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皇帝将魏九骂了无数次:“这毛小子,办事如此不守规矩!必不安好心!”

  王丞相道:“只怕他是必要见谢麟一面的,咱们也不能就怯了他,见就见,哼,怕他们没见过真正高雅之士,也叫他们认清自己的蛮夷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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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有政事堂的介入,行动便迅捷了起来。

  魏九在门口被堵,眼见日影从东到正中,魏九沉下了脸,踢了一脚门柱:“哼!好大的架子!”

  蒋清泰悠悠然地道:“恐怕是胆子太小,唉,原本想看看这南朝第一的风雅之士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没想到……太失望。不该如此呀。”

  “胆小?”魏九豁然开朗,轻蔑地,“哦哦,倒有点小聪明,认出咱们来了?呵呵!”

  蒋清泰等了这半日也不见有任何焦躁之态,只幽幽叹气:“走吧,不见也罢了。”

  魏打个忽哨,转身却见到不远处一匹棕色的骏马带几个随从,慢跑过来:“咦?有些眼熟啊。史……垣?!”

  蒋清泰低低地笑了起来:“这是请了援兵来了?有意思呢。会一会么?”

  魏九道:“那就会一会!”

  二人已将这弯弯绕绕识破,再看史垣故作惊讶的样子就觉得好笑,看南朝诸人也有一丝轻视。史垣邀他们共入,二人的表情也变得可有可无了,史垣心道,你们就装吧!

  蒋清泰心道,看一看倒也无妨,南朝这般繁华是必有可取之处的。

  史垣将人带了进来,谢麟不动声色地:“先生今日来得早。”

  史垣笑道:“近来清闲,我早些过来不好么?”

  谢麟注目二人,缓缓开口:“这两位倒是面生得紧,不似先生的随从。”

  史垣便介绍这二人,一个是九王子,一个叫做蒋先生。谢麟的目光在蒋清泰身上流连片刻,道:“还敢南下?”

  蒋清泰微笑道:“学士敢见我了?”

  魏九在一边抱着手,笑嘻嘻地看着,仿佛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憨直少年。只听谢麟道:“藏头露尾,懒得理。”

  谢麟天生就是个傲娇,口舌上的刻薄从来不比别人好,只有比别人更差。昔年才见程犀,对程犀评价还不错的时候,评价整个程家就是“一母同胞几个人,长得越好人越蠢”。如今对上敌国之使,又是私下的场合,怎么刻薄怎么来。

  魏九低低地笑出声:“不见魏九,便见九王子,学士不是只认衣裳不认人,是只认身份不见人。”

  谢麟点点头:“嗯,原本以为这样见的蠢货会少些。”说着又摇了摇头。

  被骂是蠢货,魏九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哎呀,我知道了,学士是早就认出我了,不过呢,没等到上头点头,就是敢私下见外国使节,就是不敢嘛。”最后一句却是对蒋清泰讲的。

  谢麟镇定地点点头:“不大敢,有点怕失手打死了背祖忘宗的败类。”蒋清泰面色不改,慢悠悠地道:“蒋清泰祖上有一块地,不大,却听说是宜安葬的风水之地。不意被乡间一位富绅看上了,富绅有个叔叔做着大官,给蒋家安了个罪名,夺了这风水宝地,既不想死,蒋家就只好逃了。唔,倒没有忘了祖宗的仇。”

  谢麟冷冷地道:“被亲爹打了,就去管邻居叫爹?再打两顿,是不是就要弑父了?”

  史垣对蒋清泰的逻辑完全无法接受,事实就是这样,官逼民反,官要吃瓜落(有时甚至脱罪),民却是必须有罪的,这就是道理。再听谢麟放弃了一切斯文有礼,直白地开骂,又觉得痛快了。

  哪知蒋清泰毫不愧疚地:“君臣父子可不是这么算的,对不起我,难道还要我敬着?”

  史垣眼见几人说个没完,冷不丁来打断,对谢麟道:“我这便去讲课了。”

  谢麟也不理会魏九与蒋清泰——蒋清泰能说这么多,必有魏九默许——他已知道对面是什么样的人了,这样的人是不可以相信的,他们心中比自己还没有是非善恶,并不是不知道世间的标准,只是他们永远不会遵守,却会利用这标准让别人遵守。若谢丞相还活着,真想将这人拎到他面前,对比之下,谢麟都是个爱护家庭、有爱心的好人了。

  蒋清泰见好就收,斯斯文文地一笑,退到魏九身边去了。魏九懒洋洋地道:“咱们也听听去,不介意吧?”

