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样他必死呀。藩王也有举荐之权,可这个要命的时候干这种事儿,是不可能不被猜忌的。圣上不好意思拿这个说事儿,就只好拿卖官说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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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跟林老夫人学了许多,又与谢麟讨论了半天,也以为这二人的考虑已经很周到了。不想老天爷却用事实告诉了她一句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六月末,诸王依次抵京。果然是各自活动,走亲访友。诸王年轻时生活在京中,多半娶了京中贵女为妻。他们的姐妹、姑妈多半嫁在京中勋贵之家,又有一些官员,也是他们的旧识。比如谢丞相,还曾代过几次课。
想让官员与藩王没有任何的联系,那是不可能的。又有,皇帝的堂兄弟们,也有一些反而是生活在京城的。至于血缘更远一些的宗室,在京中数目就更多了。这些都是正经的自家人,让人不见面也是不可能的。
诸王人等,便借着这交际之便,探听消息、联络感情。或赠以厚礼笼络,或以旧情、姻亲等打动人,种种手段,也是目不暇接。
诸王到来,牵动了不少人的心。暗中的试探不知凡几,面上依旧繁花似锦。
程素素随着林老夫人见了好几位王妃。凭心而论,没有一个比齐王妃更显年轻好看的。然而林老夫人等贵妇见到诸位王妃,感情却颇为实在,都是欢迎的样子。
那个讨人厌的燕王,他的妻子还是米氏的表姐。看相貌,与米氏并不很像,米氏是一张和气的圆脸,燕王妃却生了一长标准的瓜子脸,凤眼修眉,樱口琼鼻,是大家心中很不错的正室脸。
燕王妃下了贴了请人,林老夫人给面子地到了,程素素也被她带在了身边。燕王妃这里开的是赏花会,说是赏藩邸的荷花。众妇人才叙了座儿,就见一个小黄门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附在燕王妃耳边低语。
燕王妃一惊:“什么?”
米氏便问:“怎么了?”
燕王妃一脸的迷茫:“齐王妃,薨了。”
第84章 最要紧的
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燕王妃自己都不太相信的。一旁她的表妹米氏, 听了她的转述之后, 比她还迷茫。太过震惊, 二位一问一答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周围不少贵妇已经听到了, 也都迷茫了。
齐王妃这就死了?不大可能吧?
一时之间,面面相觑。上头主人们息了声,丫环仆役更是一声不敢吭了。原本这样的宴, 还有伎乐助兴, 王府管事见状一摆手, 哪里还有人敢再歌舞?
整个王府都安静了。
底下的看着上面的, 上面的都在思考。
燕王妃这次来, 有没有打过什么过继子嗣给皇帝的主意,这个目前还不清楚, 可是结个好人缘,那是肯定的。这贴子洒得就很广, 几位妯娌, 常年天南海北的,那是得聚一聚的, 邺阳大长公主这样的长辈, 也要请一请, 其他如富平侯夫人、平安侯夫人等,都没落下。承恩侯府吴家,也下了帖子。米氏是她自己的亲表妹, 林老夫人又是京中旧识,此外萧夫人与他年轻时关系还算不错。
诸如此类,都是沾亲带故的。
这些妇人,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看齐王妃不大顺眼。贵妇的圈子里,也时常会有几个从底层上来的,比如萧夫人的婆婆。为人实在、心地又好,儿子争气,自己也不惹事,还挺受人尊敬。又比如承恩侯家,你从未见过如此老实巴交的外戚!让人想欺负都抬不起手来。
齐王妃就不一样了,品德上的优点,她们是真找不出来,能力上的优点,也找不出来,性格更是让贵妇们深恶痛绝。
多少人想让她消失!她偏偏活蹦乱跳,活得十分潇洒。天天呆呆傻傻,还特么让她生出一对龙凤胎来。一双儿女,还都挺争气。齐王与皇帝关系很好,又对她专宠二十几年。一口气顺顺当当过下来,你说气人不气人?
旁观都觉得看不下去了,更不要讲,邺阳大长公主母女这样直接的仇人。真是恨不得一觉醒来,这人已经完蛋了!一切都是一场荒唐的梦!
