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啊?这里有他什么事?”

  李巽吃了一惊:“不是你央了他帮这个忙的?”他还以为是程素素不忘旧事,求了丈夫帮忙的呢。

  “这里没他的事情,说了是我自己的旧账。”

  李巽吸了一口凉气,再次确认:“两家交情的事情我就不提了,你叫我一声哥哥,便是我妹子了。我只问你,你做的这些事情有没有对谢安抚讲?”

  “啊?”

  李巽不再随和有趣,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盯着程素素,一字一顿地道:“一家人还是坦诚些好,为你好,我就不能窃喜你这样会将谢家绑过来。”

  “这个事情,是我们之前的……”

  “荒唐!你现在是谢家妇,不管是旧账还是新账,只要有你参与,谢家能脱得了干系吗?这里原没有谢家什么事,你要还想同他好好地、没有嫌隙地过下去,就该想想怎么将这件事对他讲明白。瞒着丈夫可不是为人—妻子该做的事。”

  李巽自认对程素素还有一点了解,知道很难阻止她,她的破坏力……李巽打了个哆嗦,必要程素素与谢麟讲明白。这也是为了她好,老婆背地里上蹿下跳的,能看?

  程素素争辩道:“我只怕讲了才要将他引了进来,如今谢家这个样子,老相公休致了,不好牵他进来惹事的。我也没有跳出来去打老梅呀,不过暗中推一把。”

  李巽越发不赞同了:“就是说,你做这件事用的人手也是你自己弄的,倒是小瞧了你的本事。你瞒着自己丈夫多少事情了?自己想想!他是蠢人吗?咱们捆一块儿也没他精明强干吧?总会让他觉出蛛丝马迹来的,到时候他要有多大的肚量才能认下这件事?就算对你有情有义,认了,忍了,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他呀。”

  “我……会好好想的。”

  “不要光想,还要做的。”

  “好。”

  李巽道:“我总是在这里的,道灵他们离得远,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情,告诉我。”

  程素素道:“不会客气的。四哥,我说的事你也再想一想,好不好?我会与他坦白的。”

  “先将你的事办妥了再说。”李巽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回转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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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素素想,自己并没有欺负谢麟。当然的事情,谢麟也不是不知道。高英也不是她手上见不得人的血滴子,是明明白白放到正面上的生意人。夫妻一体不假,她总有些自己不能说的事情,对吧?

  何况广阳子之死,追根溯源,是因紫阳真人“飞升”而起。程素素因此愧疚得不得了、记了这么些年,却是不能说出来的。要怎么对谢麟说?说“我师祖根本不是飞升,是我当年傻逼出了主意,让遁了”?只她一个人,坦白就坦白了,这里面还有着娘家一家子人牵扯在内,广阳子更是因此身死,就为守住这个秘密。凡秘密,一旦开了个开口子,哪怕只说给一个人知道,就再也不会是秘密了。

  但是,反过来想一想,李巽也许有道理呢?

  程素素踌躇半晌,终于决定对谢麟部分吐露真相。紫阳真人的事情,还是要见过大哥,问了大哥的意见,再决定讲不讲。

  打定了主意,程素素淡定等着谢麟回来。

  谢麟近来累得惨,灾民要安置,李巽等人都要听他布置,还要再调教谢鸾、谢理,等回来吃饭的时候已经累得面如土色了。程素素给他擦了脸,取了新衫换了汗湿的衣裳,再让他喝了半碗凉茶,才谢麟的脸色才缓了过来。

  他这个样子,程素素又踌躇了,累成这样再拿额外的事情让他操心,行吗?

  谢麟倚在美人榻上,面上带点慵懒的笑软绵绵地伸出一只手来:“来嘛,过来坐嘛。”

  程素素提气提气再提气,捏着拳头坐了过来,只挨着一个沿儿。谢麟笑着猛一伸手,将她拉到了身上:“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还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嗯?说给我听……呃?怎么哭了?”

  慵懒的劲儿顿时飞了,谢麟坐了起来,小心地将她拥在怀里:“素素?”

  “呜呜,我、我没事儿……都、都怪你!”