  谢麟面色不变:“史先生?”

  史垣心里骂四夷馆的人脚太慢!此时还没有来!他们不来,史垣就得看着魏九,不能叫他再出夭蛾子。史垣心中含恨,面上还要很平静地说:“不许扰乱课堂。”

  魏九一笑:“当然。”

  被骂是乌龟爬的四夷馆终于来人了,史垣心里已经狂骂了:早两步不来!我都答允了他听课你们居然到了!

  不想魏九对四夷馆却十分客气:“咦?你们怎么来了?我们随便逛逛,你们居然跟丢了吗?”

  四夷馆承认也不是,否则也不是,只好含糊着:“天色已晚,城外过夜恐招待不周,王子请回。”

  “有城池有田庄,可比我们幕天席地好多啦,帐篷都住得惯,这里有什么不舒坦的?他们能住在这里,我为何不能留一夜?”

  四夷馆满头是汗。谢麟凉凉地飘来一句:“既如此,你主何必筑居而居?何必称王立国?依旧逐水草便是。”

  蒋清泰对魏九道:“谢学生厌烦了,咱们走吧。”

  四夷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感激地给了蒋清泰一个眼神,蒋清泰含蓄地笑笑,与魏九一并走了。

  史垣却还要做戏做足,留下讲一回课,他与谢麟也无心交流,讲完课,他又赶回了城中——身上有任务,便不受宵禁的限制了。

  书院里,谢麟对屏风后说:“出来吧,看得怎么样了?”

  程素素等人一溜儿从屏风后出来,程素素还沉浸在“状元幼稚起来,跟我论坛灌水掐架也没啥区别,居然并不高大上”的怪异感受里。

  赵骞道:“奇怪,蒋某人不像是个幕僚,倒像是个谋主。魏九的样子,不像是来和谈,倒像是来找事。他们没有诚意。”

  江先生冷笑一声:“与故国有深仇大恨的人是最好用的,他们没有退路。用这样的人,可见魏主的心了。”

  程素素认真地问:“先生以为,这是真的要开战了?”

  江先生奇道:“难道不是已经战了吗?”

  “还没有打大呀。”

  要真的开战反而好了!最怕一抻抻个几十年,完全腾不出手来解决内部的问题,一直内外交困着,有多少文武俊彦都是被消耗着,最后被拖死了。还不如大打一仗,损失大一点,但是把对家打趴下了,自家可以专心搞建设。

  “此事恐怕不是咱们议论上能说得算的。”赵骞遗憾地说。他已经能猜到了,这次魏使明着为榷场而来,实则是为了刷一把存在感,造成既定了事实——朝廷承认了北方有一个政权。榷场开不开,已是在其次了,现在开,魏廷能拿到的好处少,约摸魏廷也等着打一仗。

  这一仗只要打了,无论输赢,魏主都能再要更多的好处。哪怕称个臣,口头上的让步能换来实质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吃饱了再反水,多么的顺理成章。

  朝廷虽知如此,却也必得这么办——朝廷的准备也还没有很充足。

  程素素扼腕:“国事竟然这么复杂!”

  赵骞认真地道:“就是这么复杂。哪怕是主战派,也有人等着朝廷吃一记大亏。不挨点打,怎么能真正警惕起来,用心去打这一仗?朝廷并没有被打痛。”

  那就得有无数人做炮灰,才能激起举国上下真正的同仇敌忾,而不是“你小子居然顶撞老子”式的生气。程素素默,这些,她竟是一点手也插不上。只能小小声地问一问谢麟:“若改良稻种,能不能扛得住旱涝减产?”

  谢麟道:“我亦不知稻种能改良到增产多少。”

  程素素这回彻底的沉默了。这个副本太TM的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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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书院里一片紧皱的眉头相反,四夷馆里一片欢笑,魏九与蒋清泰确如赵骞所料,并没有必要哀求得重开榷场。他们仿佛什么任务都没有,就是来寻开心的,在京城盘桓数日,又遗憾地离开了。还不忘买了许多土特产,又采购了不少织锦彩缎玩器等等,甚至还买了一车盐,拖了一队大车,缓缓地北归。

  离京两百里,魏九一勒马,对蒋清泰一拱手:“九王子,属下护送您速归,这车队就让他们慢慢走吧!”

