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邺阳大长公主冷笑道:“你还年轻,哪里知道,她从来手误、口误、天真烂漫,都是坑害的别人,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苦果。现在自己吞毒药?骗谁呢?还有仆妇殉葬?我看是灭口吧?”

  说完,直起身来。

  太子妃一惊,细细一想,无数的故事里,以及亲自与齐王妃打交道的过程中,收拾烂摊子的、受苦的,统统不是齐王妃。

  太子妃细思恐极:“难道是齐王?这不能够吧?他们不是伉俪情深吗?”都说齐王妃不好,齐王纵容,然而谁的心底又没有过希望也有一个这样的人纵容自己呢?哪怕一天也好。

  邺阳大长公主依旧冷笑道:“那谁知道呢?若我猜得没错,就是有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你,千万要小心!”

  “是。阿婆,还请阿婆教我。”

  “你这样……”

  邺阳大长公主深信齐王妃之死必有隐情,然而她说的都是基于长期仇视齐王府的经验。实在不能作为证据拿出来讲,何况,就算有证据,现在也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只能暗中防范了。

  除了她,这京中再无人有这等眼光了。都在想着,这一下,齐王府轻松了。很多人是看不到诸王进京背后的门道的,只知道东宫痊愈,又在青壮年,一切太平。敲打一下藩王,看看太子好好的,大家就都老实了。连最不安定因素都没了,皇室安稳,天下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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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王府并不轻松。

  因为齐王又下了一道命令给世子:“把她嫁了吧,我不想再看到她了。”

  世子又挨了一道惊雷:“热孝成亲?!”才说不会再闹笑话了,这特么又要给天下加一份谈资了!想再劝,却被齐王冷硬的目光给逼退了。细细一想,拼着一次把笑话给闹完了,也好过哪一天妹妹又顶撞起父亲来,真的被父亲给掐死了强。

  于是,齐王府又动了起来。热孝成亲,在皇家还真不算个大事儿。地位越高,守孝的时间反而越短。何况安泰郡主的年纪确实已经不小了,让她再等,是不太像样子。持这种意见的人还不少,头一个就是吴太后。

  在吴太后的关怀之下,齐王妃前脚下葬,安泰郡主后脚出嫁。齐王府办过的不合常理的事情这也不是头一桩了,大家很淡定的接受了这个现实,该吃酒的吃酒,该送礼的送礼。有司主持操办诸事,燕王妃等是伯母,对安泰郡主印象尚可,看在宫里面子上,又怜她丧母,居然是燕王妃挑头给她操持的事情。

  先是,齐王府的葬礼,齐王就没有出席,前面主事的是世子。现在,齐王也并没有出席女儿的婚礼,人人只当他是伤心太快,又都舒了一口气,他把自己伤心死了,总比伤心得发疯去伤别人强。

  只有吴太后与皇帝,两个人是真心为齐王担心,吴太后想见儿子,皇帝干脆派人强行将弟弟接到宫里来安慰他。

  至此,人人都以为本年度与皇家有关的大事,算是都有了一个结果。

  因东宫有喜,皇位极稳,诸王也都没有表现出急迫来——或者没有让人看出急迫来。之前打了不知道多少算盘的人都将算盘又给搁到箱子里放好。这其中就包括谢麟。

  这世上真心盼太子好的人,谢麟能够算一个了。得到消息第二日,到了东宫就给太子道喜,俩人又一块儿跳了一回欢快的舞蹈。跳到一半儿,太子突然想起来,齐王妃是他叔母,这样开心不好,又讪讪地放下了手。

  只是这样君臣相得的日子过得并不久,到得八月,谢丞相便开始行动了。

  吃过了月饼,谢丞相便先去游说太子。以谢麟年轻,应该让谢麟代太子出去看一看地方实情为由,说动了太子。谢丞相也算是“自己人”,说得也是在理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久居深宫,从未亲至地方。然而为政者不知民情是不行的,这就需要耳目,代殿下出去看一看。”

  太子心里舍不得谢麟,道是若要耳目,放出去的御史等等,谁不能做呢?

