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谢麟几年前就想过娶妻,如果当时谢丞相痛快地给他娶个他满意的妻子, 谢麟一定马上点头, 祖孙俩那点过节兴许就过去了。

  可惜呀, 万事没有如果, 那时候祖孙正在搞拉锯战。

  过了那一时, 谢麟反而不急了,何况程素素年纪还小,你说提前就提前?也得看别人家同意不同意吧?

  谢麟没有直接顶回去, 而是提了另一个困难:“只怕圣上不同意, 东宫正是用人之际。再有程家那里原说好的日子, 猛然提前, 怕准备不足, 不会答应。”

  谢丞相冷冷地道:“圣上想的还多着呢!他对祁夬还有大安排呢!你听他的?”忠君二字,谢丞相是会写的, 然而当你面对一个没有你聪明、还不够诚恳的皇帝的时候,槽他就成了一种习惯。利用他的缺陷, 也成了一种习惯。

  谢麟默。

  谢丞相道:“忠君当然是要有的, 自己心里也要有主意。凡事不明辨,都听他的, 木偶也能做得的事情, 要你何用?皇太后不是君吗?能由着她乱命吗?”

  这话就说得相当的直白了, 由重臣说出来,更是意味深长。谢麟心中早有此念,听谢丞相说出来, 微有诧异——虽知谢丞相已经转了策略,他还不太适应谢丞相对自己这样的坦诚。

  谢丞相又说:“不会要你在东宫有难的时候走,等他出了结果再走。圣上心疼自己儿子,当然不会对别人的子孙太心疼。只要你现在有用,他就会留着你不想放。至于你的仕途,他是不会关心的——少你一个,后来之君也不会没有丞相。他呀,目光该长远的时候不长远,该说明白的时候装深沉!让别人猜!有什么好猜的?!”

  谢麟要笑了,最后这一句,您老这不是在说自己吗?他就是吸取了谢丞相的教训,对人总是讲实话,虽然他的心眼儿一点也不少,不但不少还挺黑。但至少装得很实在。

  “纵然外放,也不一定要先娶妻呀。到时候,我可以回京一趟的。”

  谢丞相却是铁了心的要让孙子娶个媳妇然后外放,苦口婆心:“我还怕孙媳妇放到程家学不好呢!我看好程犀,他一步一步走得可比你稳,然而他的样子是极难学的!画虎不成反类犬,一不小心,就要学得泥古不化,等变成个老夫子的习性再娶过来,你哭都来不及!”

  不会的,谢麟默默地说,她可比她哥哥那什么多了:“那倒不至于,程道灵也很灵活。”

  “你为什么推三阻四的?”谢丞相不乐意了,“早早娶妻不好吗?”

  谢麟终于忍不住顶了一句:“您别让我自己猜。”说实话行不行?

  谢丞相哑火了,半晌,方道:“你比程犀精明,可论起令人安心亲近,你不如他。你心眼多,差在诚恳二字上。人心都是偏的,你媳妇要是向着他,我都觉得应该。所以啊,把人早早娶回来,认真对待。娶妻不贤毁三代,贤了,不向着你也没用。不信看看育圣宫——当然,育圣宫,咳咳。别当媳妇不用管。”

  所以怕变成老夫子是假,怕一心向着娘家才是真?谢丞相居然想得这么细致,近乎内宅妇人的琐碎小心,谢麟真的诧异了:“即便如此,不过晚个两年,我一样用心待她,又有何不可?”

  “早晚都一样,你还与我争的什么?”

  “认真对待,为她着想,她年纪还小……”谢麟很乐意与比较有想法的人聊天,这个时候他可以忘对方的年龄。然而娶妻,可以忽略年龄吗?如果谢麟现在十五、六,那娶来没问题,大家一起胡天胡地地闹呗。差着八岁,妻子年纪就至少要过十五吧?比她大许多,自己就要担着这几岁的责任,不是吗?

