆奇道:“娘子?”
“没什么。”就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先梳理一下手上的工作,春耕完了去见刺史,回来大家都闲了,就去见祁高了。嗯,如果这段时间里祁高识趣也就罢了,如果出什么幺蛾子,啧,到时候大家都闲了,正是闲得蛋疼传八卦的好时光。无论双方出什么丑,都会传得到处都是的。
郑琰对池脩之有信心,即使对池脩之没信心,她也要对自己的品级有信心。她想得没错,整个鄢郡都对她束手无策呢。
县令们吃完了也许是此生吃过的最奢侈的一顿饭,出了府郡还摸不着头脑——就这样了?没有拉拢,也没有刻意的压制,什么阴谋诡计都没玩儿?顶多不过是展示一下肌肉,就这样过去了?真像王功曹说的,池脩之只是恃力的蛮牛吗?
这不科学!再孤陋寡闻也知道,他是在两代帝王身边做中书舍人的!
几人略一商量,骨头县令懒得参加这样的事情,先领了物资去忙春耕了。其他几人悄悄地到了祁高家里。
祁耒出面接待了他们,听了他们的小报告之后一张保养得挺不错的脸涨红了!池脩之欺人太甚!拿老婆品级压人!无耻!“诸君少坐,我去禀过家父!”
祁高很快就知道了,老头子气个半死,一直以来,他所仗者一是家族,二就是品级了。现在被人在最得罪的事情上狂踩,郁闷之情可想而知。
“让他们先别动,看看再说,我要想想。”祁高下达了指示。
无论是祁高还是王功曹,抑或是其他想为难池脩之的人,压根就没想过能够一棍子打死池脩之。虽然池脩之这货讨厌得无以复加,攀附权贵让人不齿,你还是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一点本事,他是混不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尤其是为两代帝王所喜。
池脩之的老师是谁?顾益纯啊!想让他看走眼?比让他去搅基还难。郑靖业是谁?白手起家做宰相,是个会吃亏的主儿么?不会让女儿入虎口的。
能让先帝选拔出来的臣子都不是什么好货!看看先帝这个坑爹货都挑出过什么人张智、魏静渊、郑靖业,一个个全TM是属螃蟹的,大钳子一剪,剪剪让人掉肉。
但是,地方上的情况跟中央还是不一样的,久在中枢的人,很难知道下面的猫腻,“欺上瞒下”这个词,专为地方官员而设啊!多少中央下来的官员被糊弄得不知东西南北?
他们的目的就是,一开始的为难,也是展示一下自己的影响力,然后寻求合作,就像与之前所有的郡守那样。一招下来,大家妥协了,从此和和气气过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凡事有商有量。
没想到此路不通。
合作,得是双方的,你这边儿手拿霸王条款,摆着个傲慢面孔,人家脑抽了才跟你签约。尤其是人家有十足把握的时候,你拿什么来摆谱啊?
祁高想收拾池脩之,却发现可以拿来做文章的春耕械斗已经被池脩之给料到了。一时有些失措,只好另行安排,所以要让大家都先别动。
县令们得了指示,不由有一种恍惚之感。以前祁高也下过类似的命令,但是这一回,感觉不一样了。以前大家都很淡定,知道祁高在憋坏等着祁高出招,现在却油然而生出一种“他没招了”的错觉。哆嗦了一下,忽然觉得,这样也不坏啊!
直到出了祁府,才有人悟了出来:人池脩之根本就不用跟你玩这些虚的!他碾压就行了,并且已经在碾压了。这也得是有后台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啊,大家脑子里冒出一句话来:经典不可复制,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第二百六十六章 退化
但是,祁高人老成精,难道就会这么算了么?还是先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观望观望再说吧,反正两位BOSS都让咱们认真工作来的。
祁高当然不好对付,更不会坐以侍毙。他是祁氏中兴的顶梁柱,他出仕的时候,他们家已经几代没有出过中央高官了,如果当时改定世家排名,搞不好就要被刷下来了。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他还能混出来,脑袋还是很灵光的。
祁耒就看着他爹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抽出新绿的柳树。天仍冷,祁高上了年纪不耐寒,能透过窗子看树,不是因为打开了窗户,而是窗子上也装了玻璃。这还是买的高价货,是中间商从京中贩卖来的六块玻璃花了一千贯。祁耒走神了。
祁高的眉头皱得很紧,对付其他人,他有很多办法,光是下马威就能镇住很多识趣的人了。但是池脩之不是一般人,等级压制对他无效。让百姓蜂涌告状?池脩之一战成名就是靠的断案。
不不不!还是有办法的!祁高眉头忽然舒展了开来,大笑道:“吾得矣!”
“阿爹?”
“我又何必舍近求远,以己之短当彼之长呢?”
“?”
“春耕之后,今年我不再管水源的事情了!”祁高慢慢地道,“此是吾乡土啊!阖郡皆崇我祁氏,我何必在功名利禄上与池小儿计较?想岔啦想岔啦。他们要争水,就让他们争好了,哪怕全郡上下都在打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