现在,突然之间,有人告诉她们,梦想成真了,大家都有点缓不过神来。
程素素比较少有的、对齐王妃无感的人,此时也懵圈了。无他,她和谢麟分析了半天齐王府,分析了半夜的藩王进京,这种考虑、那种考虑……这会儿全被这一件事情给搅了。
齐王妃这个人一点也不重要,但是齐王很重要!齐王妃怎么死的,会引起齐王什么样的反映,这个谁都猜不出来。也就更没法儿猜出来他会对后面的局势有什么影响了。
一直以来,程素素遇到过许多变量,也都让她应付过去了。只有这一次,她是没有主意了。
这个时候,也不用她来拿主意。
燕王妃怔了片刻,想起来这是自己府里,自己该主持事务的。忙问:“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赵王与燕王是一母同胞,赵王妃却比燕王妃要刻薄:“别是又戏弄大家好玩儿吧?当自己是褒姒呐!”
前两天,先帝在世的诸子都到了,拖家带口齐聚育圣宫,吴太后再不乐意,也要让齐王夫妇一同出席。那个时候,齐王妃还是好好的,嗯,还开了个不让人开心的玩笑。
原本,并没有任何强制的规定,规定诸王成年后不得留京。他们在京的宅邸,都是当年的居所。后来今上即位,诸王一个一个被打发到外地去了,就留齐王一个在京里。这是一件窝囊又窝火的事情,齐王妃这货,居然拿这个开玩笑。学着旁人家孩子不小心带出来的当地口音玩儿。她咬着舌头,学小孩子说话,还觉得挺有趣。
之前,她在妯娌里的仇恨值没有高到不能容忍,她上位的时候,不少妯娌已经离京了,离得远,仇恨当然小。聚会第一天,就把几个妯娌的仇恨拉稳了,之后几天,妯娌联络感情,就没人带她玩儿了。
死者为大,然而赵王妃这刻薄话居然得到了许多妇人的认同。
不少人已经点头了,年长的人都知道一个典故。想当年,齐王新续了这位奇葩,两人也是恩爱得紧,齐王妃下厨给齐王做了顿饭。千军万马里都全须全尾活着出来的齐王,被老婆的手艺给放倒了!吴太后哭天抹泪,皇帝光御医派了三拨,才把人救回来。
原因却是齐王不能吃虾,吃了就发烧要吐白沫。齐王妃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拿鲜虾剁碎了掺馅儿里给他做了几张肉饼。齐王救回来之后,吴太后听这儿媳妇哭哭啼啼地说:“原来你是真的不能吃虾,我还以为吃点没事儿的。”好险没扑上去掐死她!
结果齐王只是说老婆又犯傻了,还让她别哭。吴太后听了,整个人都气厥了过去。
因为事情闹得大,当时知道的人很不少,这个故事在暗地里流传开来,故而赵王妃有褒姒一说。
赵王妃催促着:“嫂嫂,让他们去打听打听,是真死还是假死,别让我们哭错坟头!”她闺女打宫里回来哭了三场了,至今不肯出来见人,逮着机会,她就要踩一踩齐王妃。
燕王妃居然也很认同,催着问小黄门:“究竟如何,一次说出来!”
小黄门脸成了苦瓜:“咱也不知道呀!就是齐王府里突然到宫里报讯,说是王妃薨了,齐王伤心得发狂。”
加上齐王,这问题就有点严重了。虽然齐王遇到这后娶的老婆之后,言行就像得了失心疯。
这一下,花也不能赏了,宴也没法摆了,散了伎乐、送了客人,几个妯娌一块儿商议:“得去宫里看一看。”齐王妃要是死了,作为妯娌,她们还得穿个孝什么的——这特么就更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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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夫人等也各自在后辈、仆妇的拥簇之下回了家。
直到家里,人人都还没醒过神儿来。
祸害遗千年,京城贵妇圈儿里,齐王妃就是公认的祸害。不是没有人曾经觉得齐王妃蛮可爱,也想试探着结交一二,最后无一铩羽而归,从此就成了大仇人。
林老夫人有点空落落的,她讨厌齐王妃很久了,这人嘎嘣死了,什么前情提要都没有。也不是正义的使者细数齐王府的荒唐,给予他们惩罚,也不是齐王幡然醒悟、痛改前非。
真是“你tm闹完就走,当我们是什么?”