  “定亲的时候怎么不嫌小?”谢丞相刺了孙子一句才解释,“娶进门来,先看看。程家毕竟不是高门,持家过活、人情往来,不要你阿婆指点指点吗?靠李福遇的闺女教?李福遇虽是只狐狸,他闺女可是被程家收得服服帖帖的。这教出来的,能放心?先让你阿婆带着,学一学,跟你赴任能帮到你。”

  “……”好像是这样的。

  谢丞相见孙子有软化的意思,长叹一声:“有些话,该早些与你讲明的。别人家,是老子带儿子,有的是时间,能扶到你四十岁、五十岁。咱们家,是带孙子哦。”

  他不直说对自己寿数的担心,只说这个年龄差。谢麟何等聪明的人?别人一句话他都要想八层含义,谢丞相这话戳破一层就想明白了。谢丞相这是叹寿命。

  谢丞相抹抹眼角道:“这些都该父亲教的,你就只有我来说啦。你说,是早些娶进来有长辈指点好呢?还是你们自己摸索跌跤好?妻子,不能不教、不能不管。”

  他其实是因为吴太后与齐王妃近来闹了这一桩大事,才重视起来的。以前,他对妇人天生有一种不看重,即便对老妻以礼相待,也只是一个“礼”字,林老夫人一直以来持家未乱,他就满意了。他忽略情感,而要求严苛,这是失误。

  这些有损英明祖父的犀利形象,那是绝对不能和对自己成见未消的孙子坦白的。

  除此之外,要将家交到谢麟手上,谢丞相就恨不得倾囊相授了。他这一亲切,将谢麟给憋屈了——十多年了,您冷硬无情,到现在又变成贴心阿翁了?逗我玩呢?我这十多年的苦,算什么?

  亏得谢麟心志坚定,才没有被气厥过去。

  谢麟一向自视甚高,这一回却着实领教了祖父的厉害。真是快要将他憋屈死了。

  这一次交手,谢麟完败。

  他还得承认,谢丞相说的,是很有道理的。与程素素的接触里,很容易就感觉得到,祖父的忧心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不想做程犀那样的人,却真的很羡慕程犀能给人带来的安全感。

  他除了“年纪小”还拿不出任何别的正常的理由来,“年纪小”的理由,又被谢丞相给驳回了,驳得他也觉得有道理。

  最重要的一点,倒是谢丞相后来说的,程家确实不是高门,交际往来,还真得有个长辈做着让她看着。这一点还真是谢麟的软肋。

  谢丞相舒了一口气:“好啦,你只管准备做你的新郎倌儿,旁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今天说的话,就不要告诉旁人啦,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那程道灵呢?他升得也不算很慢了。”

  “你当李福遇是傻子吗?”

  问得好!谢麟讪讪地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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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丞相的行动力是很强的,先和老妻讲:“将人娶进来,你给教一教。”

  林老夫人一想,谢丞相担心得有理,自己也觉得对长子长媳有些愧疚,就要趁着自己还能忙得动,护一护孙媳妇!

  谢丞相接着便去找了程犀。

  丞相、老人家,两个身份都足以令程犀慎重以待,谢丞相提出的要求,却令程犀感到了为难。说好的最早明年,结果却提前到了今年,起码要给个原因吧?

  谢丞相显然是知道如何对付像程犀这样的年轻人的,叹一回老迈,又说“趁着我那老妻还能忙得动,带一带这孩子”。程犀也觉得有理。只是他对妹妹不太稳定的状态,依旧担忧,口上说:“只恐妆束不及。”

  这是说嫁妆?这有什么问题?他们现在最不在乎的,反而是嫁妆。

  谢丞相道:“这不妨事,不妨事,还有些日子,总要算个吉日嘛!我们又不买卖婚姻!这件事呀,交给我,我一定不让人有非议。”

  程犀吓了一跳:“老大人,您要怎么做?”

  谢丞相这会儿又故作高深了起来,惹得程犀眼皮一阵跳,一会左眼,一会右眼,弄得他不知道是福是祸。只好去找谢麟,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麟道:“是阿翁的盘算,”犹豫了一下,才说,“预备将我外放,说是不谙世事不行。外放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道灵且不要说出去,免得再起波澜。道灵,或可也谋一外任?”

