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守城士卒脸色开始发白,人也焦躁了起来,队型变得散乱。城下教匪有圆净领头,登时精神一振,连钩子上挂着的肉条仿佛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圆净气势更盛,越攀只觉得压力越小,暗道,他们已经乱了手脚了。他选的攀登地点是城门,存的就是登城之后斩杀敌将、冲下去开城门的心。虽然他不知道,昨天过后,邬州城里连夜行动,连最后一扇门了被砌死了。

  眼前胜利在望,城门上突然响起一声低喝,圆净尚未听清,只警觉地往上一望,头上并未落下什么。离墙头尚有三尺,在云梯上发力一纵,合身扑上城楼。在守城士卒惊骇的目光里,圆净露出了享受的微笑,他看到了士卒背后,师兄说的要杀的人——杀了有点可惜,不过师兄要杀,还是砍了吧。

  猱身上前,“哗啦”扑到了一张网上,几张大网一起裹了上来,七、八盆开水一齐浇了过来。圆净才挣出大网,一个旋身往前一扑,只背上被两盆水泼中,胜利就在眼前了!四面又伸出十余枝长矛来,圆净忍痛格挡,腿上又中数下。将士一拥而上,圆净扑倒在城楼血染的青砖上,手前三寸,是一双小巧的布靴。

  程素素摸着夏家四郎的卷毛:“乱军之中,一个人再有本事也是没有用的。来,咱们先避一避,这个人等会儿给你们砍来出气。”

  “呜——”号角吹了起来,守城的一方大喊:“匪首已成擒,还不投降!”

  “呜——”远远的,也有号角呼应。

  程素素控制住了表情,咬牙下令:“稳住,该干什么干什么!”

  城下,圆光脸色大变,既心痛师弟陷入敌手,又……“快撤!”说话间,自己也跑了。程素素毕竟对行伍不解,很难分辨出敌我,圆光则不同,他听出来了,这号角绝不是他自己人的。

  无数铁蹄落下的声音,大军地动山摇而来,旌旗打出,这下连程素素也认出来是自己人了。圆光迎头撞上了黑色的洪流,调头再转,又撞上摆出冲锋弧线的战阵,三面围他,一面是高耸的城墙。

  城上,欢声雷动,眼看圆光被城下锦袍小将利落地一枪挑翻。

  程素素:……卧槽!怎么是他?!

  城下,迟幸仰起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窝勒个大擦!

第150章 故人相见

  一阵小凉风吹过, 拂起盔上红缨。城上城下“威武”的呐喊里, 迟幸凝望城楼。

  曾无数次想过“下次再见是怎样情形”,从天而降英雄救美也是一个经常出现的剧本。眼下这样终于算是了吧?那接下来呢?

  迟幸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有看头的, 手下一个小校瞄一眼他帅气的侧颜, 扬声高喊:“齐王殿下麾下迟将军奉命前来解围,城内谁人主事?请出来答话!”虽用的是一个“请”字, 口气却颇有俯视之意。

  城楼上的人有了细微的动作,迟幸眼睁睁看着那个窈窕的身影后退后退后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灰扑扑的糙军汉,大声用咬字不标准的官话嘶哑地嚎着:“俺们偏将校尉都战死了!”

  md!你不是人吗?城下小校暗骂一声土包子没眼色,援军解围你们还不开门来迎接,声音里带着愤怒:“开门!”

  “你们等着!俺们将门砌死了, 等俺们拆!”

  又一阵小凉风,城下小校失语,迟幸抿紧了唇。小校硬着头皮再看迟幸一眼:“你们快着点儿!”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城门楼上那个军汉倒是客气:“那边儿有土城, 你们先扎营吧!”

