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程犀一时也没有办法,低声道:“将人带上,去李府。”

  程素素道:“且慢。”

  “嗯?”

  “来不及,得快刀斩乱麻!不知道宫里的情形,也不知道释空那个秃驴在哪里。不过,既然这些反贼今晚要聚在一起,就是宫中未定,事情还没有不可挽回。先捉了这些藏在京里的乱党。天晚了,见不到她们的人,会打草惊蛇的,拖延不得。”

  程犀道:“那也要知会一声的。还有,芳臣那里!我记得京兆是谢相门生?”

  “就去京兆!”程素素飞快地道,“大哥,你去与京兆调人。阿墨,你换上李二姐的衣服,与衙役同去,能说出她们的口音,是不?说不清楚也不打紧,提一提张三姑的名字,他们就会以为你是李二姐了……抓人的时候,放走一两人,让他们听明白,是李二姐卖了他们,派腿脚轻便的跟着,顺藤摸瓜,摸到释空最好!”

  李二姐骇然,拼命挣扎想说什么,无奈嘴巴已经被卢氏塞了抹布。程素素瞥了她一眼:“然后,你的教主就会用你们做反例,投造了朝廷的,最后也被灭口了。”

  李墨正恨着这两个,想了一下风险,果断地道:“干了!衣裳呢?”

  “身材不太像,就再披件大斗篷!”

  程犀复杂地看了妹妹一眼,点点头:“好。”

  程素素道:“让大嫂回娘家报信,那样方便。大哥带着阿墨与这两个去京兆府。我去找谢麟。这个张三姑看起来是飞贼,要防着她们逃脱,光绳子捆手,是不够的。”

  程犀一声长叹,举起了另一张凳子。程犀这辈子头回揍女人,就是下狠手,下手还很稳,还记得对程素素道:“记住,咱们不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而是无意间听到婢子说话……”

  “那李相公?”

  “那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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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妹二人分头行事,程素素这回直奔叶府,求见叶宁。相府情况复杂,未必能见到谢麟,叶府就不一样了。

  临近宵禁,叶宁十分诧异她为何去而复反,能想到的,只有宫中的事情。忙亲自接待了她。程素素匆匆一礼,如此这般一讲。叶宁跺脚:“无知妇人!”

  骂了一句便收口,安抚程素素道:“既然只是因为太后受到了愚弄,而非陛下有变,那便不用惊慌了。执政已入宫,很快就会探明情况。即便太后受了愚弄,有了乱命,以执政的智慧,也不会轻易上当。你跪下做什么?快起来。”

  程素素低声道:“还有一事相求,万望您能转达。”

  叶宁道:“起来说话,跪着,怎么能让人听清楚呢?”

  程素素精神一振,仰面道:“家中两婢尚且会反咬一口,我怕释空胡言乱语……”最好让他就这样死了,没法反咬一口。这主意,程素素现在不敢跟程犀说,是以主动承担了见叶宁的差使。

  烛光下,叶宁的表情也深奥了起来:“放心。”

  程素素伏身再拜:“咱们谁都没有接到宫里的消息,是我听了婢子的话,觉出不对,才告诉兄长和前辈们的。”

  叶宁笑着将她扶起:“是,多亏了你啦。我去相府,你……等等,我派个人,送你回家。”

  程素素再回到家里,程犀还没有回来,李绾却是已经回到了家里。姑嫂俩凑在一处,各各惊心。李绾咬牙道:“没想到,买个孤女,定了死契,还能出事儿。我……幺妹你放心,我总要给你弄几个可靠的人!”

  程素素道:“这些都是小事,还有一件,大哥官职也不高,进了咱家,有什么用?这又有什么名堂?”

  姑嫂二人皆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看着灯花爆了又爆。李绾道:“灯花爆了,该是有好消息的。”

  直到半夜,程犀回来。没有惊动家中的其他人,程犀低声道:“圣上无恙。”

  程素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旁的呢?”