  “蒋清泰”微微一笑:“好。”

第193章 殿下英明

  京城, 政事堂, 一青衫小官抱着一叠卷宗, 快步趋来,几乎听不到足音。魏主派了第九子过来, 看似有和谈的意思, 却什么也都没有谈成, 连称臣,都说:“此事不是做儿臣的能够做主的, 不过小王可以代贵主传与我主。”

  到得最后, 也就得到这么一个答复, 真是令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多少官场争斗的老手, 被个毛孩子给戏弄了!扣他下来?除了给魏主以口实, 再没有任何的好处, 只能放他走了。

  于是乎,自皇帝至丞相, 一个个脸色都很差劲, 宫中杂役的宫女宦官因些许小事被皇帝杖责的不在少数,人人都踮起脚尖来走路。官员们虽不至于如草芥,惹怒了上头, 摁个几十年不能晋升,岂不冤枉?

  蹑手蹑脚地将卷宗抱到政事堂,青衫小官多一个字也不敢讲:“禀相公, 蒋清泰有关的卷宗都在这儿了。”

  极少。

  姓蒋的人很多, 朝廷上略有名气的蒋姓官员也不少, 但是一个也与蒋清泰扯不上关系。朝廷存档的关于蒋清泰家族的情况,只有还没有被处理的旧档(尚未到消档的年限,故而存在),再者就是很简单的一点当年案件的卷宗。

  书院里,蒋清泰自述过往,谢麟与史垣都不敢隐瞒——至少一个不会瞒叶宁,另一个不会瞒李丞相。政事堂知道了,皇帝也知道了,帝国最位高权重的君臣们心里骂当年判案的官员是猪!口中还要骂蒋清泰无礼!又觉得谢麟的反驳说得很对。

  然而说得再好,也只是痛快痛快嘴,蒋清泰已叛国了,还帮着敌国筹划。只要骂不死他,说多少话都是白搭,徒惹人笑话而已。真正有用的,还是行动。

  蒋清泰陪伴九王子出使这段日子以来,据各方面的观察,他对九王子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那么分析这个人的过往,从蛛丝马迹中辨别他的为人,推测他的行为方式就是很重要的了。

  不幸的是,这卷宗里都找的东西十分不乐观——蒋清泰的大哥、叔叔、出嫁的姐姐都受到牵连而死,简直是血仇。

  李丞相人老成精,将案卷一掩:“报与圣上吧。”

  皇帝很着急,他本意是给儿子一座太平江山,也算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儿孙了。眼看着刺儿也拔了,辅佐之臣也培养了,就等双手捧着将这世间最好的送给儿子了,咔!天外掉了一坨翔,落手上了,这要他怎么好意思说“这是我给你的江山”?

  这两天,虽然太子很关心亲爹,皇帝也不大好意思见儿子,弄得吴太后对袁皇后嘀咕:“这是怎么了?父子间没有什么不痛快吧?这世还有比他们两个更亲的吗?”太子生母淑妃也极惶恐,虽然皇帝只有这一个儿子,但是不得圣意,终不是一件好事……

  李丞相的到来也没有缓解皇帝的暗怒之情,将卷宗一翻,皇帝仔仔细细地看,也没找出什么破绽来,问:“就这样?”

  李丞相道:“若要这卷宗里写着‘本官为了自家,诬陷好人’,这案子也就不用断啦。”

  “不要跟我抖机灵!这个……叫什么冯什么的东西,怎么判的案?”皇帝发了一通火,连人名都记不住了,最后却冷静了下来,“冯某人还活着吗?”

  “是。如今是四品知府。”

  “押解进京吧,降几级先放到四夷馆里,”皇帝又来了主意,“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李丞相垂手道:“是。”

  “还是要打的。”皇帝叹息一声。

  李丞相道:“已在准备着了,这二年的战事来看,倒有几个练出来的小将。”军事不是他的长项,便拣自己知道的讲。反正他是看出来了,将领还是得靠打仗,打到最后没死的,就是经历、运气、才干综合起来最好的了。

  皇帝心下烦躁:“那便之样吧!唔,既然伪王已筑城,就会有商人会招工匠,设法派人去打探消息。”

  “是。”

  皇帝留下了卷宗,试图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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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九”与“蒋清泰”却一路跑马,笑得开怀:“哈哈哈哈!”

