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就是重要的事情,要不是我多事,师祖还在京里享福,爹和二师伯他们,也不用大冷的天就跑出去……我……”
广阳子故意用吃惊的语气说:“你当你自己有多大能耐?要不是我们点头,你想说什么、做什么,就能做得成了么?大哥也曾劝过我的,古往今来,为君王求长生者,有几人得善终?我们又不想做骗子,早早脱身为妙。”
“也不该用这个办法的,是我……”程素素越说越冒汗,“师伯,你别安慰我了。”
广阳子道:“这么急的时候,谁个有心情安慰你?圣上都这个年纪了,我们不退一步,等着日后被清算吗?我还想多活两天呢!”
程素素吸吸鼻子:“哦。师伯放心,我这里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啧啧,都说你鬼得很,怎么话都不会说了?你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你们一家子女眷,三郎也还小,你们能知道什么?万一我扛不住,顶多下个狱,就算要砍头,也要秋后。那时候,你大哥都回来了,咱们还怕什么?”
“下狱?”
“最坏不过如此嘛,”广阳子很看得开,“若是下一次狱就能解脱,我也就放心啦。我们乡下老实道士,弄不来京里这些事儿。这个,我们真比不了姓余的。”
“那,师伯,咱们先说好了,万一真有不妥,我可真去求李相公。”
广阳子潇洒一摆手:“行啊!要是我下狱了,你们没动静,反而不对了,这个我懂。”
程素素担心地将他从正门送了出去,在门口附近还要笑着对他说:“师伯真是的,来了就走,也不吃酒!”
广阳子摸摸她的头:“我要持戒的。”
说完,扬长而去,背影潇洒利落。
程素素又不敢将这事对家里人说,只能自己烂在肚子里。程素素将每日的邸报翻烂了,也没有找到与玄都观有关的内容。
说来也奇怪,自打广阳子在程家来了又去,“有正义青年揭露江湖骗子飞升把戏”的事情,便再没有了下文。又过半个月,玄都观这一年的桃花都赏完了,广阳子还是好好的呆在玄都观里。
程素素心中不安了起来,问了广阳子,广阳子倒是打听出来那个要拆穿他的年轻人叫仲三郎,是个外地人,如今已经找不到了。程素素觉得不太对,既然此人要扬名,为何突然销声匿迹了?
广阳子只说不碍事,因为他的一位信徒告诉他,这个仲三郎,某天夜里自己跑掉了,或许是大言撒谎,又或许是没有把握。总之,有人看见仲三郎出城了。
程素素有一种“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的气愤!
岂料与广阳子接完头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天便下起了小雨,到午间雨势转大。程素素听着雨声,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午睡醒来,听到喜鹊叫,还笑着说:“哎呀,你也知道有好事要发生么?”
慢悠悠梳洗过了,去与李绾打双陆,玩到一半,便听到门上禀报——王探花家派人来。两人对视一眼,李绾道:“请三郎去招待。”
程素素道:“也不知道什么事儿,哎呀,我赢了!”
李绾笑道:“你手气好。”
再摆下一局时,程羽一头闯了进来:“大嫂,幺妹,大师伯被抓走了!”
“啪嗒!”程素素手里捏的筹码掉地上了。
李绾也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广阳师伯虽不如紫阳师祖一般炙手可热,也是御前挂了名的人,怎么会突然被抓走了?”
程素素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力图镇静,问程羽:“三哥,王探花家来的是什么人?”
“是他家管事的,放心,我已给了赏钱了。这是怎么回事?幺妹,你知道吗?”
程素素暗暗叫苦,不是她觉得程羽不可靠,而是怕程羽太可怕。万一这位一个讲义气,自己将事情认下了,就麻烦了。只能瞒着,程素素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的。”
程羽跺脚:“我再去打听一下。”
程素素心道,知道大师伯出事儿,家里没有动静才不正常。点头道:“三哥如今也有功名了,自己小心。”
“嗯!”程羽拍着胸脯保证,“我办事一定妥当的。”
待他走后,李绾突然对钱妈妈说:“妈妈先出去,把他们也带出去,告诉外面的人,这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钱妈妈会意,将不相干的人都带走,留下姑嫂俩说话。
程素素克制着不让目光四处游移,李绾没好气地说:“还要我问你?”