  “与你听到的,也差不太多。”

  ——官军没有捉到的释空,早在起事的之前,就着手在京城布下了暗子。军事上吃紧,他自己金蝉脱壳,居然玩了个灯下黑,跑到了京城。

  暗子以流民、游学的书生、游方的僧道、无家可归要卖身的孤女等等身份,混在京城里。在释空的授意之下,部分人设法先接触了宫中的宫女、宦官,尤其是宦官,他们内心的遗憾是那么的明显。引诱得他们信了弥勒教。

  接着,就是再利用这些人,试图取得宫中上层的信任。这里面,皇帝笃信道教,显然是不能说动的。太子呢,他对佛道等等只是略信一点,并不笃信,比皇帝还要难搞。

  最好忽悠的,就是女人们了,女人们里最顶好糊弄的,是吴太后。

  但凡家中老太太,无论贫富贵贱,就没有几个是不迷信的。吴太后也不例外,她肚子里本没有太多的墨水,于佛、道的教义都不精研,她就是要个寄托。紫阳真人“飞长”了,广阳子冤死了,吴太后就缺这么个帮她继续迷信的人。

  身边多年的老宦向她推荐的,她并没有怀疑。

  就是这么巧,太子病重。皇帝一面宣御医,一面自己斋戒,为儿子祷告。这便给了释空可以钻的空子。宫里的人将消息送了出去,他便指示宫里的内应忽悠吴太后,办下了封锁宫禁,将齐王世子召入宫中的事情。

  等丞相们入宫请见,皇帝才知道自己亲娘办了件这么坑的事儿!吴太后还以为自己办了件不错的事。礼法她不是不懂,但是!人都有私欲,东宫有事,齐王世子就是吴太后最好的备胎。

  此事发动,纯因太子生病这个巧合。否则,这些暗子还会继续潜伏,等候指示。既然是暗子潜伏,像程犀这样有前途但是品级不高的人,也在他的名单之上。有鱼没鱼撒上一网,总好过临时抱佛脚。几位宰相家里,就很难安插进人,安插进来了,也没有能很快就得到靠近主人家的差事。

  仆人,越是生死握在主人手中,越是追随主人家时间长,越会被信任。一旦反水,危害也更大。

  李绾问道:“官人,释空抓到了吗?”

  程犀脸色一黯:“又让他跑了,”继而痛苦地呻吟声,“太后还派人去催齐王火速返京。”

  作者有话要说:

  方言这个事,是真的有过类似的案例哈。

  话说,大概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吧,有一个南方听不懂方言区的……呃,团伙,到北方做坏事。用的无线电,都不带什么暗号密码的,就直接讲什么时间地点、怎么怎么接头之类的。这边能监听到他们的无线电,然而听到也木有用,因为特么听不懂啊!

  直到,后来……有一位同志的老岳母到北方来看闺女。没错,岳母也是听不懂方言区来的……

第71章 再起波澜

  安静了很久之后,程素素大着胆子打破了沉默:“齐王……是她亲生的吧?”咋能这么坑儿子呢?

  程犀看了她一眼, 竟没有说让她注意措词的话来, 反而清清嗓子:“大家高估了育圣宫。”皇帝要是出事儿了, 吴太后这一手虽不大合礼, 倒也能理解, 不算太差。大家都是据此来推断宫中情况,所以急得不行,以为皇帝出事了。谁知道皇帝根本没事儿, 是吴太后乱命。

  李绾问道:“那圣上对育圣宫, 是个什么章程?”

  “还能怎么样呢?那是亲娘。”程犀的口气里, 也是满满的无奈。这种感觉, 他太明白了。

  程素素道:“圣上无事, 明天就该风平浪静了。”皇帝好好的,她一定是开心的人之一。

  “静什么?这是把水底下的东西都搅出来了, 唉,表面平静罢了。此后, 要看兄弟间的情意深不深啦。”程犀看起来有点累。

  与自家利益无关的时候, 程素素还真不关心齐王:“那弥勒教的余孽,现在怎么样了?又打算怎么处置?没反咬一口吧?”

