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是以周岁宴的时候,史先生还是不能作为长辈出席,他只能是托李府给捎带了几样礼物。李丞相夫妇也没有亲至,却是命长子长媳同来。

  此时谢丞相的周年还没有到却也有几个月了,京城各种新闻层出不穷的地方,在众人心里,事情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谢府又借着这一件事,提醒一下众位亲朋,谢家这个庞然大物依旧在。

  程素素与薛氏接触不算多,因两家关系倒也颇为亲近。薛氏拉着她的手道:“平日不像今天这么忙罢?”

  “是,都关起门来读书。”

  “那便好,趁着这个功夫好好养足了精神。才生育完就忙碌对身体也不算好。”

  “大嫂说的是。”

  两人又交流了一下信息,薛氏是带着任务来的,指出了单子上哪样是李六夫妇特意准备的,那样是代史垣捎带来的。而李丞相夫妇与他们自己的礼物,却都不提了。程素素暗道,这位大嫂也是个不错的人,引薛氏去看孩子。

  周岁宴名义是为谢绍谢秀两个孩子办的,实则他们并不会露什么脸,外面是不要想看到了,女眷也只有特别亲近的人才能看到。用来客的话说就是:“今年冬天格外寒冷,不要着凉了。”

  薛氏对程素素而言又与旁人不同,程素素悄悄引她看了一回。两个孩子正在渴睡的时候,吃过一回奶,又睡了。屋子里木炭烧得足,两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薛氏仔细端详了一回,又看看程素素,道:“有几分像你,另几分是像了咱们姑爷吧?”

  程素素笑着说是。薛氏看了一回,便说:“回去阿翁阿婆问起,我也有得说道了,这两个孩子长得可真好。”二人不能离开太久,又相携回到席上。席上正在说:“今年柴炭耗费得比往年都多,太冷了,哎,城外比城内更冷,老夫人一定要保重身体……”

  程素素想了一回,心道,这书院的墙一定要修得厚一些才好,要是能做夹墙烟道盘个炕就更好了。晚间要与谢先生提一提,至少得有那么一间屋子冬天好住,郊区没有遮挡,确是比城里要冷不少的。热岛效应嘛。

  她脑子里一面想着,一面应酬着,分心二用丝毫不错。正与谢家一位近亲的娘子说儿女经,忽然听到前面嘈杂的声音,心道:来了。

  林老夫人也住下话来,问道:“他们怎么了,这么开心?”

  程素素起身道:“我这便使人去问。”

  不一会儿,张娘子就一脸喜色地道:“老夫人,各位娘子,咱们家学士要办个书院,就在旁边那块地,各家儿郎都能来读书呢。老侍郎还说要捐助……”

  程素素心说,聪明人还真是不少。这份捐赠却是不能不收的,只好自家出得多一些,占得份额大一些,免教喧宾夺主了。

  林老夫人欢喜地道:“这也是应该做的,他阿翁在世的时候就喜欢他提携后辈。”族内女眷又凑趣,说是一定要让自家儿孙来读书,又有来宾也捧场,也说要来读书。林老夫人笑道:“那叫他们去商量,我只管听着这个消息乐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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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院还只是划出了一块空地,便已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三元及第的噱头很吸引眼球,但是到了六部九卿这个级别,也只是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而已。须知开山立派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个二十年的功夫,是不可能自成一派,桃李满天下的。

  成体系、分科目,不同老师教不同科目的,官学比较多,私人讲学打孔夫子起,就是一个老师讲全场。比较流行的也是一个大儒,再几个、几十个学生,专治一门学问。

  谢麟丁忧三年,能做出什么样子来?大家都是存疑的。是龙是凤,还得经过时间的考验才行。

  比较热心的是谢氏族人,他们似乎有一种将族学搬过来的美好愿望。同时还有一些姻亲,也有些到亲戚家的族学里附学的念头。

  期望与现实的落差略有那么一点大,谢麟的狗脾气是不可能给别人家当保姆的。好在是书院正在打地基,不用即时就教学生。谢麟聚了族老们商议,退还了大部分对书院的捐赠,且提醒他们:“书院在建,如今子弟们还在族学读书,若人心浮动,反而不利于向学。族学里的先生也要不安心了。”

