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过继手续一办,孩子往周王灵前一抱,苗妃终于松了一口气。

与周王丧事的大吵大闹满京都八卦相比,曹王的丧事就“低调”得多了。虽然曹王妃不大痛快,她是继妃,新任的郡王不是她生的,她的儿子只有一个得了个伯爵。总体来说却没有闹出什么事儿来,因曹王妃还活着,家也没有分。就这么还继续过了。

曹王家的事情却与郑家有些相关,六郎郑瑞的妻子萧氏是继妃所出,两人要给曹王服几个月的丧。

几件白事笼罩着,京城这个年却过得依旧热闹,主要是周王过继子嗣的事儿信息量太大,豪门恩怨神马的,真是刺激人的八卦神经啊!诸王则只能连叫晦气,周王太妃这个脑残太特么凶残了!然而事已至此,谁又能把她怎么样呢?不看僧面看佛面,谁能跟卫王亲孙子怄气呢?

新年就在八卦中度过,过了新年,郑琰也将除服,学校开学,崇道堂的人增多。总数达到了一百余人,比起郑琰设想的二百多的最终峰值还差着将近一倍,学校的承受能力还是够的。由此越发佩服起自己的“先见之明”来,幸亏又聘了助教,不然这人手还真不够用的。

过完了年,正月里郑琰母子几个就出了孝了,因为池脩之还在孝期中,这个家还是池府,郑琰也只是跟儿女们把丧服一脱,换上早就准备好了的新衣,又往池舅妈处走一走。池舅妈如今更宅了,见了人话也不说几句,郑琰把程序走完也就算完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春天里的野草

转脸就得开始正式的社交了。

因为穿着孝,过年期间就没有怎么走动,连娘家也只去了一次,其余人家就更不用多说了。连在冬日里的几个生日,也只是母子几人在家中自己过了,亲戚朋友不好登门,各送了礼物过来。如今出了孝,不好大肆宴请,登门拜访一下也是应该的。第一站自然就是自己娘家,这一回好,连儿子带女儿都被她卷回娘家去了。

三个小的是头一次到“别人家”做客,兴奋得三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儿通红,裹在一模一样的大红绣金袄里,穿着一模一样的虎头鞋,戴着一模一样的金项圈儿,每人额间还各点着一点红胭脂。养得白白胖胖,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一下子就被女人们抢去玩了,所谓玩,就是把这仨堆一块儿,大家围观,毕竟三只一模一样的放到一起看才更有观赏价值,一整套的藏品总比单个儿的值钱。

池春华作为万绿丛中一点红,被长辈、晚辈们各种围绕,她也脸上甜蜜蜜嘴上甜蜜蜜地讨大家欢心,喜欢得杜氏把她搂到怀里好一顿揉搓。真是太可爱了,比起孩子妈小时候各种考验人类心脏承受极限的举动,一个乖巧的小萝莉是多么难得啊!池萝莉深谙卖萌之道,一口一个外婆,把杜氏哄得心花怒放。丫还顺带问候舅舅舅妈,又问大舅外出为官是不是不容易,她想她爹了。

杜氏欣慰地道:“丫头懂事儿。”郑琰黑线,难道我不懂事吗?

最让郑琰觉得坑爹的是,她那宝贝儿子池宪一脸便秘严肃样儿跟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表哥表嫂们见礼,代表他父亲与外祖家人寒暄。他坐的位置也略与人不同,在母亲身边,略有一点分庭抗礼的样子。

居然得到一致好评,BOSS夫妇说他懂事,其他人夸他可爱!这货一副以池家男人自居的样子,真是让人想掐他的胖脸蛋儿!郑琇不得不在心中叹一句,世家就是世家,哪怕名义上衰落了,看这小孩子的行事,就知道复兴在望了。

郑靖业在与池宪聊过,考较了一回功课之后非常认真地对郑琰道:“这样才是对的,孩子才是以后的根本,自己好不算好,孩子好了,家业才能兴旺。还是孩子重要啊!”儿子不够凶残,孙子奇奇怪怪,是郑靖业此生心头永远的痛!

池宪的功课很好,母子几人在家中闲极无聊,郑琰就亲自教子女读书,每旬取了旬考的卷子回来让两个孩子写,写完了把池宪的交回去判卷,春华的就留下来她自己判,判完了再讲解。又亲自为三个小的开蒙。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这话不是白说的,郑琰先前忙,现在有了功夫,更倾心照顾几个孩子,孩子们的功课进步飞快,尤其是三个小的,这三个月认的字比以前一年认得都多,握笔也比较标准了。当然这不排除先前他们太小的因素。

郑琰在亲爹面前既不谦虚也不自夸:“现在还小,看着比一般大的孩子是强不少,行百里者半九十,以后也不敢松懈。”

郑靖业表扬了郑琰的态度,又提起了她的工作:“你也该回去给圣人上课了。”

郑琰道:“忘不了,就算是我没去上课,他的功课我也照样批,”采取函授的形式,“倒是昭仁殿那里,管得越来越多,杞国公家也越来越有意思了。”作为皇太后的娘家,杞国公府的崛起并不出人意料。但是对政治格局的影响就耐人寻味了,尤其是郑琰知道郑靖业在计划退休的时候,一个李幼嘉要左扛世家右顶外戚,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儿啊。

郑靖业笑笑:“那又如何?杞国公家固守本份还能保几世富贵,若是贪心不足,只有败落了。圣人不是皇太后亲生,本来想养得好了就要费力,何况皇太后还拎不清楚?硬要给圣人定自家侄女?亏她想得出来!你猜,若皇后出自徐氏,将来帝后有了争执,皇太后会向着谁?”作为妇女之友,郑靖业想得可多了,皇帝不可能没妃子吧?一有了妃子,这麻烦就像春天里的野草,它会疯狂地长。正常的皇太后至少面子上是公平公正且要为皇帝考虑的,徐莹这个皇太后呢?