  程犀打起精神来:“这个有执政出手, 我又不是释空的大仇人, 自然是无事的。只有一条——人不是你打废的, 你要记得你是淑女,并不凶暴。我隐了些内情,如何识破弥勒教、推知宫中情状, 我也已经串了供,咳咳。”

  这件事,可有不少人欠了程家人情。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吴松,他们泄密的事情都被隐蔽在了“听到侍女说话,知悉弥勒教有阴谋”之下。

  泄漏、刺探禁中消息,尤其是关于储位继位这样的大事,那可真是犯了大忌讳。亏得事情紧急,皇帝要先处理吴太后搞的烂摊子。这给了程犀等人串供、找理由的时间。

  李绾道:“忙了一天,都累了,好在圣上无恙,咱们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程素素识相地起身:“是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咱们不是最急的了。仔细想想这一天跑来跑去,好像不跑也行。育圣宫一句话,弄得人团团转,转了八个圈儿,又回到原点了。不如高卧。”

  口里这样说,心里却实在不这样想。位卑言轻,拼死拼活得益不多,可不去上蹿下跳,保不齐又要受池鱼之殃。广阳子的死,给她的教训太深。宁愿累些做无用功,也不想因一时疏忽,酿成大祸。

  谋,不一定能得到什么。不谋,就要失去很重要的东西。谋不谋?

  好在这一局,平安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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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放心得太早!

  第二天,是正常到衙办公的日子。程犀等人先到东宫,太子依旧病着,病情没有恶化,已经让他们的精神不那么紧绷了。

  张起、吴松两个也在宫里,见到程、谢二人,都语带感激。程犀道:“生死之交,何必言谢?”张起犹有担心:“东宫这样……”

  谢麟低声道:“噤声!这样又如何?东宫必然无恙。”

  张起苦着脸道:“芳臣,出了事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找你拿主意,你现在打什么官腔?我快愁死了。人无远虑,必的近忧。好,就说不为自己,难道不为殿下打算打算?临时抱佛脚,佛也不理你呀。”

  吴松是最老实的一个,但是想到吴太后昨天做的事,也不得不出声:“是啊,有什么主意,你只管说嘛!”可千万不能让御史再把吴家从头骂到脚了!这次事太大,这骂挨不起。

  谢麟抽抽嘴角:“圣上还好好的,东宫也还躺着……”

  张起咬牙道:“你只说……如何让东宫不要落得哀太子那样身后凄凉。”

  “生个儿子,”谢麟低声道,“好,就算现在子息艰难。真到那一步,那就过继。谁说一定要过继给圣上的?”

  程犀顿时豁然开朗道:“皇室虽无先例,民间判例倒是有一些。只是国赖长君,只怕一时难寻。”

  谢麟心说,你将这话说给你岳父听,他能啐死你。我若在政事堂,必想要一个年纪小的。口中却说:“乱世,国赖长君;治平之时,耗得起。且身在外藩,品性难保,不如从小教导。”他为了参宗室,下过不少功夫,外藩宗室的生活也确实污点多多。随便举个例子,程犀明白其中的难处,就不再反驳了。

  张起容色一霁:“妙!”

  吴松低声道:“可是,哪有合两宫心意的人选?”

  他这话说得有些含糊,几位却都听明白了。说是两宫,更多的说的是吴太后,她当然想皇位在自己的后代里流传,大儿子没后了,还有小儿子。然而,皇帝只有太子,齐王也只有世子,无论太子还是世子,都还没有儿子。太子已经娶妻,世子的婚礼,也因为弥勒教的事情而耽误了。

  如果太子现在不好了,只好从其他藩王的子孙里选。礼法上,过继来了,就是吴太后的曾孙,实际上跟吴太后半点血缘没有,她不放心。

  这些,大臣们没人关心!

  只要是先帝的子孙,是不是吴太后生的,有什么关系?说句难听的,皇家的继承,金贵的是父系,你吴太后的血脉,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不在大臣们的考虑范围内的,除非有利益的捆绑。

  在吴松面前,大家都克制了,哪怕方正如程犀,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吴松挑明了说,朝廷上没有人在乎吴太后的利益。

  张起打个哈哈:“还早还早,慢慢看,咦?世子呢?齐王一回来,他就该娶妻了吧?”