  谢丞相胸有成竹:“阿麟……比他们聪明点,不太容易被假象骗到。”

  这句话就很深刻了。

  太子想了一想,终于忍痛答应了。

  太子同意了,再去游说皇帝就变得简单了。谢丞相对皇帝又是另一种说法:“东宫大安,正好放些人出去历练,回来好做太子的帮手。否则一群没出过远门的小东西,如何能服众?”

  二位同意了,谢丞相自己还是丞相,此事便很快敲定了。谢丞相给孙子选的是一处知府——谢麟已经混得品级太高了,京官外放,只要不是流放贬官,惯例是要再提半级。府址所在之地,也是精挑细选的,不能太富庶,也不能太贫瘠,离京不太近,也不能太远。要做到磨练而不是折磨,赚经验而不是混年限。

  此外,谢丞相又给谢麟配了一个人——江其真,先前谢源外放时谢丞相给次子配的幕僚。是谢丞相十分信得过的人,不幸幕僚是优质幕僚,儿子是劣质儿子,最终儿子没听幕僚的话,被参了回来。江其真发誓再也不搭理谢家人了,说起来,也是一把血泪。

  这一回,谢丞相好说歹说,亲自去请,又说要辅助的是谢麟,江其真才勉强同意再次出山。谢麟对江其真犹有一丝疑虑,见这江先生一张苦大仇深的方脸,却仍然尊敬地接待了他。江其真对谢麟,也是有一点点疑虑,也存了考察的心思。

  这一对互相没有特别信任的组合,就这么结成了。接着,便是谢丞相这里发调令,谢麟与程素素开始挨个儿告别,哭了数场自然不在话下。程素素一如既往地携谢麟去见史垣,这一次奉上的却是手抄的经书。

  期间,谢麟终于履行了对程素素很早之前的承诺——带她与孟章等人再次见面,郑重地向众人介绍了妻子。

  程素素在这些人里,并没有看到江其真。

  江其真是单独另见的,初一照面,程素素便觉得,这位江先生的目光十分严厉。她许多次被估量的目光打量过,都没有这一次这么的苛刻。她却不知道,江先生对于随夫赴任的夫人,是十分不感冒的。根子就出在郦氏身上,当初,郦氏与江先生掰腕子,真又是一番血泪史。

  程素素从来没怕过人,且又是将来的“同事”,两人这一打照面,空气骤然紧张。谢麟打个哈哈:“以后赴任,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以后若有急事寻我不着,你们便可相商,免得到时候互相不认识。”

  两人都给他面子,一齐点头同意,匆匆地结束了这一次的会见。

  然而这位江先生,倒是真的很有职业道德,也不太像是谢丞相的间谍。还没赴任,他给谢麟出的第一个主意便是:“一定要留一个官人相信的人在京里,以沟通消息。有些事情,或许老相公以为你不必知道,就不会告诉你。”

  第二个主意是:“在京里做好准备,查好当地官员的履历、当地户口数,将舆图等也要找寻周详。我已寻到你的前任,不妨拜会一下……”当地的人口田亩等等,却是史垣已经交给程素素了。吏部的内容,又有程犀恐郦树芳坑了他妹夫,托了李丞相的门生周侍郎,弄了一份出来。

  谢麟将此事也坦诚讲了,江其真才露出一个笑容来:“这样,我可放了一半儿的心了!”

  放心得真是太早了!

  离京赴任是在九月,天气已经有些凉了,谢麟带着很长一串随从与行李,程素素坐在车里,被家人一直送到了城门外。再三挥手,洒泪而别,车夫甩响了鞭子。

  旅途的新鲜劲儿刚起来,还没开始嫌弃颠簸,第一个驿站就到了。程素素扶着小青的手下车,刚踩到地上,就听到谢麟惊讶的声音:“齐王殿下?”