  用你教!城下小校郁闷极了。曹刿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兴奋再骄傲,拯救的荣誉感一旦被打断了,都很难再找回那种情绪了。营也是必须扎的, 这么多的士卒,哪怕城门开了城里也是住不下的。

  城上,程素素正与江先生低声交换意见。认出迟幸她就往后退了, 江先生不明所以:“如今城内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官员,娘子当与下面的小将军见上一面,将外面的事情问个清楚,也好看看大军是个什么意思。官人尚未归来,军、政之间如何权衡,也是要探探口风的。不如放个吊篮下去,接人上来,清理门洞的事倒可以慢些来做。”

  江先生眼里,程素素做事虽有分寸,却也是个有想法的人,这么悄悄往后退是有些反常的。

  程素素如今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迟幸而不内心疯狂吐槽了,也没有将迟幸想得如何如何不堪,从迟幸的表现来看,军事上头不能说是徒有虚名。她的自我感觉也没有良好到认为迟幸现在还会对她如何如何,不过在这个时候谨慎一点总是没有坏处的。

  不过江先生提醒的很有道理,她确实不能躲着,定一定神,低声吩咐:“就照先生说的办吧。”

  方才喊话的军汉又扯起了嗓门儿:“我们放个吊篮子,你们上来——”

  这倒是一个很方便的办法,只不过不太雅观。迟幸一扬眉,策马上前,跃上了攻城的云梯。此时教匪已被清理,城上也不放箭浇水了,他踩着云梯往上走的姿势很是敏捷潇洒。江先生伸头去看,忙缩回了脖子:“来得好快,确是一表人材。”

  “嗯,‘小冠军’迟幸,京城里也挺有名的,见过。”程素素轻描淡写地说。

  江先生颇觉怪异,看了她一眼,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暗暗记在心里。

  几个呼吸的功夫,迟幸盔上红缨便冒了出来,一提一纵便轻快地落在了城楼上。江先生满脸堆笑迎上去,忽然笑容怔住了,心中大叫不妙——妈的!怪不得娘子要躲哩……

  迟幸自以为克制了,眼神还是落在了程素素的身上。江先生是过来人,眼睛一扫便知道,这是桩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惨剧,对程素素真就是“见过”而已,对这位小将军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要是知道来人有这个意思,打死江先生也不会说那个话。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招呼了。

  迟幸对他匆匆一点头,眼睛扫过他的身上:“不是说邬州的官员出城疏散百姓了么?阁下是哪一位?”

  江先生被噎到了。

  程素素有点不太忍心了,迟幸说这个话并没有什么嘲讽的意思,不过落到江先生这个心思细的人耳朵里,就别有滋味了。此时不宜结怨,程素素微一福身,向迟幸介绍了江先生。

  迟幸听到“我家官人”四个字,心头一揪。昔日佳人嫁为人妇,若是被柴米油盐泡成了黄脸婆,则惆怅一阵也就放下了,只留下对美好青春的怀念而非思念这个人。哪怕没有变丑,但是庸俗无味了,也能走出来了。偏偏程素素此时才经一场战事,眉眼间神光内敛又若有若无地能让人觉出点什么来。迟幸在她那里没得过什么优待,时日长了也会淡下去,不幸总被家里人教训,压得他的逆反之心越来越重。

  江先生对迟幸的印象相当糟糕了,越过迟幸,只管对程素素建言:“娘子,小迟将军远来辛苦,不妨将正事说完,送小迟将军出城安营扎寨,待清理道路后再迎王师。”

  程素素问迟幸:“将军意下如何?”

  迟幸并不想离开,但是领兵在外由不得他任性。见他点头答允,程素素对他的评价又好上了几分,说话间也多了一丝丝亲切。也不步下城楼,就在城楼上摆了张桌子上了茶水。

  迟幸没话找话地:“咦?她跟你来了?”