老夫人不开心,儿媳孙媳也都不改讲话,默默跟着去上房。哪知才到上房,就听到打闹声,却是四娘抱着脑袋跑了过来:“阿婆,救命!二哥要将我头发薅没了!”
林老夫人顾不上郁闷,愕然问:“怎么一回事?”
方氏给女儿使眼色,四娘双手护头,没有看见,向林老夫人抱怨:“是二哥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谢麟抬头看到这些人,目光在程素素身上一顿:“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今天,谢麟特意早回家,给四娘捎了她想看的几本话本。四娘一个开心,就说:“二哥,好二哥,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
谢麟就故作不经意地说:“那梳个头给我看看吧。”
唤了四娘的梳头丫环,连续给她换了九个发式。四娘受不了了:“头发拆了十八回!你要干嘛?”
谢麟遗憾地道:“那就最后一个?”
四娘抱着脑袋就往外跑,找人做主了。
程素素了,大汗。谢麟不等林老夫人问,居然说:“唔,我是想看看近来女子发式、服样,是不是变得太大,看看兆头。”世上有“服妖”一说,一旦天下将变,什么奇怪样式的衣服啦,奇怪的妆容啦,奇怪的发型啦,就都出来了。
相府女眷倒都读过书,也知道这个说法。四娘也诧异了:“还有这样的?”
林老夫人道:“那也不要闹得在尽皆知。”
谢麟垂手道:“是。”心里却想,md!学错了!四妹是未嫁女,这发式不对!哪天接三妹回家一趟吧……唔,我看明天就是个好日子!
林老夫人原本心情就不美妙,再有谢麟暗示“服妖”,心情就更不好了,摆摆手:“行了,都忙去吧。近来不要追逐打闹。阿麟,跟我来。”米氏、方氏不需多提醒,都明白要出事,方氏拉着女儿,与米氏一道飞快各回各家,中途,米氏还让人捎个话给二房,让他们也注意一点。
谢麟听话里意思不对,对程素素使了个眼色,见她表情也不太好,忙上前一步,搀了林老夫人:“阿婆?怎么今天这酒吃得累了?”
林老夫人道:“齐王妃薨了。”
谢麟也是一怔,心中连道不好,什么明天接三妹妹回来的事儿都抛到脑后了。别人家死个老婆,也就死了,齐王家里死了老婆,怕要血雨腥风了。这节骨眼儿上……
“为什么呢?前几天还听说她康健得很,还能开玩笑。”
“不知道,燕王府里遇到的,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都小心些,别遇到那一位发疯。”
“是,我等阿翁回来。”
林老夫人边往里走边说:“你阿翁今日留值宫中,你忘了吗?你看,这个事儿,怎么办?”
谢麟道:“如今不知道齐王府里的情形,并不好讲。再者,王妃薨得突然,恐有内情,至于是什么样的内情,眼下真个不好说。不同的原由,齐王会有不同的应对,小心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反正,王妃薨了,也是要举哀的。只有一样,不要做得太过,原本就不冷不热的,突然伤心欲绝,也不像样。”
林老夫人道:“不错。那位殿下不是个讲理的人。”不知道他会发什么疯呢。
程素素道:“要不,我这就回娘家一趟?王妃薨,是要依礼而葬的。礼部祀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大哥曾在那里做过。”
林老夫人有些犹豫,谢麟却说:“还是我跑一趟吧,或许与道灵有事要商议的。唔,阿婆,我还是带她同去,就说今天回家早,允了带她回娘家省亲。”
林老夫人与程素素对视一眼:“好。”
程素素与谢麟一同离开,坐到车上,谢麟才说:“齐王运气真好,去了一个累赘。”
程素素道:“齐王妃再如何,也是齐王纵容的。”
“人们对奸夫,总是比对淫妇更宽容。世情如此。”
程素素默。是的,即便根子出在齐王身上,只要齐王妃一死,齐王又是一个黄金单身汉了。接下来,只要他再有一点不错的业绩,就又是一个值得称赞的人了。他的减分项没有了,反而成了诸王里资质最好的人。
如果大家能忘了他纵容继妻的荒唐事的话。
接下来的路程里,两个人都很安静,直到程家。程犀已经回来了,见他们过来,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却只是摇头:“齐王府不让人进。世子命人到宫里报的丧,然而派人去的时候,叫不开门。不过谢相今夜值宿,或许明天芳臣能听到一些消息。”
谢麟苦笑道:“但愿吧。”谢丞相对儿孙总是装深沉,他也没有把握谢丞相会不会告诉他。
程犀又说:“不过……”
“什么?”