  程素素:……卧槽!他怎么流窜出京了?

第86章 约法三章

  顺着谢麟的方向看去,正斜坐在椅子上捏着酒壶的, 不是齐王又是哪个?

  临近京师, 驿馆的条件也十分不错。有亭台池榭, 残荷听雨, 池边栽种着已经打了骨朵的菊花。齐王就在水榭里摆了桌小酒, 慢慢地喝着。驿丞眼力相当不错,核了身份,便要将谢麟安排到环境上佳的房舍居住。

  已住了一个齐王, 最好的当然是留给他。附近还有些房间, 安排给谢麟也是不错的。这一下, 双方不可避免地打了个照面。

  谢麟也惊讶了。

  诸王进京, 是为了给太后贺寿, 其间出了齐王妃薨逝的事情,对皇室来说, 反而是个令人轻松的消息。谢麟是在太后千秋节的正日子之后启程的,他是外官, 凑一个热闹就去干正事, 合情合理。齐王呢?亲娘生日刚过,哥哥弟弟的都还没离开, 他先跑了?

  齐王却仿佛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 扬了扬手中的酒壶。谢麟看不惯齐王, 也还得过去见礼。

  程素素往前跨了半步,就听到江其真板着脸说:“娘子,行李这许多, 娘子还是先去安放行李的好。”

  “不用拜见齐王吗?”程素素惊讶了,一个命妇凑上去见藩王,这是不合时宜的。遇到了不见礼,也不对吧?

  江其真道:“无妨,想来齐王现在也无暇计较这些。”

  程素素也不想见齐王,江其真又十分坚持,再看谢麟已经与齐王寒暄上了,并没有让她过去的意思,满腹狐疑地点头:“官人那里,就拜托先生了。”

  她倒是说走就走,自己进了屋子,指挥着搬行李放铺盖。一切安顿妥当,谢麟还没回来,程素素不由担心上了,喃喃地道:“这是有什么麻烦事么?”

  卢氏听了这话,也有点担心了:“要不要打发个人去看一看?”

  程素素道:“让我想一想。”

  “万一那一位失心疯了……”卢氏一介仆妇,寻常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一位亲王如何如何的,齐王,例外。

  程素素摇摇头:“我原也是担心的,不过仔细一想,那一位无论如何疯癫,都是在他自己家里居多。在外头做事还没疯透。还是……再等等吧。再过两刻,要再不回来,就请富贵派人去看看。就说,看他们是不是用饭了。”

  此番离京,随行的仆役都是精挑细选的,程素素带的是卢氏母亲与采莲、秀竹,另有四个粗使的丫头,是程素素陪嫁里带来的。又有几个家人媳妇,却是谢府的家生子。男仆也有两个,却是车夫老万、小丫头红儿的哥哥连升。

  谢麟则带着自己的书僮听风、看雨,选了昔年叶氏陪嫁的一些人,身边的管事就是福伯的长子张富贵。

  卢氏道:“我便这便将张管事请了来。”

  “也好。”

  当下叫了富贵来,如此这般一讲,张富贵道:“娘子放心,小人省得。”

  程素素道:“路远长程,有劳了。”

  张富贵也担心着谢麟的安危。事实虽然就像程素素说的,齐王在大事上面,还真没有在讨老婆的事情上那么别出心裁,然而在所有人的心里,都很担心他因为死了老婆而发狂。

  领了命令,张富贵也不去叫别人,自己小心翼翼地凑近了水榭,亲自来探看情况。

  水榭里,谢麟却是坦然与齐王对坐,两人正聊得……坦白。

  开头的是齐王,就说了一个字:“坐。”

  谢麟也就坦然坐下了,驿丞识趣地又给添了杯盏等物,谢麟在齐王面前洗脸擦手漱口,慢条斯理不见慌乱。

  齐王下一句话却十分没头没脑:“眼光不错。”

  谢麟不吭气。

  齐王道:“你差一点就是我女婿了。”

  谢麟想了一想,点点头:“是差一点。”

  “为什么?”齐王点点桌子,“因为仕途,还是因为安泰?”

