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兵口中,原本确实是稳扎稳打、节节胜利的,问题就出在会战上了。不知为何,其中一支原定合围的兵马,不曾就位!口袋缺了一个口子,还是很要命的口子,以致一溃千里。武将带着兵马往哪里走,还有点数,文官们飘流到哪里,就不是小兵们能够知道的了。
这些,都是不会写在邸报上的。连李丞相,都不会轻易透露出来,哪怕女婿如今生死不明,他都不能讲出来。脸上还要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以安定人心。
程素素知道,是因为被与程珪一起,“请”到了相府,让他们配合。
李丞相明白,即便他是丞相,想要完全控制姻亲,那是想都不要想的。程家还有程犀正在建立的各种人脉,打听前线的情况虽然难些,也未必就打听不到只言片语。对这样的人,与其瞒着,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程珪与程素素兄妹两个一听,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消息确切吗?”
李丞相郑重地点头。
程珪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声调突变:“为什么?!大哥是文职!”
程素素眼前一黑,扶着脑袋、摸了把椅子坐下,曲臂支头。不想胳膊抖得厉害,脑袋跟着一起晃了起来。触电一样收回手,程素素告诉自己要稳住,出口的声音却像尖叫:“是谁?哪个王八蛋拖了后腿?!”
李丞相冷声道:“我也想知道。”
【那大哥怎么样了?还……活着吗?】程素素很想问这样一句,却不敢真的将这句话说出来,她怕听到不愿听的答案。眼前一片漆黑,程素素按住胸口,大口地喘着气。
昏暗中,程素素强撑着说:“世伯见笑了,容我缓一缓。”程珪奔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幺妹,别抖!”心中有些怨李丞相,不该将他妹妹叫过来受这个惊吓。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程珪很有力,很沉,但是程素素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飘。她不敢侥幸,不知怎的,眼前飘出广阳子的背影,又与程犀的合成一片。
程珪模糊的声音传来:“世伯,请让舍妹先避开。”
“我不走!”程素素大声说,反手扣住程珪的手腕,抬起头来,“我能行。”这时候倒下了,就什么都完了!
程素素打了个哆嗦,渐渐恢复了视力,脑子也转了起来。据说“贼兵”势头虽然不小,却也比不过官兵,征南将军用兵用老了的人,怎么会因为会战一支兵马未到而溃败?顶多是围剿未能毕其功于一役。
“难道?贼兵里出了个天才?”程素素只能想到这一点了。若是征南将军之前围剿不力,这许多随军而去的人,早就弹劾了吧?如果这样的话,前线,凶多吉少!
李丞相点点头:“不错,政事堂、枢府,也是这般说的。究竟如何,还是要等的。”
程素素依旧觉得腿软得站不起来,坐着问:“世伯要我们怎么做?”
“若无其事!”
程素素低下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好。”肚里已经盘算了起来,自家交际交不多,直接关起门来过日子,让家下不要议论即可。
爹么,往玄都观去打坐,有师兄看着,当无大碍。赵氏那边,告诉她也没关系,反正她寻常也不出门。李绾那里,先瞒着,出了月子再说。要是担心赵氏露馅儿,连她也瞒着,让她在家里照看李绾。三哥……交给二哥看着好了,程素素麻利地甩锅。
问题不大。
程珪却进逼着道:“若世伯有家兄的消息……”
李丞相道:“那是我女婿!我能不急吗?”
程珪低下头。
程素素爬了起来:“如此,便不打扰世伯了,只是,有消息,万望知会我们一声,也免得措手不及。若有旁的要我们做的,但凭您吩咐。战败之责,希望不要摊到我大哥头上才好。”
李丞相冷笑道:“他们想坑我,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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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倒真个没有人先互相坑。政事堂与枢府都不傻,不将前线弄明了,出什么招?万一落错地方了呢?
国事要紧!