郑琰也无语了,这事儿是明摆着的,除非徐莹她侄女往死里得罪徐莹,不然徐莹的态度,这还用问吗?一般的母子,婆婆向着媳妇一点儿,没问题,大家还要说这个婆母大度慈爱又公正,到了徐莹这儿,好么,儿子不是亲的,侄女却是亲的。这不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郑靖业道:“你就教好圣人书法就行,朝政上头,他问了,你尽力解答,不要为自家人求官求爵,明白吗?圣人年纪虽小,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呐!他心里有主意,不过是一点一点憋着呢,在他那里太张扬了可不好。”

郑琰道:“您放心,我眼下所求者就是孩子平安健康长大,长安在任上平安归来。”

郑靖业捋须道:“这才对嘛,走,吃饭去了。”

小宝贝们被妈妈精心呵护的好日子刚过顺溜,他们的妈妈又得开始工作了。大正宫的老师工作还没有丢,萧复礼自家也忙乱,又有过年等事,还要听政,又有郑靖业帮闺女打掩护,郑琰又回去上班了!

萧复礼显然对郑琰十分想念,见面还是客气地道:“先生节哀。”然后才是絮絮地说了周王的事情,又说了曹王的事情。说周王太妃:“真是可怜。”又说不知道萧深的次子过继到周王名下改称济阳郡王的萧容“过得好不好”。

郑琰道:“周王太妃仅有一子,如今周王去了,郡王做嗣王,心疼都来不及呢。太妃也是个真性情的人,不会对郡王不好的。她生养过儿子,也能照顾好郡王。”

怀恩与苗妃也是熟人,顺势也说了苗妃一些好话:“夫人‘真性情’三个字用得极准,且太妃为人最是柔和了。这回也是为了儿子,这才闹的。再说,老话说的隔辈亲,太妃定会疼孙子的。”

弄得萧复礼非常羡慕同为过继的萧容。郑琰取过萧复礼写的功课,开始有针对性地指导他写得不足的地方,萧复礼也打起精神认真学习。失学儿童有机会上学之后比一般孩子都要刻苦,萧复礼以前也算是个失学儿童了,学起来分外认真,这对于他的老师们来说,真是天降福音——教得也分外用心。

以前徐莹是得空就要把郑琰弄到昭仁殿去,见萧复礼的时候也要带着郑琰,因为觉得郑琰总是能把许多她想做的事情说出大道理来。后来郑琰接二连三的有事,她娘家也腾出手来,郑琰出现的频率也降低了。更兼徐莹欲把娘家晚辈立为皇后,见过池春华之后觉得这小姑娘也颇有竞争力,有意无意间不想让郑琰以后宫出现得太多。依旧请郑琰教萧复礼书法,也是防着世家等对萧复礼的影响太深。

郑琰教完今天的功课,只是去与徐莹打了个招呼。昭仁殿里还是很热闹的,莒国夫人携着几个儿媳来跟徐莹聊天,打过照面之后,一看时间也不早了,郑琰就离开了大正宫。今天学校没她的课,她却有件家务要做。

“别乱摸。”郑琰眼明手快地抓下了女儿的小爪子。郑琰经郑瑜提醒给女儿穿了耳洞,用热黄豆捻着耳垂,再用锋利的针尖扎上,塞上干茶叶梗儿。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正好戴耳坠子。从一匣子耳饰里挑出一副来给女儿戴上,亲手打扮女儿什么的,真是一件让人上瘾的事儿。

池春华嘀咕着,不适应地道:“有点儿痒,还涨得慌,挺怪的。阿娘,别带这个了。”耳坠儿漂亮,她现在戴的这一副是银丝编的小葫芦,底下坠一颗小小的红宝石,活泼又大方,看着挺喜欢的,一戴上耳朵就觉得受罪。

阿肖掩口笑道:“真真是亲母女,娘子也是不爱这个的。平日里只喜欢用耳钉,倒弄得人人跟着学。”

池春华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郑琰:“阿娘,我也戴小耳钉吧。”伸出小手拽着郑琰的袖子来回晃,又悄悄可怜巴巴地看着阿肖。

阿肖略心疼,为她说话:“娘子,就依了大娘吧,怪沉的。”

郑琰对此本无不可:“初戴这些,本就会涨痒,换了耳钉也是一样不适。小心点儿摘,换副银钉吧。”银子的据说消毒不会感染。

池春华开心地道:“那我换啦,要那副牡丹头的钉子。”

郑琰无奈地给她换上耳钉,板着脸道:“少乐了,换完了就给我背书去!”

池春华心里吐了下舌头,乖乖拉一拉裙摆理一理衣服,冲郑琰行了一礼,奔回去跟各种官阶服饰死磕去了。

池春华也开始学管家,除了背几样菜谱,还要学习一点人际关系,目下正被郑琰勒令背本朝官职品级。郑琰暗中还在给她寻找合适的小姑娘当陪伴,眼下还没有个定论,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总要多找几个,培训一下拣品性好的再定。池宪那里除了叶青,亦要添几个伴当,再转眼一看一般高的三个小儿子,郑琰只觉眼前一黑——这要到哪里贩卖这么多人口?

看到郑琰面带愁眉,阿肖开解道:“大娘性子是活泼了点儿,做事却是极有分寸的,功课也学得好,已经会煲三道汤了。娘子小时候也够让夫人头疼的,我们也跟着四处跑,如今不也很好么?现在轮到自己了,又何必犯愁呢?想来大娘日后也不会差的。”

郑琰白了她一眼:“我才不担心这个呢,他们一年大似一年,身边没个打小一起长大的人也不行啊。”

第三百八十九章 入京来谋官职

阿肖想了一想:“大郎那里有阿庆的儿子,这就有一个贴心的人了,得用的人不在多呢。大娘这里,女孩子可比男孩子精细,是得多挑。”

“可不是,也不能全在家里挑。”

“还是找牙行吧,于年景虽好,北边也不甚太平,卖儿卖女的怕是不少。家里人呢,庄上的也许有老实丫头。多挑几个,回来调教了看看,拣好的给大娘使唤。”这与郑琰想的一致,闺女身边用的人,忠心是要的,性格方面也要略多样化一点比较好,有机灵的也要有死心眼的,有单纯的,也要有知道人间疾苦的。