  谢侍郎知晓其意,与他一搭一唱:“这倒也是,子弟这般多,又有附学者,书院一时容不下这么些人,再则芳臣学问深,小学生们未必听得懂,不若取学问有成的过来。”

  这才避免了谢麟有可能做幼儿园老师的窘事发生。谢氏族人在甄选弟子,谢家有一个通病——好面子,因谢麟说要开书院,学生便不止是姓谢,为了在外人面前维持住自家的面子,从旧年十一月廿四开始,直到第二年春天,谢丞相周年祭的时候,通过各种考试终于精选出十人。

  此时,书院也初具规模了,匾额是牌坊上的字是谢麟自己写的,并不用请任何人来题字。谢麟将他的印章大大方方地扣在了匾的左下角:“难道我还写不得一个书院的名字?”

  好好好,你行的,惹不起,随便你。

  其次便是学制,谢麟拿出了自己读书时的劲头,将学生的功课排得满满的。学生们此时面对的不是那个循循善诱,深入浅出,风趣可爱的族叔/族兄了,而是一位严师,顿时觉得以前遇到了一个假的谢麟。

  谢麟耐着性子,与他们从日出到日落,每门功课都盯着,一直盯了一个月。课表也从谢麟擅长的部分,讲到了律法等等,谢麟便将舅舅叶宁给请来,给弟子讲一课。叶宁顺手将儿子也带了来听讲,又听谢麟听一回,便将叶斐留下来听课了:“芳臣讲得更好些,你也来入这书院里吧。”

  叶宁这个身份,也有荫生的名额,他儿孙也是不少,便遇到了“不可能每个人都入国子监”的情况,叶斐放到谢麟这里看着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令人放心的。

  天一书院第一个不姓谢的学生出现了。

  有一便有二,因一开始谢氏择选子弟的标准就高,此后入学学生的标准也被提高了。入学便要先考试,考过了谢麟出的题目,才准许入学。

  学生渐多,谢麟便开始广邀大儒来讲课,史垣自然而然地便被请到了书院。天一书院本是在谢府别院的地皮上建的,府里人也常有出入,程素素假意去听讲,听到史先生讲课时,赞叹一句:“真先生!”

  自此水到渠成,拜了这位“真先生”做老师。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程素素以谢家妇的身份拜李丞相的学生做先生,与她尚在闺中之时娘家与李家结为通家之好,情况是不同的。这代表着谢麟认可了这层关系。

  落入旁人眼中,又是一番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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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素素不管这些,她名正言顺多了个老师,多了处可以明着走动的关系,走路都带着点小细风。趁着这股高兴的劲儿,程素素问赵骞:“老梅还能快活几天?”

  彼时二人自林老夫人处离开,如今程素素主管家务,而赵骞因与谢丞相的旧日关系,与谢麟若即若离,府中上下都知道的是,娘子是学士与赵先生之间一根绳子,将二人给拧在一起。

  赵骞好笑地问:“娘子就这般着急?”

  “水到渠成,谈不上急吧?”

  “李相公在找机会。”

  “咱们送过去的,还不是机会吗?”

  “是,但是要怎么使呢?就送到陛下面前?怎么送,是门学问。”

  程素素仰起脸来:“要不要与伯父通个气?”

  赵骞的兴趣来了,一直以来,他听到程素素不少事迹,但是在谢丞相面前、在京里,程素素总是装老实,赵骞也很想知道她能做些什么:“娘子有主意了?也不必事事都问李相公,自家没有主见,如何能让人看得起呢?不投到水里,永远不会游。”

  程素素眉毛一挑,打袖子里摸出一封书信来:“先生看。”

  赵骞接起来一看,唇角微翘:“娘子想好了派谁去操办吗?许多事情办不好,不是因为主意不对,而是因为做事的人不够妥当。”

  这是一封勒索信,写给梅丞相的勒索信,信尾附了一小段当年梅丞相给古老太师拍马屁的信件的节选。

  相当的精彩!

第183章 文弱得紧

  就是想问问你可行不可行, 顺便探探你有没有别的门道。

  程素素趁势问赵骞:“先生的意思是?”