  此时小青正在斟茶,迟幸说的就是她。小青笑道:“婢子是娘子陪嫁,娘子在哪里,婢子就在哪里。将军,请。”小青也看出来了,她跟着程素素,知道的事比谢麟知道的都多。

  迟幸不自在地摸着杯子抿了口茶水,嘀咕着:“味儿居然不错。”

  江先生站在一边详解:“邬州虽然缺粮,盐茶酒水倒还是有的。”

  程素素袖子里伸出两指在桌上敲了一敲,两个人都闭上嘴巴不说话了。迟幸的目光随着两根修长洁白的手指跳了两跳,定在了桌面上。不等进入正题,又是几声轻响,迟幸的亲兵又爬上来了两个。

  程素素就着台阶问候辛苦、感谢救援,迟幸将身子拔了又拔,又手扶膝坐得板板正正,正正经经地回答。程素素便从这围城救援,说到了夏偏将等人的事情,将夏偏将的两个儿子介绍给迟幸。从夏偏将说到了剿匪,继而说到谢麟被齐王召走,不知道现在他们在哪里。

  迟幸简略地说:“北地缺亲民官主事,殿下留下收拾残局,待朝廷选派新官才能得闲。”

  程素素听他的口气,谢麟必是无恙的,心头一松笑得也甜了:“那便好。你们这些人马,粮草可够?缺多少?我看看好调济。”

  迟幸的心忽上忽下的,此时又飘了起来:“干粮还够吃几天的,教匪伏诛之后,朝廷粮草也就上来了,不用担心我啦。殿下已去擒拿匪首释空,不日班师,再无苦厄。”

  两人又说些安排,江先生使了个眼色,高据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跑下城楼便撺掇了五、六波人过来找程素素说事儿。一说伤员、一说清理门洞、一说粮草、一说伤亡的抚恤……忙得一塌糊涂。程素素委婉地结束了这次谈话:“城里先前主事的走的走、亡的亡,倒是这几位是原先大营里的,周围的事儿熟些。”

  将那喊话的军汉交给迟幸介绍情况,军汉连着多少日守城,脑子还是直通通的一根筋,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蹿上前大声地说:“将军,小的送您下去,给您指路!”

  迟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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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幸依旧是从云梯下去,落在马上还要往城上看,程素素往下摆了摆手便即退后转身。虽是高据故意引了人来打破,一战之后事情委实不少,都要安排。

  转身看到江先生表情复杂的一张脸,程素素竖起食指压在唇上,江先生跟着她直到进了府衙才问:“娘子,这个小冠军……”

  “他比前几年好多了。”

  江先生低声问道:“东翁与他交情如何?”

  程素素失笑:“迟幸是张少安的表弟。”

  江先生一边唇角提起内陷,看起来有点滑稽像的味道了。

  “好啦,不说他了,现在又能怎么样呢?”程素素一拍手,“咱们还是收收这个摊子吧。送些犒劳的酒食下去,唔,酒就算了,肉食米粮要送出去些。先清正门,拆下来的砖石看他们还要不要了,要了就送回去,不要且堆着,修葺工事总能用得到。城墙上那些烂肉,都解下来烧了吧,别吓着人。再有,教匪伏诛了,再取商人的粮米,依旧是要折价买入,不能再白拿了……”

  江先生见她不像是放在心上的样子,不得不等她安排了后续事宜之后,特意与她挑明:“娘子,阴私之事最要小心。在下不得不言明,今日这位小将军看娘子的眼神儿不太对,东翁还在军前呢,这打交道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的。还有,这小将军的眼神,东翁明白不明白?”

  程素素口气里带着点无奈:“你那位东翁,比猴儿还精,他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说先生,我傻么?”

  江先生道:“我怕那小子傻。”

  “看起来比几年前好不少。”

  “小心!能少理就少理!反正男女授受不亲。”江先生一改方劝导程素素与援军见面时的说辞,反过来说正过来讲都是他有理。

  程素素道:“算着日子,朝廷新派的亲民官也该到了,只是不知道官人什么时候回来。齐王又去擒拿匪首,若是拿得到,多半不会在邬州久留,那样咱们就轻松啦。就怕释空又跑了,咱们还要供着齐王这尊菩萨。”

  江先生道:“早赢早好,百姓安宁,将军回京。”

  程素素笑着摇头,还要说什么,那边却有军汉响亮地一声:“报——”

  程素素与江先生对望一眼,江先生问道:“什么事?”

  “池将军将逆匪圆光捆了送来,交给咱们收押了!”