“就这么办!”郑琰又忍不住道,“你真不想嫁人么?只要你看中的,两情相悦了,我总帮你,不要说什么身份的话,你的身契在我手里,就是官奴婢,我也给你脱了籍了!看看阿庆,好几个儿女,看看阿汤,我也给她脱籍嫁了出去,如今也是有家有业的。你呢?”这样的话年年说,时不时想起来就问。

阿肖总是摇头:“娘子对我们自是没得说,可我真不想出去了,就这么一辈子守着娘子罢。她们嫁了人,有家有业的当然好,烦心事儿可也不少呢。娘子和郎君仁慈,小娘子和小郎君待我也极是客气的,就容我在这家里有一间屋子领一样差使吧。到时候大娘要是乐意,我就给小娘子当嫁妆,娘子也能放心。”

人各有志,郑琰又一次泄气了:“自今而后我不再念叨你了,但凡你想了,再与我说罢。我说过的话,总是算数的。”阿肖年岁已经很大了,再不嫁以后也难嫁得好了,再提就没意思了。

阿肖笑容很浅却透着轻松:“婢子先谢过娘子啦。我先找牙侩,让他们给打量着身家清白、样貌周正的丫头留下来备选。”

不说阿肖把消息给了牙侩,让他们留意与春华年岁相仿的小姑娘。郑琰也把自家奴婢里有女孩子的看了一回,池家现在人丁兴旺,不止是主人家,家中仆役也很多,这里面大半是郑琰的嫁妆,对于郑氏这样的暴发家庭来说,也算得上是“世仆”了,忠诚度一类更有保障一点。这一刻,郑琰是由衷感谢爹妈的,也更深层次地了解到了一个有悠久历史的家族,带给子女的不一定是盘根错节的仆役带来的尾大不掉。

小姑娘们大约事先已经得到过嘱咐了——哪怕不知道是要为春华择侍女,主母召见也是一件大事——行动都比较规范,偶有两个觉得自己生得比别人好,想卡个儿抢好位置的,被阿肖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记下了,于旁告诉了郑琰,就先把这俩给淘汰了下来。池春华跟在旁边听着,小声问道:“是不是因为她们卡个儿不规矩?”

郑琰道:“是好强了,刚则易折。没那个本事偏要出头,会生事的。”

其余的小姑娘没有见到有什么大毛病,这么点儿年纪,想有大毛病也难。就都留了下来,权交给阿祁教导一下规矩。

牙侩那里人手倒是不少,很快也送了来,因为是郑琰要人,牙侩纵然是做惯了富贵人家的买卖,也少不得小心再小心,仔仔细细挑选了十二个小姑娘来备选。牙侩领头的亲自过来的,此人姓宋排行第三,人称宋三郎,到了这里就自称宋三。小心地把自己挑选好了的小姑娘带了过来,郑琰一眼看过去,果然是行动有礼,居然比自家奴婢家的小姑娘们行止间还要规矩——只少了那么一点儿天真。

郑琰让池春华来看,她想了一想,摇了摇头。郑琰便随手指了几个留下,让阿肖去与宋三商谈。自己问春华:“你怎么不要?”

“不知端底的人不能随便放到家里来。”

“那要有不凑手非得用得着外头人的时候呢?”

“那时候再说呗,现在又不是非用得着。”

郑琰道:“我先留两个,你要是用了,再跟我要。”

池春华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仍然点头应了:“阿娘,我不急。”

郑琰一指头戳她脑门儿上了:“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了,你还不去准备明天的书?”

“冯兄今日春风满面,似有所得?”问话的是一个三十余岁作书生打扮的男子,已经蓄起了细细的须,面皮白净,细长眼、八字眉,口角含笑,真心笑起来也像是在不怀好意。眼下他这笑容又略有些标准——俗称“假笑”——愈发显得不像是好人了。

被称作冯兄的男子与发问的男子年纪相仿,长得却好看得多,声音也温温润润的:“王兄取笑了。”

王姓男子笑得更不怀好意了:“我等一众人,唯有冯兄得长公主之赏识,令再作一篇文章。难道不值得恭喜?”

冯纶的下巴微微扬了起来,笑容里略带一丝傲气:“男儿在世,当做出一番事业,博个青史留名,方值得恭贺。”

王黎暗骂一声:装模作样的面首!口上不尴不尬地道:“那就先恭喜冯兄啦。”

冯纶微微点头,扬长而去,气得王黎当地啐了一口:“生了一副面首样子,倒显摆起来了!”一甩袖子,他又钻回旅舍的房间里苦思诗作了,他的书法并不拔尖儿,现练是来不及了,不如扬长弃短,改在诗文又或者是政论上写出一二闪光点来。

王黎与冯纶都是春天入京来谋官职的。

兴平五年的春天,京城一派热闹祥和,自从今上登基至今已经足有五个年头了。说来也怪,打从萧复礼登基开始,天下就结束了为期十余年的非灾即乱时期,风调雨顺政兴人和,连骂战都少了几分。据后人分析,乃是因为“萧复礼的登基是一次不成功的宫廷政变的结果,统治阶级为缓和国内矛盾采取了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措施,使得经济得以快速的恢复。只要统治者不过分压榨,劳动人民有很强的自愈能力”。

善哉斯言,一个优秀的政治家最优秀的素质就是会因势利导,把各种人群的长处充分发挥出来。无论你喜不喜欢郑靖业,都要承认他是一个有着这种能力的人,虽然他一点也不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神马的都是捎带手做的,但是在他主政的兴平初年,政策确实符合当时的实际需求,促进了生产的发展。

眼见国家税收一年比一年多,但是人民群群众并没有觉得负担加重,难得世家也没有被广泛触怒——进过了一次政治大清洗,政府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同时,由于政治清洗,使得郡县一级地方长官里土鳖的比例增加,也增加了政府的活力。