  “蒋清泰”一扬鞭:“叫他们去查蒋清泰去吧!”

  蒋清泰确有其人,其经历也大致如此,只是真正的蒋清泰此时正在王城九王子的府里,九王子借了他的身份一用而已。假扮九王子的也不是一般人,乃是国尉之子呼延英,也是魏廷新出头的一员骁将。本就是权贵之子,若按之前草原上混乱的称呼来算,叫他一声王子也是可以的。是以扮演起来十分自然,很难令人一眼看出破绽来。

  呼延英道:“真想看看南朝知道王子身份时的嘴脸,一定非常有趣。”

  九王子笑道:“也不过如此了,一场游戏罢了。唉,南朝果然繁华的。”

  呼延英撇撇嘴:“可惜了,这般好地方,被一群猪占着。”

  “倒也不是猪,”九王子想了一想,“各有各的私心罢了,都不傻呢。勇于内斗,怯于外战,啧!就缺个主子抽几鞭子,老老实实地为主子干活儿。”

  呼延英想了一下,道:“是这样!单个儿拆开来看,有趣的人也是有的,捏到一起就自己人打自己人了。看他们这些官儿,以为我是王子,互相在我面前诋毁对方,生怕对方从我这里得了功劳的样子,真是可笑极了。这南朝江山,该是我们的!”

  九王子点头:“不错不错,”忽地又一皱眉,“快些回去吧,我怕回得晚了,好好的城池都叫那群野猪给糟蹋了!”

  说到这件事情,呼延英也严肃了起来。魏廷当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南下,吞并,做成千百年来无数前辈们没有做成功的壮举——入主中原。抢掳无数的珍宝、占领城池、驯南人为奴婢,从此安享富贵,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开心随便欺负欺负人的快活日子。

  但是,如何具体如何做,却产生了分歧,九王子与国尉以及部分贵族以为,当以驯化为主,不可以过分杀戮,杀戮只是手段,若打南朝打烂了,得到的也只是一个烂摊子而已。打可以,但是不能为打而打。另一派则以为,我们是征服来的,就打了,南人还能不活吗?他们活,就会像草原上的野草一般,不断地生产华服美食。只要保有武力,这些享受就不会断。

  九王子学得这群败类才是草原之耻,一点脑子都没有,干的事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简直就是一群只会拱地的野猪。很不幸的是,他亲爹……比较偏向和信重这群野猪。打仗还要倚仗野猪,他爹不得不这样。

  九王子眼中漫上一片阴霾,那也不能由着猪上天!

  提起烦心事,九王子的心情变得不好,对呼延英道:“走!解闷去!”

  仿佛在戏弄沿途以及四明里暗里的陪同官员一样,“魏九”再次消失了,下一次出现的时候,人已在边城,“魏九”很坦然地走进了当地的府衙,自报家门。看着当地官员吃惊的表情,九王子痛快地笑了出来,与呼延英两个一高一低,仿佛合奏一般,笑得当地官员的脸都青了。

  人来了,也不能再扣着,只得看着他大摇大摆地出城,己方还要派人好好地护送到魏境,免得人在本国死了说不清楚。边界线上,见来接应的游骑洪流一股冲过来,近前数丈一齐勒住马,齐齐向“蒋清泰”立刀行礼:“恭迎九王子!”

  当地官员的表情真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了。此地是两国并界这处,魏国使团由此南下,官员当然知道“蒋清泰”是汉奸书生,万万没想到,自己认为的汉奸,人家根本就是……对家少主人。怪不得多少冷嘲热讽他都当过耳秋风,合着根本不是骂的他!

  九王子朗声道:“承蒙款待,就此别过,你们不用送啦,知道你们要向你们的皇帝禀报,我就不留你们了。”

  你tmd还挺体贴啊!

  九王子仿佛还嫌气他们不够似的,指着骑士里一个长相普通的人道:“他才是蒋清泰。”

  妈的!真有人低声骂了出来了。

  九王子已被骑士们拥簇着走远了。

  蒋清泰心情复杂地问:“殿下此行可还顺利?”