  江先生明知道这样的逆匪放到牢里关押是正确的选择,还是酸溜溜地说:“好大一份礼。”

  “谁还能贪了他的功劳去?第三和第五,差很多么?”

  江先生说到这里便不再总提迟幸了:“那可要看牢了,依在下看,为防他们逃蹿,先砍上两刀也是可以的。”

  “先生安排吧,别让他们太没精神了。”

  “那是,还要让游街示众,让百姓看到他们的凶恶模样呢!”

  仗虽打完了,余下的事情却是不少,将门洞清了,又与米商继续算账,再往外面送些犒劳。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朝廷紧急调拨的粮草也到了,程素素第一时间带着文书办交割。

  押运官见前面来了一个极清秀漂亮的男孩子,还吃了一惊:“都说谢芳臣一时人杰,竟然这般年轻俊美么?看起来倒似模似样,像是能阻住教匪的人。”

  待听说来的不是谢麟,居然是谢麟的妻子,再看她身后无论是一身血气的军士还是满脸凶光的衙差,竟没一个觉得不妥。威望是一样既无形而又可观的东西,它本身无形,却又可从旁人的脸上、身上看出来。不用江先生来解释,自有随行的城中士绅代为称颂。

  押运官讪讪地:“虽一时没分清男女,却认得可靠不可靠,我的眼力还是可以的嘛,哈哈,哈哈。”

  小插曲过去之后,押运官即与邬州办理交割,办完交割本该进城歇息,又或者才听说迟幸也在,当去拜会。押运官却抱起了胳膊:“这是做什么呢?”

  当然是还当初借的粮食啦。愿意赎回的就赎回,不愿意赎回的,程素素就按自己出的金银,取相应数目的粮草自己留着。一笔一笔结算出来。押运官心道,我想起来,她哥不就是那个帮卖香料的程道灵么?这兄妹俩倒是系出同门,做事都是一个模样,也难怪人都肯服他们了。

  看了一阵,程素素便安排他们押运粮草的人饮食休息。

  不等押运官见完迟幸启程,新的军报又来——齐王先派迟幸驰援,自己便不急着过来了。圆光擅自攻城的时候,齐王也不与他们客气,天一放晴就扑往释空新据之地。迟幸渡河,齐王也渡河,迟幸大张旗鼓,齐王悄无声息,故意放出消息来说要增援邬州。

  渡河之后便指挥围攻释空,将释空后路给抄了,释空逃蹿了,圆信却被齐王给捉住了,一同被捉拿的还有悬赏上排第九、第十的两个匪徒,他们是释空留下来保护圆信的。至此,释空手中还余两城,自据其一,悬赏上排第四的弟子圆能与几位师弟据其一,互为犄角。

  齐王人马冒雨奔袭,也需休整,即转往邬州,与迟幸等合兵一处,建幕府于邬州,指挥围困释空。

  对程素素而言,这是个好消息了。更好的消息是,王经、邹县令等人安全返回了。再次相见,感慨万千,王经等人安顿好百姓之后也往邬州城打探消息,见到教匪急忙往邻近州县求援,也确如江先生所言,官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都不敢听风就是雨,果真是耽搁了。

  王、邹等人回城的时候,护城河里的尸首也清了,墙头上的钩子也撤了,引清水洗净,还洒了些药粉驱疫,除了城砖比走时旧了一些,好些人戴了孝,邬州城竟没显得有太大的不同。一场恶战,除了郊外多出来的坟包,痕迹竟消失得那么快。

  王经见状很轻松,心道,看来损失不大,她们没受什么大惊吓。他第一没有先回家而是看望同年的妹妹,对程素素道:“你还好好的,我也就放心啦,不然就没脸见道灵啦。哎,那件东西,还给我吧。”

  “稀罕么?”程素素也笑,“我的刀比这个好使多啦。”

  “刀什么刀?使刀做什么?小娘子,娇俏可爱是好的,平日里还是要斯文些的。厨刀都不要动,又不是没有厨娘,切着手就不好啦。”