  谢麟道:“因为想和阿翁作对。”

  齐王盯着谢麟,试图看出他是说的真话还是假话。谢麟毫不畏惧地回望,思考着言为心声,齐王为何如此问他。

  两人的心思都在飞快地运转,齐王此来,乃是因为心中有了疑惑。王妃的葬礼他没有露面,并不像外界传言那样全因伤心过度。世子不算笨人,若想完全骗过齐王,却还差了一点火候。齐王心里有疙瘩,安泰郡主的一切反常,他想不明白。安泰转述的“遗言”,让他心中不快。

  想不明白,便要找一个人来问问。

  谢麟的大脑,也在飞快的转动。他不敢说已经看透了齐王,对齐王也是有研究的。安泰郡主?难道?他几乎猜到了真相,面上却不动声色。

  为什么要告诉齐王呢?这是一张王牌,不是吗?

  齐王忽然笑了:“原来如此么?你胆子很大。”

  “殿下过奖了。”

  齐王还没放过他:“若不是怄气呢?如何?”

  “臣与殿下,素无交情。如何点评郡主?”谢麟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正确,口里却与齐王周旋着,只拿场面话搪塞着,且句句看来都是实话。

  “现在算有交情了,”齐王不在乎地说,“要是觉得交情不够,咱们还可以再接着套套交情,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谢麟一口老血!十分想砍死齐王,只恨两人光着膀子干架,他只有被齐王完虐的份儿。只得含恨说:“我又没与郡主打过交道!”

  齐王笑了:“说说看。”

  谢麟内心狂傲,此时却是秀才遇到兵,恨恨地道:“殿下这个时候来说这个,真是胡搅蛮缠!”

  “不对呀,你们也曾见过几面的。”齐王像是想起什么来了,至少当年玄都观,是打过照面的。

  谢麟很想召唤老岳父来打扁眼前这个二逼!忍气吞声地道:“颇识大体。”

  “就这样?”

  谢麟差点掀桌:“殿下想听臣说什么呢?为何一直问郡主?怎么不问问臣怎么看世子呢?”

  齐王笑容一敛,摆摆手:“你生气了,去消消气吧,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一路顺风。”

  谢麟:……妈的!你等着,老子一定搞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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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麟从来就没有将“做个好人”当成人生目标,齐王这一回给他添堵,可算上了他的黑名单了。原本只是认为皇位不能落齐王手里而已,现在是真的生出得了机会要踩齐王一脚的心思来了。

  气乎乎地往回走,张富贵见了,也不敢多说话,只说:“二娘子很担心二郎。”

  谢麟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脚步。

  张富贵见状,疾走两步,在前面引路:“正中上房是齐王住了,咱们得往这边儿走。”

  一直没有说话的江其真此时将手中折扇轻拍谢麟的肩头:“东翁怒气过盛,有失冷静。”说完,便见谢麟转过头来,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我知道。先生,一同用饭,如何?”

  江其真道:“善。在下正有些话,也要与东翁说,也要与娘子说。”

  谢麟一挑眉:“哦。”

  江其真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到了地方再讲。

  饭已经摆上了,程素素没坐在饭桌旁,却在一旁书桌边看着一张才写好的纸发怔。采莲打起了帘子:“娘子,官人与江先生来了。”

  程素素放下字纸,站起身来:“还顺利?”

  谢麟微微点头:“有些发现。先生与我们一同用饭。”

  江其真有点吃惊,苦大仇深的脸上仇恨值更浓了:“在下是外客,怎么能与娘子同桌进食呢?只是有些话在京中没来得及讲,如今是必要与东翁说明白的。”

  谢麟道:“先生坐下说。在京的时候,先生与我约定,既聘了先生,先生有主意,我要听。纵使不纳,也要向先生说明缘由,能说服先生。我已答应。现在又有什么新的要求了呢?”