国家有足够的力量支持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并且把对正常国家生活的影响降到最低。政府在紧张地备战,这事儿不用明说,早就是举国上下心知肚明了的。京城的大街小巷却没有什么惊慌的意思,非但不惊慌,还不少有志之士涌到京城,希图通过活动,能够把握机会。又值每年春季的招考用人与补缺,旅舍酒肆乃至教坊等等热闹非凡,权贵人家每天收到的名刺都能拿来当柴禾点。

应天末、兴平初那场变乱的空缺不是一般人能够谋到的,事发突然,各方角逐之下,没个背景很难出头。眼下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司州,经过双鹰王的洗礼之后,缺出来的职位不是一般二般的多,池脩之上任之后,各地的官员至今没有完全补齐。因是战时,北部边境在一定程度上实施了严格的军事管制,要求既高,许多官员被弹劾罢免,又有一些人因为条件艰苦又或者被上一次官N代们遭遇双鹰王事件吓得弃官而逃的,现在空缺的位置还是很不少。

想去北方建功立业的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多,这是广大土鳖们近年来最好的一次大规模上进的机会了。富贵险中求,如果你一没有一个好姓氏二没一个好爸爸,想做官,路就非常窄,有时候不得不剑走偏锋去冒一冒险。

王黎与冯纶就是这些冒险中的两名,两人都四处投名请见,冯纶长得帅,与安康大长公主打了一个照面,因为长相被安康大长公主记住了,格外问了两句。彼时十九娘心情正好,她那个讨厌的妹妹二十娘死于幽所,算是结束了这一段姐妹间的孽缘。遇到一个长相不坏的男子殷殷地看着她,十九娘又与对方说了两句话,听其口音是标准的京城官,仪态也好,冯纶又自陈是来请见的,于是问了姓名,看了文章,令其再写一篇来给她看。

冯纶也理所当然地被王黎嫉妒了。王黎有对冯绍是各种羡慕嫉妒恨,非止是因为冯纶先于他入了贵人的眼,更因冯纶生得也好看,字也写得好,谈吐举止也宜人。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生在颜控时代的男人,嫉妒是非常有必要的。长相是硬件问题,目前还没有开发出整容项目,王黎也就只能口上酸酸了。

被看中的冯纶也没什么屈辱感,倒是很乐意回去再准备一篇文章。

安康大长公主与丈夫的生活还算正常,男的固然不敢纳妾蓄婢养外室,女的也没有蓄面首有私情。然而作为一个公主、一个女性,对于英俊男性的好感是不可避免的,安康大长公主也颜控。没遇上就罢了,遇上一个有求于她,又风姿出众的成熟男士,帮一下就帮一下呗,听着冯纶那磁性的嗓音,被他有礼温柔的对待,也是一种享受。

至于冯纶之所图,安康大长公主也明白,这倒是不太难,甚至不需要与朝中什么人打招呼,直接跟她的好朋友韩国夫人说一声,只要不是太过份,韩国夫人就能够把冯纶打包给池脩之。有什么比司州刺史举荐更方便的呢?

被好朋友惦记了的郑琰正在听阿肖汇报:“娘子的几处房舍都已经赁出去了,都是租的短期,至多三个月,钱倒是都给足了。”

第三百九十章 做事须趁早

“今年来的人多,为的就是求官做,要打仗了,看形势还好,不趁这个时候挤进去捞一把,要趁什么时候?看这些日子收的名帖,我竟没能一一看过。”郑琰头疼地道。难得有背景的人被上次的伤亡吓到了,不那么积极地谋职位,没背景的就蜂涌而上了。

阿肖愁道:“又要打仗?郎君正在司州,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郑琰笑了,“司州刺史又不要亲守关隘。”司州北界就是边境不假,池脩之的治所却是靠南不靠北的,且城固池宽,哪怕是上一回双鹰王横扫了司州,司州刺史也没被砍了,倒是被问罪夺职流放三千里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阿肖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又问,“那娘子这些天愁眉不展的,难道只是担心没把名刺看完?”

“也不算是…”郑琰吞吞吐吐地,“我只怕世事要有变动…”

阿肖听她这么说,就识趣地不多话了——十有八、九是与朝政有关,那实在不是她能够参与的了。

郑琰犯愁的正是朝堂的格局,郑靖业的退休是板上钉钉的了:调长子回京,把次子和女婿留在京外,又以本党核心骨干之一兼自家亲家的李幼嘉为相,同时与世家保持一个虽不亲密却不敌对的关系。原本这一切已经做和很好了,却因这一场战争而产生了不小的变数。

往北方前线去的道路上,不少“有志之士”又或者是亡命之徒都在尽力去投军,以图个封妻荫子。

事实上,无论在那一个时期,世家也不可能把持着所有的官职,一些“粗野”、“不够清贵”的官位从来都是会被放弃的。这些官位里就包括了广大的军职,俗话说得好“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低级军官他们都不乐意去,除非是在御林这样特殊的地方。

这也成了土鳖发家的一个渠道——从低级军官里一级一级地艰难往上爬,这也是一个机会。伟大领袖毛主席曾经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每一次大规模的战争结束之后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集团兴起与壮大。眼下,就是又一次这样的时机。”

无论是郑靖业的分析,还是郑琰上辈子的历史,又或者是顾益纯所讲之本时空的史书里,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战争都不是那么轻易能够结束的,这一场战争还要持续至少十年,甚至更久。由此养成的新兴军功集团,会是将来朝堂格局的一大变数。

策略要调整呢!除了派本集团内部的人去前线参与分蛋糕之外,如何与新兴的集团相处,也是一个大学问。相争是不明智的,示好也是有学问的。

“备车,去相府。”郑琰分析完了形势,决定早早下手,朝廷动手的时间萧正乾已经定了下来——在春耕之后不久——留给她应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阿肖奇道:“娘子难道忘了,今天是齐国公夫人的生日,大家都要去齐国公府上吃酒的,先前与夫人说好了的,分头去的,相府人口多,这会儿怕不已经动身了。您也该动身了啊。”

郑琰揉揉额角:“居然忘了这个!”她又想起来了,她爹白天还上班儿呢!