  吴松道:“是。但愿一切如意吧……”其实心里忐忑得紧。

  四人凑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张起得了个还算不错的主意,程犀也明白了事态。谢麟将自己的意思,灌输给了同僚。唯一没有收获的就是吴松了,他的难题才是最大的,又不能要求别人给太子变个亲生的儿子出来,脸上不由愁苦了起来。

  另外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谢麟面沉如水,不以为意。张起、程犀明白吴松的难处,却没有办法为他解困。

  吴松喃喃地道:“不知道,政事堂与枢府要如何迎接齐王……”

  程犀道:“既然都是误会,顶多冷一阵儿罢了。事情不是弥勒教挑的吗?该清剿残匪才对,两府断不会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的。”

  吴松道:“他们现在,应该正在商议吧……不晓得御史是不是又要上本了。”

  张起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又收了回来:“你真是畏御史如虎了。”

  谢麟道:“放心,纵然有弹劾也会很少。谁在这时候闹事,不但做不了官,连人都要做不成,只好去做鬼了。”

  “但、但愿吧。”

  太子一直不醒,四人对太子本身的用处还向御医。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只剩枯坐。坐不多时,外面两个小黄门被野狗追着似的跑了进来:“不、不、不好啦!”

  张起喝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小黄门哭丧着脸说“世子遇刺了……”

  “什么?!”四个人齐齐站了起来!

  谢麟问道:“在哪里遇刺的?刺客伏法了没有?!”这个才是关键!在宫里出事,那真是没阴谋也有阴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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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王世子是在回到王府后遇刺的。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政事堂醒过味儿来,头一件事就是驳了吴太后的想法。哪怕齐王很好,世子也很好,连王妃都很好,哪家会把独子过继给别人?尤其是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

  不过继,就按照礼法来继承,那也得从大到小,挨着个儿,齐王排序可靠后。

  吴太后从自己的立场上看,自己出发点并没有错,做的事情也不算错。逼急了,就对皇帝使出了撒手锏:“我是你亲娘啊!怎么会害你们呢?不是你们弟兄,难道要便宜旁人?不是亲的,心不安呐!呜呜呜呜呜呜……”

  有理有据有节。

  丞相们心硬如铁,并不被感动,却不能对皇太后过于无礼。她要闹个绝食,皇帝都得请罪,事情就更乱了。还好,这政事堂里的老男人们,论起脸皮,一个顶吴太后八个。哭呗,谁不会?!

  于是五个丞相,同心协力,一起哭了起来:“娘娘,东宫犹在病中,娘娘便当他不在了吗?要是殿下知道娘娘要放弃他,该是何滋味呀!那是您亲孙子,于心何忍呀?我的殿下啊!呜呜呜呜……”

  丞相里还有做过太子老师,以及正在做太子老师的,齐声表扬太子,真是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你们不能这样对他!

  吴太后略识几个字,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丞相们就不一样了,赋比兴的手法一个用得比一个好。古往今来,世上流传下来的闺怨诗,倒有一大半儿是男人写的,丞相们正是个中翘楚。其中凄婉幽怨之意,却是吴太后拍马也赶不上的。

  皇帝在母亲和独生子之间摇摆,最终选择了独生子。按照政事堂的意思,将齐王世子再给送回齐王府。又派出使者去见齐王,告知弥勒教蛊惑太后,现已伏诛。

  齐王世子在同龄人里算得上拔尖,即便被吴太后接到宫里,知悉了原委,没有马上抖起来。而是劝吴太后:“兹事体大,东宫要紧,阿婆如何这般没有计较?也不问问圣上的意思呢?圣上呢?”

  吴太后只一门心思想她的那个小算盘:“他在斋戒呢。你放心,有我。”

  不不不,就是有您,才不放心呐!齐王世子本以为,这个祖母比自己的亲娘还是靠谱得多的。今天一看,这俩也是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谁了!人呐,最可怕是利令智昏。

  皇位的诱惑,当然是有的!齐王世子的心也剧烈的跳动起来,不过他想得更多。就是这一多想,挽救了他。

  丞相入宫,皇帝从斋宫里出来,因为他有劝阻吴太后的意思,皇帝没有追究这个侄子,先让他留在了宫里。齐王世子急切地想回家,巧了,丞相们也想他赶紧从宫里滚蛋。倒不是针对他,他这次的表现可圈可点,丞相们是不忿吴太后。这么大的事儿,将政事堂晾在一边,您很行啊!

