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二蔡再看她腰上,哪有什么匕首?此时,程羽冲了出来,见两个小男生盯着他妹妹腰上瞅,一人就给了一拳:“狗眼往哪儿看呢?!”

  史先生沉声道:“程羽!”

  程羽拖着妹妹往后站,气咻咻地:“他们两个就是坏坯!”

  “我是说,”史先生冷声道,“那句话叫狗眼看人低,你怎么读的书?连俚语都没学好?”

  史先生身后,程素素伸出小指,慢慢地在颈间划过。二蔡双手一抖,金杯落地。史先生狐疑地拣起来,原以为是普通金器,细看之下登时大怒:“不学好!居然拿御赐的东西出来!”

  二蔡先是被史先生打了手心,继而被得知“真相”的襄阳侯动了板子。招出了蔡三郎,不想蔡三郎不承认:“我才领了缺,哪有功夫理会小孩子的把戏?”

  想要不上学,又被襄阳侯夫人派人押了过去:“哪怕不想读书,也不能说是被学堂赶出来的!先糊弄几天等大家忘了这事儿,咱家找着新先生了,你们就回来。”

  接着是他们的三哥:“好小子,学会卖三哥了?!以后有事别找我!蠢的你们!”一人赏了一巴掌。

  二蔡孤立无援,举目四望,没有一个信他们的。这下更没有人帮他们了,还要被送回来被“程肃”加倍折磨。顿生懊悔之意:要是当初没听三哥的,就好了!

  懊悔也是没有用的,程素素眼下最恨的就是有人妨碍她上学!二蔡初一回来,她便诚恳而宽容地欢迎了二蔡:“二位蔡兄,这回可真的要老老实实的了。老实,就不会挨罚了。不老实,挨打也不会有人帮你们的。”

  史先生心道,这话虽然直白,然而对二蔡确是最有效的劝慰。他哪里知道程素素话里的意思?二蔡是听明白了:再不老实,打死你们!

  二蔡顿时又是一阵抖。

  更让他们想哭的是,程素素真的拿了一把竹签——道观里这种东西很多——让他们六个人一起抽,谁抽到了下下签,要揍。高矮胖瘦傻眼了,这回没他们的事儿,为什么也要抽签?

  程素素语重心长地道:“说了让你们多读点书,怎么不听话?多读书就知道什么叫连坐了。”以后谁起坏心,另外五个就能摁死他。

  此后,六蔡畏之若虎,让往东不敢往西,让坐着不敢站着。被最淘气的六蔡影响,整个学堂也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直觉得“程肃”虽然很和气功课也好,但是能压得住事儿,忍不住会听他的话。

  自打初次揍完六蔡,不出半月,程素素一统学堂里的小学生。直到……去考乡试的大学生们回来。并且,带来一堆不太美妙的消息——本次乡试,本学堂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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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先生虽然惋惜,却接受得很快:“都知道不好考了吗?那就要接着学!来,讲范文。”

  此后,学堂归于平静。期间,经过大半年的准备,初冬的时候,太子大婚,学堂也放了一天的假。程素素原本预备着这一天收拾回家的,头天放了学,就回玄都观要收拾行李。

  不想卢氏一面帮她包衣服,一面说:“姐儿,你吩咐我的事儿,我都记下啦。”

  程素素一愣:“哪件事儿?”

  “就是,两个月前,你让我记着有什么贵人来,还有那个谢状元,来了多少次的?”

  “怎么?”

  “姐儿不说,我们也只是觉得多了些人,姐儿来说,我们一留意,可奇了哩!”卢氏手上不停,口里讲了,“先是,人多了不少,这两个月,少了一些,后来,这谢状元就来得越来越多了。啊!那个齐王府,也派人来过几回。跟姐儿说,来的都是厉害的贵人,都是有眼光的,要不怎么能都被圣上喜欢呢?”

  程素素一惊:“三娘,先别收拾了。”原本这事儿她都忘了,现在被卢氏一提,尤其是最后一句,她直觉得不对!

  “怎么?”

  “咱今天先不回去啦。”

  “怎、怎么?”

  “你就说,师祖和师伯,近来被召见的次数,是不是多了?”