程素素吞吞吐吐地:“我只听到过一点儿,大师伯说,好像有人要找他的麻烦。因为师祖的事儿。”
“师祖不是已经升仙了吗?”说到平地飞升,李绾是又信又不信的。
“是,可是有人瞧不过眼吧。师伯的意思,先不要乱动。”程素素将广阳子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李绾。除了紫阳真人的事情,她都坦白了。
李绾笑道:“他说的也对,朝廷自有法度。咳咳,法理不外人情。唔,师祖一脉在京中多年,信众不少,广结善缘。求情的、探问的,都会有的。或许,等一会儿他就出来了。到明天再没消息,我就打发人去打听打听,如何?”
程素素也笑道:“好。”心中实是忧虑不已。实在坐不住,便命卢氏去玄都观看看,广阳真人的徒子徒孙也有几个,为何没有过来送信求助的。
晚饭前,程羽回来了,道:“没能进去京兆衙门,门上对我还算客气,说是请大师伯进去问话。没事儿就会放出来了。”
李绾道:“那便再等等,明日再探问。真个有事,我先去问问三姐。”
程素素想起来,李绾的三姐夫的舅舅,是刑部尚书。便不客气地说:“好。”心里委实忐忑,拿不定主意这事要不要告诉家里人。
卢氏天擦黑的时候,卢氏也脸色苍白的回来了:“姐儿,玄都观也有些不好。我看门上人很少,好些人在议论。我围着打听了一下,广阳仙师是先被传到宫里,然后就扣到京兆府的。仙师的几个弟子,也是京兆府发签拿的人。玄都观大门还没关,里面已经乱了。我往里走了一走,竟有丧了良心的卷细软潜逃!我将认得的人都记了下来。”
程素素道:“只要能过了这一关,财物又算什么呢?三娘辛苦了。大嫂?”
“明天一早,我就给三姐下帖子。或许要迂回一点,可惜官人的同侪们都人微言轻。”
程素素道:“好。”
这一夜,人人都不曾睡好。
清晨鸡啼,程素素一骨碌爬了起来。边穿衣裳边说:“三娘,用过早饭,还要你再去玄都观看上一看。”
“行。”
“这回别往里走啦,要是有事儿,你往里走也不安全。”
“行。”
程素素又对小青道:“小青姐,将咱家东西也收拾收拾,唔,我带回来的那个袋子呢?先埋树根底下。”
小青不知她这是要做什么,还是点头:“好。”
匆匆吃过早饭,各自分头行事。李绾写帖子给她三姐,程羽又去京兆府衙,程素素就和小青将家中几件要紧的东西在桂花树下挖了个坑埋上,再洒上浮土。
最先来的,却是李巽。
李绾亲自接了,问道:“有什么要紧事,要哥哥跑这一趟?”
李巽擦着汗,问道:“你可知道,昨天阿爹值宿宫中,一夜未回?”
“当值?”
“对,当值。可是今天早上,阿爹便从宫中传讯回来,玄都观那位仙师,出事了。”
李绾微有些慌:“是,昨天就知道了。是我家官人的同年,先得到的消息,派了人来知会了一声。小叔子去京兆府,没有见到人,说门上还算客气。打发人去玄都观,说是徒弟也抓了起来了。我给三姐递了话,想从刑部那里先打听,并不敢现在就惊动父母。”
李巽道:“事情有些难,说是紫阳真人飞升之事有假。”
李绾气笑了:“这还能是假的?说飞升是假的,他们倒找个真的来呀!”
李巽沉着脸:“确实找到了真的。”
“紫阳仙师?”
“不是他,是一个姓仲的。昨日不是下雨了吗?雨停之后,地上一片泥泞,他就原模原样地,让自己一个脚印也没留地消失了。”
“啊!”
