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他老人家口中的“贤者”当然就是谢麟了, 他的儿子们一想到去书院就要见那个阎王, 心里是十分拒绝的。襄阳侯不知道其中缘故, 还给儿子们掰开了揉碎了的讲:“不与谢芳臣结交,你们能有今日吗?”

  这跟谢芳臣不谢芳臣的没关系!跟他老婆有关系!二蔡一肚子苦水不敢往外倒。

  襄阳侯只恨儿子们开窍开得少了, 特别耐心:“百姓、小官小吏们看咱们家是权势够了, 你们还不知道吗?你们兄弟多少个?个个都要老子给你们安排好了,好, 老子不怕累,累死了也要给你们都扶上马,老子还有死的时候呢?我死了,你们怎么办?你们儿孙怎么办?自家人当然要互相帮扶, 可是呢……外力也是不可少的。甭管他是什么人, 我看你们是有些怕他的,见到他我也有点怕的,那个人城府深的。可是呢, 他好用啊, 怕就怕呗。哪有光吃肉不挨打的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 蔡七蔡八也是大户人家十来个兄弟、几十号堂表亲狐朋狗友堆里混大的。都听明白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假,但是自家这大腿真不够粗,能救自己不饿死,但是想过得好,得自己找靠山。眼前一座好大靠山,不去靠还要跑?

  脑子没病吧?

  是以蔡七郎躺得毫不费力,一点反抗之心都没有,任“程肃”想怎么推倒就怎么推倒,配合得一比。问什么答什么,不但答问题,还能引申,还能多说一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认真学习工作长的见识,分析分析情况。

  “前后两个将军,论本事,这个前者守边这么多年没出大纰漏,后者没有魏虏的时候也没出纰漏,可见也是差不多的。也该是他倒霉,新官上任想弄自己那一套,觉得看得明白了就要动手,先废了旧的,再立新的。不想旧的才废完,新的还没立起来,魏虏来了。就显得……”

  这分析还不是他说的,是兵部侍郎讲的。蔡七郎现在可是个大好青年,有个侯爷爹,还有个勉强承认他是自己教过的差生的计相老师,又跟个帝国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沾了关系。上司们只要不是政敌,总愿意随手提携一下他,左侍郎就顺口对他一讲解。

  蔡七郎觉得此言有理,便记了下来。心道,我以后要干这个事,自己的新灶不起来煮上饭,绝不拆旧灶饿着自己个儿。

  将这些话对程素素全倒了出来,又添了一句:“两府如今还在忙着调集人手,听说,要置新官了。”

  程素素很是感叹:“大蔡兄果然是俊彦,一旦认真起来,令人赞叹。”

  蔡七郎被她夸得浑身皮紧,就怕被松骨头,极谦虚地表示:“是亏得府上给我的指点QAQ”

  程素素与他客气了几句,表示现在在城外不方便,等过些时日返城了,会让谢麟设宴感谢他的,以及,有什么消息以后记得告诉她一声。蔡七郎眼前一黑,有金大腿是件好事儿,但是被大腿踹过,就难免有点心理阴影了。心情得杂地目送程素素的马车离开,蔡七郎觉得不能他一个人怕,得把自家兄弟也拖上贼船。

  程素素与谢麟便带着蔡七郎的消息,回来与幕僚们一讲。三位先生翻过来掉过去地将蔡七郎这条消息斟酌了再三,无论是江先生的阴谋论,赵骞的经验论,以及石先生的家传学问,都认为真相与此出入不大。

  因此,只要局势不更加恶化,李丞相就会安然无恙。

  幕僚们给谢麟筹划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先前便由石先生去设个局,给谢麟在书院刷一个无法磨灭的存在感。如今听了蔡七郎的消息,赵骞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关窍:“芳臣,从现在开始要为另一件事铺路了。书院里除了读书,或可教授一些北地风俗常识。”

  位卑未敢忘国忧,哪怕不在朝,也很关心国政,还培养实干的人才。谢麟道:“先生说的是。”

  赵骞续道:“还有,先前的计划,现在就要改一改了。先前以为外放时间不宜太久,不可与两宫疏离。但是芳臣你在地方的时间毕竟还短,若能再任两任地方就好了。这又与不可长久离京有了出入。如今机会来了。”

  谢麟略想了一下,问道:“先生是说,北方?”