  “对呀。连咱们家大官人,圣上也召见了好几次哩。”

  程素素当机立断,去找广阳子讨了玄都观记载香油钱的簿子。广阳子听她要,问一句:“要这个做什么?簿子太多啦。”

  程素素说:“想起一件事来,要查一查有些人的行踪。”

  广阳子不再追问,让她回房等着。

  过不多时,道一就抱了一撂的簿子过来:“都在这里了,你要怎么用?”

  程素素道:“先找纸吧,要大些的。”拿来用墨线弹出一张大表格来,林林总总,列了好些项目,一项是官员姓名,一项是品级、职务,一项是近二十个月以来他们与玄都观的来往。程素素卷起袖子,执笔道:“咱们从头开始捋。”

  先刨去平民百姓,剩下有官职的内容就好统计了。程素素很快发现,一般信道的人家,一个月也就来那么一两回,有些甚至数月一次,又或者是打发管事过来。

  道一看了也皱眉——余道士伏法之后,玄都观香火更旺些,然而,这个“更旺”是新增的一些信徒的贡献居多。大部分旧信徒家往玄都观来的次数并未增多,只是有少部分人家的香油钱加了一些而已。旧信徒家往来的次数,在余道士伏法后一个月变后,下个月又趋于平稳。

  程素素先找到了谢丞相家,谢丞相家添的香油钱略加了一些,近几个月往来的次数也多了,每次谢麟都来。再看李丞相家,是自从招了程犀作女婿,给玄都观的供奉才增加了的,不过近两个月,也略多了一点。

  程素素倒过笔来,拿笔杆敲桌子:“有古怪!”又依次查了诸如袁皇后的娘家镇国公府,吴太后的娘家承恩侯府,香油钱也加了不少,参礼的次数也加了一些。

  道一将手上的簿子翻了一翻:“这……”

  程素素拿笔画了几个圈:“师兄,你看,凡来得频繁了的,贴得明显了的,无论品级高低,他们的官职都有一个特点——要么在御前,要么与圣上接触极多,总之,体察到了圣意。李丞相不算,他天生不信这些。”

  道一道:“这些小官儿消息不灵,能有什么古怪?”

  “天下的道士,就只有两家吗?我可听说,虽然一向是余道士总向师祖挑衅,可正经的天师家姓张,还有其余诸派。师兄,你等我算一下。”

  “算什么?圣上喜欢的,底下人跟着喜欢,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程素素又算了一下百分比,然后一脸凝重地将数目填在了后面:“要不是他们全都疯了,要不就是皇帝疯了。”

  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数据翻了两番。

  两人面面相觑,道一道:“要是观里的事,又或者家里的事,我是当仁不让,这样的事情,你还是要对你哥哥讲的。明天你不是放假吗?回家吧。现在天色已经晚了。”

  程素素道:“反正明天不上学,索性熬个通宵,师兄,帮忙。”

  “你要做什么?”

  做折线图啊,做各种统计图呀,那样更直观!

  师兄妹一直忙到天色渐明,才做出一堆图表来。这些东西,任谁一眼看出去,都能发现问题了。

  有关谢麟的内容,做得尤其详细,程素素的理由也很充份:“五个丞相,谁没几个孙子?在御前这么受重视的只有这一个人,既连着政事堂,又连着圣上,他的举动,必然是晴雨表。什么时候见他吃过亏?这是个狠角色,不能掉以轻心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往程犀的书桌上铺图表。程犀也忍不住给了她一个爆栗子:“口无遮拦。”

  说完,仔细将图表看了一回,道:“是慢慢涨上去的。”

  程素素又取了一张表来:“看这个,一直涨,就没落下来过。”

  程犀将图表一推:“想说什么?”

  “不是个好兆头啊!”程素素着,“月盈则亏的道理,大家都知道的。这变得太明显了,原因呢?在圣上?圣上变的原因呢?变成什么样子了?外间只看他崇道,他想要从三清那里得到什么呢?想得到的,就是他缺的。他缺什么呢?”

  程犀叹道:“昨夜没睡,去睡吧,明天还上学呢。”

  “哎?哥?”程素素惊讶出声,旋即明白了,“哥哥已经知道了?”

  程犀苦笑道:“我也正在琢磨呢。据说,圣上做了一个梦,梦到被先帝斥责。”

  “咦?”

  “旁的,就没人知道啦。”现在看来,这个梦,应该很严重了。

  “呃……那师祖和师伯知道是什么梦吗?”