“这群人,就好装神弄鬼,十分可恶!为了在圣上面前露脸,真是什么招数都想得出来。”他受李丞相影响,对鬼神之事并不很信,乃将这一切又归咎于方士争宠。
李绾道:“若只是争个脸面,倒也好办,要说是假的,先找将紫阳仙师找到呀他们!”
“大伯知道你家里与玄都观不一般,若能说话时,大伯会讲个情的。广阳真人或许还要多关两天,你们不要乱跑,徒惹笑话。”
李绾记下了:“好。”
李巽又问她几句日常,见她过得尚可,笑道:“我也说这个妹夫是不错的。等他回来,必会青云直上,你就等着好吧。”
“呸!”李绾笑啐他一口。
李丞相表态了,程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广阳子不久就会被放出来。
卢氏不知道她有这种心思,反而生气地说:“紫阳仙师那么有良心的一个人,怎么道观里还有见师父下狱,居然卷款私逃的畜牲?!我都记下来了,姐儿,这个状是一定要告的,这样的人一定要追究的。”
说得程素素直发笑。
然而,两天之后,她就笑不出来了——大理寺派人堵了她家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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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顾不上茫然,第一反应就是叫上李绾、程羽:“事情不对,怎么又堵了咱家的门了?万一事情不对,大嫂,你一定想办法回娘家……”
“胡说,有事我怎么能就逃回娘家躲着了?要我以后怎么见你哥哥?要走,我也要把你们带走。”
“要是只能走一个,你走!只有你出去了,才能搬得动神仙来救命。”
李绾沉默地点头。
程素素又对程羽道:“三哥,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讲。”
程羽道:“放心,我一定护着你!”
“呸!你过来!”跳起来揪着程羽的领子将他的脑袋扯了下来,一阵耳语,“都记住了吗?”
程羽翻个白眼:“读书记不住,这几句话还记不住吗?”
“放心,回来再不逼你考试了。”
程羽吐了个舌头。
程素素道:“你快去将阿娘接了来,”又对李绾道,“嫂嫂,家下的仆妇,还要你训话。”
李绾道:“放心,谁个敢咬主人家,都是死罪!”说便召仆妇训话。
程羽才将赵氏接过来与程素素汇合,京兆府的人便不耐烦地将门撞开,一涌而入了。程素素一眼看到来人,心中就是咯噔一声——看这服色,是大理寺的少卿!
事情,有些大!
程羽上前道:“看阁下服色,不是无知百姓,为何擅闯官员宅邸,惊扰女眷?还让这些,”指着衙役,“闯进来。”
少卿四十岁上下,微微发福,捻须含笑:“小郎君言重了,奉旨而已。”
程家上下面面相觑,无论从哪方面的消息判断,都以为此事眼下还不严重。哪怕有怀疑,也得先找到紫阳真人再说!就算找,也不可能现在就找到!
程素素本能地觉得,之前大家都想错了方向。
程羽将母亲、妹妹、嫂子都挡在身后,问少卿:“何事拿我?”
“为玄都观欺君一事!”
“这罪名太重,可有证据?何事欺君?”
“紫阳并非飞升。”
程羽愕然:“什么?那我师祖怎么了?”
“这就要问你们了,府上有官职,大理寺又是三法司之一,此案便转到大理寺。”少卿还是不紧不慢的微笑着,衙役们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有停下来,将程家的仆妇们挨个儿拿麻绳在腰、腕间拴成一串。
见状,程羽怒道:“你们要干什么?”
“奉旨,请诸位到大理寺暂住。”
程素素紧紧地扶着赵氏的胳膊,问道:“我大嫂有孕在身,可否遣她先回娘家?”
少卿依旧笑得和蔼:“奉旨,可不好讨价还价的。”
程羽生气地道:“奉旨也要讲道理的!我们何罪之有?凭哪条律令拿我们?还要波及女眷?”
少卿倒是有问必答:“广阳的弟子招了。”
“那我大师伯呢?”
“他呀……在狱中伏罪自裁了。”
“什么?!”程家母子婆媳四人齐齐惊呼。
程素素瞪大了眼睛:“我不信!”说好了即便是死刑也要等到秋后的呢?!说好的不算什么大事的呢?