  赵骞对程素素的做法不置可否, 这种事情他见得太多,做过的也不少,现在只想看看程素素会怎么办。赵骞并不想程素素手段太阴暗, 母亲对孩子的影响可不小。

  要试探一下, 赵骞用一种见多识广的平静口气问:“娘子是想现在就做吗?”

  “这一天我等了十年。”

  赵骞回忆了一下李、梅之争,又想一想程家在这里面的无妄之灾,昔年程素素下大理寺狱的时候, 谢丞相也是知道的,回来曾向赵骞感慨过:“大理寺卿真是什么人都能做了, 但凡多读两本书, 都该知道这里面的套路了。”

  但是谢丞相还是很欣赏这种套路的, 套路并没有阻碍他同意了谢麟与程家结亲。且能等上十年, 握住这样一个机会, 也是很不容易了。

  想到这里, 赵骞就不觉得程素素阴暗了, 口气里也添了一丝亲切:“既然是这样, 就要筹划妥当。只有这么一页纸是不行的。”

  程素素道:“不过是衙门清理旧书文, 将过期了的字纸贱价卖掉……”

  很多公文最后的归宿都是这样的, 字纸珍贵,对衙门来说,没有更多的房舍存放过期的文件, 就将一些非机密的字纸低价卖掉, 或者改作他用。商人买去包裹东西、糊盒子、做鞭炮……等等等等。大部分公文只写一面, 纸略厚些就会被二次利用,拿它的反而来练字、抄经等等练个手之类。【1】

  其中杂夹一点没有被筛拣出来的重要信息,或者对一部分人来看无关紧要、对另一部分人而言又至关重要的内容,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这样一份证据当初被忽略掉了,如今被误卖给了哪个识货的人。无论是不是拿去向梅丞相示好,梅丞相都会将它视作是一种威胁。此后梅丞相会做什么,反正不会是向皇帝自首。他要自首了,程素素认栽。

  赵骞频频点头,又问:“娘子与学士商议过了吗?”

  程素素微微一笑:“我先请教先生,先生点头了,再问他去。若先生以为不可行,必是有缘由的,也就不必拿去烦他了。先生刚才不是说,凡事总要自己试一试才知道深浅吗?”

  赵骞肯定地说:“办法很好,还要看做事的人。反噬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做这样的事,是要没有痕迹才好,绝不能令人联想到府里。”

  程素素道:“这是自然的。寻一个想钱想疯了的烂赌鬼,还是很容易的。”自到京城,她就授意高英将那一套“商业评估系统”给慢慢理起来。做成个情报机构,现在还是个大饼,但是收集到的一些街头巷尾的杂谈,还是很有用的。京城什么地方有地下的赌场——朝廷并不支持开设赌坊,绝大部分的赌场都是非法的——她就摸得很清楚了。

  从这里面找出几个疯子来,推他一把,事了拂衣去,包管没有人能够查得到。

  赵骞道:“娘子想办成这件事情,在下必鼎力相助。”

  程素素笑道:“那这件事情就算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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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丞相今天早起的时候心情很不错,他与李丞相斗了许多年,如今李丞相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虽然借着大理寺卿家里与古老太师的余孽一同逃回的事情被上了一把眼药,但是连皇帝生过一回气之后也没有怪到梅丞相的头上。

  明知道自己已老,李丞相有的是在他身后清算的机会,梅丞相也不是没有后手。他向皇帝提了个小小的建议——东宫无嗣是个大问题,是否采选淑女?为太子身体着想,不需要多,有那么两、三个就得了,但是一定要有。

  这话说到皇帝的心坎上了,皇帝看他的眼神也显得很温情。

  关心皇嗣的延续,与村口大妈家长里短讲谁家没有儿子,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国家大事,后者……爱谁谁吧,不缺你们家一个。

  梅丞相琢磨着,虽说是不靠外戚上位,但是能诞育皇嗣,确实是一重保障的。实例请参考吴太后,那个婆娘的脑子比芝麻还小,可是却造就、护佑了一门外戚。甚至不需要太子的宠爱,只要能生,就可以了。李福遇还能灭他满门不成?只要不能,总有一朝翻身的时候。