到了齐国公府里,郑琰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安康大长公主亲自来迎,与郑琰携手入府,她的一个儿子正在崇道堂读书,今日因是祖母生日,请假回家拜寿。安康大长公主又让儿子过来拜见老师。郑琰笑抚齐轩的脑袋:“今天穿这一身可真精神。”

十九娘神色间很是得意地道:“也是在学堂里学了道理懂事了。”

家长和老师互相吹捧了一回,十九娘就让齐轩:“去随你阿爹招呼宾客。”郑琰看得暗暗点头,不错不错,已经读书了的男孩子还是该多与成年男性接触接触。齐轩一揖:“母亲、先生,我去了。”

两人含笑点头,十九娘一面把郑琰往杜氏那里送,一面道:“邢国夫人已经到了,”又说,“长生和春华你也没带来。”

郑琰悄声道:“你做生日,我准给你带来。”说得十九娘一笑,路上遇到一个青年妇人来打招呼,郑琰一看,这也是熟人,当年庆林大长公主的茶会上常见的齐国公的外甥女尚氏,如今嫁到高唐侯家做媳妇,又站住了说话。

尚氏见郑琰头上的凤钗好看,便问:“这个样子好看,阿郑是哪里得的?”

郑琰道:“东市的阚家铺子。”

十九娘道:“他们家投到你门下算是长了后眼了。”

尚氏道:“生意人么——近来有什么好玩的?”说到好玩的,她的眉眼都活了,眉梢一颗小痣也跟着扬了起来。

十九娘轻推尚氏肩膀:“今天这样热闹,你还想怎么好玩?”

尚氏扮了个鬼脸:“这就不知道了吧?斗鸭子可好看了。”

郑琰道:“这该是南边传过来的罢?”脑补了一下,“鸭子得是羽毛艳丽的才好,别跟斗鸡似的,毛一炸,难看死了。”

“还有就爱看炸毛鸡的呢。”尚氏很开心地八卦。

齐国公府地盘原就不小,土豪嘛,入京抢宅子毫无压力,三人八卦了好几句才到了杜氏等人所在之地。满目都是贵妇,不齐国公府近年来日子过得不错,齐国公之子齐骧娶了个难得不那么嚣张又私生活混乱的公主老婆,还生了三儿一女,女儿嫁与首相家作长孙媳妇,生活也比较美满。政变也没牵连到他们家,小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的。来贺寿的人也多。

郑琰在席上也只与众人说些趣事,倒是问了杜氏,郑靖业今天也来,但是大家会在宵禁前回家。郑琰盘算一下,她还得回家看家,抽空招招手,让十九娘的侍婢把阿崔领去找郑靖业,约了一齐回去,回家的路上与郑靖业谈一谈。

因上了年岁,郑靖业酒后已经不骑马了,他今天坐车,郑琰正好往他的车里一坐。借着烛光看郑靖业的脸色不像是酒多了的样子,又拧了一把湿帕子,自给郑靖业擦脸。郑靖业道:“不忙,我酒不多——什么事这样急?”靠着车壁歇息。

“北边的战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结不了的,哪怕今年这一回萧正乾大胜,狄人也不可能一夕溃散。”

“唔。”郑靖业知道这不是重点。

“咱们估摸着,总有二十年的仗要打,从来军功最重。说不得有什么样的人,又有多少人从这里面起家,出在现有的人家也就罢了。从来英雄不问出处,丈夫起自微末,二十年,不出几个公侯,也要出几个将军——阿爹,做事须趁早。”

郑靖业张开眼睛:“你怎么想?”

“阿爹如今还是首相呢!首倡之功,是谁都忘不了的。至于我,跟着敲敲边鼓,有什么要照顾的,再搭一把手——我也就还有两个钱了。若有投军的人,多半要路过司州,他是知道怎么办的。”

郑靖业嘲笑道:“你那是两个钱吗?”一拍大腿,“就这么办。武既如此,也不要厚此薄彼,有到京中谋职的书生,凡想往北去的,定下来了,你也给两贯盘缠。”

郑琰笑道:“遵命。”

漫天洒网与重点培养两种发掘人材的方式,很难说孰优孰劣,都有成功的案例也都有失败的案例,有的时候还真要看运气。然而机会放到了眼前,不趁势推一把,真是对不起自己。先是,池脩之上表,奏称春耕在即,司州官员缺员严重,他虽已举荐若干,架不住缺的人更多,请求朝廷重视。

郑靖业打开池脩之的报告一看,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随即肃容对李幼嘉道:“大战在即,司州地处要冲不可不有做事的人。”

韦知勉听了一耳朵,不咸不淡地道:“池脩之不是正在司州?如何没有做事的人了?”你又要搞神马鬼?

郑靖业与韦知勉是老相识了,也不在他面前故作愤慨,平静地通报了司州的现状:“为双鹰王突进之事,司州自刺史之下罢黜、问罪者百余人,去年仅补地方长官二十余,又有属官二十余,仅止支持庶务。又自去年至今,弃官而逃者主政官六人、属官十余,如今春耕在即,又大军将有调度,司州之官,已不敷用。”

韦知勉喉咙里哼哼了一两声,这个情况他知道得不详细却也心中有数,本来缺了这么多人,里面还有郡守、刺史这样的高级职务,应该是许多人疯抢的。郑靖业为女婿弄了个刺史,池脩之自己又推荐了许多人,摆出实干的架式来,余下的郡守职位只有靠南的两个郡有世家子弟愿意去“吃苦”,往北一点的地方,就算是自己有点意思,家族里也不愿意让他们过去。后来又出了勋贵子弟那一档子事儿,司州就更少人乐意去了,把李神策气了个半死,暗箱操作着派了俩族侄去做县令,年前就背着包袱跑回来了!李神策大过年的都想动家法了。

李幼嘉给了韦知勉的后背一个鄙视的眼神,认真地对郑靖业道:“如此真是一件大事了。缺不缺人倒在其次,朝廷官员弃官而逃,有损朝廷尊严。一方主政者尚且如此,看到百姓眼里就更加恐慌了。”这种情绪绝对不能让它蔓延!