当国家机器运转起来的时候,效率也是惊人的。半月之间,前线的消息不断传来,对面,并非“乱民”而是有比较严密的组织。弥勒教,十分奇葩的一个教派,自从横空出世,便是为了造反而生。今番这群“教匪”的头目,依然是个和尚,法号释空!趁乱起事,号称弥勒降世。
政事堂、枢府,凭借智力,一点一点拼出了真相——弥勒教此番“作乱”并非一无是处,在用兵上至少有一个很有天赋的人在指挥!征南将军是被一点一点拉进坑里的。
为这个结论打下确定印记的是齐王:“势如破竹,是有人先破开了竹子!柏烨没看出来,否则,不致溃败!先前的战绩,也不是假的,是乱匪有意的。故意送子喂招,送上去的。牺牲掉的,或许是乱党内不服于他的人。借官军之手,排斥异己,也多少削弱了官军,摸清了官军的底细。所以,人数虽少,却是越战越强。如不剿灭,乱匪以此为基,恐怕要成大祸。”
齐王这番见识,纵使很鄙薄他帷薄不修的人,也要承认——很有道理。
上自皇帝,下至百官,很快达成了一个共识,如果这个和尚真的这么厉害,那么,就要趁他还没成气候,先将他给掐死!领兵的人选也有了——齐王。不说什么杀鸡用不用牛刀了,就说前线陷进去这些人,正好有吴太后的侄孙,亲娘哭天抹泪儿,就够皇帝兄弟俩喝一壶的了。何况,吴太后不止会哭,她还会迁怒,一旦迁怒,下手还挺黑,寻常人吃不消。
至于柏烨等一干武将,自然是戴罪返京——如果他们还活着、还能找得到的话。
整个朝廷再次高效的运转起来,从何处再调兵,抽调的兵马再如何补弃……一道一道的命令颁了下来。
大军尚未开拔,谢麟回来了!
谢丞相明显地舒了一口气,他的儿孙里,唯谢麟天份最高,虽然平素尽力压制这个孙子,要磨他的性子,实不愿他出事。
谢麟回来却是搞事情的。
返京不入家门,先来告御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弥勒教,一朵大奇葩,从出现开始,教义就是为了造反的哈。它一出现,就是在北魏搞了大起义。然后每次只要它出现就是在搞事情。
第58章 祸不单行
以谢麟此时的情况,回京第一件事, 理所当然是要汇报遭遇, 这是惯例。吃了败仗的, 还要将自己弄得凄惨一些, 以便推卸责任。
谢麟偏不!
他本生得极精致俊美, 披头散发也能被赞一声复见魏晋风流。今天他这个样子,却是衣冠齐整,脸如锅底, 简直像是个阎王!再惑于美色的人, 也知道他生气了!
暴怒!
自上而下, 都是极想知道前线的情况的, 皇帝紧急召见了他, 一见便问:“阵前如何?柏烨何在?”
谢麟当殿一跪,便说:“请诛林光之以谢天下!”他要用这种姿态, 表达他的愤怒。
皇帝一惊:“他又怎么了?”
林光之爹是国公,娘是是皇帝的长姐, 林光之的年纪比太子等人要大上十岁, 今年三十,年富力强。早先入伍历练, 此番是独掌一军, 一路上并不曾有任何闪失。皇帝点这个外甥的时候, 让他沾光的想法少,真历练的想法多。十年一个层次,林光之是皇帝在三十岁这一层的亲戚里, 抱有期望的人。
然而林光之有一个毛病——好享受,且不大挑时间场合。以前没吃过败仗,他这毛病也没耽误事儿,曾有御史参他,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可偏偏这一回,就出在他这毛病上了。本是要合围的,林光之也不阵前饮酒,也不听歌看舞,但是当时就爱吃驻扎地一老店厨娘做的莲子羹。一想到打完了仗就要走了,吃不上了,必要吃完了再动身。十拿九稳的事情,他吃完美食,再去上阵,何等从容?也是美谈。
也是合该有事,厨娘因他还算礼貌,想拿一拿乔,以增老店之声誉,拖了一拖。就为了等一碗莲子羹,他把这最后合围会战的事儿,给耽误了。
谢麟等人是文官,原居于后,征南将军自有一把算盘,明知是来沾光的,也得分个三六九等,他更愿意将人情卖给有前途的人。参与决战的功劳,当然是最好的礼物。
这下可坑惨了这些人!
兵败如山倒!
乱军之中,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谢麟、程犀、张起、太后的侄孙吴松、皇后的侄子袁恺,五人聚到一起,与其他的人却失散了。连征南将军的大旗,都没找到。
张起手里有点兵,袁恺家学渊源,谢麟与程犀脑子够用,加上一个老实听话的吴松,勉强保命而已。五人躲在个破草房里,商议尽快将此间战况报与朝廷,谢麟草拟了一份简明扼要的奏折,一式抄了五份,共同署名,分路突围。
谢麟是五个人里心眼儿最多的,当时便说:“纵有一人活着抵京,也要将原委报与朝廷,请朝廷明断,不令我等蒙冤!我若死,身后事便托付诸位了。”乱军之中,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性命无忧,然而,名誉一定要保住!