  “怪我,怪我,怪我。”甭管什么原因,先陪不是就对了。

  程素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哭了,本来么,都打定主意理智地、慢慢地、轻轻地跟他提一提高英的事儿,顺势说到李丞相那里。解释的词儿她都想好了,一看到谢麟,就忍不住觉得委屈了,好像一个在外面与人趾高气昂地打完架回家的小朋友,心里想着小混蛋们都是辣鸡,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回来看到家人还是委屈地哭出声。

  哭到抽噎着打噎儿,程素素捂着脸,声音含糊的:“本来没想哭的呀,看到你就忍不住了。”

  谢麟哭笑不得,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那,现在看不到了,可以说了,怎么了?”

  “我今天见了四哥。”

  “嗯。”

  “本来不想同你讲的,都是当年的旧事,那会儿还没嫁你呢。当年的旧账我自己结,四哥说,我已嫁了你,就不能让你蒙在鼓里,你容我慢慢将事情告诉你……”

  谢麟心头一紧,这个口气仿佛是什么……旧时青梅竹马……不能够吧?

  淡雅的熏香和着谢麟身体的温度将她包裹着,程素素放松了下来,环着谢麟的腰身:“那一年也是闹教匪,你和大哥他们离京,唉,大师伯就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我也进了大理寺狱。”

  谢麟双臂蓦地一紧,低声道:“梅李之争。”

  “嗯。当年是我看家,大师伯得到消息来示警的来着,后来他还是走了……要是那个时候我就向伯父救助就好了。”要是当年不出那个自以为是的馊主意就好了。家里人都说是大家同意了才决定做的,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她现在总觉得要不是她把大家的脑筋带到沟里去,应该会有别的办法的吧?

  “你已经做得够好的啦。只要梅李之争不平,没有这件事,还有别的事。人在局中,身不由己的。”

  “可我能拿当朝丞相怎么样呢?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天意,看到教匪兴起的地方我就想,”程素素突然变得僵硬起来,像一根因紧绷而些微颤动的弦,“这里面若有与梅氏有干系的人,就对高英说……”

  除了紫阳真人遁走之事,程素素将此后的因果全说与了谢麟,没有什么“慢慢的、理智的”。

  谢麟心疼不己。

  他们两人能做成夫妻,是冷硬的卡着条件找的,现在每每想起来,谢麟总觉得对她不起。当年的事情谢麟当然是知道的,当时可没有这么心疼,想的是这小姑娘还不算蠢,倒是合适做妻子。她已经过了这么多冷酷的事情,自己用那么凉飕飕的眼神看她。

  只恨没有更早一点护着她。

  待程素素说完,谢麟轻抚其背:“好啦,好啦,都过去啦,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

  程素素一惊:“什么?你……”

  “不对我说,就是想自己算账,是不是?”谢麟的指尖在程素素的背上轻缓地移动,将她手背慢慢揉得软了,“当局者迷。李相公与他这么多年不对付,大约也是没有想到一件事——圣意。”

  “听不懂了。”皇帝有讨厌梅丞相吗?

  “圣上已经开始为东宫铺路啦,唔,还是我与李兄见个面吧,好不好?”

  “你的事情够多的了。”

  “对呀,那就笑一个给我看看,让我开心一下,嗯?嘎?”谢麟目瞪口呆地看着程素素的背影,她她她,她捂着脸跑掉了!

  程素素弹跳起来,冲到盆架前,扯起架上的布巾开始洗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笑起来怎么可能好看嘛!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笑得很丑……不管他介意不介意,反正自己是很介意的。

  谢麟双肩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素素洗完脸,才直起腰来就听到他在笑,愤愤地转身:“不许笑了!”

  谢麟笑着捶床:“哈哈哈哈!”

  程素素嗔怒地冲了过去,鬓角沾上的水珠滑到了下巴上。谢麟哆嗦着伸出手,颤悠悠地给她抹了去,将人拉到怀里:“好啦好啦,都过去啦。哎呀,怎么是我笑给你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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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李巽就被谢麟约谈了,两人关起门来说了好一阵的话,李巽带着佩服离开了。谢麟生长在相府,长久以来磨炼的对手是谢丞相,出仕后第一份工作是给皇帝当秘书,地方庶务是新丁,琢磨人心、琢磨圣心,是老手。

  与李巽谈完,谢麟回来便对程素素说:“与他说好了。只不过老梅这头猪,要养肥了才能杀。”

  “咦?”