  “不知道。你要真不累,不妨想一想,史先生对我讲,你明春可以与三郎一起考童生试,你要怎么回绝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谢麟:我对你(的报表)感兴趣,你把我当(报表的)数据。

第43章 狡兔三窟

  在程素素震惊的目光中,程犀道:“他是热心, 要为你张罗做保的事。”

  凡有意考秀才者, 都需要有人做保, 才能拿到入场的资格。

  然而, “程肃”是没有户籍的。

  “程素素”倒是有, 但是性别女,是不能考科举的。

  以上,是绝对不能告诉史先生的。

  一旦答应了史先生, 就得露馅儿, 必须拒绝。可史先生对喜爱的学生青眼有加, 更知道“程肃”的功课水平, 除非“程肃”消失, 否则必得给史先生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考试还有几个月,病遁就要从现在一路病到考试完, 这几个月程素素就得失学,这是她不愿意的。奔丧也不妥, 没有平白诅咒自己父母的。

  程素素垂下眼睑:“史先生丁忧来的, 迟早起复,混过明年, 后年他也就不在这里教了。就说, 我想考案首, 多准备一年,更有把握些。”

  程犀微叹:“也好,我去对他讲。”

  程素素的心里, 曾有过更加大胆的想法。在发现自己至少秀才考试比程羽的水平高之后,程素素未尝没有过“我也去考一个”的梦想。然而搜身是一个问题,户籍又是另外一个问题,此议只能作罢。

  人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程素素只好自嘲。唔,看来只有曲线救国,迂回搞事了。

  程犀心中微微点头,将难题抛出来,也是在考验妹妹。他疼爱妹妹,甚至纵容妹妹女扮男装读书。然而,若程素素再有更加出格的想法,他就得先好好管教管教妹妹了。

  妹妹考试做官,这个想法太挑战他的认知了。

  程犀将桌上的图表一收,对程素素道:“此事不许外泄。”

  程素素道:“我明白的,就像小时候,偷听了多少别人的忏悔文,一个字也不能泄漏出去的。”

  程犀哭笑不得:“你还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你现在,没再偷听吧?”

  程素素道:“这个,你得问问这京里有几个会将亏心事明明白白说出来、写下来了。”

  道教里有关于忏悔的修行,也为信众做些忏悔的法事。道士念些忏悔的经文,或代写忏悔书,听信徒忏悔。程素素小的时候淘气,有时候会在烧忏悔文之前去偷看,或者偷听别人忏悔。

  程素素这次搞这个图表分析,跟偷听人家忏悔,很哪个更严重一点。她分析的,乃是朝廷重臣的行踪,并且据且来推测皇帝。这是一件很忌讳的事情。是连李丞相轻易都不能说的。

  见妹妹知道轻重,程犀道:“你嫂子给你准备了新冬衣,去看看吧。这个,没收了,不许传出去,也不要教别人。”

  “我明白,”程素素点头,“不过,哥,你还没有幕僚吧?”

  “嗯?”

  “这些个,不外传是可以的,自家却不好丢松吧?我看挺好用的。李相公还没提醒你要先栽培些人好用吗?”

  程犀道:“你好好说话。我养不养幕僚,也不是非得岳父大人批准的。幕僚可不简单,一旦招入,那是堪与妻儿相比的亲密之人。私密之事若是全瞒他,他便难以统观全局献良策。若不瞒,你想想其中的份量。

  再者,我现在要幕僚,养得起好的吗?好幕僚,也会有雄心壮志的,许多都是有功名的人。我拿什么让人家现在就投效于我?”

  不是将自己一切都捆在李丞相身上就好。大哥依旧这么心里有数,程素素的心情好过一些,向程犀一拱手,去寻李绾说话了。

  程犀目瞪口呆,对道一说:“大哥,你看到了吗?这还是妹妹吗?这活脱脱一个弟弟!”

  “你惯的。”

  背后这二人说话也不压低声音,程素素听得清清楚楚,一回头:“我还听着呢!”

  被道一笑骂:“兔子耳朵!”