  得到可以回家的命令,齐王世子脚不沾地,什么都没带就回家了。

  到了齐王府,大门一开,里面迎来自家仆役,世子心头一松,轻松的笑容在脸上才浮了一半儿,就被捅了。

  大家都忽略了,对于弥勒教而言,齐王身上的仇恨值,才是最大的!

  什么丞相啊,什么奇怪的、记不住名字的好像是丞相女婿的姓程的人家,跟抄了弥勒教老巢的齐王比起来,那都是阿猫阿狗!一有机会,必先拣最恨的咬起!

  京兆的抓捕行动,手中本就没有一个全面的名单,做不到一个不漏。不但释空跑了,另有一些潜伏的人,不是李、张等能知道的,自然还是潜伏了下来。这其中,便有藏在齐王府的。

  最大的仇人家嘛!怎会忘掉?

  齐王离京,府里王妃最大,收留个把可怜人,那是不要话下的。释空原本的盘算,是借机让皇帝与齐王兄弟相疑,自相残杀,到时候京外的藩王也不会坐视。

  天下大乱,他再从中获利。

  本想将齐王世子弄到宫里去下手,一石二鸟,不料宫中下手不容易。释空也匆促躲避,府内暗线失去了联系,京中风声又紧,以为释空已死。悲愤之下,这卧底选择拉齐王世子同归于尽,好为释空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和大哥。大哥自己说了,他是读书人。

  素素更复杂一点,信念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失学儿童注定做不了大哥式的读书人,最后她决定放飞自我。

  如果你两次失学,是继续坚持,还是认命缀学?挣扎时会有出格的地方,然而最有效的办法,会找到的。

第72章 又到新年

  “世子回府的时候,被潜伏的教匪行刺。近来京城必有大搜, 家里上下都小心, 等闲不要出去乱晃。”程犀回家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约束一家老小。

  他说得简明扼要, 程素素问道:“世子还好吗?”

  程犀含糊地道:“身上伤得不重, 心里,咳咳,要被气坏了吧。”他一般不会将事情怪罪到女人身上, 这一次却是真的觉得世子有这样一个母亲再有那样一个祖母, 真是太惨!

  程素素赞同地点点头。亲爹立了大功, 回来就要给他娶媳妇儿了, 现在成了伤员, 还不能埋怨——亲娘亲奶奶,当然是选择原谅她们。

  反而是赵氏, 喃喃地说:“京里不少人家不是都买了人吗?这个,是运气太差了吧?”齐王妃倒霉, 她心里未尝没有些快意, 想要发表几句评论,猛然想起自家也买了人。主持这件事情的, 还是儿媳妇。话到嘴边又生硬地改了过来。

  程犀清清嗓子:“世子运气算不错了, 伤得不重。”冬天衣服厚, 世子着的皮裘挡住了部分伤害,刺客手中的短刀又卡在了肋骨上,真的是运气不错了。

  大家附和着说了几句“运气”, 不再讨论“买人糊涂”。赵氏又问程素素:“得谢谢阿墨的,她人呢?你将她弄到哪里去了?”

  程犀代为回答:“她听得懂方言,办案用得着,京兆先将她借了去。”

  “哦哦。”赵氏不再多问了。

  此后,程家一如京城许多人家一样,都老老实实地关起门来过日子。齐王世子遇刺,连宫里都被教匪渗透,是十分严重的事件。自宫中往外,都紧张了起来。宫中开始了一轮大清洗,宫外也充满了惊疑的目光。

  一地有灾,正是许多人低价买进人口的大好机会,无论是人贩子还是买主。不止是大户人家,小户人家也一样,还有招赘的、买媳妇儿的、买儿女的。才安定下来,又出这一件,如何能心安?

  朝中甚至有人主张,凡与释空同籍的,无论男女老幼,统统发回原籍。这种不靠谱的主意,被拦了下来。然而各人家里的情况又有不同,有心大的就将人留下,照原样对待。疑心重的,将人逐出。再刻薄一点的,倒手转卖。

  京城因此一事,着实乱了一阵儿。

  年前年后,一点开心的气氛也没有,却谁也不敢出声埋怨。只有还看不懂大人的世界的小孩子,还能开心地追逐打闹。

  齐王便是在这种气氛里回的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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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事之后,程素素与谢麟就再没找到见面的机会。直到过年,朝中为了粉饰太平,原有的庆祝活动一点也没有耽搁——除了宫中的香油钱开支增加。政事堂做出表率,一切应酬照旧。

  程素素也就与赵氏、李绾一道,被林老夫人邀了过府听曲看戏,顺道亲自拜个年。谢麟在这一天,特意留在家里,两人趁机见个面。

  “世子这一刀挨得还算值,”这是谢麟冷静的评语,“明面上给了圣上和齐王台阶下。”

  “暗地里呢?”