  “正是。去了别的地方,不闹出点事儿了,就泯然众人了。北方不一样,你不找事,魏虏会帮你找事的。包你的名字总能出现在御前。怎么样?”

  谢麟略有犹豫,他已经不是当年父母双亡、舅家遥远、祖父压制的小青年了,当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光棍一条、赌性极其顽强。如今可不一样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家里事事顺当,还有一府的人盼着他平安。

  此时,石先生加了一句:“有三五年可平的逆匪,无三五年可定的胡虏。”就算是闹得最凶的黄巾军吧,也就那几年的功夫,可是异族呢?前仆后继能跟你死磕几十上百年。

  江先生补上一刀:“先到先得,做熟谙边事的老前辈就很好!”将来与魏廷打交道必然是朝廷中极重要的一环,哪怕魏国完了,若有后起者,也是需要熟谙边事的老手的。这是一个加分项,有了它,进政事堂的把握就更大了。

  程素素也给加了一句:“做事须趁早,趁咱们还跑得动。”

  娘子跟着一起去!谢麟一脸坚决:“好!”

  第二天便开始为学生讲解一些简单的北地风貌——王瑱、高英等商人友情提供的部分讯息。同时认真考验学生们的能力,从中挑选几个精干的,待谢麟起复之后,或可引为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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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素素却在为一桩家务事断案。

  卢氏为女儿的归宿愁了很久了,普通一点的男子,别说小青了,卢氏自己都看不上,又不想女儿嫁仆役,又知道外面家世正好的男子自家不大配得上。亲上做亲的念头都动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眼看与小青一边儿长大的程素素儿子都能打酱油了,小青还小姑独处,卢氏怎能不急?有一个在适婚年龄的女儿,做母亲的看着平头正脸的年轻男子都要在心里称上一称,高据自然也是被称过的,结论是有点高攀不起。

  哪知道高据现在提亲来了。

  卢氏还怕是高英自作主张,仔细问了又问,张娘子再三保证:“我见过高家母子仨,都说是中意的你们家小青。”

  “这可不能开玩笑的,高小郎是江先生的学生,江先生没个安排吗?”

  张娘子道:“哎哟,这个可就说不好了呢。不过呀,据我看呢,哪有娘子身边的小大姐更可人爱呢?”

  这也是实话,高据将自己的婚姻称了又称,他还肩负着自家一房的重任呢。他做江先生的学生,高英又做买卖,并非是心里就认定了必得给人做狗腿才行,实是自己的条件达到,才在现有条件下做最优的选择。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比自己更高一步的,比起并不认识的先生女儿,倒是小青看来素质还行——能担事儿。

  跟在程素素身边的,不能担事是留不下来的。且小青也是良民,与程素素感情也好,性情也活泼些。高据原以为,像他父母那样相敬如宾软软绵绵过一世也不错,如今看着谢麟与程素素这闹腾劲儿,就不想过白开水的日子了。

  卢氏母女比起江先生一家来条件自然是差的,高据将两边仔细称量一回,倒觉得失这一点条件,得一个小青这样的姑娘,还是值得的。

  回来与母亲姐姐一说,他母亲先反对:“我看你老师很有意招你做女婿,咱们不声不响的这么办了,岂不是轻视于他?你可得弄明白了,你与府里交好,是因为先生,不然,咱们哪能搭得上府里的线?这会儿还在邬州趴着呢,顶多族里不敢欺负,可没有今天这样的自在。”

  高据将双方条件摆了出来,最后说服母亲的是:“我看小青更自在些。”

  高英支持弟弟:“他要喜欢,就由着他。强扭的瓜,不甜。外人看来般配的,是苦是酸,只有自己知道。”

  高母想起她的婚姻来,也是叹气:“罢了,我总不能说,我养的是儿子,不会吃亏。都是做父母的……只要你们乐意。你先生那里不好交待,就都推到我身上吧,你们两个,打小吃苦,都是父母没用,也是该顶一顶用啦。”

  然而小青不乐意!