他十分清楚,死人的价值,要依活人的需要而定,这世上多的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的,哪怕是亲人也难保不会媾和。
吴松非常诚实地跟着说:“我也一样。”接着,大家都一样了。
于是五人歃血为盟,立字为据。
五人各指一方而行,离战场远些,镇定下来,还各收拢了一些残部。手头有了人,心里愈发稳当,谢麟虽不曾领兵,也看出些门道来,恐怕之前的顺利,是被对面下了套儿。不由懊恼了起来:柏烨蠢,自己也跟着蠢,没看出是圈套,发狠回来必要苦研兵法。
便是在这时,他遇到了林光下的部下,一问前情,险些没有气死!
这个理由真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对面不说是个神对手,至少不蠢,自己却有个猪队友!
大军汇齐兵势更盛,没有缺口大家不会这么狼狈!或许败,但不至于溃败!蠢他还能接受,为了卖弄风流吃一碗莲子羹,弄得他狼狈逃命,收束来的残部无法一战,只能憋屈地逃回来。
哪怕在自家后院险些被害,谢麟都没有感受到这种狼狈!
临近京城,他自史垣处得到消息,只有他到了,其余四人连个影子都还没有!五人,唯他独活?谢麟不得不考虑这个可能性!他将面临安抚另外四个家族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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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说完,林光之的父亲镇国公仓皇出列:“陛下恕罪,请派员查实。谢麟从未统兵!他只知我儿失期,可曾亲眼见到我儿为何失期?残兵流言何足为信?若是别有内情呢?”
自怀中取出张起誊抄的副本,谢麟道:“臣只将自己知道的,奏于陛下,一切自有圣裁。请陛下验看。”
皇帝目视张起的父亲平安侯,平安侯早按捺不住踉跄扑到薄薄的纸页面前。前面叙事平实,言明失期兵败之事。末尾五人立誓,“身后悉付余人”,这是还没忘记家里人,没忘记自己这个亲爹呀!不由老泪纵横:“是我儿的笔迹!”
谢麟伸手搀他,冷不防被平安侯抱住,一顿号啕。
李丞相自平安侯手里抽出纸页,看左边五人签名一字排开。程犀之名亦在其列,笔迹亦是相合。脸上顿时变色!皇帝问道:“如何?”李丞相道:“是程犀的笔迹。”余人父兄一一辨认,笔迹相合。
镇国公只咬定,这只能证明林光之“失期”,并不曾明书是因何失期。不知谢麟为何忽然说出荒谬的原因来!
双方僵持不下,皇帝一拍御案:“够了!军国大事,岂是一时争执便要定下来的?!”喝令散朝,却将政事堂、枢府、懂兵的齐王、现任的兵部尚书一同留下议事。谢麟作为眼下最明白前线情况的人,也被留了下来。太子旁听。
镇国公在殿外徘徊一阵,忽然一甩袖,匆促回家搬救兵——儿子可不是他一个人的!
殿内,皇帝再三向谢麟确认:“你说的,都是实情吗?”
谢麟道:“亲见的,都写在奏疏上了。耳闻的,亦据实以告。陛下若要核验,臣也将人寄放在史垣处。”
皇帝因为失望、失算而生出怒气来,那是他看好的外甥!
便在此时,齐王说了一句公道话:“纵然属实,林光之的过错也在柏烨之下。林光之不失期,柏烨也很难赢,顶多败得没那么难看。”
皇帝微一点头,骂道:“两个都是混账!”
谢丞相见状,也斥谢麟一句:“年轻气盛,不知留有余地。”
“我知道,”谢麟平静地回了一句,没了在殿上的慷慨激昂,“柏烨是去剿匪的吗?”
皇帝道:“难道是去游山玩水的吗?”