  梅丞相含了口参茶,眯起眼睛来看着梅外的梅树。因姓梅,人们总将他与这梅花联系起来,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喜欢养个梅树了,府里就数梅树多。看着梅树虬结的枝干,梅丞相考虑着该如何下手。不指望这一着就能保佑满门,至少是一道保险不是?谁要将宝都押在一处,那他一定当不了这个丞相。

  咽下参茶,梅丞相挑起下巴,用力抻了抻脖颈。便在此时,一个颇被他重视的文书叫孙格的跑了过来,他做事很靠得住,被梅丞相安排来做筛选名贴的工作。相府每天都能收到雪片一样的拜帖,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哪些是紧急……都由他条理分明地分好。多少年来,从未误事。

  “慌慌张张的,不像个样子!”梅丞相斥了一句。

  孙格打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出来,双手递了过去:“老师,您看。”

  这是一份奇怪的拜帖,它是由两片铜片钻了孔,拿细铜丝拧起来的活页,在诸多拜帖里很抢眼,不至于被相府塞进灶间引火。打开来便见一片铜片上用细铜丝钉了一张纸,只扫一眼,梅丞相的脸上就变了颜色:“人呢?”

  孙格脸色不好地答道:“不知道,留下帖子就走了。门上一天不知道收多少帖子,不是特别出挑的人,没人记得……”

  “谁问你这个了?!”梅丞相暴怒,“这等肖小!混帐!讹诈到我头上来了!拿着这么个东西,总有人记得的!去门上,挨个儿问……等等,等等!”不能声张!

  梅丞相暗恨不已,倒也很快地冷静了下来:“小心查访,这个无赖不是要钱吗?总要有交接的时候。缀上去!”

  孙格道:“是。”

  危及自身安全的时候,相府以罕见的高效运转了起来。孙格从铜片入手,不久便顺藤摸瓜,找到递帖子的人——在城南一个大杂院儿里住着的个烂赌鬼鼠七。

  鼠七不姓鼠,原也是个小康人家的子弟,读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然而自从染上了赌瘾便什么体面都没有了。他有一项绝技——逢赌必输,输到山穷水尽,能再赢一小把,吊着一口气不饿死。输得狠了时,就上墙钻洞不知道从哪里掏摸点散钱出来续命再赌一把。活似只阴沟里躲着随时会偷粮的老鼠。

  曾有过一个月内输空七次,又七次续命的纪录,江湖闲人看热闹看得有趣,送了他个引号叫鼠七。从此人们都不唤他真名,就叫他做鼠七了。

  孙格去约鼠七见面,鼠七却狡猾:“荒郊野外又或你们的地方,我进得去出不来,有钱拿没命花。要来便到我家里来。”

  鼠七住的地方龙蛇混杂,除了脏乱差,还有一个特点——人多眼杂!鼠七觉得这样安全。

  孙格恨得牙痒,转头雇了几个地痞:“鼠七偷了我的东西,你们去将他绑了来打一顿!我宁愿追回的财物都给你们做辛苦钱,也不能便宜这等无赖!”

  地痞既有钱拿,打谁不是打?卷起袖子奔到了鼠七的家里,将他一通暴打,随他们同来监工的孙家仆人却尖起眼睛来试图搜寻可能存在的证据。鼠七的帖子上能写出信的内容,就代表他看过原信,这是个祸根,必得找到。不然没了鼠七,还得有猫七狗七!

  大杂院里忽啦啦跑出一堆看热闹的闲客,没有一个人劝架,都看得津津有味,指指点点地取笑。正热闹间,忽然听到铁链哗哗地响,配以粗声的吆喝:“看什么呢?鼠七,出来!”

  万年县的差役到了,他们接到了报案,某商铺的丢了钱,在窗户上还留下了脚印。有人指称,看到鼠七在附近徘徊。商铺有悬赏,衙役们跑得就勤快,恰遇到鼠七大喊:“要杀人灭口啦!”