郑靖业的笑容里透着冷酷:“弃官而逃,或是畏惧蛮夷或是不肯出力,只肯享受之辈,要之何用?既不肯为国效力又只贪图安逸,以后就不要做官了。”

韦知勉怒道:“相公一语而定人终身,不觉得太苛刻了吗?”韦知勉有一拐弯抹角的亲戚也偷跑了回来。

“还要再让他们来耽误事情?衣华服、食珍馐,猪都会做的事情,何必要人?,谁愿意养这样的蠹虫就去养好了,反正国家不当这样的冤大头。”郑靖业一句话把韦知勉噎个半死。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外事不决问郑相

韦知勉冷笑一声:“相公想得倒是极好,却不知一时之间要到哪里找补回这么些人来?”

郑靖业已有腹案,却没有提前向韦知勉透露,只说:“所以才要上奏圣人、召集群臣来集思广议之。”

韦知勉拿眼把郑靖业和李幼嘉看了又看,肚里一盘算,他也算知道郑靖业的风格的,这货几乎从不乱用人,实力不够,纵然关系再亲密,他也不会给你一个无法胜任的位置。于元济那样亲密的关系,于元济之少子于明朗也从未能独当一面。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看,郑党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人可用!池脩之上任有几个月了,能用的人都荐完了,借机安插人手也早做过了,郑靖业他手上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可以用的人!——他这又是要做什么?与郑靖业不一条心的人总是有这样的困扰,你感觉到他会有动作,想得头都秃了,也想不出他会怎么做。

郑靖业手上不这么多人不假,可他会借鸡生蛋!

次日朝会,郑靖业把司州缺员严重这一问题正式摆到了桌面上来让萧复礼和众臣一齐商议。李神策对于弃官而逃者永不叙用是一点意见也没有:“正该严惩,以正视听,以儆效尤!使知国事非儿戏!”冷冰冰的语气听和人牙根发凉——那是他亲戚呀,如果他穿越了,一定是个虎妈。

“苦主”都没意见了,别人更不好吱声了,惩罚意见通过。接下来就要讨论补充缺员岗位的问题了。萧复礼对于这事也比较着急,早熟的小孩子对于政事有着比同龄人更深刻的看法,也认为这件事情很上紧。想来大军开过,地方官员又要搞接待,又要安抚境内人民,还有可能要组织征发民夫为军队服务,同时还要与军方进行交涉,还要保证田间劳作与日常断案等等政府工作,满员的时候都未必忙得过来,何况现在还缺了人!

萧复礼在郑靖业通报了严峻的形势之后,一改往日旁听的作风,添了一句:“众卿有何建言?”

韦知勉出来说了难度:“司州艰险,若是好做,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弃官而逃了,选官尚在其次,难在能够使人愿意长处司州。”

说了等于没有说!李神策暗道你就是个二货,遇事没担当,就别怪人家不把你当回事。出列奏道:“司州之难,战也!以前司州也没有听过有逃官的事?若一战而克虏,何愁无人肯久居?要择不畏艰难之士方可。”他把困难的范围给缩小了。

李幼嘉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呢吗?也出列道:“逃官当严惩,以儆后人,以作榜样。”

这就更废话了。

萧复礼的一个习惯就是“外事不决问郑相”,他一点也不含糊地问郑靖业:“郑相公可有以教我?”

郑靖业也不拿大,捧着个笏板出列,手笏上写着要点作提,郑靖业脱稿讲话的水平也很高:“李神策所言在择人,李幼嘉所言在用人,此一而二二而一之事。于今京中集天下仁人志士,国家不愁无人可用,择其善者而用之则可。又,当申明制度,奖罚分明、令行禁止。国家本就有考核办法,于弃官一事亦有明文规定,只不过时人重‘潇洒’反以不知轻重之辈为风流气度、名士风范,简直一派胡言不知所谓,分明是助长不义之风!如今当重申之,凡弃官而逃者,永不叙用。”

萧复礼点头道:“善。”

楚椿被郑靖业这个焚琴煮鹤的口气给刺激到了,但郑靖业占着道理,只得从另一方面下口:“如今司州官员缺了几十,有主有副,是要上任就能任事的,书生们先前对政事一无所知,如何能任事?”

嘿!你可真配合!郑靖业就等这一句呢,继续说出了他的办法:“考!考试!”

萧复礼对考试一点也不陌生,他现在还在做着崇道堂的旬考试卷哩!李神策是知道郑靖业招考相府僚属的办法的,略一寻思,便问:“可是如同相公招考相府属员之法?”

郑靖业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李神策道:“相公每每招考不过区区几人,可以从容考察,如今所缺既多,时间又少,又不容有失,又该如何避免不得其人?”

郑靖业处置政务的经验比李神策丰富多了,他对李神策这样实干的人态度也比较好,耐心地给予了解答:“当然是专职专人!辟如一地之主簿,只考主簿所需知之事——此乃事急从权,适合做主簿的,日后有升迁,未必就适合所有官职,待战事过后,如有升迁,再重新考核。至如主官,须得曾为官之人方得报考,以免新手上路,不知所谓。全国县令本就是十年一大考,也差不太多。”他早就想这么干了!本就该能者上、庸者下,不能凡事光靠有个好爸爸!

李神策道:“事有轻重急缓,眼下也只得如此了。”

郑靖业的招考方案得到了很快的通过,但是具体细节还需要商议。比如李神策就提出来,一次缺的人太多,如果全部招满,难保有质量不过关的奇怪产品混进去。郑靖业的答复是:“定下规准,合格的才授官,不合格都不受,宁缺毋滥。所缺之员,张榜天下,或今秋或明春再考一次。”

韦知勉很敏锐地查觉出了这其中的危险,强调:“这本是事从权之举,仅限司州一地战事平后,还要重新考核。”又指许多出身不太好的人,不懂礼仪,又不太守规矩,“营营苟苟,不知所谓。”

李神策瞧不上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儿,公务员招考的危险他也看得出来,但是他觉得,世家如果再不上进,迟早被淘汰,现在趁着大家还有些实力,何妨一争?就当来了许多免费的陪练了!世家占着这世上最好的资源,自幼读书,家里叔伯兄弟都是官儿,耳濡目染,这要再考不过人家,趁早找块豆腐撞死算完!