  卢氏掐了小青好几把,小青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硬是没哭。被逼急了往程素素房里一躲,死活不出头。卢氏总不能跑到程素素房里打女儿,就只好在自己屋里打转。

  程素素办完一件大事,听赵骞的意思,又能一起出去浪,心情正美好,冷不丁被卢氏冲出来请到了房里。

  程素素惊道:“这是怎么了?说出来,我给你办。”

  卢氏道:“还不是小青那个死丫头!好好的亲事……”

  “毛?高据?”程素素张张口,“他们俩什么时候凑到一起的?”

  就是没凑到一起才着急的!

  小青听到母亲与程素素说话,闷声不吭地从里间出来,往程素素面前就是一跪,什么话也不说,听着卢氏絮絮叨叨地说着合适云云。程素素此时春风得意,若说遗憾,与谢麟称斤论两划拉到一块儿过日子算得上一桩——谁知道居然合得来呢?若是合不来,岂不是一辈子与枕边人勾心斗角?

  她便没有顺着卢氏的意思往下说,而是问小青:“小青姐,咱们一道长大,你是为的什么,说出来嘛。你只说不愿意,倒是能拗得赢三娘,可她不放心。”

  “说出来,也未必放心的吧,”小青说,“高家正经人家,可不是给人当仆人的,我还不想离了姐儿呢。”

  卢氏这时就不好说话了,要嫁个普通人家呢,还巴不得老婆有份工钱,高家不缺这份钱。高门大户里的世仆,有了脸面之后还要放出去置产业、养奴婢,也要挺直腰杆呢。

  程素素道:“说实话。”

  “就是实话,我在姐儿这里,每月二两银子,独一份儿的。出去了,哪怕婆家给,也是伸手拿人家的,不是我自己挣的。说是一家人,可那不一样。”她跟高据是真没那个感觉,要是看对眼了,什么伸手不伸手,整个人都给揣兜里了。两个原因凑到一起,小青自然是不愿意的。

  卢氏还在以为她发昏,程素素却听明白了。这个理由又是很难说服卢氏的,程素素想了一下道:“事缓则圆,都不要急,先缓上一缓吧。还有高据,江先生不说,他自己也要琢磨一下怎么对老师交待。三娘,小青姐的事,我兜下了。”

  小青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

  程素素认真地说:“只要你不后悔。”

  小青绽出一抹笑来,用力地摇了摇头。

  卢氏急得不行:“你们两个,怎么都这么……”

  “三娘,”程素素一字一字咬得清楚,“只要我还在,这就不是个事儿。”

  卢氏心下稍安,也对,有程素素做靠山,倒真的还等得起一二年。求亲的事呢,要是一说就成,那得是天造地设,多的是两家犹犹豫豫地磨,略拖一拖,寻个理由拒了,不伤大家的情面,就说不合适就行。卢氏甚至还在想,这事儿反正眼下是要不成的,就不要告诉江先生,以免伤了师生的情谊了。为此,她又求了程素素:“别叫别人知道。”

  程素素也答应了。

  卢氏这里与高家磨着,理由倒挺现成的——小青还有爹呢!正在老家给程家看房子,这事儿怎么也得跟老头子商量不是?拖到年后,老头子不愿意,那就没辙了。哪知道高据比鬼还精!这事儿要是程素素看好,做个媒,别说老头子,十八代祖宗都得认了。

  幸尔卢氏老到,与张娘子两个并没有宣扬。张娘子也会说话,说的是:“他们家是做仆人的,怕你们读书人说的那个什么齐大非偶。”

  高据就知道这事不成了,不由扼腕。他母亲心道,这样也好,否则这么个要强的性子过了门,日子也过不顺不是?两下里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此事。然而卢氏与高母都警惕起来,都要给自家儿女早早安排下婚事才肯放心。