  “圣上当年为权臣所制,深恶痛绝。东宫年轻,圣上心疼这个儿子,可舍不得儿子再受自己受过的苦,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立威。李丞相与东宫相处甚欢且又是政事堂里最年轻的,当然要留给儿子用。到时候老梅就要惨啦……”

  “要是老梅明天吃饭噎死了呢?”

  “你不要将圣上想得太英明神武,就是个信鬼神还不算太精明的皇帝而已。现在别跟老梅抻得太狠,别叫他伤了就行。有什么有用的证据,且留一留。”

  程素素道:“我看东宫更英明些,他要是宽大了呢?”

  谢麟悠悠地道:“东宫也要立威呀。从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还想留多久?哼,阿翁对我说过,难道郦树芳真的蠢?不过是利令智昏,不肯退后罢了。一样的道理。”

  “只好等了?”

  “打探消息的主意很不错,你要高兴,就接着让高英去办,有备无患。东宫立威,也不必等‘翌日’,挟威而继位也是可以的。一年,我在这里也就是一年的事,一年后,我是要还京的。”

  程素素笑了:“好。我等。”

  一年不远,也不算太近,眼下第一件便是确定安抚使衙门所在、各府县长官各携原籍灾民返乡。谢麟便将安抚使衙门设在了当初齐王幕府所在之地,却与李巽不在一处,与早一步赴任的一位席知府同城办公。

  同城还有一员主官,乃是姓万的县令,不幸头上压着两重上司,万县令欲哭无泪,暗道真是八代不修才落到如今的下场。谢鸾、谢理是宁愿与两位上司同城的,却不巧只是做邻居,也要各领一县独自支持。

  各人都知道情势紧急,他们可是被灾民给围着的,一个处置不好,再暴动起来怎么办?

  程素素则重新布置起后衙来,谢麟不需要再睡书房了,但是书房还是需要的。除了江先生,又添了个石先生,两人的待遇也是要比着来的,得给他们在前面收拾出两个条件相仿的住处。江先生的建议也很对,谢麟需要扩大他的幕僚团,则还要再准备至少一处房舍,以防再有可用之人到来。

  唔,谢麟若是收学生……

  再有,高英是跟着自己来的,哪怕不能安排在衙门里,也要在附近给她找个合适的住处安置。

  这个倒不是很难,教匪乱过之后十室九空,空宅子很多。都由衙门查封了,有主的归还原主,无主的都收归衙门处置官卖。官卖的价格本身就不会很高,又是在动乱之后,价格更低,程素素索性买了两处宅院,一处给高家,另一处预备府衙里人多不够住的,算是给幕僚、学生的福利宿舍了。

  高英却不想白蹭住处,且既然要住一年,房价又不高,不如自己买一处。所需者乃是借安抚使衙门的便利,别被中间经手的牙人坑太多。安置妥当,高英便依着程素素的规划,雇伙计、租买铺面,做市场调查,忙得不亦乐乎。

  安抚使衙门也迎来了江先生极力推荐的那位石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素素:想搞死老梅。

  喵喵:放着我来!

第158章 一个美人

  三天前开始, 江先生就罕见地坐立不安。每日必沐浴更衣,还要往预定给石先生住的处所巡视一番, 监督着仆妇小厮们扫地打水擦桌子,到厨房里聒噪厨娘告知石先生爱好口味。连石先生庭院的花木, 他都插手过问,硬是抽空从旁处寻来了几竿竹子给种上了。

  程素素目瞪口呆,这样殷勤的江先生还是头一回见到啊!她试探地提出来:“先生事忙, 还是我来收拾吧。”江先生坚决不肯:“娘子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程素素:……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误会的呀!话说,这位石先生真的很好相处吗?看你这个仔细的样子, 好像他各方面的要求都特别严格, 特别地不容易讨好呀。

  待石先生来了,程素素不由点头:确实是应该的。早知道他长这个样子,我也会很小心地让他过得很舒服, 断不肯让他有一丝的不如意,绝不想他皱一下眉头。

  石先生相貌极佳,同龄里相貌俊秀者有程玄、有叶宁,都是令人见之忘俗的长相, 李丞相年纪略长些, 自有一番气度。本以为不再会为这般年纪的人惊叹了,没想到石先生又刷新了她的认知。