  兔子耳朵好呀,兔子耳朵长,尾巴不好,尾巴长不了。

  程素素决定,自己一定要长长久久的才好。她心里有一个很大胆的计划,就算程犀并不完全依靠李丞相一样。大哥虽然可靠,却也不能事无巨细,都给大哥说,让他拿主意、求他罩。

  程素素先去找李绾,虽然娘家也在京城,然而李绾自嫁过来,并不能时常回娘家。程素素在李家学堂读书,回来便给她带些李家的琐碎消息。不能回家,多听听这些,心里也会觉得亲切。

  待与李绾说得差不多了,程素素才央她:“好嫂嫂,护我一护,我得去见阿娘了。”

  赵氏最担心程素素“没个姑娘该有的样子”,又不知道她是去女扮男装读书了。只知道女儿自从去修道了,越发没有个女孩儿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生了一个儿子”。

  姑嫂两个往赵氏那里去,才转过门洞,就见多喜站在廊下。程素素待要打招呼,却见多喜自以为隐蔽地曲拳抵在唇边大声咳嗽了一下,而后大声向她们问好。程素素初时不明所以,待进了门就知道了——卢氏正在里面呢。

  程素素与李绾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是在询问?

  二人不动声色,只当不知道。程素素笑问卢氏:“咦?三娘也在这里,那小青姐呢?”

  卢氏道:“让她放铺盖去啦。”

  将此事带过。

  待从赵氏那里出来,回到自己院中,卢氏才小心地对程素素道:“姐儿,老安人也不容易。”

  “是。”

  卢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老安人还问我,姐儿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那是亲娘。姐儿出去读书的事儿,我没对老安人讲,心里,总有点儿……”

  程素素当机立断:“三娘,娘自打离开老家,精神头儿就不大好,不敢让她劳神的。有些事儿,咱们能做,就别劳烦她啦。”

  卢氏忙说:“哦哦,也对。”

  程素素道:“不说这个了,三娘,有件事儿,还得要你去做,我也只信得过你。”

  卢氏心中咯噔一下:“姐儿说。”

  程素素问道:“咱还有多少钱?”

  卢氏一怔,忙道:“姐儿的月钱,自打大娘嫁过来,就多啦,姐儿去读书,大娘每月又多给一吊钱的零用。姐儿花用得也少,到如今,攒下来好有三十二贯,又三百文。姐儿要用?有些东西,可以走公中账的。”

  程素素道:“不是买东西,是去赁间房儿。”

  卢氏吓了一跳:“什么?姐儿要那个做什么?”

  程素素道:“三娘想,我现在是‘程肃’,有同学有先生的。学里人要到我家,我怎么答?带回来,娘面前就露馅儿了。带到观里,就和‘程素素’是一个人啦。所以啊,得有个窝。也不用去住,就收拾得好好的,有人找,就说出去散步了。反正,不能把两个人想成一个人,对不对?”

  这就是程素素打算好的曲线中的一小段了。

  给“程肃”一个完整的人设。

  程肃虽然是虚构的,但有人要找的时候,一定要发现他是实的。比如史先生,比如学堂有些人,要邀程肃作诗会,投贴子不能投到程素素的房里。

  除了户藉,“程肃”的一切都要是真的。

  程素素小心地控制着分寸,目前的底线是——不犯法。又不伪造户籍,又不用假身份去考秀才。其他的事情,就是在她目前资源,或者说保护伞,能够罩着的范围内了。

  她还有一个计划——即便以后长大了,不能再在李家学堂里多混了,“程肃”也可以在租来的小房子里继续活着。如果以后手头宽裕,也可能是买一个小房子,将“程肃”隐身其中,暗中指挥。

  到了这个地头上才知道,性别的差别有多么的碍事。如果她现在是女生,堂堂皇皇地走进学堂,然后就要被扔出来了。程犀也要非常难做,然后拎着耳朵关她小黑屋了。

  性别暴露,不是从简单模式切到困难模式而是彻底换了一个游戏!

  再不服,也得面对现实。

  有了“程肃”的据点,以后程犀也可能用得到。“程肃”以后即便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再出现在学堂里。也可以通过书信等,与旧日同学保持联系。李丞相的家族,处于上升阶段,姻亲、朋友家的孩子,将来绝大部分是要走上仕途的。

  如此,黑户程肃可以通过另一种方式,继续关注着局势。即便不通过科举,也能够参与到许多事务中去。

  那样一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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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氏并不知道程素素想得这么深,只觉得程素素说得有道理:“姐儿读过书的人,想得就是周到。”

  “这事儿是瞒着阿娘的,就不要让她知道了。大哥大嫂已经帮我良多,不好再问他们要钱了,我的月钱,够不够?不够我再想办法。”

  卢氏笑道:“尽够了,只是赁房,又不是买。哎,要说,买也够了,就是地方腌臜,很不好。还是往干净地方,赁两间?”