卫王却对韦知勉的说法加以重视:“官员是朝廷的脸面,确不可使粗鄙之辈混迹其间。”

郑靖业心道,这一战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呢,这个口子一开,你还道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了吗?土鳖们眼见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努力把这种制度坚持并且扩大的。说来世家固然条件优越,土财主们也有不少是读得起书的,吟诗作对、装疯卖傻、装X或许不如你们,做官的事情却未必不如了。哪怕高级官做不来,低级的还是能抢到一些的,慢慢浸润着,你就等着好看吧!

为了给卫王一个说法,郑靖业道:“这却也好办,待这件事情过后,今年召的,重新考核他们就是。以后如果再缺了,还要考试。这次招不满,明年的时候就县考礼仪,郡考诗文,州考律法,至京考其策论而后授官,县、郡、州考不合格者,不许考核授官。”

彼时郑琰作为徐莹的顾问也参与了讨论,听了她爹的计划,郑琰一阵炫晕——亲爹哎,这跟科举咋这么像?咱们当初没这么说过啊!徐莹本人并不喜欢这样的讨论,司州这地方又危险又没什么彩头,她娘家人也不想在这里捞什么了。但是莒国夫人奉杞国公之意来劝她:“有事娘子也须得露面,否则朝中便不知有娘子了。”来了又听不懂,只好拉来郑琰旁听兼解说。

徐莹听得想打盹儿,政治军事的事情,对女性来说本来就比较难,就是郑琰这样被宰相爹培养着,也只是对朝堂等事比较知道,遇到军事她也眼晕。但是现在,她完全听得懂,更明白她爹这比在自己的相府里玩考试游戏,这是迈出了一大步!这叫推广!

而且,郑靖业提出的这种考试方法无疑比郑琰知道的更科学些,所谓“县考礼仪,郡考诗文,州考律法”只是一个泛泛的说法,具体考的时候,县里也会考诗文律法等。而考过了这些,只是有资格做官而已,并不意味着就是官了。通过者还得过了公务员招考才能授官,打个比方就是,前者只是学历,后者才是录用考试!从一定程度上杜绝了只会背书写作文的家伙把政务搞得一团糟,哪怕靠写作文上台,也要会写“如果让你组织一次春耕活动,你要怎么做”这样的作文才行!

这样的学而优则仕,会空前地刺激民间,至少是略有余财的土鳖家族对于学习的重视、对于文化的热情!会促进全民族的素质的提高!

郑琰很鸡血地也提出了:“考题要保密、密封姓名、考试复审”等建议。

郑靖业与李神策等对望了一眼,道:“这是应该的。县、郡、州考试也要这样做才好。”

在确定了要通过招考的方式决定司州所缺官员的录取之后,下面要做的就是细化招考工作。作为一个经历过无数次考试的人,郑琰提出了相当多的有效建议,从考场设置到防作弊处理。有些是可以马上办得到的,比如密封姓名,有些则要暂缓,比如考官要先被隔离——但是也被保留待事情缓一缓之后实行。

这些都为当前的招考工作杜绝了许多弊端,让本朝考试少走了许多弯路。

由于郑琰的建议确有可行之处,很快就被采纳,李神策还戏言:“不愧是山长,于考试甚有心得。”

郑琰微笑以对,心道,考那群熊孩子算神马甚有心得?几十号人的考试还敢号称“经验”?监考巡考搜身电磁干扰、笔试面试政审体检差额录取试用期…这些才叫经验呢?

司州官员选拔考试因为事情紧急差使又苦,并没有太多的人反对。而州郡县举行的准入考试则是在小范围内讨论的,朝臣们还不知道呢,等散了会,消息散播了出去,朝野哗然。

郑靖业对于司州公务员实行招考,乃至在全面推行准入制度事先并没有跟任何人商议。他敏感地认识到,这是一件大事,对日后的国家政治生活将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必须会有人不乐意,所以一直保密。任何一件事情被自己以外的人知道就将不能再被称为“秘密”。在这个情况下,郑琰还能对考试提出许多有效的补充意见,郑靖业还是比较满意的。

第三百九十二章 设一设障碍

郑氏父女比较担心的就是“以成绩为录取标准”会引起多大的反弹,郑靖业看来,如果他是世家出身,有人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他一定要弄得这个建议进行不下去。这是釜底抽薪的一招,会慢慢把世家把持自上到下的官职的局面给彻底打破。所以郑靖业同意了韦知勉所提之“仅限司州一地”,力图把阻力降到最小。他总牢记魏静渊的教训,死活不肯为“社会的进步”粉身碎骨。

郑靖业的计划没有这么简单粗暴,首先,这不是一刀切,考试也是一步一步来的;其次,部分保留了荫官,考虑到某些权贵的利益,勋职是不在考试范围内的;再次,给予现有官员子孙一定的特权,比如,一品官子孙可以直接参加公务员考试,又比如,三品官子孙可以不经县、郡考试,直接参加州考等等等等。

郑琰则比较担心所谓“世家的反扑”,任何一个“改革家”不论改的领域的大小,都会触动既得利益阶级的利益,届时反扑就不是一点两点了。是以在最初的讨论过后,郑琰的担心又涌了上来,急忙与郑靖业商议。

郑靖业道:“司州之事甚急,不能再等,举朝皆知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也没有什么可以反对的。我也没有要一日之间便推行全国,慢慢来吧。再者,为父今年七十岁啦,近来觉着身体大不如前。首相之位,要想做得稳,总要全力以赴,否则难以驭下。圣人一年大似一年,不可以给少年天子以擅权之感,否则有灭门之祸!再两、三年,我必要早早退下,方是保全之道。我走到如今这一步,用了几十年,树敌无算,我退了,你们能制得住局势吗?纵制得住,又要费多大的力气?不如我再拖人下水,这些人承了我们的恩情呐!再难,也要做这个首倡者,后世读书做官的人,都得记着你的好。你建崇道堂,难道不是同样的道理吗?”