  石先生的年纪,据江先生说是四十有五, 看起来不过三十许。要程素素讲,石先生应该叫冷先生才对,冷冰冰的, 像块冰块,一张脸上挂满了寒霜。眉眼清俊透着寒气,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留三缕长须,眼如寒潭水,声音清冽。是个另有一种风格的美男子。

  若谢麟到他这个年纪也能保持这样的外形,程素素一定给三清烧高香还愿!石先生甚至比谢麟两个叔叔更有清贵儒雅之气,程素素一时有些迷惑。

  谢麟与程素素一齐设宴欢迎他,谢麟与石先生打了个照面就想扣江先生的工钱了——这叫比你和气好说话?!你坑我?!

  谢麟本是照着“和善宽容”来对待石先生的,脸上已经扣上了很和善的微笑,预备和石先生来一个一见如故。现如今石先生一副冰美人的样子,谢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瞬间将翘起的唇角扯平,也作很理智严肃的模样。

  石先生似无所觉,对谢麟一礼,却又不称呼东翁,只叫他“谢安抚”,对程素素的出现也不挑剔,也称呼一声“娘子”。二人匆忙还了礼,一齐瞪江先生。

  江先生满面堆笑,他本是一张端正的脸,此时笑出了谄媚的模样。还不是对着东家谄媚,而是对着石先生:“子羽兄,如何?我就说了嘛。嘿嘿嘿。”

  程素素与谢麟又对望了一眼,先生你身为介绍人,还是先将双方的关系定下来再表示亲热也来得及吧?没见着石先生还没拿咱们当自己人吗?哦,你们俩是“自己人”。你这样的表现在自己老板面前很危险啊你知不知道。

  石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其真。”

  “哎!”

  “……”石先生望了谢麟一眼。江先生回过神来:“哦哦哦,对对对!东翁,这位便是在下说过的石翼石子羽了。”

  谢麟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请坐。”

  “谢座。”

  宾主坐定,江先生承包了大部分的对话:“东翁,石先生是在下莫逆这交,才华横溢,在下不敢与之相比。前番便想请他过来,不巧那个,嘿嘿,在下又留下来了。今番终于得偿所愿……”上一回他自己犯了错误,被原谅之后要好好表现,不好意思再安插人。这一回算是逮着机会了!

  石先生眼睛闪了一闪,若有所思地看了谢麟一眼,再看江先生这样子,愈发闭口不言了。谢麟主动与石先生搭话:“先生是哪里人?”

  “京师。”

  江先生补充道:“当年在下年轻气盛,一门心思往京城来搏个出人头地,不想大雪天的冻饿在石兄的墙外面,幸赖石兄救助,在下才活到了今天。”江先生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石翼保持着沉默,当年他正在郊外小院里打开了门边赏雪边吃饭,不想有人一头撞到了门框里,他也不能看着人在自己面前冻死饿死不去管,命书僮将人扶了来,盛了碗热汤给他灌了下去。看江其真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就留他且住一宿,送了他一件冬衣,一些川资。也没指望江其真有什么出息,更没图他回报的。

  谁知道一碗热饭换了么个狗皮膏药。江其真就认准了他了,也不要回家了,有衣有钱,就在京城闯荡。江其真本就有才,狗脾气略收一收,自有识货的人。过不二、三年,江其真就发达了起来。

  后来,石翼才知道,江其真本事是有的,那股气不止是“盛”,根本就是满得往外喷,逮谁喷谁,谁也受不了这样的才子呀。再有才也没人肯要他,人嫌狗弃的被客栈掌柜赶了出来,连回家的盘缠都没人给。寄居寺庙,得罪和尚,也住不下去了。这才被石翼给捡了回去。

  这么个大人,哭起来不太好看,石翼道:“收声。”

  江先生一吸鼻子,开始擦眼泪,看得程素素与谢麟啧啧称奇。

  石翼对他们说:“见笑。”

  “不笑,不笑,人生难得有知己。”程素素对美人的容忍度总是很高的,对心肠好的美人就更能容忍了。只不过石先生为什么说话总是两个字、两个字的?