  不意天意弄人,才过了正旦,石先生正在为他安排来踢馆的人受了风寒起不了床而忧心,皇帝死了。

  山陵崩。

  什么婚娶都先扔一边吧。

第199章 正人君子

  皇帝去世, 并非天下人统统戴孝,但是京城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是必须穿孝的。官员不用提,天子脚下的百姓往往有各种优待, 这个时候就该还回来了。是以书院里不止谢麟一家穿着孝衣,程素素还得给上下人等都准备点白布。好在非亲非故的,穿孝的日子短, 按惯例,会有一份“遗诏”又或者是新君、政事堂的命令,下令几日除服。

  安排好这些事情, 程素素第一时间请住在书院的谢涛夫妇回府:“阿婆是必要入宫哭灵的, 恐怕四叔四婶在府里又是陪伴又是看家分身乏术,请三叔三婶回去照应。”

  继而与谢麟商议:“才见大蔡兄,这一回要去寻一寻小蔡兄了。”

  小蔡兄管城门,这个时候谁往京外递了什么信了, 政事堂派的什么人往哪去了,一一要严查。掌握了这些大致的动向, 对判断局势会有重要的影响。

  谢麟道:“我与你同去。”

  “且慢!”赵骞拦住了谢麟, “此事娘子去办即可。芳臣, 你还要做一件事。”他让谢麟写个惊闻皇帝大行之后感慨的诗文,回忆一下自幼被皇帝提携的事迹等等。再在书院里哭几声, 这个时候, 谢麟一定不要上蹿下跳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定要绷住形象。

  程素素独个儿去见了蔡八郎。

  蔡七郎已受过一番惊吓, 蔡八郎做好了心理准备, 见到她的时候,依旧忍不住弯了弯腰,软了软脚:“程、程兄!”

  程素素好言安慰他,不意说话越软,蔡八郎的脸上哭意愈浓,程素素只得作罢:“瞧你那样儿!站好了!”

  蔡八郎瞬间站得很直。

  程素素这才说了要求。

  有事交待他做,蔡八郎奇迹地不紧张了,拍胸脯保证:“放心,都记下了!我每天一次派人送到书院里。”

  两人接完头,程素素驱车回到书院,路上却时不时见几团行人,哭委于地:“陛下,陛下您老人家怎么就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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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人大概很难理解皇帝死了的时候,有许多人痛哭流涕伤心不已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人里,还有许多在皇帝活着的时候骂个不停,就差指着鼻子说他是昏君了,此时也哭得快要昏过去了。

  京城毕竟是京城,镇定的人也不少,老一辈还记得现在“大行”了的皇帝他爹出殡时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情状。有好事者躲在窗户后面,对着路上往来匆匆的官吏差役们指指点点,口里对年轻人说:“现在这些人呐~急脚猫儿似的~比起当年先帝的这个时候,差远啦~”

  当然差远啦,那会儿古老太师说一不二,上下一个声音,又没有边关急警来捣乱,藩王们但有点小心思便受到了无情的镇压,一个一个被赶得很远。现在可没有一个那样强势的人来主持局面了,李丞相固然有手腕,新近被参,边事又吃紧,可比不上古老太师那个时候了。政事堂里,丞相们一面想着维持大局的稳定,一面也要趁着这个机会发展一下自己的势力,这便又掰起了腕子。

  东宫比起乃父要讨喜得多也聪明不少,但是只有一个人,他的加入,不过是角力的人又多了一个,让情况更复杂而已。

  皇帝之死,它的意义,超过了死亡本身。

  京城暗涌无数。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还没有人为了抢肉吃而砸锅,政事堂维持了正常的运转。一道一道的命令传下来,驿马、信使不绝。往各地发布这一噩耗的、往藩王等处报丧的、往京外帝陵准备的,各司其职。

  李丞相作为东宫信任的老师,才蒙东宫说情,眼下更为东宫考虑。在对藩王的问题上,他与昔年古老太师是一个路数——卡着不许他们生事。办法却是截然相反的,召令各地藩王携眷奔丧!

  东宫本聪慧,只是伤心惊怒令他一时难以理解,问李丞相:“诸藩若在京中生事,可如何是好?”

  李丞相道:“他们与京里断了几十年了,想生事,也要生得出来才行。殿下该知道,如今北地不太平的。”万一内外勾结起来,一个有着皇室近枝血统的伪政权,可比明晃晃立在外面的异族对朝廷的威胁更大。

  “是我糊涂了!”咬牙切齿的声音,“老师一向说的对,阿爹就不该信任僧道之流,更不该服什么丹药!”