  九王子又恢复了慵懒的模样:“很有意思。”

  呼延英笑道:“王子将他们耍得够呛,忒有趣儿。你说南人阴险奸诈,我看呐也就那个样子了,脑子没用对地方嘛。”

  蒋清泰道:“将军随殿下南下,该关注的难道不是山川形势,官民情状,为南征做准备么?”

  九王子道:“那些不用急,对付他们呀,你逼得太急了,他们反倒会拧成一团了。我们一路不动声色地走来,他们几拨人就分别来试探,想抢功,独占与我们的交情。等我们悄悄出了行馆,他们倒拧成一股绳来找我们了。有趣!我看,是得建议父王,慢些打他们,让他们先内斗一下……”

  蒋清泰服气,抱拳一礼:“殿下英明。”

第194章 也要丁忧

  消息没有长脚, 跑得却仿佛比长了脚还要快。

  九王子折服蒋清泰的时候, 边城守将与当地府县官员面面相觑, 忽然一齐爆发:“快!报上去!”

  短短数日,“魏九不是九王子,蒋清泰才是”这条让人不愉快的消息便传到了正在研究蒋清泰的前世今生的皇帝与政事堂的手上。皇帝将整张御案上的陈设全掀地了地上,若非御案太沉,连桌都能掀了。

  “居然被个蛮夷在我大天朝演出武灵王入秦!”皇帝自以为自己智计不输人, 却被年纪只有不到自己一半的年轻人给戏耍了,其中难堪愤怒无法言表。

  丞相们则心生悔恨——不是没有看出来这个蒋清泰不一般,我竟没有多想一步,就这么放他走了!

  指望一个王子南下打了个转儿,还是在有人盯梢的状态下打转, 就能挖到什么足地氛围乾坤的机密, 可能性也不是很大。但是这件事气人!

  皇帝发了一回狠,又旧话重提:“蒋清泰究竟是什么人?必有缘故!查!”李丞相心道,还查个P!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被魏九捏在手里, 笃定他不会突然跳出来拆穿。口上依旧恭敬地答应了。

  生完气, 皇帝也冷静了下来,叹道:“咱们几个这把年纪, 居然被个孩子戏耍了呀。”

  丞相们老脸齐红, 皇帝的唇角往内顿了一顿, 点点头:“去办正事吧。”

  偌大国家, 不止一个伪魏需要伤脑筋, 近来水旱频仍,丞相们已经不止一次感慨谢封的运气好了。处置完一地旱情,拿起另一份急报,却又是另一处决堤了。除此而外,伪魏的事情也不能放下。蒋清泰本尊且慢慢侦知,假的“蒋清泰”是真的九王子,小小年纪能耍出这样的手段来,就很值得去研究了。

  丞相们又各自吩咐下去,将九王子沿途所行、所言、所观,都整理汇报出来。其中有一项,便是他从四夷馆悄悄地溜了出来跑到天一书院去见谢麟。政事堂又下令,命谢麟将当日情况再次复述。

  当日,谢麟与史垣分别将与“魏九”、“蒋清泰”见面的情况已写成奏本上呈给皇帝看了,当时更重“魏九”,如今侧重点不同,必须要重写一遍,认真回忆“蒋清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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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事堂所派之吏快马加鞭奔赴城外,带来的是“重写”以及“蒋清泰才是九王子”的大消息。

  谢麟这辈子听到“重写”的机会屈指可数,小吏口中说出“重写一遍”四个字的时候,他差点变脸——还好绷住了。小吏一无所觉,老老实实地道:“因咱们见到的那个蒋清泰不是蒋清泰,乃是魏主第九子假冒其名,圣上震怒,相公们命学士仔细想想他当时所言所行……”

  谢麟心底微惊——“蒋清泰”居然才是正主?这事儿可不小,回忆一下上一封奏疏里自己对“蒋清泰”也多花了些笔墨,写了此人心性等等,不算全瞎,倒还能交待得过去。又与丞相们有同样的悔,心里将魏九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一旁江先生故意看看天,对小吏道:“奔波辛苦,且请吃一盏茶,学士文章倚马可待,免教再跑一趟。”

  小吏心道,我若能就此带回去,比空手要强,笑道:“那小人便等着了。”

  谢麟铺开纸笔,江先生急忙去找人,墨才磨好时,赵、石等人皆到了。江先生如此这般一讲,又哼哼唧唧地对赵先生说:“还是前辈看得准些,假蒋清泰却是个谋主,在下便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赵骞苦笑道:“哪是什么谋主,分明是主谋呐!还是看走眼了,后生可畏。”心中却想,你对学士夫妇从来不大客气,当然不觉得蒋清泰这样的有什么不够礼貌的地方啦。

  石先生一向话少,点点桌子:“怎么写?”