  两人谈笑风生,王经一派长兄气度,江先生心道:你对凶残一无所知。

  两人又说到谢麟等等,程素素说了夏偏将的事情,头是找着了,身体却再也难寻,只好拿木头刻了一个身体,与脑袋一同装在棺材里。棺材里张进士给自己准备的,现在也贡献了出来。

  王经正色道:“这是要上表讲明的,不能叫他死后还背污名。还是你来写个本章,你本人在城里嘛,亲眼所见的。写好了,咱们再补一补其余等事,凑在一起发往京师。哎,要是谢使君在就好啦,他来写个本章最好。不知道他被扣在齐王那里,邬州却被围,会不会有人借机攻讦于他。”

  程素素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敢这么做,我给他画张地图,标好了齐王府。”

  王经也笑了。他也担心,教匪围城的时候,他也是不在的。虽说做的是正确的事,但是将邬州城给闪出来是真的。但愿不要问责。也由衷地盼望谢麟早点回来,好一起商量一个对策。

  程素素想的却是,王经回来了,外面迟幸可以交给他来应付了,对王经也客气极了。王经正因自己没赶上这一场战事而忧心,当仁不让地卷起袖子接过了与迟幸打交道的担子。

  程素素窝回书房里,开始写王经说的本章,一点一点着重突出夏偏将等人。写的时候自己都被感动得哭了,写完之后却又忐忑,不知道这样写合适不合适,这干系到夏偏将的身后名,且牵到邬州的官员们。她愈发盼望着谢麟能早些回来,来给她润色这本章,也好与江先生、王经等人商议上书,别叫人给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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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程素素的本章写好的第三天,谢麟就回来了。

  齐王上书朝廷说他将人家一地主官给扣下来收拾烂摊子,政事堂远隔千里也咬不着他,只能含恨认了。皇帝原就有意叫谢麟做个安抚使,见他做得还可以,顺势便授了他这个官,派出使者与赴任的州县亲民官一道跑过去。谢麟摇身一变,品级又往上蹿了一蹿,连带着程素素也跟着他变成了正四品的命妇。这个品级,是许多官员终其一生也摸不着的“高官”了。

  自然也不乏认为谢麟不务正业的,有陆见琛拦着,凡说谢麟,他就将齐王一道捎上来,这块挡箭牌万分好用,临机专断之权是皇帝给齐王的,最后总能扯到皇帝身上,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此时,京里还不知道邬州发生的事情。王经担忧的问责也无人提及,最终朝廷如何定论,要看齐王最后的上疏怎么写。

  这些,都是谢麟与王经见面之后匆忙说的。谢麟心里的火都要烧到头顶了,还要作出温润君子的模样来安抚王经:“我既无事,你们当然是有功无过的。谁要多嘴多舌,自我与他们打官司。”

  送走了王经、邹县令等人,谢麟问看雨:“娘子呢?”

  江先生仿佛一个告密的奸臣,抢先上来:“东翁,且慢一步请娘子。东翁可知,城外那驻的是谁吗?”

  “谁?还不是张少安那个脑仁儿没有核桃仁儿大的表弟!”

  火气很大啊……江奸臣缩了一缩,继而勇敢地挺起了胸膛:“东翁!娘子这些日子在下可看在眼里的,东翁切不可自己生疑!世间亲密无过于夫妻……”

  谢麟翻了个白眼:“娘子瞧不上他!”

  “哪怕遇到一个瞧得上的,也不能疑啊!家和才能万事兴。还有那个迟幸,现在不合适动他。”

  谢麟耐着性子:“我明白的。”

  江先生仔细观察了他一阵,谢麟将脸伸给他看,江先生缩回了脑袋,道:“既然如此,快请娘子过来商议商议吧。东翁高升,要做的事情可不少。还有奏本……”

  谢麟郁闷地道:“我想见娘子。”

  “就是,请啊!”