  李丞相道:“这些交付有司便是,眼下要紧的是稳住。大行皇帝的丧礼要备好,您的大事也要准备好。只要名份早定,再有风浪也不会很大了。再有,要往伪魏那里发国书报丧的。”

  “这……只怕彼会趁虚而入。”

  李丞相口角一抹冷笑:“难道京里会没有伪魏的探子吗?我看不至于一个也没有的,这样的消息不是机密,不如挑明了。再有,政事堂会请两宫旨意。”这两宫,指的是吴太后与袁皇后了。折腾藩王,且让吴太后顶在前面,名义上她是“母”,比起尚未正式即位的太子,她更是名正言顺。

  有李丞相的规划,虽则许多事情上还是要互相争抢,譬如谥号、庙号的拟定等等,一般事务进行得还算顺利。李丞相将边事托给王丞相,使叶宁与燕丞相等议尊号,他自己准备着新君登基与两宫安置等事。

  各人干着自己那一摊子,也没忘记将手往别人那里伸一伸,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新君的喜好最要紧,王丞相关心边事之余又请增加宫中守卫,叶、燕二人一边吵着是中宗还宪宗,一边说到了天子守孝的问题。李丞相安排着登基事项的同时,还要总揽事务。

  这里面又有太子生母淑妃的地位问题,生母嫡母,比老婆和老娘之间的争执还令人吐血。

  好在东宫自己比较清楚,以为:“皇后,大行皇帝嫡配,袁氏一门忠烈,与同休戚。何氏何得何能,可与之比肩?”将亲舅舅压了一头。朝廷上下都以为新君比他爹强得多。

  东宫脾气很好,比大行皇帝更能听得进谏言,关键是他没有什么奇怪的爱好。眼下唯一的坚持就是,一定要把大行皇帝嗑药嗑死的事情给瞒住,同时要把给皇帝炼药的僧道野人都掐死!

  这是相互矛盾的两个条件,不想大行皇帝死得不光彩的真相——嗑药嗑死的——给传出去,又要让相关人员受到谋害皇帝相应的处罚。

  比起其他的事情,这就算小事了,一群老官油子接手了此事。李丞相素来不喜欢算命的,推而广之,道也厌、僧也厌,连跳大神的都讨厌,一甩手,将玄都观给推上前去顶上了吴太后想要的法事。再来交道箓司,考大行皇帝临终前接触过的炼丹道士的执业资格——必须是不合格的。然后再追究这些人以非法手段混到大行皇帝身边的用心险恶。

  实则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大行皇帝是怎么死的了。东宫心底一片父子之情,要的不过是落到字纸上的官样文章好看一些而已。几十年后,却有一大批休致的老大人们开始写笔记,千百年后,大家都知道大行皇帝的死因了——这是后话。

  李老师如此为学生鞠躬尽瘁,做学生的也投桃报李。原本东宫便信任程犀,此时将程犀的假期给勾了,调到了自己身边来,一则程犀本来就是大行皇帝给儿子储备的人才,二则趁机算还了李老师人情,一举两得。

  于是皇室各人晋位、官员升迁(这个变动很少,最大的变动当在登基之后数年内)之类,许多都由程犀起草记录,拟旨发放。

  与大行皇帝的丧事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的,是新君的登基。一切仪礼皆准备妥当,这个朝廷,跟北边魏国死磕还在吃亏,然而京畿卫士震慑藩王还游刃有余的。且新君的亲叔叔,藩王里战力第一,一人挑一群兄弟的齐王,他站在侄子这一边,居然不想趁机造个反自己干!一心一意扶着亲侄子顺顺利利地正式坐上了宝座。大行皇帝成了先帝,吴太后成了太皇太后,吴皇后比何淑妃先一天成了太后,何淑妃先太妃再进太后,太子妃也成了皇后……诸如此类。