  “好,家什要简单的就行。你和小青姐闲来往京里逛,也好歇歇脚。不必总拘在观里。”

  “哎。”

  卢氏到底考虑到程素素是个姑娘家,哪怕作假,也不肯与人挤,必要赁一处独门独院。这样的干净地方并不好找,卢氏直找到年关将至,许多人租约到期,要再换租客的时候,才相中了一处。

  十分狭窄,却是独院儿。乃是一户人家子孙众多,分家之后间出来的小院子。几经转手,被现主人赁了出去。地方略偏僻,倒也干净,讲定了不包家俱,每月半贯,门窗一类坏了要“程肃”负责修。

  左邻右舍,也都是外地人来租房,皆是与“程肃”差不多的身份,不肯与别人挤,家中略有些钱,却又不够住得十分潇洒。

  临近年关,学堂里也放假了,程犀部里在做一年最后的忙碌,程素素便趁此机会,两头瞒着,带上卢氏与小青,置下了她这一处秘密窝点——写的当然是程肃的名字。这样的租约,极少有人经官府,双方画押,找个证人,点了钱、立了据,就算成了。

  程素素一口气租了一年的份。

  房东带他们看了院子,里面居然还有一口水井,倒是方便。虽说不包家俱,桌椅板凳硬板床,一只薄板钉的衣柜,勉强也能住人了。灶间只有一间,很阴暗。厕所却是没有的。总的来说,在偌大的京城,算是中等的住宅了。

  左邻右舍,也有不曾还乡的旅者,说着五湖四海的方言。

  恍惚间,程素素甚至觉得,这里比颇有威仪的相府,以及住得挺宽敞的自家宅院,都更让她感到轻松。

  卢氏轻轻推了她一下:“六郎,房东走了。”

  “好,在这里,我就是六郎,一定不要说错了。三娘,咱们置办些家什吧。”

  卢氏有些心疼:“还要花钱?又不住。”

  “你们要落个脚,也不能随便了,被褥要有吧?我的衣衫也要备有当季的吧?缸里放些米,墙上挂条腊肉。井上的辘轳,也换个新的吧。”

  卢氏办事利落,京城的店铺年前关门了晚,半晌就将东西买齐了。又与小青动手打扫,程素素就在她们擦好的一张桌子上,放开了包袱,取出文房四宝,开始给左邻右舍写拜帖。

  “程肃”也是要有社交的,不必深交,更不必让邻居融入自己的生活,但是需要让他们证实,有这么一个人。

  卢氏与小青越干心里越觉得美,俨然有一种布置了自己新家的感觉。程素素写完帖子,想了想,对小青道:“小青姐,且歇一歇,从今,你叫程青好不好?”

  小青看了她手里的帖子,笑道:“好呀。”

  程素素对卢氏道:“家里持戒,不吃的东西,三娘要是想解馋,也是可以来这里办的,牛肉官家不给宰,别的还是行的。我这里,不禁。”

  卢氏看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新房,笑道:“那可不大好。哎,没想到,咱居然将这事儿办下来了,他们知道了,必要大吃一惊的。”

  程素素道:“怎么能让他们知道?大哥知道了,要打断我的狗腿的!”

  卢氏:……帮她租房子是不是就算上了贼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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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成了这件事,程素素整个新年都过得很愉快。人心情好的时候,耐心就格外的多,赵氏念叨她许多话,她也愈发的宽容。赵氏始觉得送她去玄都观熏陶熏陶,也是不错的主意。

  也因此,赵氏对紫阳真人越发的信服起来,更加频繁的催促程素素多往玄都观去见师祖。

  程素素也乐得去玄都观。

  换上新做的女装,程素素便与程玄一道去玄都观。靠程玄刷脸,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紫阳真人的静室。奇怪的是,房门关得紧紧的,道一守在门前。程玄才要问怎么回事,却听里面个沙哑苍老的声音:“不好办呐……”

  程玄如遭雷击:“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是滴,道教也有关于忏悔的内容啦,很有名的一个忏悔,就是王献之的“不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

第44章 紫阳真人

  “师父?”道一也发现了父女俩,跨前一步挡在前面。

  可怜道一事事可靠, 唯有力气一项在师父面前不够看, 被程玄拿起来放到一边, 反抗得一点作用都没有。程素素提起裙摆, 跟在程玄后面蹭进了静室。道一遽然发现, 自己守这个门,作用并不大。想了一下,也跟着进了门。

  室内, 紫阳真人在榻上坐了, 广阳子、丹虚子、程犀, 在两边椅子上坐着。看到程玄进来, 紫阳真人微微点头:“过来坐。”

  程玄有许多话要问, 都被这三个字堵了回去。三步并作两步,到榻上坐了, 紧紧张张地:“师父,你能说话了吗?”