  江其真道:“是与娘子有关的。”

  程素素吃了一惊:“我?”

  谢麟也不太明白:“为何?”

  江其真依旧没有开脸:“京中一见,未及细说,彼时见娘子知书达理,不便挑剔。眼下已在路上,却是不得不先小人而后君子,请与二位约法三章。”

  程素素道:“先生请讲。”

  “第一,娘子不可兼并敛财,不可擅自作主收受财物代人说情、为谁撑腰,干涉官司、逼勒官人循私枉法。”

  程素素的脸黑了一半。

  “第二,衙门有司等事,娘子不可安插亲信、任人唯亲、不问贤愚。”

  程素素的脸全黑了。

  “第三,到任后,娘子不可为逞威风干预东翁为官诸事。”

  程素素整个人都裹在了黑色的雾气中,慢慢地慢慢地……

  江其真还没说完:“就先这三条吧,以后想到了再说,东翁,这三条你也要记住!切记!切记!”

  谢麟却笑了:“先生,先生这是将我娘子当成我那位叔母了吗?”

  江其真头摇得像波浪鼓:“不要提那个人、不要提那个人。先说你家,就说行不行。不行我就走,银钱还你也不要再受气了。”

  程素素气结。

  东宫稳固,之前的计划就要做整体的变更。新任地方,预案还没有完全做好。还有到了地方之后的配合问题,毕竟,江先生是谢丞相找来了的,以祖孙关系而言,程素素有点担心他会给谢丞相通风报信之类的。然而江先生确实有真材实料,又舍不得不用他。

  程素素还琢磨着怎么在路上能够与这位江先生拉点关系,让他能够偏向己方。等等等等,都计划在这赴任的路上开个好头的。

  第一个驿站落脚,正好与谢麟说一说这些打算。

  现在好了,与江先生的第一次正式谈话,就听到这样的“约法三章”。

  【王八蛋啊!你特么这是要把老子一个准备下副本的满级大号一刀砍回新手村啊!】

  江其真见状,也不催促,也黑着脸,坐那儿等着。

  谢麟一边是比较认可其能力的幕僚,一边是老婆,处境犹如夹在婆媳之间的可悲男人。不同的是,谢麟比那些人更狡猾一些。

  微笑着对程素素作揖:“江先生不知道娘子家风清廉质朴,是我的疏忽,不曾告知先生,娘子恕罪。”

  江其真更担心了!这特么活脱脱一个气管严啊!你家搓衣板还好吗?

  程素素也是给台阶就下,江其真提的这几个条件,特别的政治正确,公开叫板,等着被弹劾的折子淹了吧!娘家婆家都得被淹。

  所以,程素素也认真地玩起了文字游戏:“朝廷自有法度,用人自有吏部,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之有度。”

  江其真道:“别说虚的!这话我已经听过一回了,说得没你斯文,意思跟你差不离儿!你们谢家是不是都串通好了的?词儿都不带改的!”

  他上次可受了气了,好多年没缓过来。这也不怪江先生,想当年,丞相的次子、九卿的女儿,都是书香世家,多么好的组合!江其真唯恐其太斯文迂腐,还想着怎么让他们圆滑一点。

  结果呢?

  江先生一天在心里骂八回街,也没办法把这俩给掰回来!谢源就成了江先生幕僚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败笔。没有弄出什么美名然后步步高升不说,东家还被参了下来。

  江先生不介意谢源笨,他可以一点一点地指示着谢源去做,就怕这人蠢还不听人劝、听不懂个对错。在这其中,郦氏的坏影响居功至伟。

  遇到了谢麟之后,江先生对谢麟的资质是十分赞赏的。程素素那里,就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了。头一回见面,就发现这是一个喜欢与人别苗头的妇人。这样的人,有两种情况,一是能力不错,所以有骄傲的本钱,一种就是纯傻,还自以为了不起。

  江先生不敢再冒险,终于找了个机会,要将话题摊开了讲。限制一下,利大于弊。他可不想再败第二次!谢麟多么好的底子呀,不撺掇出一个丞相出来,真对不起自己拣到了一支潜力股。

  江先生平生爱好,不在自己做官,却喜欢隐居幕后。无论是隐居幕后,还是亲自上阵,都没有人想失败!