  石翼扔了块手绢给江先生,郑重对谢麟道:“某姓石,名翼,字子羽,京城人氏。”

  虽然也是简明扼要,到底不是两字一句,程素素心里松了口气。谢麟也与石翼接上了话:“石先生好,一路辛苦了。我与江先生相处甚……好,鸾凤岂与寒鸦为伍?依江先生而断,虽未曾见过先生,亦知先生非常人。”

  “过奖。”

  “我这里的情形,不知江先生可曾对先生说过?”

  “说过的,说过的,”江先生不讲究地插嘴了,“都说得很明白了,子羽兄,东翁与娘子都是开明白宽容之人!邬州的事情,我已与子羽兄信中讲得明白了,绝无一字虚言!”

  石翼颔首,却是往程素素身上看了两眼,又点点头。程素素也笑对他点头。

  江先生虽然头脑发热,也没忘了给石翼抬轿子:“在下年轻时空有小聪明,后经子羽兄指点,才有今日,子羽兄才学胜我百倍!”

  石翼低声道:“勿妄言。”

  “没有没有!东翁,子羽兄看人极准的!当年要是听了你的,不去趟谢……那个谁那趟浑水,我也不至于受那一回气!在下初做幕僚的时候,好些事情算赖子羽兄提点!”江先生平生最大的失败,就是谢源夫妇二人。当年石翼曾提醒过他,谢源是个没用的纨绔,老婆又是好耍小聪明的妇人,并不是好东家。江先生平素听他的,然而这一回却是谢丞相亲自聘的他,他也想在谢丞相面前显摆能耐,然后就成了一桩憾事。

  谢麟对石翼感兴趣了起来,待要与他聊上几句,好试试他到底有多少斤两,外面衙役匆匆进来:“齐王帐前紧急军报。”

  高据忙去接了,拿回来给谢麟看——释空又跑了!

  齐王调了人马,围城很有心得了。论攻城,朝廷有兵有粮有器械有章法,释空守城上一回就败得一塌糊涂,败亡是迟早的事情。释空显然也是很明白这一点的,所以他作出坚守的样子来,这边与齐王打得水深火热,那一头带着几个亲信跑掉了。

  一方没了至关重要的指挥,兵败如山倒,谢麟渡河到现在,齐王已将释空盘踞的几座城池拿下。没有意外的,没有见到释空,从俘虏的口中得知,释空跑了。齐王大怒,已经让释空跑了一次了,居然还跑了第二次!奇耻大辱!难道要让他再闹第三回 吗?

  齐王发了狠,行文各处,要严密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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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麟接了齐王的手令,对高据道:“拿下去发抄,再有,将赏格也列上去,有可靠消息的重赏!”

  高据答应一声,脚步匆匆,去办这一件公事了。

  谢麟顺口便问石先生对眼下情势的看法:“我不甚明了兵事,不知先生可有教我?”

  石翼道:“无有速成之法。”

  “故而请教先生。不知先生有何良策可擒杀教匪,还世间太平。”

  “看人。”

  “愿闻其详。”

  “不必管用兵之道,只看释空其人,兵是人在用,何况彼已失势?”石翼点到了关键,“没有兵马释空便只是个狡猾匪类。”

  江先生又开始了捧臭脚:“不错不错!就是这样!没了兵马,就是个寻常匪类。贼人逃亡会做什么,就不难猜啦。依在下看,或者是灯下黑,假装出逃,并非离开。又或者逃往人烟稀少之地,免遭缉捕。不过他先前还往京城逃蹿……”

  谢麟道:“他与齐王是老对手了,果然是要看他们各自怎么想的。”

  石翼道:“没走。”

  谢麟笑道:“有七、八分了。我这便行文与齐王,无论拿没拿到人,尽自己的心罢了。石先生,若是搜查不到释空,叫他走脱了,他又会往哪里走呢?”

  “北方。”

  “这里?”

  “更北。”

  谢麟慢慢地点头:“不错,北地空虚,若潜行疾走,多半拦他不住。中行说一介宦官尚能兴风作浪,若释空与胡人合流,倒是……先生恕罪,此事非同小可,待我报与齐王,再与先生详谈。娘子?”

  程素素道:“你去忙,先生有我招待。先生,我们也是初来乍来,有所怠慢还望海涵。不知先生可还中意我夫妇?能……留下吗?”