  程犀没想得那么深远,也是一头雾水,却应允了下来:“好,不讲出去。可是这样,素素就要……”

  谢麟皱着眉头:“我也担心呐。”

  程犀又添了一桩心事,却又无法阻拦。有心与谢丞相再谈一谈,却又不知从何谈起。

  谢丞相在这个时候,又找到了叶宁。

  见面就叹气:“长安呐,我就说嘛,阿麟这孩子就是长得太快了。”

  叶宁面皮一阵抖:“世伯,阿麟又怎么了?”他把这个“又”字咬得很重。

  与孙子的谈话是完整的,对程犀说,就说下半段婚事,对叶宁讲,就讲上半段仕途。中间那一段,被祖孙俩给生吃了。

  叶宁对谢丞相是有意见的,这一回却不得不佩服谢丞相考虑周到,郑重地道:“还是世伯考虑的周到。”

  谢丞相这才徐徐地说,想让谢麟早点完婚。叶宁踌躇了一下:“恐怕年纪还是有些小了吧?”

  谢丞相道:“从小开始教嘛。”

  叶宁道:“也好。”

  “只有一样难处。”

  叶宁警觉了起来:“怎么?”

  待到谢丞相说完,叶宁才发现,谢丞相毕竟是做了丞相的人,鬼主意是一点也不少的。做为谢麟的舅舅,为了外甥,也只好同意了。

  谢家突然忙了起来,又是打卦,又是烧香,还做法事。原来,谢丞相夫妇两个,一起梦到了逝去的长子。一个人做梦就算了,两个人一起梦到,这事儿便有灵异之处了。与此同时,叶宁也梦到了过世的妹妹!

  三人异口同声,都说已经过世了的谢渊夫妇是在担心谢麟。人,是已经死了的,别人都没梦到,就他们仨。他们仨说什么,就是什么。说要谢麟早点娶亲,那就是早点娶亲。不明就里的人看来,这真的是一件相当灵异的事情,不信都不行。

  知道谢丞相力促此事的谢麟与程犀两个,也是没想到谢丞相会玩这一手的。

  谢丞相再派幼子谢涟去程家去商议提前完婚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仓促?准备不足?结两姓之好,又不是买卖婚姻!都订了亲了,六礼俱全,何必奢侈呢?要移风易俗呀!不晓得民间已经因为嫁妆太贵,都嫁不出去吗?

  谢丞相表示,自家要带这个头的,要从俭。

  程犀也是会装神弄鬼的人,却不得不佩服谢丞相居然把装神弄鬼和移风易俗凑到一起来说事,还说得特别的义正辞严、理直气壮!

  那就……准备吧。

  于是,程素素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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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计划都是按照“最早明年结婚”来准备的,“程肃”死了,她新的马甲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呢!还有李墨,现在还没回来,她还想把李墨给安顿好了呢!

  第二个着急的是李绾,嫁妆还没准备好呢!谢家说从俭,就从俭了吗?嫁妆不丰,以后日子怎么过?还有,田产来不及准备,陪房总要多一些的吧?上回买的人出了事故,新的还没买回来呢。

  接着是赵氏,女儿早早嫁出去,她一点反对的意见也没有,但是……准备不足呀!她发现了所有人都疏忽的问题:“这嫁衣,怎么办?”

  李绾匆忙地道:“日子还没定,只说提前,往咱家常用的裁缝那里多给些钱,让她们赶工,来得及。”

  赵氏直拍桌子:“不是那个不是那个,你看看你妹妹这个头,这身段,领不起大衣裳呀!”