  谢麟浅笑:“更多了一层忧心——别有傻子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吧?”皇室的格局依旧没有变,吴太后的心思还暴露了,太子的病情虽略有好转,人清醒了,依旧卧床。

  情况只有更糟。

  程素素低声道:“好在太子醒了。”

  “是啊。好在太子醒了。”谢麟附和了一句。

  两人站在无人的长廊里,长廊这一头是李绾,长廊那一头是谢麟他四婶米氏。私下见面无数,在这样的场合,亲戚们还是要做个样子的。两人说不数句,米氏就咳嗽了两声:“哎哟,原来你们在这里!快快快,后头戏要开了。”

  米氏对二人之“守礼”十分满意!还没成亲呢,对吧?

  李绾也与米氏一般,装作自己也是刚刚找过来的:“幺妹,阿家正问起你呢。”她两人如两路大路,前后围堵,终于聚在了一起。李绾就伸手拉着程素素,对谢麟道:“我家官人就有劳您啦,可别让他多喝。”

  谢麟道:“道灵一向自律,放心。”

  米氏嗔他:“让你做件事儿,就这样推三阻四的,还不快去?”

  谢麟笑道:“婶婶又诬我了。再不走,不知道要给我安个什么罪名了,惹不起,我总躲得起罢?”

  一语未毕,米氏便作势要打他,谢麟笑着跳开了,向她们摆摆手:“外面风大,快些进去吧。”

  米氏对李绾咬耳朵:“你说,他这是心疼咱们呢?还是心疼素素?”

  李绾笑道:“当然是心疼您啦。”

  三人说说笑笑,到了后堂。

  后堂里,上面坐着林老夫人,主客的身份也都不简单,萧夫人亦在,赵氏就坐萧夫人旁边——她心里欢喜女儿这亲订得好,面上一直笑着,在这场面却还是禀承着一贯的安静。

  三人回来,李绾与程素素凑到赵氏身边,赵氏见她们来了,说一句:“不要乱跑。”看着她们回到年轻一伙的席面上,才放下来心,听萧夫人与林老夫人为点曲客气。

  年轻人听曲却不大认真,哪怕是京城闻名的大家在台上唱戏,也阻拦不了她们打趣程素素。

  今天,谢家的客人并不少,主人家自有人相陪。然而,无论宾主,都留了一只眼睛在程素素的身上。能将谢麟收入囊中,毫不夸张地说,程素素被几乎所有的姑娘羡慕着。如果有机会,她们不会介意试探一下程素素的斤两。别人出手试探,她们也不会阻拦。

  可惜以前这样的机会太少,大家矜持着,就将这事儿拖过了。

  眼下热闹的场面里,程素素悄悄出去了,又悄悄地回来。正是一个适合开着玩笑稍稍刺一下的场合。

  当然,谢家也防着这一手。考察媳妇儿,自己家里人做就好了,没定下来之后,也可以看别人为难她的表现。定下来了,就是谢家的颜面,不可让她独个儿面对。谢麟的三叔谢涛叮嘱了妻子方氏,方氏便将自己未出嫁的两个女儿四娘、六娘派了任务。谢涟与米氏自不用说,让女儿五娘也要“帮帮二嫂”。

  程素素早经谢麟的解说,知道谢家的人口构成。谢家四房,兄弟大排行、姐妹大排行。他的堂姐妹里,二房所出的是大娘、二娘、七娘,三房所出的是三娘、四娘、六娘,四房的女儿是五娘、八娘。

  二房所出的大娘是他堂姐,其余都是堂妹。前三个堂姐妹,都已出嫁了。谢麟晚婚,到现在,弟弟妹妹成亲的都有,他终于订上了婚。

  回来之后,程素素就被谢四娘招呼坐在她的身边:“这儿这儿,我觉得这曲子有意思,六娘却不爱听,我记得你也喜欢的,咱们俩挨一块儿聊聊。”