郑琰道:“话虽如此,我只恐考试不能推行顺利,又或者为地方豪强世家所把持。”

郑靖业道:“所以才从司州开始试行嘛。先司州,次京城,待有成了,再一点一点地推行。世家是必能分一杯羹的,他们虽然讨厌,书读得好的人,确是不算少。”

人家几百年的积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凭助一己之力改变的,郑琰嘀咕一声:“真是扫兴。”

郑靖业却很乐观,他又不需要流芳百世、为社会发展过贡献不是吗?他要保的就是身后子女的生活,现在做成这样已经能够达到部分目的了。“已经足够啦~再多的人,你制不住。少一些,蒙你的恩情,就得顾忌着风评,就得敬着你。这份面子情,够啦、够啦。”

父女二人因为理念的差异,无法达成一致,最后还是郑琰暂时妥协在了郑靖业的务实主义之下。郑靖业的经验非常有用,他说办不成的事情,郑琰还真是一时半会儿就办不成。只得按照郑靖业的吩咐,先把这一批人给笼络住。

世家确有有识之士,这里面的一个代表人家是李神策,让人跌破眼镜的是,他居然是支持郑靖业的!为此,在李家的家族会议上,他被批斗得很惨。

主斗手是李俊:“郑狐狸胡来,你也跟着胡来吗?司州事急,也就罢了。何必再赞同日后考试之事?原本寒士无法顺利为官,现在只要考试过了,就是朝廷认可他们可以做官。长此以往,朝上皆是寒士了,一群粗鄙无文的贱人与你同列,你很开心吗?”

李神策已经很久没有把嘲讽模式开到最大了,今天终于再战江湖:“你不会去考吗?名师教着,父兄名望顶着,从衣食住行到笔墨纸砚都是最好的,还怕考不过一群泥腿子?你是笨啊还是傻啊?没志气没本事趁早说,害怕了也不丢人嘛!”

李俊头发都已经花白了,孙子都已经能上学了,被李神策一阵嘲讽,脸上非常挂不住,一张老白脸泛上了红晕,握拳跳了起来:“谁怕啦?谁怕啦?谁考不过啦?谁会考不会?”

李神策非常不文雅地用小指头掏掏耳朵,气得李俊开始咆哮:“你少作晏如之态!丢人?堂堂名门之后,要沦落到与一群良莠不齐之辈同堂考较,这才是丢人!”说到最后嚎啕了起来,“怎么就沦落到这样一个地步了呢?”

这两位,一个毒舌无人能及,一个又是名气很大,他们俩吵架,族人插不进嘴去只好干听着。听着听着,听众们的意见也发生了分歧。

有部分人心存傲气,听了李神策所言,觉得甚有道理,自家条件是最好的,必然比寒门之士有着太多的优势,又想,这些年寒士们略嚣张,还有人编了段子嘲笑世家子,正可趁此机会一展身手,很多人都已经盯上了可能会举行的全国资格考试,安心想给土包子们以震荡打击!证明世家绝非浪得虚名。

另有一部分对李俊所言心生赞同,一齐满脸哀戚,谁特么要跟一群带着土腥味儿的暴发户一起比较啊?这本身就是一种侮辱,宁可大哭一场世道败坏了,也不想下场去抬高了暴发户们的身份。

李神策与李俊越吵越激烈,李神策认为:“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这么多年了,寒人入仕越来越多,你又能拦得住了吗?你就是哭瞎了眼,人家该做官的还是要做官,不如起而争之!”

李俊反言:“一旦赞同了,就是承认寒门与士家一样了!抬高了他们,又贬低了自己,这是自甘坠落!”

李俊的想法跟“士庶不婚”是一个意思,哪怕自家闺女没人娶,也不能降价出售。

除李家之外,顾、林、楚、蒋等诸世家也都展开了类似的对话,顾氏的顾益纯、蒋氏的蒋卓、林氏的林清等家族中的佼佼者观点与李神策非常相近。与此同时,族中亦有不少人与李俊看法相同。

双方争执不下,故尔无法通过一个全家族都一致的提案限制家族成员的行为,互相都不能让对方听自己的,只好各干各的。一派鼓励家族中的年轻人积极参与竞争,有愿意参加本次考试的也行——虽然人数非常少;另一派自是要求继续做“高岭之花”,不愿意的,那就不愿意呗。

对于即将展开的州郡县资格考试的态度,也是同上办理。只是楚椿等人打定主意,不肯让这个提议也通过。

李神策等则想着,自家子弟水平不错,考就考了呗,也是对自家子弟的一个检验——玩的就是刺激。另一部分亲戚则更乐于通过“举荐”“征辟”的方式进入政坛,在他们看来考试不但是自甘坠落,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本来他们不需要考试就可以凭借家族关系被举荐做官,还考个毛线啊考?那都是别无办法可想的人不得已才走的路。

意见不能统一,大家各行其事,也因此,此后郑靖业的考试方案因为得到了部分世家势力的支持而得以推行。支持郑靖业的,都是世家里头脑清晰的人,此前想了无数的办法,就想让自家子弟长进一点,不要那么堕落,却因为出身的局限性而没有想到。郑靖业办法的提出,使他们眼前一亮,又岂有不支持之理?

这些人既然有脑子、肯上进,在家族、朝廷上的地位就不会低,有他们的支持,郑靖业也颇感意外。还心虑地找到了顾益纯,含糊地问:“这个考试之事,你看如何?”

顾益纯大加赞赏:“正可裁汰无能之辈,激励子弟上进!”

郑靖业的脸有一点点扭曲。

由于一场家族内部争论,使得原本对司州考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部分世家顽固派很不开心,故意想设一设障碍。

他们的反应让人哭笑不得,没有大力反对,却积极列了许多限制条件,比如:要身家清白,至少有七代良民,五服之内没有案底。对于世家来说,七代顶多是三七二百一十年——这时候大家算“一代”或者“一世”就是三十年——简直太小儿科了!这还是世家放宽了要求之后的业的脸选择,毕竟司州急着要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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