“不但游山玩水,还可以吃吃莲子羹的。”谢麟顶了皇帝一句。
李丞相冷不丁插了一句:“朝廷本意,是要他一面剿匪,一面练兵。”
“他没做到!两样都没做到!”皇帝里子面子都丢了,十分愤怒。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谢麟不紧不慢地道,“陛下,败军之将,岂敢言勇?国法军法在前,朝廷自有公论,臣不敢妄论。齐王殿下方才说得很细,诸位都听得明白。他是主将,失利之罪,避无可避。
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天下聪明如执政者有几人?陛下要如何向天下细细说明,柏烨败绩的原因呢?在天下人眼里,这场败仗,因为林光之。若他到了,兵力上官军还是占优的,不是吗?不会败那么惨,下落不明的人不会这么多。
事实是,林光之失期,而后大败,如此明显的罪过,臣不能当没看见。何况朝廷要柏烨带的人,他全带上了,臣便是其中之一。以后还有没有愿意如此负重前行的人,臣不敢想。”
这番话入情入理,在坐的都听明白了——本来就是给你们带关系户的,让带多少带多少,我也是关系户,再当场骂他、要治他的罪,以后谁还这么傻?尤其皇帝,你外甥明显犯了错,你让别人怎么说你?朝廷还想开下去吗?
皇帝怅然:“罢了,你且下去吧。唔,你说寄在史垣那里的人?”
谢麟一脸平静:“陛下一道手书,便可召至。陛下,救兵如救火。大军启行之时,臣愿为向导。”
谢丞相微惊,待要阻拦,皇帝慢慢地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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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从容退出,先回家拜见祖母。
林老夫人见了他,喜极而泣:“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麟埋首老夫人怀中,再抬头时,眼眶微红:“阿婆,我去给阿爹阿娘上炷香,回来再陪阿婆说话。”
林老夫人道:“应该的!快去快回!”又张罗着去寺庙道观里还愿。
谢麟上完香,却不先回来陪林老夫人,而是去见了孟章,询问这段时间京城发生的诸般事迹。他南下之时,虽与孟章有书信往来,然而通讯十分不便,许多事情都不知晓。
当地一架大屏风,屏风后面一只大浴桶,谢麟在后面沐浴更衣,孟章在前面坐着,两人一问一答,互相询问。谢麟穿戴整齐了,互相也说完了。
孟章问道:“只能说林光之?”
谢麟轻蔑地道:“林光之华而不实,护他做什么?不如回护柏烨。”
孟章“唔”了一声:“芳臣,张、吴、袁、程四家,你要尽早过去。还有李相公那里,也要道一声恼。”
谢麟笑道摇头:“生死未卜,道恼不是咒人去死?”
孟章道:“别贫嘴。”
谢麟老老实实地:“哦。”
“镇国公那里,也要设法说明才好。你鲁莽了。纵然不忿,也该留有余地。你就是……锋芒太过,所以老相公才要压一压你。”
谢麟笑容变冷了:“世叔,想要谁都不得罪,那也是不可能的。刀架到脖子上,是没有退让的余地的。至于阿翁……”
孟章道:“老相公很担心你。”
“阿翁当然没想过要我去死,我身陷险境,他自然会担心。仅此而已。这样的关心,只要不是我的仇人,都会有。打磨性情?读书时,父亲、老师,给我讲解经义,如何做官为人,不是讲解引导,偏变成打磨了?阿翁想要的,是程道灵那样的恬淡君子,可惜我天性凉薄。”
孟章默。
谢麟脸上又暖了起来:“我有分寸的,世叔放心,我这就去见阿婆。回来有劳世叔作陪,往各家走一遭。程家那里,先递个帖子,邀程道灵的弟弟出来一见。”
“咦?”
“他的妻子才生产不久,不要受了惊吓才好。”
孟章欣慰地说:“你想得周到。”
谢麟往林老夫人面前去,孟章便派人下帖给程珪。等谢麟晃了一晃出来,便同孟章往几家去。谢麟算盘打得也很响,林光之的亲娘是长公主,会入宫哭诉,难道吴松他爷爷就不是吴太后的亲兄弟?吴太后,那可是有名的贴娘家!张起的祖母可是邺阳大长公主,辈份儿更高。
谢麟不耐烦与妇人们纠缠,不代表不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前脚从吴、袁、张三家出来,后脚三家大门便打开,几乘车轿,直奔宫城而去。
谢麟正一正衣冠去会程珪。
程珪心中,大哥是榜样,谢麟就是偶像,更兼曾被程珪指点过功课。接到帖子,便带了几分诚惶诚恐的味道。迟一刻才想到——他不是也南下的吗?难道是有我大哥的消息?
