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程素素心道,原来如此!这必是一个套!将何家行事想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好像有办法了呢。

第12章 此计不鲜

  程素素在门外,道一一直都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她会堂而皇之的进来。

  程素素此时却不看他,十分敬业地两眼放空,直挺挺往里走。

  道一见状,恨不得将她提起来暴打——他已经猜到程素素要做什么了,并且很生气。

  程素素还要再装,冷不防领子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提了起来,整个人都跟着升空了!神棍瞬间做不成了。程素素眼神也不放空了,双足乱蹬:“你干嘛?放我下来!”

  道一冷冷地看着她,字字切齿:“你、大、哥、上、次、回、来、对、我、说、了,要多看着你,不许淘气。”

  程素素恍然大悟!

  拼命使眼色:大师兄,我有话说!快帮忙我!

  道一将程素素提到与自己平齐,依旧调子凉凉的:“你眼睛抽筋了?”

  二人你来我往,变化得太快。赵氏此时才找到机会问话:“素素,怎么了?”

  道一提着程素素,对赵氏道:“怕是惊着了,师娘须给她煎些安神汤来喝。”

  此言有理。赵氏匆匆点头,吩咐厨下去了。

  道一向程玄点头致意,揪着程素素:“我给她看看。”

  程玄大手一挥:“去吧。”

  师兄还是靠谱的,程素素心下大定,被拎着走也不生气了。

  道一很生气!

  进了西厢,不等程素素献策表功,先冻她一下:“想一辈子当神婆跳大神?我送你摇铃手鼓让你天天跳!跳断你的腿!”

  “你、你,道士不都是……”

  “呸,”道一悠悠然呸了一声,“少做下等事。鬼神多了,就不稀罕了,有事就见鬼,一听就是骗子!”

  “哦……”

  “说吧,想说什么的?以后有事,传讯与我,或是大郎,不许再装疯。”

  程素素蔫了:“找个他们断不能答应的事,不就行了?”

  “何家必有准备,又有和尚指点,等闲事难不住他们。稍不谨慎,他们就越会报复。许诺越重,报复越惨!金银财帛都奉上了,就等我们从阎王手里抢人。我一辈子,小鬼都没见到过一只。还抢阎王!这是圈套,要解套!”

  “官爵。”程素素不再磨牙,直指要害。

  道一顿悟!“妙!”

  何家因何能如此蛮横?还不是仗着“亲生”二字,给他们带来了官爵?虽是虚衔,品级却在,可免赋税,有人捧着地契投到门下。只要厚着脸皮死咬不放,就会一直得益。

  孩子改姓了李,不要紧,对他们不满,没能让他们享受到父族该有的、更多的尊荣利益,虽然愤恨惋惜,也不是不能容忍。生父才是亲爹!哪怕皇帝,也不能不管亲爹!

  因此获益的,乃是全族!

  道一越想越透彻,何家本贪婪无情,断无放弃得得之理。老员外为了一时活命,答应了,别人也不会答应!

  不过……

  “他要答应了呢?”

  “离京千里,一切顺利,一来一回也要许久,我看他等不到批复了。就算等到了,几十年了,得到那么多好处,一时哪里算得清楚?少吐一文钱,死了也活该。都吐出来,他也活够本了。”程素素无所谓地说。

  道一微笑:“明白了,扶乩,就说原是天赐富贵儿与他,他不慈,才会……”

  程素素大力点头:“就是!”

  “是什么?这样就是将人往死里得罪,面上不显,心里恨得毒。你能灭他门?”

  “那要怎么办?”程素素也犯起了愁。

  “喝你的安神汤吧。这事儿我来办,真能事事让你个小孩子操心吗?要我们何用?以后做事要多看一步,别以为一事毕,就不会有后患了。”

  “凭什么让我吃药呀?!”

  “你脑子不好使,想当神婆,得治。”道一语重心长地说。

  接下来的事情,程素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总觉得喝的不是安神汤,是安眠药。喝完药,一觉下去,午饭都错过了,直睡到程玄和道一做完法事回来。

  程素素听到声音,推开门奔了出去,只见程玄一脸的生无可恋,道一依旧矜持冷淡。程素素乖乖地叫了一声:“爹!师兄!”

  程玄懒洋洋地轻抬手:“好。”

  道一多说了几个字:“一切顺利。”

  程素素极想问“一切顺利”指的是什么,何家接下来的报复,要怎么应付?

  道一却不肯再告诉她了,急得程素素抓心挠肝的好奇,生怕出什么事儿。然而只要程犀不在家,她问谁也没人回答她。只是知道,家里人都挺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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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家开心了,何家自然就不会开心!