“东宫要有喜事啦。”
程素素瞪圆了眼睛:“什么?什么喜事?”她简直不敢相信,齐王妃死了,她哥居然很开心地说东宫有喜事,这么幸灾乐祸,真不是她哥哥的作风呀!
“太子要做父亲了,”程犀宣布,“临回家的时候听说的,芳臣今天走得早,不然就能亲眼看到太子跳舞了。”
程素素:……卧槽!齐王妃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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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齐王府里正乱作一团。
哭的、跪的、求情的、死不悔改的、想杀人的……
齐王毕竟不是真傻子,接到消息回到王府,却连王妃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照常理,他应该已经发疯了。但是,他偏偏很冷静,冷静地发现,王妃的样子很不对劲!
中毒!
虽然距离死亡的时间还很短,种种迹象却都隐约显示,齐王妃是中毒身亡的。齐王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难看到连世子都不敢凑上前来。
齐王敢说,齐王府虽然不是铁桶一样,但是绝不会是一个连王妃都会被轻易毒杀的地方!齐王吃虾能去半条命,所以饮食上头,齐王府是非常小心的。
而世子不久前遇刺,王府的人员又经过了一番清洗,安全也有保证了。新进的人员,再没有资格接近王妃。因为齐王妃迷糊的性格,经常搞出些乌龙来,坑了别人,齐王都不担心,坑了王妃自己,他是会心疼的。所以齐王妃周遭,至少十分明显的、正常方法会损失人命的条件,也是没有的。
齐王火速将与齐王妃接触过的、买与齐王妃入口食物有关的人,都拘押了起来,连烧火丫头都没放过。关闭府门,不许进出。随着时间的推移,尸体越发显现出中毒身亡的种种证据。
齐王开始下令拷问仆妇。
终于,王妃的侍女受刑不住,招供了:“是吃了郡主送来的点心……”
齐王微愕:“她?!”
齐王不喜欢女儿的呆板,不喜欢她的循规蹈矩,不喜欢她事事操心还要多想许多。总之,齐王讨厌有心计的女人。但是,他是绝不会相信女儿会做出弑母这种事情来的!因为她是个守礼法的人啊!
此后无论如何刑求,侍女再也招不出什么来了,招供的都只是细节。譬如,是安泰郡主带了王妃喜欢的点心来,王妃吃完就休息了。是睡梦中疼醒的,侍女一面命人报与郡主去请御医,结果,郡主来了,御医还没来。
世子更是不相信这会是安泰郡主干的事情,骂道:“贱人,为何不早说?!必是你们谋害王妃,反而攀咬郡主。”
侍女哭道:“是王妃不让说的。”只因熬刑不过,才将郡主给招了出来,以期免些苦楚。
世子惊愕地看着安泰郡主:“是这样吗?”
安泰郡主的表情一直阴沉而镇定,居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世子懵了,怔怔地看着她,半晌,转过脸去,问齐王:“阿爹,这一定不是真的,是不是?”
齐王居然很冷静地问侍女:“王妃,还说了什么?”
安泰郡主冷冷地道:“她说,别让你知道,走了就走了,这一面不见也就罢了。她知道是我干的。她不想死,可真到要死了的时候,反而没什么怕了。”
“不想见我?”齐王一字一顿地问。
安泰郡主点点头:“嗯。”
世子跨前一步,摇着安泰郡主:“你怎么能这样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大家都解脱了,”安泰郡主慢慢地说,“你、我、阿娘。”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世子是真的糊涂了。他是觉得母亲真的相当不可靠,前两前将堂妹戏弄哭的那件事情,连他都觉得尴尬了。母亲还嘀咕:“她怎么哭了呢?”
可从未想过弑母!
世子焦急起来,喝问侍女:“你来讲,从头到尾!”