匆匆赶到会面之地,见谢麟面上常带的浅笑不见了,心里咯噔一下:“谢……谢兄……家兄……”
谢麟沉重地道:“听闻府上近来事多,唯恐惊着女眷,故尔请道清你出来一叙。”示意程珪坐下说话,将事情始末告知程珪。
程珪听他所言,反而镇定了下来。先前惊惶,是生怕程犀已经丧命乱军之中。眼下说从乱军里逃出来了,虽未到京师,却躲过了第一劫,程珪素服长兄之能,心情比先前还轻松了那么一丝丝。向谢麟道谢。
谢麟道:“我与道灵,生死之交,各以后事相托,何必言谢?听说府上也经了事?广阳真人可惜了。可否将始末告知于我?”
程珪不疑有他,细细地将京兆府如何拿人,广阳子如何不肯滥用人情,大理寺如何逼凌,一一说了出来。妹妹对大理寺如何凶狠,就不必讲了,只说了自家妹妹机智的一面。这些他也不曾亲历,便只讲听到的重点,也是简明扼要。
谢麟颔首:“我知道了。以后但凡有事,不妨遣人找我。若一时找不到我,可与我这位孟世叔说。”说着,一点孟章。
程珪感动不已:“谢兄高义。”
谢麟叹道:“五人同行我独归,何义之有?府上近来,不要轻举妄动。”
“是。”
与程珪分开后,谢麟竟不去见李丞相,反而窝在家中,闭门谢客,整理起此次随军出征的见闻来。期间,不断有前线消息传来,渐次印证了谢麟所言非虚。政事堂与枢府,会同齐王再次调派援军,择期出征。出征前,屡次召谢麟询问前线情况,谢麟早写好沿途及前线见闻,准备颇为充足。
吴太后那里,日日催问。上了年纪的女人,唠叨起来格外的富有经验,皇帝头大如斗,偏偏这是世上唯一一个他不能发火的女人。
更要命的是,张起、袁恺相继抵京,唯独不见了程犀与吴松。吴太后便天天向皇帝要吴松:“阿松多好的孩子呀,你就救他一救!”
皇帝也想救啊!可吴松在哪里呢?
直到有了吴松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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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史垣先接着的人,吴松比谢麟狼狈得多了!史垣见状,也要叹一声:人与人,就是不一样。都是逃命,有人就逃得风骨凛然,有人就逃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等吴松哭出一声:“你们快去救道灵!”史垣也淡定不起来!
细问之下才得知,吴松走偏了路巧遇到了程犀。吴家家风,天生的老实胆小,分开时,吴松还壮着胆子自己走。再次遇到,他就不肯松手了。好在已经走出一段路,两人同行,目标也不算大。
但是!事情就坏在这个但是上了!吴松号称是武将家出来了,然而这个“武将家”就是一只水母——水份太大!程犀在家人眼里无所不能,确有一块短板——是真斯文弱鸡。认真打起架来,以程素素的拼命劲儿,他有极大可能被妹妹暴打到hp清零。
这样的两个人同行,又都是心地还不错。吴松看到难民,就心酸。程犀知道轻重急缓,然而乱匪过后,满目疮痍,见到他们随行有高头大马,样貌也和气,有难民拦着救援,也没有办法纵马从人身上碾过去。不免要指点一二生路。
一来二去,多少有些耽搁,竟被一小股趁乱而起的山匪给盯上了。混乱中,与护卫走散,吴松的坐骑中箭,程犀见状,将自己的马让给了吴松,催吴松回去报信。
史垣仿佛被雷劈到了,看着吴松,将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拳,终于道:“请先歇息,我即刻安排你返京。”一面急切地送消息给李丞相——大事不妙!
吴松的到来,证实了谢麟所言非虚,也带来了程犀陷入乱匪之中的噩耗!这一次,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吴松哭得极为凄惨:“我有负道灵!”
皇帝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担心地看了李丞相一眼。吴松回来了,他对吴太后有了交待。然而吴松安全归来,与程犀将机会让与有着直接的关系,这是在换命!皇帝必须有所表示!
褒奖,必须褒奖!
这个时候,皇帝是不会吝啬的。朝廷上默认程犀已经殉国了,则给死人以荣誉,给得高些也无妨。反正他又不能顶着这荣誉、赠官再诈尸,对不对?皇帝道:“卿等只管议来!”
大军败绩,无可夸耀,唯有褒奖忠臣,可以带起士气。朝廷需要树一个标杆!