  此时,何家正在一场大混乱之中。

  为了寻五行观的晦气,何家舍出脸去做局,还闹得满城风雨。程玄一张神仙脸,本就引人注目,此时更是聚了许多人来看,程玄扶乩之后,想捂住他的嘴,都晚了!

  何老员外的长子,先与兄弟、叔伯们争吵了一回。

  即便他们肯,何大也是不肯的。只是被吵得头疼,哪个人又不敢先跳出来,明言宁愿何老员外去死,那样说出来不好听。只管哭诉年景不好:“不是不愿,委实拿不出来!”

  都逼何老大这个亲儿子先说话。

  何老大好不容易送走了本家,回到家里见到妻子杨氏,气便不打一处来。恨恨地一巴掌挥了过去:“都是你的好侄女!”

  杨氏挨了打,啜泣道:“我听她说得,也是在理的。何况,那个观、那个庙……”

  “闭嘴闭嘴闭嘴!她要在理,你找她过去!”何老大愁事上头,暴跳如雷。何家与五行观有夙怨,原想借父亲病危之机,为难了五行观,一鼓作气,压垮五行观。谁知被反将一军。

  杨氏自知理亏,不敢再顶嘴,却是越想越气。见何老大踱步想对策,悄悄退了出去,唤来一个婆子:“去朱家,就说我说的,问那个死丫头,她安的什么心?拿着自己亲姑娘、姑父当枪使,给她出气呢?!告诉她,我要有事,她也别想好过!”

  婆子头也不敢抬,答应一声:“是。”一道烟跑去了朱家。

  到得朱家,朱大娘子正焦急地等着消息,见了便问:“如何?程道士为难住了吗?能打上他们门上,要人手相帮吗?我这里有!”

  婆子也不客气,将杨氏的话对朱大娘子直直说了出来。

  末了,又加了自己的话:“别怪我老婆子多嘴,您这事儿做得欠妥当,死了儿子谁都难过,怪上人家道士,也是您自己个儿的事,怎么就撺掇起姑妈来了呢?如今倒好,将旁人架到火上去烤!”

  朱大娘子一身素服,眼神抑郁,手中帕子几乎要绞烂了,却没有发脾气,只说:“知道了!”

  婆子见好就收,不敢多留,收了朱大娘子咬牙切齿给的赏钱,跑回去复命。

  回到何家,何老大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杨氏在家。回报之后,杨氏低声道:“知道了。”婆子宽慰道:“安人别急,这事儿,会过去的。一个道士,能把咱家怎么样?就是外面的人,过一阵儿也都忘了。”

  这话说得不错,杨氏心头略舒,喃喃地道:“不错不错,咱家虔心理佛,总会有好运的!”

  主仆二人互相开解,果然等到了一条好消息——

  何老员外本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痰涌上来,话也讲不出口,晚间却从老员外的卧房传出一个消息。不出半个时辰,便传遍家下。

  何老大年过五旬,老泪纵横:“阿爹说‘千错万错,错在我身,宁愿折寿,以换阖族兴旺。’”

第13章 一眼识破

  “这是代先帝下罪己诏呀,”小姑娘笑嘻嘻的说,穿着红色绣鞋的双足一荡一荡的,天真无邪,“我才不信是老头自己说的!不辞官,他死了,儿孙顶多丁忧。一群闲职,丁不丁,有差别?辞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孝子贤孙代死人说话还差不多!”

  对面作道士打扮的冷面青年瞥了她一眼,她也不怕,大哥在一边呢。

  何家的事情过去数日,何老员外一命呜呼。大哥又逢旬假从府学里回来,全家上五行观来拜神,程素素心情大好。

  程犀无奈地道:“看你坐卧不宁,才告诉你这个……”

  程犀还要说什么,道一咳嗽一声:“乐够了?”他人冷,声音也冷。

  程素素吐吐舌头:“哦……”

  “那你找个地方呆着吧,我有话要与大郎说——就不给你听。”

  程素素:……

  投给程犀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程犀无奈地摆摆手。程素素一步三回头地挪出了院子,去城隍庙找卢氏。

  程素素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程犀才问道一:“大哥要说的是?”

  “何家闹事不告诉你,你已经抱怨过了,还有什么要跟你说的呢?”

  程犀试探地道:“素素?”

  “她……令我不安。”

  “怎么?”

  “刚才不是察觉到了?”

  程犀低下头,小声道:“兴许是年纪小,看到为难自家的人倒霉了,难免喜形于色。”

  “你为什么不呢?”