  谢麟和程素素心有灵犀,心里将二房夫妇俩骂得狗血淋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咬牙切齿,却是同一个想法:先糊弄过去再说,反正我/你又不是郦氏那个蠢货!日后相处,总能慢慢摆平江先生的,可不好上任就把这个熟手给开了!

  岂止是程素素满级大号有被砍回新手村的危险?谢麟现在就是被砍回新手村的途中!

  谢丞相在这方面倒不藏私,一针见血地说:“你会应付阎王,可不一定能应付得了小鬼!天天说吃相,让你去见识见识真正的吃相难看!”

  江其真就是一个很明白个人手段,水平又极高的人。

  程素素也明白,哪怕还有同样水平的人,也未必不会像江其真这样想,换来换去,自己硬与谢麟的幕僚们叫板,十分误事。不如逮着这一个,慢慢磨。钱,她还真不在乎,亲信?她哪里来的人?收钱求情,她还真没想过。

  当下,由程素素开口道:“好!既聘了先生,就不是要先生做摆设的。”

  谢麟且没有她这般坚决,有点犹豫地低声道:“六郎?”

  程素素摆摆手:“就这样吧。”

  江先生舒了一口气,起身长揖:“娘子明理,东翁之幸。”

  程素素笑道:“那这一餐饭,可许我上桌了吧?”

  江先生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虽然十分正确,未免有预先将程素素视作会胡作非为的意思,也不在意她这话里有话,搓搓手:“娘子,在下是被整怕了。”

  他老人家四、五十岁的年纪,一口一个在下,且又后还要仰仗他,程素素也不好意思再刻薄他。当下笑着邀他坐下,一道吃饭。

  江先生先满斟了酒,举杯道:“先小人,后君子,我必为东翁尽力谋划。东翁,此行艰难,恕我先前无礼啦!”

  谢麟与程素素也起来举杯:“先生金玉良言。”

  三人饮罢,坐下慢慢说话。江先生拣了箸笋丝,慢慢嚼了咽了,才说:“不要怪我多事,老相公有意磨练东翁,这地方选得不可谓不用心。可也难出政绩,难推托责任。膏腴之地,财赋出色。贫瘠之地,稍有起色便是大有改观。唯中等地方,温吞水,上不去,下不来!泯然众人。故而不得不慎呐!”

  他三再目视程素素,模样十分诚恳,程素素也没得话说。这些东西,她是真的不懂,也许真该先老实窝着再学学了。再看谢麟,他也听得认真,得,俩都砍回新手村了。

  一餐饭,就在江先生说、夫妇二人听的过程中,结束了。过后,程素素才发现,江先生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避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谢麟与程素素还是分房睡,只是睡前谢麟跑来开解程素素。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晚饭的时候就想问你了,这看的什么?”

  就是程素素拿的那张纸,上头写了八个字“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八个字,乃是与程犀道别的时候,程犀特别痛心疾首讲的。引自《孟子》,意思乃是孔子反对殉葬。齐王府恰才做了一件人殉的事。

  谢麟笑了:“对了,这件事情,还没有与你说……”将与齐王的对话,一一讲了。

  程素素也惊讶了,她对齐王也不够了解,但是这个时候不停地问安泰郡主?“郡主有不妥?”

  谢麟道:“你也这样想?”

  “看起来不像呀。”

  “那就先记下来,万一用得着呢?”