  又截住一桩大案子。

  鼠七此时也顾不上要钱了,抱着衙役的脚:“快带我去衙门里吧!不对!不能去衙门里,梅丞相要杀我!怕我揭露他犯罪的事儿!我死了,那信你们也得不到,自有人将它将到该送的地方去!”他抻起了脖子大喊,叫嚷得人尽皆知。

  地痞们面面相觑,拿钱打人是他们常做的事情,有时候心情好不给钱也照打,怎么会杀人了?还牵扯到丞相了?本能的,他们觉得事情不大妙,一个个拨腿就跑。差役一看,更以为是真有内情,一个个也奋去去追,虽走脱了两个翻墙的,大部分还是拿到的。孙家仆人反应可不及街头斗殴当饭吃的地痞,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拿下了。

  鼠七读过书、混过街头赌坊,脑子总算不太笨,扯起嗓子:“梅丞相是姓古的罪人的走狗!”

  事情想盖也盖不住。

  古往今来,许多大事都是由小人物给弄坏了的。比如一个官,看起来清廉,实则贪腐,直到有一天,他家里进了一个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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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鼠七的事情闹大了之后,程素素并没有就此收手。照她的估计,有这么个引子,李丞相怎么着也得爆发了,也知道是她在做事了。她需要再做一件事,这须得狐假虎威,借一借谢麟的面子才能请得动另外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入场——陆见琛。

  兰台白居易近来过得也不错,整顿了御史台,令整个兰台风气为之一清。刚正不阿的御史多了起来,先前不得已为党争所累的御史也摆脱了窘境,陆大夫真正成了兰台主官。御史们很乖,很正直。

  陆居易也很正直,他也是书院的常客,发生大事的时候往天一书院走一遭是很有必要的。谢麟的态度陆见琛也是看在眼里的,帮李丞相是肯定的,但是他需要明确帮到什么程度,谢麟不可以成为李丞相的附庸,谢麟要是附庸了,则看好他、为他奔波忙碌、早早就被挖墙角的陆见琛又成了什么了呢?

  陆见琛不太客气地道:“芳臣,你的处境我们都明白,确实需要老前辈指点,李相公与程家有渊源,自会看顾于你。你也不能只受他的恩,不还他的情,然而过犹不及。”

  谢麟食指抵着额角道:“陆世叔,稍等,见一个人。”

  要见的就是程素素了。

  陆见琛瞳孔策缩,颔首:“原来如此么?”当年的事情不大不小,不大,人们容易将它扔到记忆的角落里不会经常提起,不小,见到了引子就又能想起来了。

  程家和梅丞相才是有仇啊!搭了一条命进去,还蹲过一回大牢。

  程素素盈盈拜倒,谢麟亦长揖:“这口气,我不能咽。”

  没得讲,老婆吃了亏,怎么能不帮忙找回来?

  陆见琛没有松口:“当然,这口气不能咽,但是,要做到什么样子呢?芳臣,你们夫妇可不能做别人的先锋。”

  谢麟道:“世叔,我们夫妇文弱得紧,哪做得了先锋?若自己能做得了,也就不敢劳烦世叔了。”

  陆见琛并不好哄,眼睛在两人身上滑来滑去,估摸着这夫妇二人的想法:“你们要做到什么样呢?”

  程素素低声道:“请您也参李相公一本。”

第184章 兄弟君臣

  这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案子, 考虑到皇帝本人的因素, 它便成了大案。普通的勒索案,牵出了当朝丞相的黑历史。为了稳定计,原本应该有不少人劝一劝皇帝,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别人不说,李丞相为了安定团结也会这么做。

  但是,梅丞相恰恰是他的老对头, 别人不干,李丞相且要将它挑出来, 此时更不会劝。李丞相一系也无人去劝皇帝, 中间摇摇摆摆的人愈加观望了起来。

  唯一一个去劝皇帝的是齐王, 兄弟俩感情一向很好, 齐王为了亲哥哥的江山出生入死, 皇帝对这个弟弟也是一片关心之意。平素没少向齐王抱怨过古老太师, 先太子是实验组, 皇帝是对照组, 被古老太师挑剔得一无是处, 齐王就不同了, 古老太师既对他没有那么高的期望,就不会过份的要求于他。齐王在军事上的天份又不低,从小到大, 齐王过得比皇帝要轻松很多。

  齐王既不须记恨古老太师, 又与哥哥感情不错, 便去劝皇帝:“当年古某掌政事堂的事情,百官有几个不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的呢?便是哥哥与我,不是也要让他几分的吗?老梅当年官位也不显,难免曲从不是若穷究其过,恐怕经历过那一代的人都要不安了。”

  皇帝若有所思。

  齐王道:“哥只看老梅平素办事怎么样吧,贤臣说不上,倒还算勤勉,不是么?”