程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以往,赵氏昏倒多少次,都有儿媳女儿扛着,李绾不方便的时候,都有小姑子顶着。这一回,三个人一起厥了过去!
程素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脆弱,可这一回,她是真的扛不住了。朝廷说她大哥没了?凭什么?!
这下可把程珪给忙坏了,请大夫,向道一求援,他还要写个谢恩的奏疏,可脑子里全无思路。一个人恨不得分成八个来使!
程素素是最先醒的,睁开眼来头一句话便是:“人呢?”
小青擦着眼泪过来:“姐儿?你醒了?来把安神汤喝了。”
程素素恶狠狠地道:“我才没病!二哥人呢?”
“在……书房……写谢恩的奏本。”
程素素一把掀开被子:“写什么写?”冲到书房里,将桌子一拍,“不许写!”
程珪道:“你别闹,这个……必得写的。”
“谁见着大哥去了的?一天不见着尸首,我就不信大哥不在了!不许写!”
“吴松亲眼看到他……”
“他怎么了?你知不知道,命大的人心脏长在右边?穿透左胸都还能活的?你知不知道,命大的人怀里揣把钱都能挡刀子的?”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程珪张张口,程素素果断地说:“我不听!我不听!”
程珪搁下笔:“我也不愿相信……可是……”
“吴家那个胆子,他说的,能信吗?”
兄妹俩正在争执间,门上来报——李巽来了。
李巽急匆匆过来道:“出事了,若有人上门撺掇你们与吴家闹,千万不要点头。”
程素素顿了一下,才问:“怎么了?”
“御史围攻吴家了!弹劾吴松身为武将,贪生怕死,推道灵去挡乱匪。伯父要我来告诉你们一声,有人在弄鬼!”
第59章 雪中送炭
程素素的脑袋是懵的。在听到李巽说“有人弄鬼”之后,却突然清醒了过来:“谁要害我大哥?”
醒得很快, 李巽欣慰地道:“多半还是那些人。眼下要紧的是道灵, 你们一定不要冲动。”
程珪道:“正在写谢恩的折子。”
程素素道:“不能写!”
程珪跺脚:“别闹!”
“我清醒得很!你写了, 大哥就真的死了, ”程素素扶着桌子, 咬牙说,“真的殉国了,该有的自然会有, 若是生还了呢?你预备怎么办?逃命的时候看到的, 不一定是真的, 吴松的脑子没那么冷静。为何朝廷这么快就断定大哥不在了?”
李巽道:“伯父也是这么说的。”
程素素惊喜地道:“世伯说我大哥还活着?”
李巽也不敢保证, 含糊地道:“五五之数。”其实他想说三七开, 三分生,七分死。
程素素选择性地接收了信息。
程珪却问道:“李兄, 为何政事堂里也以为我大哥不在了?”
李巽吞吞吐吐地:“那、那是……伯父也有……为难的时候。”
即便是丞相,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哪怕是皇帝, 也有被耍得团团转的时候。李丞相固然很有能力, 别人也不是吃素的。要李巽明白承认李丞相一不小心被人给捅了一刀,还是略难启齿的。
好在程素素只要有一个能振奋她的消息, 就很快原地复活了:“我明白了。二哥, 大哥只是存亡未卜。然而有人想要坐实了让他去死!已经死了的人, 是没有去救的必要的。即便找到了,还能再杀他一次。若要因此再与吴家起冲突,麻烦更大!”
李巽往椅子上一瘫:“就是这个意思。”
程珪将写了一半的稿子扯烂:“我这就写辞表。”
李巽与程素素同时点头:“是该这样的。”
李巽道:“我去向伯父复命。千万小心, 不要搭理御史们!”
程素素道:“不去见见大嫂吗?她一定很想听到这个消息。”
李巽足下一顿:“好。”程素素起身拉开门:“这边请。呃?小青姐?”
小青迎面而来:“姐儿,门上说那个谢状元来了。”
程素素与李巽交换了一个眼色,问道:“谢麟?他来做什么?请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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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与李丞相是一样的心思,不亲眼见到的,听一听就信?他们还没有那么傻。所谓博弈,从来都是你来我往,若事事都在掌握之中,那叫碾压。谢、李同时着了道儿,各自补救。
李丞相派了侄子过来,谢麟干脆亲自来了。
程珪出面接待了他,谢麟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便笑道:“道清气色还好,看来是我多虑了。想来道清已经想明白了,道灵未必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