  “我想见娘子。”

  这下轮到江先生郁闷了,合着是赶他走……

  作者有话要说:

  谢麟:泥奏凯!我要见素素qaq

第151章 我与狸奴

  【你那是什么眼神!以为我就是三姑六婆吗?】江先生很想咆哮, 他是个正经幕僚, 帮东家处理公务、提醒东家不要被坑、耍心眼帮着坑人,诸如此类, 才是他的正经行当。偶尔提醒一下东家人情世故、交际往来、家族纠纷之类也是为了东家的利益, 他也不是天生就是个专爱问东家的感情生活的老妈子!

  谢麟面无表情地眨眨眼,江先生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 小别胜新婚。在下就不打扰了,想来娘子也有许多话要对东翁说,东翁也有许多话要对娘子讲。唉,老朽去教学生啦。”谢麟升迁,接手的是个烂摊子,作为一个合格的幕僚, 江先生必得好好准备一番。

  扶着门板,江先生回过头来说:“东翁,千万别忘了向府里写信报平安呐!”

  谢麟也翻了一个白眼给他:“知道啦!”我的小别比新婚那会儿肯定强多啦!新婚硬是将老婆变成学生, 也是往事不堪回首的。

  江先生摇头晃脑地走了。

  谢麟也坐不住了, 正一正衣冠,低头看看身上。临近邬州的时候,他克服困难将自己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还找到了个手艺不错的修了面。清清嗓子,谢麟举步往后院正房里去。

  正房里, 卢氏打开衣橱:“这件,看看这件呢?”她比程素素还热心。

  程素素摸着下巴:“三娘,虽是胜了一场, 也不好穿得太艳吧?毕竟死了不少人。”

  “那也不能太寡淡了,大官人回来了,要去夏府里吊唁时再换衣裳,现在你们小两口儿在家里,穿得活泼些怎么啦?”

  程素素挑了件淡粉的衫子,配上浅黄的裙子:“得啦,就这样啦。”

  卢氏挑剔地打量了一番,满意地道:“不错不错,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就该穿得嫩些才好。”

  程素素见她还要再说,整个人都不大好了。守城的时候卢氏被她留下来看家,不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教匪伏诛之后也不知道她打哪里听来的,唯恐自己带大的孩子变成个母夜叉,卯足了劲儿给程素素找少女心。粉嫩嫩的衣服、可爱的装饰、各种小玩具,程素素还没出阁前都没这么少女过。

  打扮好了,揽镜自照,程素素忍不住笑了出来,正在最好的年纪,模样儿又很有欺骗性,看起来真有那么个意思。只可惜性情大概要永远和这些女性长辈的期待背道而驰了。

  谢麟一进屋子就看到程素素坐在妆台前,水灵灵的冲他轻笑,仿佛一阵轻风拂过,将牵挂、担扰、疲惫一气挥走了。

  卢氏比他们俩都忙,先是惊喜地问大官人好。接着是赶着小丫头出房间,准备茶果、去厨房商讨晚饭。还抽空对程素素一挤眼睛:怎么样?我就说打扮起来大官人会喜欢吧?

  程素素放下靶镜,步履轻快地飘到谢麟面前:“回来啦。”经历这样一场惊险之后,两还都好好的,实是难得的幸运,不由得人心不快乐。

  “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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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别数日,时日不长,经历却都丰富坎坷,四目相对,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同时张口,又同时停住,再异口同声:“你先说。”

  说完又都笑了起来,程素素弯着腰:“哎呀,不要站着啦,坐下说嘛。”大白天的往里屋钻好像不太好,两个人装模作样地往外间榻上一坐,隔着榻上的矮桌对望。

  在卢氏的催促之下,茶果点心等等都摆了上来,小青将托盘一收,夹在身侧,悄悄地贴着墙壁装壁花。

  谢麟低声问道:“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嗯!你才瘦了呢。”

  谢麟满腹文章,此时押韵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了,只不停地问好不好呀,有没有惊到啊,有没有累到。一气都问完了,摸着茶僵硬地喝着。喝了两口又开始汇报自己这些日子做了什么:“帮手也没有,我就挑读过书识过字的来听差使,且要甄别是否受过教匪蛊惑。做事先要调理可用的人手,齐王总要给我这点面子。他将我扣了下来,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总不能为了怄气就将正事晾在那里不管……”