  “不急。”

  程素素道:“是我失言了,此事还须先生与外子议过再定。酒席已备下了,先生请。”

  石翼点点头:“无妨。”

  谢麟追加了一道公文发往齐王帐前便来陪石翼饮酒,石翼酒量甚豪,谢麟笑道:“幸尔家中有好酒,先生愿长醉否?”

  石翼乜眼看他,还是两个字:“不急。”

  江先生发了急,不知道哪里不合他的意了。照说从京城千里迢迢的过来,就代表着心里已经答应了,石翼也不是好摆架子的无聊之人,怎么……

  石翼摆手,直到宴罢也没有松口,问了自己住在哪里,自回去洗沐歇息去了。江先生有心问他什么,他也不说,洗完倒头就睡。江先生在院子里站了好一阵儿,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对。

  果然是不对的!石翼并不关心谢麟怎么样,却更关注程素素,看得江先生心惊胆战的。他固然相信石先生的为人,但是这么窥视老板娘岂不是自找麻烦?

  数日间,谢麟公务繁忙少有闲暇,江先生将高据放到石先生那里伺候着,自己陪着小心跟谢麟忙上忙下。到得齐王那里有信传来,言是在抓到了释空,彼时齐王外松内紧,释空等了数日以为安全,果然出逃,在北门外驿站被齐王安排的人抓获。

  此事一有定论,谢麟也想将石先生能定下来。将石先生请到书房,郑重向石先生提出了邀请。

  石先生问道:“娘子呢?”

  “她?先生要见她吗?娘子很好说话。”

  江先生一旁保证:“不错!我作证!”

  “请来吧。”

  谢麟与江先生对望一眼,都想起了当初的约法三章,行,约就约!谢麟对看雨道:“去将娘子请了来。”

  程素素很快地随着看雨赶到,笑道:“恭喜二位啦。”

  石翼目光有些奇怪地看着她,点点头:“你,有点像你祖父程公,又不是太像。”

第159章 美人心计

  像不像祖父什么的, 不看大哥来看我,肯定有问题!

  长得这么好看还能提点江先生, 来头一定不小!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年代,江先生能够知道这许多弯弯绕绕的事情, 不止是自己聪明那么简单,要么有个厉害的老师,要么就是这个石先生知道的内幕极多!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我说, 您这年纪不像是能见着我爷爷的样子,你是不是谎报年龄了?

  你究竟有什么秘密?

  诸多念头纷至沓来, 程素素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因为祖父程节的关系, 想报恩的人未免太多了,然而无论是李丞相一家还是师祖等人,又或者是乳母卢氏等人, 在平反昭雪之后都出来了。石翼本就是京城人氏,拖到现在才冒出来,相当可疑。程素素甚至怀疑“恩怨纠葛”四个字,之前找来的都是恩, 这个别再是“怨”吧?

  石先生道:“家父石岘。”

  程素素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这个名字来, 这个名字还是谢丞相整理文稿的时候,从一件很久之前的奏疏里看到的名字。年代比较久远了,谢丞相也只是在事涉古老太师的时候略提了一句:“这个石岘, 是古某的得意门生。女儿年纪不合适,就在侄女儿里选了一个好的嫁给他。”

  一道雷劈了下来,程素素的脸色精彩极了。

  谢麟要想一想, 才能想起来石岘其人,江先生则要谢麟略作提醒才想起来这么个人。

  石砚原也是政坛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以古太师之挑剔尚且视若珍宝,其人其行可见一斑了。古老太师相中的就是他不止有能力还有良心,就是因为太有良心了,所以对程节的事情持不同意见,难以逃过自己良心的谴责,弃官隐居了。

  古老太师也是目瞪口呆的,以“造化弄人”劝他也没能劝得动。别的都行,只有程节,完全符合石岘对于正人君子最完美的想象。自己的老师为了按死对手好干正经事而要程节去死,石岘过不了心里的坎儿。

  石岘不求他对程节爱护有加,只希望留程节一命。古老太师说天意弄人,却不肯对程节网开一面。程节长于庶务、品格端方,只要不死必能东山再起,未必记仇却会记恩,那岂不是又要给古老太师的对头喂复活药?所以程节必须完蛋。