  程素素在同龄人里营养不错,长得算高的,依旧是个初中生的身材水准。还不能是营养过剩,人均身高猛蹿十厘米的那种平均水准。她梳着双髻的时候,也是漂亮可爱的,穿新娘的礼服,就……

  成婚的时候,可以穿着母亲品级的服色,则头冠又是另一个问题了。程素素的头发不可谓不浓密黑亮,可是脑袋还是小了一圈。

  简单的说,程素素的硬件,比起比较正常的婚礼要求,差了一个型号。

  如果新郎倌儿跟她差不多大,或者略大一点,倒也相映成趣。偏偏是谢麟!那是一个有着何等风采的人啊!不说容貌上是不是被比下去了,就这个头,它就不称!

  赵氏郁闷地道:“现喂都来不及啊!”

  李绾道:“这些都不算事儿!量体裁衣就是了。结两姓之好,看门当户对,看意气相投,旁的都不要紧的。放心。”

  赵氏还是决定:“从今天开始,让她多吃一点。”

  程素素听到现在,才一拍桌子:“等一下!我怎么不知道要提前了?”

  赵氏奇怪地说:“你这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从今天起,你不要往外出了,好好收拾准备。哎呀,谢家高门大户,你可要守礼呀。对了,你的针线!孝敬长辈最好是自己做几色针线!你那针线,能看吗?快给我练起来。就算不常做,小物件儿你也要会吧?”

  从此,程家进入了忙乱的准备期。

  程玄一向不管这些事,却忽然记起来做父亲的另一个责任:“素素还没有大名吧?”

  程素素道:“叫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现在名字就当大名呗。”

  程玄道:“那称呼也不能马虎了,十五及笄也是要取字的,我都给你想好了!”

  大家对程玄取名字,还是比较放心的,虽然宗教的色彩比较明显,倒也都很正常。于是,程素素便听她亲爹说:“你就字道衍吧!”

  “有点耳熟。”程素素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当然啦,”程玄语气微沉,“《系辞》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便有‘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之说,谓凡事总有一线生机。给你师兄取名用了‘一’,我看给你也可以。”

  程素素:……

  道衍就道衍吧,至少程玄的解释听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也许程玄真的有言灵,在他给女儿起完“道衍”这个字之后没几天,大正月里,太子醒了!

  人遁其一。

  谢丞相的计划,正式进入了执行阶段。

  第一步,先让孙子提前成婚,留新婚夫妇在京中住几个月,稍作学习。在认为他们合格之后,再执行第二步——外放。

  由于太子已经醒了过来,眼看短期死不了,婚礼的日子便也确定了下来——就在三月里。日子很赶,谢丞相却觉得,这样至少有半年的时候可以让程素素跟林老夫人体验一下主持中馈。再晚,供学习的时间就太短了。即便这样,还是有些短,然而,谢丞相一向信奉“教不如磨”,领进门,剩下的就要靠自己实践。半年,也差不多能上手了,正好放出去。

  程玄也算了一遍日期,谢家算的这个日子,也是不错的。

  赵氏懵了,拼命喂女儿,程素素也懵了,她快要被撑死了。

  三月,马上就到了。

第74章 意想不到

  婚礼的准备紧张又轻松。

  婚事紧张,心情轻松。

  自打太子醒了, 整个天下都松了一口气。忙起来的时候, 都是面上带笑而非一脸焦躁了。程素素也因此得益, 无论是赵氏还是程犀, 明显的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放松。

  当然, 手上该紧的还是要紧起来。

  第一件,就是母子达成了共识——程素素必须将针线活练起来,先做点小物件。嫁过去之后, 奉给长辈几色针线, 那是必须的, 大件的衣袍, 可以订制。但是, 新婚总要给丈夫身上挂个荷包呀、绢个手帕啊之类的吧?这个得自己缝两针吧?

  于是,婚事的事情家里人在忙, 连舅舅家都由程犀斟酌着,请了有点办事经验的两位舅舅帮忙督造打制家具。程素素却开始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裁裁剪剪绣花的活计。

  教她做这些活计的老师却是赵氏。

  赵氏恨不得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下针再密一点, 粗针大线的,能看么?锁边儿更要密, 边儿锁不好就要脱线了。”

  程素素听到“脱线”, 将缝到一半的帕子挡在脸上, 笑个不住。

  赵氏大惊:“你你你,别动!”帕子上还连着针线呢,就往脸上搁!慌忙夺了下来, 又是一通数落:“带尖儿的东西,得离人远一些。你小时候我就教过你啦。”

  程素素低下头,肩头一耸一耸的,她最擅长的,是拿带尖儿的东西捅人呐!