  赵骞道:“学士上一封疏也没有疏漏了‘蒋清泰’,写得还算可以的。这一回不可与上一封有太大出入,尤其在计相到来之前的事情,不可以比上一封写得多。”

  “我原就没有见他,也无甚可写。”谢麟因了一句便开始动手。

  他本才思敏捷,又将作过的文章再写一遍,立时便成。召来小吏带回京中,几个人都是同样的不乐。江先生叹道:“有这样的大敌,恐怕以后日子要不好过了。”但却是机会,可惜自己在这上头也不很通……江先生扼腕,悄悄看了赵骞一眼,他,就懂得很多么?

  赵骞没有他这份“上进心”,却在琢磨:“恐怕政事堂数年之内要有大变动了。”

  谢麟心中一紧:“如何变?”

  “自然是与边事有关,如今水旱比往年又多了些,不大好说呀。芳臣也不必太忧心,无论什么时候,政事堂里终归还是需要能稳得住、有名望、有才干的年轻人的。”

  谢麟低头寻思了一阵,道:“不知道北国当权者,是人人都如这魏九,还是有所不同呢?”

  “芳臣是说?”

  谢麟慢慢地点着桌面:“九王子其志不小,视万物如草芥,这样的人能容人吗?只要有权、有势、有财、有土、有产……有人,就少不了争斗。只盼朝廷不要将他们逼得太狠了,叫他们自己乱上一乱才好。”

  赵骞一笑:“确实。历来胡虏内耗总是更惨烈一些。”哪家争权都不温柔,不过北国总是更血光淋漓一些,南面么,咳咳,更会装好人一点。

  江先生不悦地道:“岂能寄希望于他人?学士不妨与计相多多相处,国家需要他那样的本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说到史垣就容易想到史垣的学生了,江先生不经意地问道:“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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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素素正在接见娘家来人。

  多福在赵氏身边多年,如今俨然心腹了。她梳着妇人的发髻,坐在一张踏脚上,向程素素说:“李相公家的老翁翁病了,咱们娘子的意思,姐儿也去探探病才好。李相公不但照顾咱家,对姐儿也很关怀。老翁翁为了很好,又是咱们家大娘的娘家。”

  李六年老,年轻时苦力劳作也伤身,亏得有个争气的儿子,名医名药养到了这把年纪。

  程素素马上说:“应该的。这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就去。”

  多福将话传到了,又乞见一见谢绍兄妹俩:“回去也好向娘子说,娘子很想外孙的。”

  程素素道:“探病不好带孩子去,再等等过,过几天我回城请安。”

  多福起身敛衽,程素素道:“将那两个乱神带过来吧。”

  小兄妹俩其实很乖,已经开始识字了。谢麟并不知道要怎么带孩子,自己幼时是不记得了的,但是自己回忆自己,总是带了无数的美化——像我这样的天才,小时候必是勤奋好学的,一定是这样的!我的儿女,必然优秀,一定像我这样的。既有这样的想法,谢麟比程素素还积极地给一双儿女早教。

  目前看来倒也不曾让他失望,写字还早,识字却已经开始了。程素素给他们做了许多带图的识字卡片,两个每天认几个字,认完了就抡起卡片来开片,呃,对知识好像不太尊重的样子……

  此时对着镖完了卡片,被带到多福面前的时候,又是落落大方的样子了。多福屈膝给他们行礼,面上笑吟吟的,且说且盯着他们看。二人毫不怯场,谢绍微后腿了两步,好使自己的脑袋不用仰得那么辛苦,口中沉重地道:“有劳你来,外祖母可好?”

  多福很是惊奇地:“好,都好。”

  谢绍认真地点点头:“很好。”

  程素素笑得咬帕子:“这是跟谁学的?这么像模像样儿了?”

  谢绍还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意思,看向母亲的眼神里写满了“你好幼稚”,将程素素引得来捏了捏他的小嫩脸。

  多福看到了足够对赵氏讲的新料,满意地告退了。谢绍严肃地道:“娘,今天的字我们都认得了。”

  “昨天的呢?还记得么?”谢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谢秀一转身便去扑他:“会的,会的,考我,考我。我考会了要带我玩,我要滑梯!”