  “哎……”程素素心里沉甸甸的。

  谢麟起身道:“早些安歇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呢。”

  “好。”

  次日,二人启程,问起驿丞,驿丞道:“齐王殿下昨晚就走了,去哪里,就不是小的们能知道的了。”

  二人也不再停留,谢麟匆匆写了封信,火漆封上,交驿丞递往东宫。程素素知道,他给太子写的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是令太子不可放松警惕之意。暗忖,齐王这回算是真将谢先生给得罪了。

  却不知谢先生也在忐忑:好像对娘子交代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第87章 准备好了

  “娘子要路上准备?”江其真的口气里充满了诧异,明显的不赞同的意思。

  路遇齐王真不是一个好兆头, 哪怕相信科学如程素素, 也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来。第一座驿站与齐王分开之后, 赴任的大队人马便再次上路了。虽然有了所谓约法三章, 程素素还是觉得, 该她说的话,还是要讲的。比如大家对赴任之后的准备工作之类的。

  不插手所谓衙门官司正事,正经的正室娘子, 该管的事儿也是一大堆的。这里面是不可能完全不波及谢麟的公务的, 譬如说到任之后, 谢麟要用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一府之下属, 程素素得有相应的配合, 这个戏要唱下去,得有个剧本吧?

  诸如此类, 细务还有很多。

  这些事情,总能说的吧?

  长途漫漫, 程素素先与谢麟讲的, 谢麟让听风去对江其真说了。江其真就跑到主人家的车辕上坐着,隔着半张车帘, 与里面答话。透过另半边打开的车帘, 他脸的表情明确无误地展露给谢麟看——你们真是太天真了!

  多少年来, 谢麟都没有被人用这种目光看过了,竟一时反应不过来。

  程素素没直接看到这表情,情绪比谢麟稳定:“难道要到了地方再准备吗?”

  江先生道:“娘子还没‘准备’好?”

  程素素略懵, 疑惑地道:“地方的上事儿,我们不很熟,故而请教先生,先生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江先生道:“娘子说的准备,是足以应付诸般事务,是不是?”

  “对呀。”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所有的事没有发生,就先准备好了怎么应付,连给你添麻烦的人,都要照着你想的去做,等着被你收拾。那也太巧啦,”江先生不客气地说,“娘子读过《吕氏春秋》吗?刻舟求剑要不得。这可不是东翁去考秀才试,背下经义,填上去就算成了。”

  这个道理当然是对的啦,可是——“难道就不准备了吗?”

  江先生道:“是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凡事不要说‘准备好了再如何’。二位想,真遇到了事儿,谁会留功夫给二位去‘准备’呢?要是觉得准备好了就心满意足,那就等着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永远比别人慢一步吧。‘准备’好二位自己,可比准备好什么如何应对,要好得多。”

  谢麟问道:“那么先前在京的说的那些?”

  “那叫后手,”江先生慢悠悠地道,“谁能不犯错?谁能算无遗策?谁能事事如意?谁能让连与他作对的人都全照他的心意来?不能够的。出错不要紧,能弥补过来就行。这是用兵,重兵堆于前,后方空虚,易为人所趁。”

  二人对望一眼,只觉得江先生将赴任地方说得像是进了龙潭虎穴一样,不晓得当年谢源夫妇给他的心理阴影居然这般大了。不过也觉得他说的是很有道理的,也一齐点了一下头。

  哪知江先生却猜到他们的心思,笑道摇头:“二位已经很礼贤下士啦,不过有些事情嘛,自己不经过,别人讲了也是隔靴骚痒。咱们且看一程,如何?”

  “好!”谢麟一口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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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答应得痛快,谢麟与程素素的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疑惑的。从江先生之前的举动来看,这话说得绝不是无的放矢。将会遇到什么事情呢?二人心里都打了个问号。

  接下来又过一个驿站,还算太平。走到第三个驿站的时候,却热闹了起来。

  谢麟这样的人物,注定是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跑到邬州的。地方官上任,踏入本州境内,就能被当地人知道,这个谢麟早有心理准备了。沿途上住在驿站,要核对身份,会被沿途官员迎送,这也是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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