原来,王妃见到女儿的表情,倒是很快想明白了原委。不但没有质问,还十分慈爱地安抚她:“不用怕,我这就走了。你们都别说,就没事儿了,只当我遇到了刺客吧。以后,就不会有人再给你们惹麻烦啦。”
安泰郡主当时也是震惊的,震惊之后是愤怒:“您心里都明白,为什么还要一直装疯卖傻,成为笑柄呢?”
“我不会装啊,”齐王妃的声音已经变得虚弱了,“你爹就喜欢这样的,我只要一直这样想什么就做什么,就好……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想,就好……反正,我什么都不会……”
齐王听到这里,抬脚踢翻了侍女,瞪着女儿:“这些是不是你教她说的?!”
安泰郡主福一福身:“阿娘想什么,我从来没弄明白,也不想弄明白。您是亲王,总老羞成怒的不好。您根本护不住她,也宠不起。太后不喜欢,她就无法进宫,贵妇们嘲笑她,她就要绝迹于京城的豪华府邸之间。您宠不起。”
齐王再也忍不住,单手握住了安泰郡主的脖子。世子一见,吓了一跳,急忙扑了上来:“阿爹!三思!”地下跪了一片,纷纷请他容情。
安泰郡主呼吸困难,却依旧平静:“将最要紧的事做好,享受就是该得的。这是您教我的。我便去将最要紧的事做好。咱们家,最要紧的就是握住权势,不被排挤,否则谈何享受?有她在,将永远与大位无缘。我遵从您的教导,却发现不明白的是您。”
世子自己掰不过齐王,招呼着一群人一起上,他的心里这是丑闻!绝对不能宣布的!只恨自己已经派人去宫里报丧了,时间紧急,不知该如何遮掩……
第85章 踏上征途
齐王世子从来没有这么忙过。
无论真相如何,都不能让他爹把他妹妹给直接掐死。世子什么理由都胡说八道出来了:“也许不是她干的!”、“也没有证据嘛!”、“阿爹不要被激怒, 或许有内情。”、“说不定是什么魇镇。”诸如此类。
手上也没有停下, 他自己掰不过齐王却可以找人帮忙。整个王府后宅, 郡主反而更得人心。齐王威严之下, 仆妇们人心惶惶不敢劝阻, 世子起了个头儿,大家伙想着“法不责众”便一拥而上,将郡主给抢了下来。
世子舒了一口气, 对齐王道:“阿爹, 一切未明, 让我与好好说说, 如何?阿爹也不想一切都蒙在鼓里吧?”
仆妇里有向着郡主的听了, 趁势哭着说:“郡主,您怎么怄这个气呢?这贱婢诬陷您, 您就赌气认了吗?”
齐王捏了捏拳头,待要发问, 世子又劝道:“妹妹怕是拧上劲儿了, 您越问,她越拧着。还有这满院子的人, 嚷出去也不体面。阿爹, 交给我来办吧。总要平心静所气的问出真相来, 阿爹不想知道真相吗?”
齐王脑袋气得发胀,冷硬地说:“问明白!”他不愿意相信女儿说的是真的,若是儿子能问出隐情来……
一甩袖子, 齐王大步走了出去。
世子第一道命令,便是唤来卫士,将在场的人悉数拘押,一人嘴里送了一个麻核桃,不令他们“胡说八道”。什么诬陷郡主之类,也是不许讲的,王妃之死,与郡主丁点儿关系最好都不要扯上!
然后才是与妹妹进行长谈。
劝慰齐王的话,连世子自己都是不太相信的。他自认对妹妹还算了解,为没干过的事去承担罪责,还是弑母这样十恶不赦的大罪,这绝不是他妹妹的风格。而妹妹一向恪守礼法规矩,绝不像是弑母之人。现在,他只希望这其中另有隐情。
安泰郡主被软禁在厢房里,喝了半盏茶,安静地倚在床柱上。见哥哥过来,她也没有激动,只是安静地等着世子先开口。
世子拖张椅子,坐在她面前,道:“你有什么隐情都可以对我讲,就像以前一样。咱们俩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安泰郡主诧异地道:“哥哥为什么会觉得有隐情呢?”