  笑够了,才开始静静地做针线。对这个婚礼,她并没有什么期待,这个婚姻的缔结缘于双方的利益,婚礼的提前因为仕途的规划。很正常的合作,既然是合作,就要做得像样子一点。至少看起来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认认真真做个荷包,也是应该的。

  总不能像齐王妃那样,糊一团什么都看不明白的彩线在一块裁得歪歪斜斜的绢子上,就当手绢儿送给齐王了吧?

  嗯,这个八卦,据说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流传甚广,甚广。

  程素素可不想出这种风头。低下头看手里的帕子,想了想,拿着剪子给绞碎了。赵氏讶然:“你这是做什么?”

  “不好看,重来吧,”绞完了,起身抻个懒腰,对赵氏道,“大哥那里是不是有一幅与谢麟相应和的文稿?谢麟画的画儿?记得一幅竹子?”

  赵氏抬起双手,不住地上下摆动:“哎呀,哎呀,你怎么能直呼丈夫的名字呢?以后要叫官人啦。还有,不要对着人抻懒腰……”

  听赵氏絮絮叨叨说完,程素素也不反驳,只说了一个字:“哦。”

  “你要那个做什么?”

  “照那个,给他绣一方巾子。”程素素觉得这个主意还是不错的。赵氏这里的花样子,绣成帕子,脂粉气也太浓了些。也就是程犀什么都不挑剔,给什么用什么。搁谢麟身上,总觉得不太称,谢麟从来不接地气。

  合作么,总要给他做脸,让别人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儿。简称“秀恩爱”,至于是真恩爱还是假恩爱,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赵氏见女儿肯用心,大是欣慰:“那你快去!快去!”

  程素素望着她殷切的面庞,百感交集。再被赵氏这么紧张兮兮的感染,她都要胃疼了,能离开一会儿,也是好的。程素素果断地带上小青,去了李绾那里,找程犀收着的画儿。

  李绾也在忙,人手仓促不敢再添了,不敢相信的人跟到陌生的婆家去,李绾也觉得不太妥当。先让小青母女、采莲、秀竹跟着去,有这几个人在身边,使唤的人手,暂时也够了。其他的,只好陆续添补了。

  李绾说这个话的时候,有些难过,她与程素素相处甚好,见程素素这婚礼场面不如自己,总觉得委屈了。

  程素素倒看得开:“我听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让嫂嫂这么劳累,大哥该心疼了。”这却是一语双关,程犀前程似锦,能提供的条件却比相府差了不少,李绾确是下嫁的。

  李绾喷笑了再来:“你这张嘴呀!”

  程素素接道:“不吃亏!”

  李绾对钱妈妈道:“我更担心了,怎么办?”

  钱妈妈也有点担心,小声说:“大娘子和小娘子都年轻,可不知道,十多年前,谢家二房一张嘴,指桑骂槐一把好手。大房死了丈夫,寡妇娘俩正伤心,可受了她这张嘴的气了。当心当心呐!别太爽快了,先装老实……”

  钱妈妈被萧夫人派来相帮女儿,肚里藏了无数的宅斗话本子,原想给李绾做个军师的。岂料程家不按牌理出牌,压根儿没人去斗。如今可算找到战场了!