  程犀正色道:“我心中也是庆幸的。只不过,人伦惨剧,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幺妹开心,是小孩子读书不多、经事不多、不谙人情而少感慨,无知而已。见得多了,就明白了。”

  “不知敬畏!”道一下断言,“素素,女孩子,我以前见得少,近来留意,她身上有一些东西,你没有,我也没有,别人都没有。她对世间殊无敬意,不似世间之人。”

  程犀面上变色:“大哥,这话太重。”

  道一食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道:“我若不够警醒,与野狗争食的时候就死了,等不到被师父捡来养。”

  “我看她很好。”

  “嗯,”道一点点头,“她仿佛是个看客,路过这里,看一眼,眼神都是冷的。喜欢了,多留连一阵。厌恶了,不再搭理。惹了她,抬手就打。游戏人间,与谁都隔着一层。要不是你先说过,她自认装神弄鬼,那天,我必会以为她是真的见到鬼神了。”

  程犀低声道:“大约是她记事的时候大哥已经在山上了,你们处得少。我,真不觉得。”

  道一慢慢地说:“也就是对你,还有些真心。在你面前,她便真的很好。她对我,先前也是秋风过耳,近来略好些。我才私下与你讲这话。她的跳脱,很不好。”

  大哥看妹妹不太顺眼,妹妹之前抱怨大哥不告诉后续,程犀有些低落:“我听不太懂。”

  “若是男子,必是信奉‘不能五鼎食,便要五鼎烹’,公然一个主父偃。对付何家,稳、准、狠,有急智。不是她提醒,我仓促间也想不到这样的办法。然而,只顾一时痛快,不好,很不好!”

  程犀为妹妹争辩:“有急智不好吗?至于后手,她才七岁,可以教。”

  “上智与下愚不移,她身上有些东西,近于上智。一不小心,她会走偏的。人不能一辈子靠‘急智’过活。以正合,以奇胜。没有拿盐当饭吃的。”

  疑惑都得到了道一的解释,程犀郑重地道:“我会留意的!”

  道一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来:“说完了不好的,再说好的。谁对她真心,我看她能明白。不是没有心肝的人。”

  程犀亦笑道:“大哥先说那一堆,吓我一跳。我也是大哥教的,二郎、三郎都受大哥管过。现在又管幺妹,可省我好大功夫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好,只知道师父师娘这样不行。也没有旁的法子,想要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先尽力去做,做不到的,就只好照着心里的样子,再催你做到。天可怜见,你天资聪颖,能做得到,不然,怕要被我给逼得上吊了吧?”

  程犀笑了,右拳轻轻捶在道一的肩窝。道一出手如电,右手握住他的拳头。

  便在此时,听到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你、你、你、你,你们在干嘛?”

  程素素,她在城隍庙里转了一圈儿,被卢氏要求给城隍爷的彩漆的泥塑像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研究一下,这个城隍大概是照着她爹的脸糊的,虽然手艺不好,失真得很,在塑像里算是清秀的了。实在无聊,又踱了回来。

  程犀与道一皆是茫然:……她又怎么了?不过现在这脸上的惊讶,倒不像是“隔着一层”,而是真情实感了。

  反正她想过当神婆,有惊一乍的,道一很淡定。程犀也淡定:“回来了?今天在观里吃完饭再回家。”

  程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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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回到家里,程素素还是云里雾里的,深觉得程犀的目光放在她身上的时间,变得有点长。

  答案很快便揭晓了,程犀不顾劳累,又将她带到了书房,与她细说:“大哥,唔,就是大师兄,不告诉你如何应付后续,你是不是不开心?”

  程素素翻个白眼:“我是小孩儿嘛!”

  程犀道:“甘罗十二岁就能做使臣了,与你差得也不大。”

  “那……是我什么做得不好吗?”程素素试探着问,她看得出来,道一的意见在程犀这里很重要。

  程犀慢慢地道:“不是做得不好,是要紧的事没做。”

  “咦?”

  “大师兄说得并没有错,不能图一时痛快。做事像下棋,只看一步,此局必输。要会看到十步以外,明白吗?”

  懂了!程素素点头:“嗯嗯,可是师兄干嘛不跟我说呀?”

  “你要当时爬房顶上,这辈子也别想知道了。”程犀难得刻薄。

  程素素顿悟,脸上一红:“我知道错了,说我就是,干嘛晾着我?”

  “长长记性,不然记不住。不许顶嘴,自己想,是不是?”