世子虽已有预感,听她这般说,还是被惊住了:“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安泰郡主点点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做的这些、这些……既有悖有伦,又于,咳咳,那个位子,没有半分益处!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呀!亲兄妹,我与你说掏心窝子的话,阿娘确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可多少年了,咱们不是早就知道的吗?你怎么突然就……”
“我该是什么样的人呢?多少年来,你们每天有多长的时间是在这府里的?有几个时辰是与阿娘在一起的?有几回出门是与阿娘共处的?你到宫里读书、上朝、领职衔差使的时候。我在怎么生活?”
“我……”世子想说什么,却又有些明白了,如果让他自己每天都面对着母亲,想想就可怕,但是,“这不弑母的理由!什么理由都不行!”
“我已经做了,”安泰郡主面上冷静,心里却因齐王妃临终之言而震动,“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你都要嫁了!”世子低声咆哮,“你……这不就是熬出头了吗?”
“她说想我,嫁了以后也要常见到我,还说小孩子很可爱逗起来很好玩,以后你我有了孩子,她也要帮着来养。”安泰郡主平静地看着她哥哥打了个寒颤。
世子有些结巴:“你早该知道的,阿娘口无遮掩惯了,未必就会说到做到。你、你,阿娘临终的遗言,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说过了,就是那样的。”
“那阿娘就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你又何必呢?”
“她什么都明白,你我这二十年来过成什么样子?自打记事起,咱们背地里说了多少次,哭了多少回?我竭尽全力,想请她睁开眼睛看看这世情,觉得做女儿的,也可以‘教’母亲。哪怕阿爹嗤之以鼻,我还是在尽力。以前再累,只是累。可她什么都明白!看着我做无用功……我……世人看她的笑话,而我在她身上的一腔心血才是真的笑话!”安泰郡主终于落下了眼泪。
世子哑然。
安泰郡主道:“咱们都解脱了,哪怕我现在死了,也是解脱了。至少以后不会有更多的笑话了。”
世子低喃:“那你说什么大位,什么权势,什么宠得起宠不起……”
“那些也是真的,谁说做一件事,就只能有一个缘由?只有一个缘由,也是下不去手的。哥哥,这个家从来就不是家。我也不知道这大位要怎么争,可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过了。现在,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做吧。”
世子目瞪口呆,妹妹是油盐不进,那边父亲又要一个交代!可怎么着也不能让妹妹这个时候死,要是妹妹也一块儿挂了,指不定流言要传成什么样子呢!到时候,齐王府就真的要成了笑话了,局面是齐王也无法挽回的。
世子对皇位虽然还算清醒,然而若说没有一点想法,也是十分不现实的。太子痊愈了,这念头是压下去了。“若我还有些兄弟,则……”,这种想法也会偶尔闪现。只是论起这些门道来,他确实比安泰郡主要懂得多得多。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齐王府确实是不能再让人看笑话了。世子此时的念头,却与许多宗族是一样的,家丑不可外扬。宁可自家沉塘,不能交给官府打板子。
为此,世子现在要保住妹妹,糊弄住父亲,将母亲的死遮掩过去!
第一件事,就是勒死王妃的侍女,来个死无对证。第二件事是告诉齐王,安泰郡主是在与他怄气,生气母亲的死是父亲不上心,故意命侍女那般讲的。第三件事,就是给齐王妃之死编一下合适的理由——王妃是误服毒药死的,侍女难辞其咎,被得知真相的世子一个激动,勒死了。
安泰郡主创造了一个纪录——无论争取夺利如何惨痛激烈,杀爹杀老婆杀兄弟杀侄子杀亲戚全家史不绝书,对自己亲娘动手的,还真是稀罕至极!
就是这稀罕至极,还被世子给掩了下来。
世子为了将事情完全掩盖住,甚至不惜向齐王建议,将听到内情之人殉葬。说服齐王很容易,齐王妃到了地下需要人伺候的。
齐王府的大门,再次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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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知道这件事,是在次日。
王妃薨,不如太后、皇后那样,需要满朝举哀、命妇入宫哭灵。对于相府来说,吊唁等事还是需要的。林老夫人才埋汰了一回齐王妃,齐王妃就死了,如此,哪怕齐王府一步登天,也不用拜一个不着四六的国母,真是万幸,林老夫人还是有些讪讪的。
毕竟,人死为大,恩怨俱灭。
不过,林老夫人还是对程素素说:“死过人不干净的地方,你们小孩子就不要跟着过去了。”
程素素道:“阿婆都能去,我如何去不得?”