少卿的耐性终于耗光了:“小娘子随意,小娘子,请了!”
程羽还要再拦,程素素道:“三哥,别动手!你是有功名的人!”
程羽经她一句提醒,停下手来:“你也知道我家还是官身!就敢这样拿人!”
“已备好了车,放心,不会让你们现在就抛头露面的。”少卿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大理寺很周到,连女禁子都给她们准备了。
程素素戳了一下程羽的后背,程羽老实跟着走出门,一到街上,便大声说:“你们光天化日之下,便欺侮官宦之家!我是有功名的人!我大师伯已被你们酷刑折磨死了!别当我不知道,朝廷有命,不可刑求!”
第50章 双方角力
听到程羽喊出这句话,程素素对他放心了。这句比刚才程素素让他说的, 还添加了一点内容, 加得正合适。
抹掉眼泪, 程素素心如电转, 如果连李绾都不能被通融的话, 这可不是什么大理寺铁面无私,而是……李丞相有危险了!
或许,本来的目标, 就是李丞相!
玄都观、程家, 都是突破口!否则这过于强硬的态度便无从解释。
对方已经决定动手了, 再无顾忌!
这么一想, 之前发生的一切就都有了解释。为何紫阳真人一脉如此低调, 还会有人咬着不放,为何仲三郎突然出城, 为何广阳子下狱如此讯捷。为何广阳子明明说此事弟子并不知晓,大理少卿却说已招供。
这不是针对玄都观或者是程家的力量能够办得到了, 是可与李丞相匹敌的力量动手的结果。李丞相如今不能确定是否自身难保, 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是腾不出手来相帮了。
接下来的, 将是一场硬仗。程素素要做到的是, 别拖后腿, 争取能够拖延到李丞相等人腾出手来。
趁程羽大声叫嚷引起的骚乱,程素素冲到程羽身边,一边大喊着“三哥”, 一边对他飞快地嘱咐:“谁问都说,咱们是冤枉的,什么坏事都没干过,也不知道什么欺君……”
一语未毕,便被拉开了。
大理少卿心中虽恼,面上还是十分客气的。他心里也有一本账,奉命办案、向上峰表态是一回事,给自己留一线余地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人,他是带去大理寺了,态度,倒还算客气。
至于程家的库房,还不到发这抄家财的时候,少卿很稳得住,仔仔细细地取封条将门窗等都封了,家里仆妇也捆了收押。
程羽是单塞到一辆车里的,赵氏等三人女眷共装到一辆车内,什么伺候的人都没让带。主人与仆人并不关押在一处。
坐在车上,程素素的心还在扑扑的跳。若此事真如她所想,则徒弟招供必然是假,内情恐怕很不乐观。程羽情急之下说的“酷刑”,倒有可能是真的!虽说刑不上大夫,道士可不算什么士人,除非这个道士是士人出家。
再者,两边急红了眼,不定什么时候来点折磨。只要最后打成铁案,期间的手法,或许真不很乐观。车里还有个押车的女禁子,约摸三十来岁,穿着号衣,矮胖身材,板着脸。
程素素将想说的话且咽下去,若是到了狱中,三人依旧关在一起,倒可以慢慢的讲。若是分开关押,再说。现在不好冒这个险,她还要捂好“程素素”的人设,这是一个天真的小姑娘。
到了大理寺,女眷与程羽分开关押。赵氏下车便问:“我儿子呢?”这回陪着的不是大理少卿,女禁子说话还算客气:“男囚女囚分开关押,你想与男人关在一起么?”