  对大哥,程素素是服气的,听了之后,乖乖点头:“是。”

  “读史使人明智,殷鉴不远。可读过书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代代还有相似的错误发生?人皆不以自己有错,不以自己像愚人,这才是最蠢的。”

  “嗯嗯。”程素素心中惴惴,反思自己是不是也蠢了。小心地试探:“那个,你们只告诉我何老员外死了,他……师兄到底要怎么应付接下来的事儿呢?”

  主父偃、五鼎烹、近乎上智……一串的字眼在眼前跳,程犀有些眼晕,终于说:“你才七岁,咱们不急,好吗?”

  程素素急得脸都皱了,口上还是说:“好。”

  程犀苦笑道:“这里是那位李相公的家乡,怎会不多看两眼?有意无意,本地或邻近的官员,总有一、二是他的人,这是应有之意。咱们五行观名声也不坏,也常受邀做些法事,传一两句话,也是可以的。他们正愁无以巴结李相公,有事自会报他。”

  “李相公?”

  “前些日子的邸报,那一位宣麻拜相。算算日子,是半月前的事情了。”

  “哦!哦!”程素素明白了,为得到小消息有点小激动。

  程犀无言地盯着她,直到她规规矩矩站好了,才缓缓地道:“受教训,才记得牢。幺妹,大哥不想冷着你,让你自己去想。你也要用心才行。”

  程素素连连点头:“好好,我要一次记不住,下次给我个难堪,就记住了。明白!”

  “心里好奇,也不能讲出来,面上得装得不在意才行。不过呢,也要分人,谁喜欢你急一些,他就肯讲,你就要让他觉得你诚肯且急……”

  “看人下菜……额,因材施教?”

  程犀双肩一松:“不错。”

  程素素放下心来,笑弯了双眼,谄媚地搓手:“大哥,听说,有邸报,哦?”

  “有,不过晚些,”程犀取出一叠纸来,“在这里看,看完回去。”

  本地离京城远些,邸报三日后才能由京城抵达。到本地后,先送衙门、有官职者,后由衙门胥吏,又或这些官员家里流出。其中一个流向便是府学等读书人聚齐的地方,再分流。读书人如程犀,约摸十日后能得到消息。

  程素素迫不及待地接过邸报,一顿,慢慢地寻张椅子坐下,慢慢翻看,程犀笑着摇头。

  忽然,程素素指着一页道:“大哥,这个李相公?”

  “就是他。”

  先前被何家弃养,被李家收养的那个名叫李成三的出息孩子。

  程素素慢慢将一叠邸报看完,并不知道自己的教育方式已经被讨论过了。只是在默默地想,生父死了,以宰相之高位,必然是有后效的……不知这位李相公,会出什么招呢?

  她敢打赌,李相公对何家没有好感。如果有,早早地就能生父、养父,两家一同照顾了。却只接了养父家去京城,这怨气也是不小的。

  这一回她学乖了,不急匆匆地嚷出来,只是含蓄地问程犀:“这丧事,是不是有转机?”

  程犀笑道:“我若能猜得出来宰相会做什么,还用考举人吗?”

  “李相不是也得先考试吗?”

  程犀摸着妹妹的脑袋:“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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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不数日,等到了李相公派人回老家来了。

  派的不是别人,是姓李的侄子!

  乐子,大了。

  程素素愈发笃定,这位李相公,怨气很大很大。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很敏锐的,只是想不到“穿越”233333333

  不晓得有没有说清楚,大概就是:何家有一个反正要死的老头子,不用白不用,号称中邪,求道士做法续命,如果人死了正好借机打击道观(他家不信道,和朱家是亲戚,等等原因混合);

  程家的反击是让他把官辞掉,好处吐出来才能活;

  何家不愿意,孝子贤孙宁愿老头死,也要官要钱,伪造了遗言,不吐好处;

  为防止被报复,师兄加速丞相入局(亲爹死了,他肯定会知道,所以是加速);

  最后,让师兄感觉不舒服的,是现代人的天生反骨,以及对人际关系和社会角色与古人的代沟,有些能变,有些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变了。

第14章 京城来客

  李丞相,姓李,名福遇,字成三,是已经致仕的萧老丞相的女婿。名儿起得好,一生福气,从头走运到尾。出生时,生父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要将他扔了。好巧不巧,遇到了养父李六。

  生养是个运气活儿,一不小心,一尸两命,一不小心,生了夭折。李六家贫,连丧两子。扛着锄头,路过何家大门,见生下儿子居然要扔,不由感慨了一句:“有个儿子便是福气了,扔了作甚?”

  一句话将何老员外逗乐了:“你说是福气,你养?!”