  程素素初时过耳不过心地听着只管看他,渐渐地以肘支颐,笑容再也没断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两人已那般的亲密,似乎终有一丝不踏实,此时听谢麟说他如何安抚、如何继续缉捕隐藏的教匪、如何救助受难百姓,心里仿佛被浓稠的蜜给灌满了、填实了,整个人都充盈了起来。

  以往谢麟做事智计百出,不说算无遗策,也是犀利透彻。一切的一切都不如现在给她的感觉那么的好。

  谢麟愈来愈神采飞扬,程素素的表情给了他太大的鼓励了,从未看到程素素这样,呃,又甜又柔软的样子。谢麟要是个孔雀,尾羽已经抖开了,被齐王坑在河对岸的事也不想计较了,还在城外安营扎寨的那个倒霉鬼他也不想整治了——我媳妇儿一直看着我,眼里没别人呢,我干嘛理你?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谢麟忙得脚不沾地确实做了许多的实事,让他即刻就任安抚使,他也绝不会不知根底手忙脚乱。从自己到军前说到回来,谢麟才发现自己一直在说,说得太多了。脸上一红,他从来不是爱炫耀的人,他本身就是大写的炫耀:“咳咳,都是些琐碎庶务,繁琐无趣,比不上直面教匪来得淋漓痛快、丈夫本色。”

  程素素撑着下巴摇头:“嗯~嗯~才不是,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做着“不露脸的工作”的谢麟,比起绝地反杀更有魅力,她太喜欢了。谢麟此番回来,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大一样了,以往人们再夸他厉害,在程素素眼里,他都有那么一丝“低调的装x”,直到此刻才是真的让她喜欢的牛人。一直以来自己也没什么下限,直到此刻才觉得谢麟像是同类了。

  谢麟面泛桃花,说着完全不像他的话:“并、并没有那么好的。”

  “谢先生,神光内敛了。喜欢。”

  谢麟低声唤道:“素素。”

  “哎。”

  “素素。”

  “嗯?”

  “素素。”

  “谢先生”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程素素含笑轻喃:“猫猫。”

  谢麟反射性地往里间雕花的条桌上一看,四叔送的绣屏老老实实摆在那里,一只严肃的奶猫正威严地看着他。啪,谢麟整个儿都红了,露出一个三岁再没有过的傻乎乎的笑来:“我长大了的。”

  这话更傻了,程素素居然觉得他这样很可爱,一点也不想吐槽他,继续轻软地:“谢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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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下做了谢麟平素爱吃的几样饭菜来,恰有一条红烧鱼,程素素笑得筷子直抖给他布菜:“喵喵喵。”

  “汪!”

  程素素筷子都惊掉了:“你你你,你……”

  谢麟从容举箸:“坐下吃饭吧,再不吃菜都凉了。”

  科科,大夏天的菜都凉了。程素素吐吐舌头,乖乖吃饭。

  食不语,本是该有的教养,实则用饭的时候聊个天、说点事情也是常有的,吃着饭就将一天里的大事互相告知了,效率既高,又不显得沉闷尴尬,可以联络感情。今天的餐桌上却是安静得很,安静且不尴尬,大约是因为心里满满的全是喜欢,脸上甜甜的都是笑。偶尔一对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非常满足的一餐,慵懒地倚在引枕上,身边放一盏茶、一卷书,不须多言便是一个默契的下午……

  江先生掐着点儿要求开小会。

  谢麟嘟囔着:“我已与王经他们都见过了,齐王最快也要后天才到,邬州新知府未来,我还住这里呢,歇一歇怎么啦。”口气里罕见地带上了一点点撒娇,很像一个不想写作业想去打农药的小学生。

  话虽如此,还是站到地上向程素素伸出一只手,拉她一起去。

  江先生在书房里正襟危坐,眼看着这两人光天化日之下手牵着手就来了!真是没眼看。

  江先生严肃地咳嗽了两声:“咳咳,恭喜东翁高升,恭喜二位再进一步。”

  谢麟道:“先生辛苦啦。”与程素素两个依旧是榻上对坐,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江先生,那意思,你有什么要说的?