林老夫人只得说得很明白:“那个齐王,现在指不定要疯成什么样子呢!你们小孩子,别被吓着了。”
越这样说,程素素就越不能不陪着去了:“那我就更得陪着阿婆了,怎么能让您一个人涉险呢?”
最后,林老夫人没有拗过程素素,与她一道换了素服,往齐王府去。
齐王府人口少,这个场面上愈发显得凄凉了。程素素从车窗里数了数齐王府外拴着的马匹,发现来吊唁的官员不少。然而到了后堂,却没有看到多少命妇。后宅虽有官员主持,一应事务却都禀于安泰郡主。
程素素对安泰郡主的印象还不错,十分诚心想安慰她,却又知道这时候说话,不是轻了、就是重了。自己的份量也不够一句话能解她忧的,便只是握着她的手,默默陪着。安泰郡主忙了半天,终于缓了一口气,两人默默站了一阵儿,安泰郡主反手拍拍程素素的手:“我很好。”
林老夫人也觉得安泰郡主可怜:“人已经去了,别人再说什么不要伤心,都不顶用。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只有活着的人将日子过好,才是正理。我活到现在快八十岁了,红白事见得太多太多了。听我这一句吧。”
安泰郡主的表情有些僵硬,人也僵硬着向林老夫人福了一福:“承您惦记。”
林老夫人与程素素便再无他话,香也上完了,默哀也默哀过了,便向安泰郡主告辞。出来到车上,程素素才说:“后头人真少。”
林老夫人道:“想借机往前凑的,不够格让王府留下来应酬。够份量的,又……唉……”
诚如林老夫人所言,小官儿们的家眷想往前凑,也是凑不上的。其余如宫中,只是遗使,诸王府,也是派员前来。程素素不知道的是,赵王妃好险“忘了”派人吊唁,是被嫂子燕王妃按着头派人来的。邺阳大长公主等,也是派了府中长史。在这方面,她的面子情却是做得不错的。
内心里,却又是另一种想法!
齐王世子随口编造的理由,居然得到了许多人的高度认可。误服毒药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贵人身上,都是相当小概率的事情,值得怀疑是否有阴谋,发生在齐王妃身上,居然很贴切。
然而这一切理由,在邺阳大长公主眼里,却充满了违和!
她孙女儿才在东宫传来喜讯,那头齐王妃就死了,晦气。转念一想,却又想起一件事情来,第二天一早就往东宫去见孙女。
只要东宫有后,管他什么齐王不齐王,过继不过继,统统都是稀烂。东宫内一片欢腾,哪怕齐王妃死了,与东宫有什么关系?不过太子妃还是命人不要张扬,毕竟孩子还是要生下来、养大了,才好。现在说出来,可别把好消息惊散了。
见到视线,太子妃嗔道:“瞧您,又不是要生了,怎么就急匆匆的过来了呢?”
邺阳大长公主没好气地道:“还不是担心你们?”
“我们很好的,两宫比我还上心呢。”
邺阳大长公主左右看看,扶杖走到太子妃身边,俯下身来道:“齐王府的事,听说了吗?”
“是,已经派员去吊唁了,我也让这宫里不要太欢庆,免得扎人心。”
“你怎么不明白?她死的时候也未免太巧了!要是没有你这一桩喜事儿,咱们设法说动两宫让诸王进京,为的是什么呢?”
太子妃也是一点就明,诸王进京,实是邺阳大长公主一系的运作。盖因深觉齐王府不可靠,故而不得不暗中与育圣宫的心意作对。齐王府的不可靠,代表作就是齐王妃。如果没有了齐王妃,相信许多人也会觉得齐王府是个可以妥协的选择,至少不会反对得十分坚决。
这对东宫、张家都不利。
然而,齐王妃在这个节胄眼儿上死了!确实死得巧。
太子妃犹豫道:“阿婆,齐王妃误食毒药,这也没什么毛病吧?真要除掉她,什么落水溺毙啊,跌跤摔头啊……哪样不行?真是不着痕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