  “不能。”紫阳真人答得干脆。

  程玄有点懵, 程素素已经明白了, “不能”是个多义词。

  道一进门,便去倒了杯茶, 道给紫阳真人润喉。

  紫阳真人微微点头, 啜了一口, 目示广阳子。广阳子道:“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程玄还没转过弯儿来:“什么?师父失语症好了,是好事!我……”

  “回来!”广阳子见师弟跳下坐榻,就要出去敲锣打鼓庆祝, 赶紧喝止。

  程犀低声道:“爹,此事不能张扬,会对师祖不利。”一句话便将程玄给钉住了。程玄问道:“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师祖是装的呀!程素素捂住嘴巴偷笑,心道,师祖果然是个高人!

  程犀起身将门打开,静室里的人可以看到院子有无生人靠近,再将火盆往紫阳真人脚下搬。程玄看得不耐烦,跳过来一手一个,将儿子和火盆都拎到了榻前,自己往榻上一坐:“说话。”

  程素素心道:肯定是师祖的策略啦,整天搞事情,下场会像余道士那么惨的!

  程犀斟酌了一下措词道:“是为了躲避圣上垂问。”他们也是今天早上刚刚知道的!他就比程玄和程素素早到一小会儿,早起过来给紫阳真人问个好,谁知道就赶上这事儿了呢?

  紫阳真人十几年没有开口过,语调苍老沙哑,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都连不成句子。才说了几个词,程玄就到了。

  紫阳真人道:“圣上,以前,也是,贵人。”

  程犀想了一下,不太敢相信地给紫阳真人翻译:“师祖的意思是,当初说圣上有贵气,并不是早早看出来他有天子气?皇子也是贵人?”

  紫阳真人点点头,抱着茶碗喝了一口:“小地方,道士,眼皮浅。”

  程素素一口老血,将拳头塞到了嘴巴里。这可真是一个美妙的误会呀!合着就是小地方出来的纯朴道士,看到一个皇子,觉得这气质比自己见过的最大的官儿都好,就说这人有贵气,好死不死遇上这货是个皇子,这个皇子还运气好得当了皇帝……

  她以为师祖在下很大一盘棋!没想到……程素素的表情变得与程玄很像,很迷茫。

  程犀委婉地道:“师祖当年是赞圣上为皇子时气度不凡,不想圣上真做了天子?”

  紫阳真人又点头,摸摸喉咙:“没本事,假的,再问,说不出,不灵,要坏事。”

  程犀继续给程玄翻译:“师祖是担心以后再被问卜看相,说得不对,会被问罪?”

  紫阳真人微笑点头。

  程犀擦汗,他与程素素的想法是一样的,紫阳真人卧薪尝胆、抚孤恤幼,在他心里是一个智勇双全又能隐忍的完人。然而真相总是这么地让人,难以评述。

  程玄比儿女更不信!他的心里,师父是完美的:“可是师父,很灵啊!”而且看得超级长远的,五年、十年之后应验什么的!紫阳真人的名头,近十年,比十年之前响得多,就是因为许多年前说过的话,都应验了啊。

  这个么,就更不好意思了,紫阳真人老脸微红:“多等,总能,合得上。我,活得长。”

  程犀也要将拳头塞到嘴巴里了!这句话不用翻译,大家都能听得懂了。随便说一句三观正确的话,过个几年,总能有一件事情发生,能够与此言相合。紫阳真人别的本事没有,窝在玄都观里长岁数的本事还是有的。等呗,等到应验嘛!

  仿佛觉得打击力度不够似的,紫阳真人很是慈爱地摸摸程玄的头:“程公,说,不会,闭嘴,让人猜。别乱说,是神仙。我也,这般,教你。”

  程素素吐出了拳头,心中升起对素未谋面的祖父的无限景仰,一句话把个老实道士培养成仙师,也是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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