  程素素听了一肚子的什么扮猪吃老虎呀,什么自己怼不了,就假装新娘子害羞,然后去问问林老夫人“二婶这是什么意思呢?”之类的阴谋诡计,登时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和谐的。

  李绾跟着听天书一样听了半天,道:“您老这,幺妹还没过门儿呢,就说这些吓她。幺妹,别想太多,你是要跟妹夫过日子的。走,我给你找画儿去。”

  程素素抬手一拍钱妈妈的肩膀:“有劳。大嫂,要是有一天,我要借钱妈妈帮个忙,你可要答应呀。”

  钱妈妈先抢了个话儿:“包在我老婆子身上啦。”

  程素素与李绾相视而笑。

  寻到了谢麟的旧画,程素素便窝在自己的房里,号称要安静的做针线了。她要出嫁了,照常理说,该与闺中蜜友见个面,接受她们的道贺。然而由于她一直以来生长的过程比较畸形,所谓密友,那是没有的。只有几个表姐妹来家中帮忙,倒是经常见。

  唯一称得上关系还不错的,却是程犀同年的王探花家的幼妹,年纪与她差不多。王探花与程犀相处不错,两家妹妹交际时也时常在一处。只此一人,见过之后,便再也没有什么“熟人”打扰了。

  手帕很快绣好了,拿去给程犀检验,程犀也是欣慰:“甚好!有点样子啦。”

  程素素道:“你可别跟阿娘说,说了,又要做别的了。我又不是裁缝。”

  程犀道:“才夸你,又现原形了。知道啦。还有事?”

  程素素绞着帕子:“我想见一见史先生。”

  程犀一怔:“应该的。后半晌吧,悄悄地走,别惊动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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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程犀的安排下,程素素带着小青,小青手里提着两个包袱,一同上了车。程犀道:“这是准备了什么?两份儿?”

  程素素指着青绸包袱说:“我自己抄的《论语》,送给史先生的,”又指着黑色的包袱说,“那是给师兄做的一件道袍,等会儿也见见师兄呗。过两天忙起来,怕没功夫见了。”

  程犀点点头:“应该的。”

  到得史先生家里,他正在书房里踱着步子,至今想起“程肃”就要叹一回气。明明是被骗了的,生气的感觉反而不强烈,倒是惋惜之情……

  然而一打照面,他又板起脸来:“又来气我吗?”

  哪知程素素不答应这话,到了他面前当地一跪。史先生吓得跳了起来,双脚蹬自行车一样的蹬了好几下,才站住了:“干、干嘛?”

  程素素接过包袱,双手举过头顶:“先生,此后再难相见。教导之恩不敢或忘,见先生旧书磨损,便抄了一本,还望先生不弃。”

  史先生僵住了,半晌,缓缓地伸出手去,将包袱拎放到一边,抚了抚她的头顶:“起来吧。”

  程素素默默地起身,送史先生手抄的书籍,是感念他并不追究旧事反赠文章。见了面,心中却生出一股泪意。“此后再难相见”呵!

  史先生眼圈也红了,摆摆手:“去吧去吧!谢芳臣也不是古板的人,说什么再难相见?不能见面,你不会写字吗?”却是允了日后程素素急事可以联系他。

  史先生越想越生气,见程素素不再说话,索性自己动手,将兄妹俩连小青一块儿推了出去:“走走走!都没有事情要忙了吗?”

  程素素袖子里滑出一份请柬,仿佛是一张定身符,将史先生给定住了。史先生不再赶人,默默地拿起请柬,叹道:“我会去的。走吧。”

  兄妹俩默默告辞。

  出了史府,到了车上,程素素才哽咽着说:“唯有对先生,十分愧疚。我给了一个老师虚幻的希望,又亲手打碎了它。”

  程犀握着妹妹的说,什么也不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浅薄。

  直到了玄都观,程素素才抽出手来拍拍脸,问道:“看起来怎么样?”

  程犀打起精神:“挺好。”

  道一事先并不知道兄妹二人要来,小道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的时候,他正在纠正李墨的称呼:“要叫师父!”虽然是女孩子,也是拣来的,李墨也确实没有去处的,那就收来当徒弟吧。

  听小道士说程家兄妹来了,李墨就是一个哆嗦,狠人她见得多了。听到反贼还不动声色关门打狗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一听她就怂了,乖巧的躲了。

  程素素到的时候,就只看到道一一个人了。

  道一难得给了她不错的脸色,很是温柔地说:“就要做新娘子啦。”

  程素素才在史先生那里就要哭了,哪里还禁得住这个冰块师兄这样一句话?顿时眼泪就下来了。道一的脸青了,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他就会板起脸,假装自己很镇定,生硬地问:“怎么了?”