  皇帝犹自嘴硬:“没有气节!像李福遇,就很有坚持嘛!哎,还有那个程节,这才是臣子的榜样!”

  齐王道:“那是,可是程节死了,老李同老梅之间的争执,有多少是因为道义,又有多少是因为权位之争呢?”

  皇帝在这方面比他弟弟更容易多想,点点头:“这倒也是。可是!”对元后与先太子的嫉妒以及对古老太师的记恨,他是准备带到棺材里也不忘的。

  齐王大大咧咧地一摆手:“哥,别叫人拿住了你的心思。甭有什么事儿牵到姓古的,就能让你大发雷霆。以往就罢了,要因为这个再弄下一个丞相,您的心思就要叫有心人给握住了啊。”

  亲弟弟啊!没白疼啊!皇帝感动地道:“不是你,没人会提醒我这个事儿。你看,老梅这个事儿,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弄鬼呢?”

  齐王来劝他哥哥,纯是因为关心他哥哥,并不是因为他察觉了什么,也不是因为他推测出是有人背后在弄梅丞相。赵骞与程素素的设计,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他们既没有亲自动手,也没有去联络动手的人,与鼠七之间是完全割裂的,没有动手的李丞相就更与此没有联系了。

  是以齐王摇头道:“那倒未必,这事情难道不是老梅做的?两面三刀的,朝臣里头多的是,不过是趋利避害,趋炎附势罢了。老梅不是个君子,可以说是个小人,庸人,可那又怎么样呢?哥厌烦了他,忍着恶心留几天,也不能叫人猜到了圣意。”

  别叫人把你当枪使了。

  皇帝道:“我知道了。”

  齐王将话说完了就要告退,他与这个哥哥也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皇帝对这个弟弟一向关怀且优容,正在感动的时候,叫住了他:“你站一站。”

  “哥?”

  “我说你,你那府里没个人不像话儿!哪怕儿媳妇当家,你也得要个知冷着热的人,”皇帝开启了老妈子模式,“说了你多少回了你也不听,趁早添个人,睡觉的时候也不清冷。”

  “叫我睡凉铺,他们就该死了。别听阿娘念叨就跟着念叨我,走了。”

  皇帝噎着眼看着弟弟潇洒的背影,心道,阿娘说的果然没错,这都憋出毛病来了!等我收拾完了老梅这个烂摊子,专一给他续个弦,好好的过日子,大家就会将他先前的荒唐事都给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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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有了主意,自己决不能给人当枪使。思来想去,越想越奇怪——老古近来总被提出来说道,恐怕是有鬼的!还是弟弟说的对,不能叫下面的人猜着了自己的想法。也罢,且忍一忍,古某人都死了多少年了,不应该再有让朕罢相的本事!

  皇帝不动声色,眼睛看着朝中百官,看他们的表现,想看出来究竟是哪个敢利用天子!李丞相位最高,又与梅丞相有摩擦,也在考查之列。

  李丞相敏锐地察觉出了事情不太对来,古老太师是皇帝的死穴,已经到了提到个“古”字就皱眉的地步,连加官,都只有太傅太保,没个太师的。

  没道理会为了老梅破例。

  李丞相召集了心腹,开了一场小会,结论便是,皇帝非常的不对劲。李丞相问道:“鼠七之事,真的没有人指使吗?”