  木已成舟,人都死了,你要为一个死人与恩师割席么?石岘还真就这么干了。

  江先生也被雷劈了,万没想到“子羽兄”还有这么一段渊源,论及出身也是极清贵的。只是古老太师获罪之后,这些不提也罢了。

  江先生还是颤着声音问了一句:“可……可是……子羽兄你的年纪……”要能记得事儿,石先生得比现在大个两、三岁才行。

  “改小了的。”

  党争酷烈,当时也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牵连,且古老太师不是得罪政敌那么简单,他是被皇帝看不顺眼的,谁晓得那个小心眼儿的皇帝会怎么样?于是石岘便将儿子的年纪给改小,小到可以保存一丝血脉。好在最后没有穷治到石岘头上,不过户籍已改,也不敢再节外生枝,就这么一直装嫩了。

  江先生这才知道这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算账可以学,庶务可以学,上层社会的规则一个圈外人怎么能弄得清爽?自己摸索吃多少亏也未必能摸得着边儿。石翼是这样的出身,有那样的父母,真正家学渊源。指点二字,不是瞎说的,是写实。只不过江先生之前是个脑残粉,粉丝滤镜他不愿意去深究而已。现在被迫冷静,一想即明。

  谢麟看程素素没有生气的样子,才缓缓地道:“原来是前辈。幼时家父曾提及令尊,昔年……”谢渊也曾向石岘请教些文章。

  江先生有点怯怯地问:“那、那……还留下来么?”

  谢麟问道:“前辈可曾见过我那舅兄?”

  “他是李家婿。”

  那个是李丞相的地盘,被认出来不太好。石翼一家可以怨恨任何人,独独对程节是愧疚万分的,连带的对李丞相也没那么憎恨了,然而毕竟有一段纠葛,还是有些心结的。

  至于程犀,坦诚相待他必会接纳,岂不是仗着别人是好人来占便宜了?跑到程犀面前说了旧事,让程犀说个原谅?真这么做了,石翼也会瞧不起自己。

  可也不能总窝着“隐居”呐!阶层从来都是上升难如登天,下降易如坠地。石家若再不奋起,不用两代就泯然众人了。到时候再从头往上爬?看程家,程玄这一代是废了,程素素这一代,赵氏生了四个儿子先夭折一个,剩下三个也只有程犀一个出挑的,余下的两个要不是有程犀看着,只会比现在更差。难!

  石家的路要更窄一点,科考是要查个祖宗三代的,谁知道那个小心眼儿的皇帝会办什么事?比较好的办法就是现在这样,但是庸碌的人石先生也不愿意搭理他,看来看去他就觉得一个程犀一个谢麟比较合适。程犀那里不好意思去,就剩个谢麟了。

  谢麟的老婆又是程节的孙女,这个也太巧了点。遇到江先生极力邀请他来,石先生在家族前途与个人面子之间摇摆了一下,决定过来看一看,当面跟程素素说个明白。再决定是否留下来。

  江先生没有一丁点儿责怪的意思,却很着急地想打圆场:“子羽兄怎么不跟我先说一说,我也好……”

  “好动心眼留我。”石翼一眼看穿江先生的念头。要让江先生耍心眼儿糊弄了程素素,点头将他留下来,岂不是欺负人?

  原来是这样!石翼虽然没有解释很多,程素素连猜带蒙也猜到了个七、八分了。她也想将石翼留下来,一则她对迁怒没有兴趣,且记仇也记到古老太师头上,古老太师也死了,干嘛让活着的人不痛快呢?二则她也有私心,石翼看起来比江先生还要靠谱,对谢麟很有帮助。

  一个江先生是不太够了,石先生正逢相时。石先生虽遭家变,却是石岘带大的,一举一动皆是清俊典雅。三叔、四叔、舅舅、岳父,对谢麟都不错,却不能一直伴在他身边,但是石翼可以。

  程素素当下就有了决断:“先生看屋子合适不合适?”

  江先生一脸喜色,交握着双手来回搓动:“还成,还成的,不合适的再慢慢换来。”

  石先生看了谢麟一眼,对程素素道:“你对他很好。”

  程素素笑弯了双眼:“他对我很好,”顿了一顿,又说,“听说,当年祖父在世,将还是举子的李丞相判归了养父。先生既说我有点像,那就当是像吧。同好心不好心的也没什么关系,既不拿这个约束别人,别人也甭拿这个约束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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