  程素素拖起包袱,往他怀里一塞:“给你的。”

  道一傻乎乎的:“怎、怎么了?”

  程犀道:“她给你做的衣裳。”

  道一抱着包袱,手足无措:“啊……哦……有东西给你。”

  程犀无奈拉起妹妹:“擦擦眼泪,啊,以前没见你这么爱哭呀。”

  道一抱着包袱,想放下,又不知道放在那里,很是为难,终于说:“带她来。”将兄妹俩带到了他日常起居之处,将包袱小心地放到床上,才取了钥匙,拿出一只黑漆的匣子来。

  打开小铜锁,取了几张书契给程犀:“她的嫁妆。”

  程犀惊讶地道:“这是哪里来的?”细一看,有田契,也有房契,田契上还带着佃户。又有几张身契。

  道一不大自然地说:“这些是师祖留下的,你们几个都有。这个是我的,嫁妆不多一点,怎么兴风作浪?不是要被人休回来了吗?”

  “哇!”程素素才擦完眼泪,又哭了出来。

  道一像拿着什么毒物一样,将书契扔给程犀,然后躲着程素素远远的。站了一阵儿,才小心翼翼的走近了,摸摸她的后脑勺:“别、别哭了!”

  程素素泪眼汪汪的仰视着他:“我、我想给师伯烧点纸。”

  “跟、跟我来!”

  广阳子就藏在玄都观里,坟墓有专门的道士看守,程玄总爱拎着酒过来找大师兄说话,这里维护得很不错。三人在坟前上了香,烧了纸,程素素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让梅老头去死上一死!皇帝也别想过痛快了。

  烟火缭绕之间,大家的表情都不好看,程犀与道一竟没有发现她的表情阴沉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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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外出去一趟,嫁妆不丰富的问题竟得到了意外的解决。紫阳真人给她的这份嫁妆,意外的丰厚,不意外的可靠。赵氏与李绾如释重负:“拿四家做陪房,身边的媳妇、婆子就都有了。外面的车夫也有了,跑腿的、管事的,都有了。田产、房舍,让他们接着管。”

  道观原依附的佃农们,理所当然地要比半路买来的人可靠得多得多!

  程素素却觉得不对劲儿:“这也太多了吧?师兄说,师祖留下来的,我们每人都有一份,那是几份?一总得多少了?每人分到的,对半开,还差不多。”

  说到这里,猛然间明白了:“别是师兄把他那一份儿给我了吧?我记得当初大哥成婚的时候,观里给多少来着?”那时候是她管事儿,观里出的金银多,折合一下,比程素素手上这一份的二分之一略少一点。

  赵氏也怔住了:“这怎么办?他还要娶媳妇的呀!”她还一直没忘这个事儿。

  程素素拍板:“那得还给他!”

  程犀道:“且慢!这份情不好推辞的。”

  程素素与赵氏十分难得地统一了阵线:“你想留下来?不行!”

  “你帮他经营,”程犀慢慢地道,“我知道你闲不住,给你件事情做,免得你太无聊。记住这份情,等他要用的时候,你再送给他。你能送他多少,看你的本事了。”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免得妹妹太闲了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程素素郑重地点头:“好。”

  本是婚前的道别,却心头沉甸甸的回来。

  直到婚礼前一天,程素素的心情还是轻松不起来。她惯会做戏,此时也笑不大出来了。嫁妆从家里往谢府送,看着着实热闹,围观的指指点点,这是一份虽称上惊人,却也绝不丢人的嫁妆。

  赵氏与几个舅母围着她转:“出嫁前都忐忑,出门的时候哭得多了去了,到了婆家,可不敢摆脸子呀!”

  程素素勉强一笑:“知道了。”

  这笑得一点也不甜呀!几位长辈更急了:“你想想开心的事儿,啊!明天不哭都行!笑着,一定要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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