  很好,学习的动力找到了!游乐园是建不成了的,程素素却偷偷摸摸给他们打造了一架小滑梯,小到只有半个成人那么高,依旧令谢秀很喜欢。

  谢麟掩住了九王子带来的不快,笑着接住了她:“好好好,考考考!”

  谢绍冷不丁地吐出三个字:“玩玩玩。”

  程素素笑得更厉害了,谢麟心道,九王子的消息还是迟一刻再同她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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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程素素是带着满脑子的“卧槽!穿越必遇之北方游牧副本开启,对面BOSS脑洞比我还大”进了城。车里夹带了一个谢麟,李府也算得上是程素素半个娘家,至少李丞相在世的时候是得这么算的,谢麟作为程家女婿,往李府探病也是应该。

  轻车熟路地去了李府,李府门前依旧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同车的小青咋舌:“啧啧,李相公好威风的,人这般多。”

  程素素道:“平日里人没有这么多,这是有送礼探病的,咱们悄悄地过去,不要声张。”

  “哎。”

  悄悄地到了李府边门,往内递个帖子,程素素的车很快地被迎进了府内,引得一干不得其门而入的人交头接耳:“那是什么人?”程素素脸都没露,自也无人识得,众人猜了一回,又各自摇头叹息地散开,十分盼望自己能有让丞相收礼的好运。

  程素素直入了后堂,李六卧病在床,室内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孙齐绕床前。李六还认得人,看到程素素十分欢喜,用含糊的语调说:“来啦,劳你们惦记啦,大老远从城外又跑进来。你们有事儿,不用来的。”

  老人家说话慢,一句话花了三倍的时间才将将说完,程素素耐心听完:“想来就来了。”

  李六吃力地抬眼看谢麟,缓缓地点头:“这孩子以后就靠你啦,要对她好呀。”

  谢麟也微笑着答应了,又上前一步,道:“我给您看看脉相。”

  虽是半路出家,他于医术上倒有些心得,摸了一回脉,面上不显,将李六枯瘦的手腕放回被子里,轻声道:“年老体衰,是需要静养的病。”这与所有大夫说的没有什么出入,李家老大无奈地道:“都这么说。”他还以为谢麟能看出点什么来,然后一帖药下去给老人家治个活蹦乱跳呢。

  到底是,奢求了。

  谢麟的心情颇为沉重,李丞相与他只作了简短的会面,询问了他对九王子的评价。谢麟也如实讲了:“北虏或有内乱。”

  李丞相道:“不能指望他们自己死,他们死之前,不知道要祸害多少百姓了。”

  谢麟道:“往这一条准备,总不会是多余的。”

  李丞相点点头,意有所动。

  出得相府,程素素便问谢麟:“你面色不大好,是过了病气了吗?”

  “并没有,只是看着老人家卧床不起,有些感慨罢了。人一旦老了,便没有了尊严呐。”

  不想过了数日,却又有消息,李六又挣扎着能起身了,程素素不免开心,直到自家孩子满了三周岁,眼看要出孝了,猛地接到了讣闻——李六去世了,李丞相上表丁忧。

第195章 可知有朕

  没有多少人担心李丞相丁忧的问题。

  丁忧是一个弹性很大的操作, 既可以丁忧, 也可以夺情,从皇帝与太子的表现来看,至尊父子挽留李丞相的可能性更大。即便让他丁忧了, 李丞相儿子一大把, 在中高层的都有, 侄子、孙子也有几个出仕了的,这些都是不用丁忧的。再者, 他的女婿程犀,官儿也做得有声有色, 上达天听。学生如史垣, 正在中枢。

  值得担心的是李丞相这个人。

  李六是对李丞相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这位养父一旦归西,李丞相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挖去了一部分,那是真的伤心。毫无意外的, 李丞相病倒了。

  程素素亦收到了讣闻, 来送讣闻的李家管事面带忧色, 程素素叫住了他:“不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吧?你的脸色很不对,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发生了?”

  李家管事苦笑道:“娘子,这事须瞒不得娘子, 娘子到了咱们府上就知道了。咱们相公, 伤心得病倒啦。宫里派了三四起御医来, 吃了多少帖药, 都不见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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