赵氏瞪大了眼睛,答不上来。
女禁子将母女三人带到一处地牢,这里牢头也是个比她年长些的妇人,表情有些阴沉,扫了眼,与女禁子点了人数,确认了身份,才说:“将她们带到甲字号里去。”
女禁子将三人一统关到一间大囚室里,歪头打量了她们一下,道:“都老实呆着罢,家里男人没事,你们也就没事了。听天由命吧。”
见识得多了,这些禁子,无论男女,也都会给自己留几分后路。盖因大理寺一则复审全国重案,二则主审官员勋贵等犯案,尤其后一类案件,总有人捞这些犯官等,一旦平反出来,哪个想起来在牢里受的气,都不是一个小禁子能承担得起的。
李绾道:“有劳。”乃将手上一枚金戒指撸下来与她。
这女禁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转身却毫不犹豫地将牢门给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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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站在囚室里,打量着三人未来的栖身之所。两间房的大小,一面木栅三面是墙。木栅对面还有一间囚室,与自家囚室隔着走道,现在是空的。左邻右舍,现在也没有人。地牢里点着几盏油灯,愈发显得幽冷阴暗。
囚室里居然很干净,外墙上开了一扇一尺见方的窗户,离地足有六尺,窗户的上沿就顶着房顶。墙角一只马桶,贴墙放着一张大床,当还有一张桌子。床上铺着草垫子,放两条薄被,桌上只有几只木头杯子,一把锡壶。摇一摇壶,里面是空的。
程素素双手扳着桌子,一掀,第一个居然没有掀动。再一用力,才将它掀歪。
李绾阻止道:“你移它能有什么用呢?”
程素素道:“我又不拿它垫脚越狱,试试么。他们可真上心,连挂上吊绳儿的地方都不给。”
赵氏道:“小孩子家,别胡说!”
程素素吐吐舌头,又将床铺看了一下,还算干净。理开被子一闻,有一股淡淡的潮霉的气味,不重。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气味。还挺新的。动手将一条被铺在床上,发现这被子还算大,便决定铺一条盖一条,娘儿仨凑合着睡。
牢房里统共就这么点东西,不多会儿就看完了。
程素素开始翻腾自己身上的东西,赵氏道:“你这又干什么呢?”
“总得找点儿好洗脸的吧?喏,那个壶里的东西可以装水漱口,我找找我的帕子还在不在……”
赵氏呆了一下:“你还真是心大。”
“急也没用呀。”程素素口里说着。她比谁都急,这二年来,都是承李丞相照顾。如今受池鱼之殃,真是一报还一报。天下是没有白吃的午餐的。她得在牢里把母亲和嫂子照顾好了,以李丞相的能耐,不至于一丁点反击的力量都没有。只要能撑到李丞相缓过一口气来。李绾就能出去,李绾出去,她就放心一半了。
李绾不耐久站,抱着肚子缓缓在铺好的床上坐下,道:“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程素素看了李绾一眼,轻声道:“大嫂,别担心。”
李绾看了赵氏一眼,苦笑道:“别安慰我啦,我爹现在恐怕无暇分身的。否则,他们何至于如此猖狂?大家心里都有个数儿才好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赵氏惊道:“怎……”
“嘘——”程素素制止了她。
既然李绾已经点破此事,程素素索性拉着赵氏一同坐在榻上。她心里存着事儿,一是不知道广阳子哪个徒弟招了什么内容,二是没有确定广阳子吉凶,心里实希望这位大师伯尚在人间,三也是最要紧的,紫阳真人的事情,该不该同赵氏、李绾讲。
大师伯受此事牵连,已令她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若是让母亲和嫂子一无所知便跟着受罪,未免……若说了,又怕……
程素素低头想着心事,李绾反而打起精神来了:“这里的禁子收钱,收钱就好办。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管她们买些东西。”她已经想好了,至少要多弄两条被褥,吃食上头也是,哪怕贵些,也是可以的。
她来的时候,随身的细软也不曾收走,也不曾令她们换上囚衣。算是一种惯例的优待。
程素素道:“过一阵儿,看她们来送饭的时候商议吧。我倒不心疼东西,只怕喂得她们胃口大了,以后不好弄。”
赵氏道:“你还想与她们有以后么?”