  谢四娘是谢麟的堂妹,论起年纪来,其实比程素素还要大上两岁,照顾起程素素来还有点大姐姐的样子。

  令众人想不到的是,先开口的是谢七娘。谢七娘与程素素年纪相仿,掂着瓜子儿在嗑,吐出一片瓜子片,状似无意地:“你刚才和二哥说什么啦?我刚去找四婶,看到你和二哥了。”

  说完,又抓了一把瓜子,将视线转回了正面,仿佛只是在听曲的过程里,随意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问题。嗑了两枚瓜子,等不到程素素马上回答,她又问了一句:“嗯?说什么啦?要不好说,我就不问啦。嘻嘻。”还挤一挤眼睛。

  谢四娘姐妹都不开心了起来,一家人关起门来,怎么撕咬都是自家的事情。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对谢麟的未婚妻这样使绊子,真是欠揍了!虽然问得也不算太过份,这里面的意思,当别人听不出来吗?都是自家人的时候,问问当有趣。这儿还有生人呢,你是给别人提供嚼舌头的材料吧?

  谢四娘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谢七娘故作不解道:“怎么啦?”说着,还拿小下巴对程素素微微一扬,“不能说吗?”

  程素素一脸茫然:“你二哥?那是谁?”说着,也抓了一把瓜子儿。

  谢四娘想笑了,然后她就笑了,笑着看谢七娘,你敢说出来吗?

  谢七娘不敢,低头讪讪地嗑她的瓜子儿。

  程素素也拿小下巴对谢七娘微微一扬:“怎么啦?不能说吗?”

  围观者都替谢七娘下不来台,都定了亲了,还不知道未婚夫的排行,可能吗?人家就是不承认,你能怎么办?谢七娘要再说明白,就是告诉别人她在找事了。

  谢四娘拉拉程素素的袖子:“哎,开始了,这一段好听。”

  “哦。那我就不问了。”

  谢四娘多看了程素素一眼,心说,差点就被你这样子给骗了。谢四娘知道她的一点事迹,晓得她办事牢靠,对母亲让她“多多相帮”颇有微词——不用这么费事吧?一见面就忘了这个想法,忍不住地要多照顾她一点。程素素看起来一脸的天真,时不时笑得很灿烂,毫无心机的样子,有时还会有点茫然的呆萌。真的太有欺骗性了。

  再扫视四周,许多人的表情都有点难以描述。四娘的亲妹妹六娘还微有同情地与她咬耳朵:“七娘过份了,欺负人家呆。也亏得呆一点,听不明白,不然这会儿还不得红着脸被笑话了?”

  谢四娘瞄一眼似乎在全神贯注听曲的程素素,发现她的耳朵动了一动。心说,呆的是你吧?!谢四娘再次提醒自己,看人不能看表面!

  程素素脸上含笑,以前与谢府女眷打过照面,也只是打照面而已。今番才是真的多接触了一会儿,谢家各房的关系,她就切身感受了一回。真的,很有趣啊。

  ——————

  程素素发出感慨的时候,是万万也没有想到,她马上就要与这个“很有趣”的大家庭,一起生活了。

  原本,谢、程两家是有共识的,虽然谢麟年纪已经不小了,程素素还小,新年过后,至少要再过一年才会正式完婚。

  不料谢丞相却突然改了主意,唤来谢麟:“东宫病情转好,又要记你一重好。你很会做官,但是,年轻的时候,升迁得太快,也未必是一件好事。你自出仕,便在京城,从未任职地方。日后若想更进一步,这便是你资历上的缺陷了。”

  谢丞相难得对孙子认真地解释:“最要紧的是,不任职地方,不知道底下的猫腻,日后行事就想当然、就会有疏漏。等到在京升得再高些,派到地方上就不好叫你从低做起。而初任地方,职位太高不做亲民官,容易被下面的伎俩蒙蔽。”

  这样的考虑很周到。

  谢丞相续道:“我与亲家商议,东宫好转之后,你们便成婚。若东宫不好转,入夏之后,也要成婚!赴任,没个帮手不行,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第73章 人遁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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