  江先生比较生气:“东翁谢恩的折子!报平安的书信!安抚的规划!齐王行辕如何设置!城内抚恤事宜!捐粮米商的表彰!啊!娘子,你的奏本呢?东翁要代为润色一二!你们都没做吗?!”

  程素素鼓起一起腮,很无赖地:“是啊。”

  “嗯?!”江先生乐得见他们感情好,理解小别胜新婚,但是非常不乐见他们这样闪瞎人眼,非常想好好给他们讲讲道理。

  谢麟飞快地接口:“先生既然提到这些事情,想必已有规划了?家信我等下就写,其余的事情自然要与先生商议商议再定啦。来,说正事,说正事。”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正经,不像要说正事!江先生一脸嘲讽。捏捏自己的钱袋,想想丰厚的薪水,才能拿出专业的态度来不去“讽谏”。

  “阿据,给东翁写个条子提醒着,奏本、书信,今天必得做完。娘子的奏本……”

  程素素也知道此时不能再走神:“就在书房里。”

  “好,在下已经看过了,该写的都写了,请东翁最后定稿。这一本干系夏偏将、王通判等人,不能不慎重。”

  谢麟一点头:“好。”

  “为了守城,原本预备留给齐王建幕府的地方,拆了好几堵墙拿来墙城门了,这个已经在催促着干活了。府衙的内墙先不砌,先尽着幕府。”

  “嗯。”

  江先生一条一条的说,老板和老板娘不务正业的时候,拿人薪水的就得多操心。邬州的善后事宜,因对邬州熟悉江先生处置得很好。谢麟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只有程素素说一句:“那些押给米商的金银玩器虽收了回来,我也不打算再锁着压箱底了。夏偏将家里穷得叮当响了,粮食上夏家嫂子也没赚几个钱,还有几个年幼的儿女,我想赠她些川资。”

  谢麟问道:“米商是怎么回事?”

  江先生简要说了,谢麟满眼柔情地:“素素,你吃苦啦。”

  “谁都会这般做的。”

  “别人才没有这般聪明厚道,想出这样的办法呢。”

  江先生心里数了二十个数,大力咳嗽:“这件事情娘子的本章里有写,东翁等一下看!”

  又说了要注意与大军的相处一类,官军的军纪比教匪好很多,但是比起太平百姓就显得不那么守规矩了,一旦发生冲突,必然有个章程。顶好是先与齐王提上一提,这一点谢麟应该有这个面子。当然,官军守规矩了,地方上优待官军也是应该的。又有优抚等事,江先生都写好了草稿,谢麟也挑不出什么不足来。

  最后,江先生正色道:“东翁这一步跨得有些大,直上了四品,有些事该准备啦。其一,东翁不能只有我一个帮闲的,哪怕不能参谋机密,也要有几个□□文书,不能只靠衙门里的小吏,那样会误事;其二,东翁不到而立之年就到这个品级,升得快,容易根基不稳,接下来务必要扎牢根基,做事一定要踏实!其三,东翁有没有想到收几个门生弟子伺候着?本朝选官越来越重科举,举荐、荫官也不少,东翁要开始准备了。断没有等到四、五十岁想拜相了,现抓人去帮忙的。”

  谢麟肃容道:“先生说的是。”

  “如今正是机会,这一片地方百废待兴,东翁是明白人,知道我的意思。”

  “不错。”

  江先生雷厉风行起来,将老板与老板娘支使得团团转,直到满天星子,文稿一类都做完了,江先生才满意地道:“在下明日一早就将这些发往京里。明早在下还会准备好帖子,东翁是要慰问士绅的。那位小冠军处也要下帖相邀,他来与不来都随意。东翁明早可以晚些起,但不能晚过晌午,早上要去夏府吊唁,晚上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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