程素吐吐舌头。
李绾道:“大理寺不是没有刑求的事儿,不过对女眷总会好一些。何况,刑不上大夫,等闲不至于上来就用刑。我爹他们在外面,也会尽力的。先什么都不要说,妇道人家,不知道,又能怎地?”说到一半,忽然噤声。
程素素脸上也白了一白,她也想到了。她们这三个女流,李绾身份特殊些,赵氏是看起来软弱,自己也是年幼,大理寺卿但凡有一点别的办法,都不会想从她们身上问到什么——看起来就不像是会知道机密的人。
但是,程羽在!
赵氏默默地记下了“什么都不要说”,回神发现儿媳女儿都不说话,自己也不好说话。牢房里安静极了,赵氏安静了一会儿才道:“不知道三郎怎么样了。”
李绾尴尬地说:“这事儿都是受牵连……”
程素素道:“好处我家也没少占,怎么能共富贵,就不能同患难了么?且这也是咱家有不周到的地方。”
赵氏也点头:“事情还没那么糟。至少啊,我上回遭罪的时候,是被你们舅舅从房梁上解下来的。这一回,我现在可还没想死。”
程素素有些惊喜,没想到赵氏到这境况里,居然还绷住了。笑道:“阿娘!”
“你稳重些!”赵氏嗔了一句,拉她过来给她拢头发。
程素素低声道:“三哥出门后喊的那句话,防君子不防小人。不过,多少也会有些用的。就是不知道大师伯……”
“一定会没事儿的。”赵氏是听不得坏消息的人。
李绾也安慰程素素:“或许人还在的,要做成铁案,怎么会少了他的口供?”
程素素冷冷的,低低地说:“若是大师伯有个好歹,我一定要给大理寺放放血!”
赵氏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你犯癔症了么?你能怎么着大理寺?”
程素素只管低着头想事情。
赵氏先把另一条被叠起来,半截卷起,给李绾垫在腰下,另半截给她盖在腹上。李绾道:“统共两条被……”婆媳二人私语不止。
地牢里对时间的概念变得很模糊,女禁子来发饭的时候,程素素才从深思中醒过来。大理寺分给她们的牢饭,不霉不馊,没油没盐。约摸是收了李绾的好处,女禁子给带来的饭是热的,碗是全的,没有豁口。
李绾又问她可否供给热水,女禁子犹豫了一下,道:“这个要问王大娘。”
李绾道:“你们只管拿来,旁的,都好说。要是再有干净的被卧,也要。你们若没有,去我娘家取。”
到相府取被卧只是句玩笑话,牢头王大娘收了她一对金镯子,给她弄了三条干净的粗布被子来。也答允每日给她们一桶热水。李绾用金银首饰开路,终于将牢房收拾得略像一点样子了。
一天也很快过去了,直到王大娘来巡牢,说晚上了。程素素才注意到,小小的窗子外面,似乎是一片黑乎乎的天。
虽然再没有别的狱友,三人还是不好意思,程素素动手,将桌子推了一推,挡在马桶前面,拿牢房里的被子在桌子上一搭。勉强算有了如厕的欲望。
夜间,三人并排躺着,程素素道:“睡吧,也许明天就有好消息了呢。”
李绾低声道:“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
一语未竟,外面忽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牢头王大娘气喘吁吁的:“李、李、李家来人接……接大娘子了。”
李绾惊喜地道:“是我爹来了,咱们能出去的。”
王大娘一道开锁,一道说:“只有您一个,这二位还得留在这儿。”
李绾道:“那我也不走。”
赵氏与程素素都劝她走,赵氏说:“你还有身子,你出去了,我才放心。”
程素素道:“大嫂,别忘了我说的话,你出去了,才能请得动神仙。”
李绾深吸一口气,将首饰都留了下来:“这些你们用。”又对王大娘道:“你照看好她们,我自有重谢。”
王大娘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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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绾回到娘家,已是深夜,先与等候她的萧夫人等抱头哭了一场。又求萧夫人:“千万救救我阿家和幺妹,女流在牢里,怎么住?连个脸盆都没有!我要见阿爹。”
萧夫人道:“你阿爹还在宫里没出来呢!不然你能这么早出来吗?放心,你阿爹有数的,今天大家伙儿都来了。”李绾的姐姐亦劝,道是各家已然知晓,都在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