  沈尚书依旧在刑部,低声道:“三法司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没有。”这位老先生自从受了程素素的启发,又钻研出了许多不见血的套路,对审讯一道颇有自信。

  李丞相挑眉,没有才怪了!当然,这件事情他是不会泄漏出去的。只是要给大家一个印象——确实是老梅当年办下错事,不小心撞到枪口上了,并没有任何人在设计。背后肯定是有程素素的手笔,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这局做得不可谓不巧,但是该入局的人居然垂死挣扎出来了。

  沈尚书道:“陛下不可能不厌恶古某人的。”

  “然而没有暗示。”李丞相扔出了一句话。

  一旦皇帝要搞某个人,必然会透出风声来,让大家一拥而上的。搞不动、搞不了、不想真搞的时候,哪怕两个人当面顶牛,互喷完了依旧该干嘛干嘛。这是真的不想搞,至少不想现在搞。

  穆先生道:“相公,冷静,照旧。”

  李丞相想了一想,道:“不错,以不变应万变。我与老梅不对付,此时不该袖手。也不能太狠就是了……究竟为什么呢?近来有谁见了陛下?”

  几人凑在一起,才发现齐王与皇帝见过了面。齐王会同皇帝讲什么呢?他没有帮扶梅丞相的必要,平常也不会趟这种浑水。那么便是与皇帝有关了?李丞相恍然:“他们是亲兄弟啊!必会提醒陛下不要意气用事的,只是不知道他劝到哪一点,也不知道陛下疑到什么事情上了。”

  齐王如果有什么优点的话,一是能打仗,二是对他哥还不错,其他的就全是缺点了。而皇帝的一大特点,就是多疑,保不齐是不是已经连李丞相也怀疑到了。

  李丞相苦笑道:“这一局,反而不好破了。千算万算,没想到他会出来搅局。”

  沈尚书问道:“现在只好让局面更混乱一些了。要不要让那个鼠七?”比了一个手势。

  “不,且留着,且留着,”李丞相道,“大家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与老梅,何时不闹了?安静了,反而有毛病了。先下一般的力气骂着他,下手不要太毒太绝。陛下若有怀疑,也会探我的口风。”到时候谁探到了谁的底,可就不一定了。

  “下官便等相公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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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才商定完,第二天议事的议事,上本的上本,将梅丞相提出来挂墙头上晃悠。梅丞相也知道皇帝对古老太师的那份心结,急急惶惶,老脸煞白,出列跪倒,痛哭流涕地请辞相位。光这一件事,不足以让梅丞相就死,但是如果被皇帝记恨上了……

  梅丞相打了个寒颤。

  皇帝不置可否,也不答应梅丞相请辞的话,也没有表示穷治的意思,只让他“回去好好想想”——中途并没有让梅丞相起身。

  便在此时,御史大夫陆见琛出列了。陆见琛向皇帝提了个整顿兰台的建议之后,皇帝耳根清净了很多,便觉得陆见琛真是个能干的人!可见之前雪片一样的弹章里,有多少是废话!

  皇帝对陆见琛口气就好了不少:“卿有何言?”

  陆见琛受了程素素所托,要他参一下李丞相,但是不能简单粗暴地参,要是直接参李丞相就太显眼了。所以要从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引申过来,让李丞相也吃点瓜落。

  陆见琛是参人的老手,他参的是当年办案的人员,办案的时候怎么就没查出来梅丞相是这样的人呢?失职了啊!

  此事与什么构陷丞相、谄阿权臣没关系,古某人死了这么多年了,当年该办的都办了。且只是一封信,毁不了梅丞相这么多年的兢兢业业。陆见琛要问的是,既然信函是存在的,则为何当年办案的人员会疏忽掉?

  这份信函,它是作为废旧文书处理的,可见它一直都存在于官府文档之内!这是管理上的疏忽!由此及彼,各级官府的文档内,还有多少这样的事情?这只是一封书信,若是干系到人命官司的关键证物呢?

  所以,现在大家更应该关心的,难道不是这样的大问题吗?至于什么鼠七,什么谄阿古老太师,该怎么判怎么判就是了,值得这么大讨论吗?古某人骨头都烂没了,纵查出来又有什么要紧的?撂开了吧。当年办案的有谁?不得问一问他们怎么搞的吗?一件两件冤案不算大事,体制有漏洞才是大事。

  陆见琛不点名地批评了某些大臣不要因为私怨,得到机会就啃,而是要想一想大局,想一想,当年办这案子的时候,自己也参与其中的!大家听得出来,这里面有李丞相,不少人为他捏了把冷汗,却不知李丞相心里很谢了他一谢。

  皇帝也夸赞道:“卿真大臣也!”