  李六一想,自己如今一个儿子也没有,养就养,不过煮饭时多加一瓢水,大家吃稀点儿,就有他一口饭了,权当行善积德。何老员外要升官发财,他一个泥腿子,咋个做官?发的什么财?没什好忌讳的。也许养了这个孩子,以后就能生出自己的孩子来了呢?生养不了,还有这拣来的养子。

  一念之间,李丞相就这么被养活了。天生会念书,在私塾窗下听几句,比别人家那交了束脩在屋里听讲的,学得都好。

  李六自打捡了这便宜孩子,老婆又生了一个亲儿子,这回养住了。夫妇二人便觉得这养子真是福星,见他一道放牛,一道偷听。心道,若能识得几个字,日后当个账房,也比土里刨食能多趁几个钱不是?

  也没钱置办文房四宝、束脩衣衫、书籍文章。东拼西凑,宰了只鸡,央了私塾先生,也不求入门听讲,只要别赶他走就行。

  先生见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便先欢喜,一问,大为惊讶——偷听两句,便学得这样好。既怜这李六夫妇心善,又有些“奇货可居”的味道,也不收束脩,许他来听课,反将自己不用的纸笔送给他。

  李六本是要养子做个账房,过得比现在好些就行。不料养子读书有天份,十几岁中了秀才,继而是举人,也是目瞪口呆的。私塾先生身份大涨,乐得合不拢口。

  何家坐不住了。举人便可授官了!二十上下的举人,再进一步做进士,也很年轻。做了进士,便是读书人里的尖子,前途无量。又想要回来。

  这回李福遇的福运依旧在,遇到了个通情达理的父母官,大笔一挥,将他判给了养父母。入京赶考,中了进士,巧了家贫未婚,被当时的萧丞相看中,招做了女婿。

  李丞相的运气,一直好到了子侄辈,亲生儿子,读书进学自不必说。养父李六,亲生养活的,一共两个儿子,两个儿子统共给他们生了六个孙子、六个孙女儿。

  李六朴实,打小念叨子孙,力图将儿孙养成一副老实脾性。

  李丞相六个侄子里,五个是普普通通的老实人,另一个脑子够使,偏偏不会科考——胜在听话、办事牢靠。李六血脉里,所有的鬼主意,都在他身上了。

  李丞相便将这个行四的侄子李巽,先补个荫官,带在身边学些本事,再给他找个合适的地方安插。不经科考,出身不够显贵,高贵无望,但是历练一下,补个丰厚的实职,还是可以办到的。

  有些个家事,也交给他去办。

  今番派来的,就是李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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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巽秉承祖父教诲,十分惜福,凡有交代的事情,无不尽力办好。又没有衙内的架子,做事很是认真。

  回到家乡,先回将李家祖屋打扫了住下——就在城内,李丞相后来置办的清净宅子,在进士街上。尔后投帖,携李丞相书信拜会了知府。当夜,府衙的小门悄悄打开,几个衙役直扑郎中家,连药箱带脉方都查抄了回来。

  连夜审完郎中,扣着脉方,趁黑又摸上了几家门。

  次日一早,城里最大的新闻便出现了——何家仆人首告何氏兄弟。

  这一回,不用等程犀或是道一来告诉,程素素便早早得了消息。程家邻居姓李,李娘子与赵氏平素处得好。何家来堵门儿,她没胆子帮忙,何家出事儿了,倒是同仇敌忾,乐得给赵氏报个好信儿。

  程素素慢悠悠描着样子,听她对赵氏道:“看热闹的,呼啦啦把半条街都填满了。我就说哩,何老员外早病重了,哪还能说什么话?他家,家风就不好!还是你家程道士说得对,老天给的福气,他自个儿往外推,天都看不下去了!”

  描完一半,笔秃了,程素素换了只笔,继续听李娘子说:“这事儿交给知府去审了,青天大老爷,必会秉公的。哎,听说,这李小郎君来,还奉了李相公的令,要去五行观参礼哩。”

  程素素手上一顿,不由哀叹:又画花了。

  扯了张纸,继续描。

  那头赵氏坐不住了:“这?”

  “好事儿。”

  “我知道好事儿,可我家那个万事不管。道一又年轻,京里来人,这……”

  李娘子又安慰赵氏一阵儿:“都是年轻人,反而好说话不是?”临走前却问赵氏:“你家那铺子,还租给卖绒线的王二不?”

  赵氏道:“那铺子,过两日我去交割,素素也大了,得学着点儿理家打算盘的了。”

  李娘子偷眼将程素素一看,点头道:“是是,是该学着些了。我再去打听,有什么事儿,回来告诉你。你有什么消息,也给我讲讲?”

  赵氏胡乱点头:“好。”

  “放心,是好事儿,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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