  陆大夫终于把水给搅浑了。

  公开场合被夸了,陆见琛只有谢恩,可不能像私下召见似的谦虚,而后浑身带着一种升了级的气度,回到了他的班列中去。

  皇帝借着机会给众臣上了一堂课:“要学学陆见琛,以国事公器为重,不要总想着自己的小心思!揣摩着朕躬!朕不用你们揣摩,朕的心思就是,望这天下太平!你们做到了,朕就是欢喜的!”

  哦,不用试探了,李丞相瞬间就明白了皇帝为什么不立刻追究了。皇帝的心思,还是要揣摩的。

  皇帝旋即给他下了命令:“从政事堂起,自察自省,究竟是哪里了了纰漏!有过就要改!玩忽职守者,朕绝不姑息。丞相要办好这件事。”政事堂还剩几个人呀?谢丞相走了就没补,现在梅丞相这样子也不是能正常担事的,任务就落在了李丞相的头上。

  李丞相脸色不太好看的站着,皇帝厉声道:“怎么?有什么难处么?”

  李丞相当场一跪:“陛、陛下,当年,断案臣也有份的。”

  对呢,当年是皇帝动意,李丞相等人还不是丞相,但是瞅准了皇帝的心思,一拥而上,啃倒了古老太师一党。李丞相、谢丞相、梅丞相,以及许许多多因为这一次政治清洗而获益的人,都参与其中了。

  皇帝一噎:“这个以后再说!你先将交与你的事情办好!”

  皇帝还是落到了套里。

  李丞相也有了理由去清查,将梅丞相的人往下踹。罪名都是现成的:你的档案保管有问题!收受贿赂因而循私枉法。

  查!一查到底!

  李丞相手里的干货更足。先前没有一个好的爆发点,现在有了,如果一股脑儿拿出来,足以砸死梅丞相了。李丞相既知皇帝的心意,便不全拿出来,只拿其中一部分,将梅丞相砸个半死,却将很大一部分火力放在梅丞相的党羽身上。拔了牙的老虎,活着也是憋屈。

  外界看来,李丞相与梅丞相虽有夙宿,到底没有下狠手,倒也不算是个坏人了。

  梅丞相很快病倒了,因病辞相,这理由就很充分了。皇帝强压着不满,屡将领不许他辞相,又派出了御医去为梅丞相诊治。御医得出的结论令皇帝难说满意不满意——梅丞相年老受惊,身体垮了,确实不宜再操心了。

  【妈的!还要留着他给太子立威呢!】皇帝回过味儿来,十分懊悔,早知道早点让太子去办他了!现在只好准了梅丞相的辞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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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面,史垣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里,又到了天一书院。这一天该着他讲一回课,对付这些学问还不算深的学生,史垣随手拈来便将他们给应付了。讲完课,被谢麟请去喝茶,程素素自然是陪客。

  宾主坐下,史垣不客气地道:“你们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们的。”

  程素素道:“该我上门请先生指教的。”

  “哼!”史垣不给面子地鄙视她,“陆见琛是你们的人吧?”

  “啥?”程素素装傻。

  史垣看不下去地指尖遥点:“当人是傻子呢?那群雏儿看不出来,谁和谁好,老油子心里没个数吗?厉害了你们。”

  谢麟勇敢地站了出来:“不干她的事,陆世叔……”

  史垣一扫对程素素的刻薄之态,殷切地握着谢麟的手说:“辛苦你啦。我知道事儿是谁起的头,给她善后可真不容易,大家把她惯坏了。”

  程素素:不能骂老师,不能骂老师,不能骂老师!

  谢麟再三解释了,史垣依旧道:“好啦好啦,我们都懂的,李相公也是很明白的。”又问谢麟,谢氏族人有何人要出仕没有。

  谢麟道:“晚辈守孝读书,这些事情并不是很清楚。”

  “老梅滚了,空出不少位子来,要的话,可要赶紧的。帖子往哪里送,不用我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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