  照惯例,这是要普天同庆的,其中之一便是大赦天下。赦也不是随便赦的,小罪赦免,大罪重罚转轻,砍头的不用砍了……如此而已。

  这里面又涉及到了一些被流放的罪官,此处不得不提一提大行皇帝的老冤家古老太师家了。先帝一向记仇,时不时就将古家人再往泥里按一按,前番还出了点私自逃回的事情——梅、李之争时躺枪的。

  程犀便提出:“古氏也当在赦还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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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君子啊!”石先生万分感慨。

  他父子都是明白人。古老太师独断专行,对皇帝不够尊重,对百官过于苛刻,都是取亡之道。然而皇帝的小心眼,追在后面咬了几十年也是有失人君的体统的。这对君臣,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相处不好才是正常。

  虽说如此,古家总是自家亲戚,石先生也不想古家总这么惨。然而先帝在时,谁敢求情?

  现在程犀就敢了,还出面说服了新君:“先帝末年,已不愿再追究了,何不顺了先帝之意呢?史笔提及,也无损圣名。”依着新君,赦也就赦了,顾虑的是先帝的名声以及自己做人儿子的“无改父道”。程犀一苦主之后都这样讲了,便顺水推舟了。

  李丞相那里问了程犀一句:“不怕报复吗?”

  “天无绝人之路的,族诛之刑,尚且不及三族、五服之外。”程犀答得也很得体。

  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这是惺惺作态,程犀偏有一种做多么肉麻的事情都令人信服的本事。一件事情,只要加上了他的名字,就好像被写了包票一样。程犀顺利地将古氏赦还,亲笔拟的草稿,新君审阅之时犹自夸奖:“寥寥数语,情真意切。”程犀摇头叹道:“论文章,还是芳臣。”

  新君顺口道:“记得谢老便是在那年这个时候没的,他也该起复了吧?都回来帮帮我吧。”

  新君的意思传到政事堂,叶宁微愕——他还想着这几天怎么把外甥弄回来呢,怎么就……叶宁以为程犀是个正人君子,是绝不会给妹夫开后门的,哪里知道程犀的鬼主意是只多不少的呢?

  两样消息一齐传到书院,整个书院顿时忙碌了起来。

第200章 金秋将至

  计划没有变化快, 先帝丧礼期间略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严打时期,自东宫开始,心情都在不好, 谁惹事谁倒霉。是以“有人来书院踢馆被反杀”这种很有轰动效果的新闻是做不成了的,其策划人石翼石先生也不觉得遗憾——他准备好人病得七死八活,先帝不死, 这演戏的都要死了。

  且石先生还有一桩心事,他的母亲毕竟姓古,古氏早已没有了根基, 不特姓古的不剩什么人了, 亲戚朋友几十年来早划清了界线。还有一些人家,老一辈的去世之后,小一辈干脆就不知道自家与古家有过什么交情。算来算去,竟是只有石先生才是最亲近且能帮扶古氏后人的了。

  明知此时谢麟正忙, 石先生也不得不告个假,为古氏后人安排住处等等。遇赦还乡分许多种, 有些似程家这样算“昭雪”会发还抄没的家产, 或者是官府酌情给予安置。古氏后人这样的情况, 竟没几个人有心情给他们安排妥当,能拨几间不漏雨的房舍就算不错了。生计问题, 交流问题, 万一有个七灾八病的也需要有人照顾。

  谢麟倒是大方:“先生只管去忙, 前人的事随前人去, 先生做好眼下就是了。”

  石家小有家产, 石翼将母亲的嫁妆整理出来,批出一部分来给古氏后人安家,内里包含一处不大的宅院,正好安置如今人丁不旺的古家。又批出几顷田、两间铺子,一同划到古家名下,算是给了他们安身立命之处。古老太师党羽尽皆凋零,子孙存活过不过三、二人,朝廷上下皆不以为他们是威胁,谁也不屑分出这份心神去为难他们。倒是要防着一些民间的歪门邪道,什么勾引赌博啦、骗财骗色啦之类的。为免他们不善经营,石翼给安排的还是石家的旧仆。

  做完这些,石翼再赶回京城的时候,谢麟已经搬回了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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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麟是激动的。

  程素素看得出来。

  一路上,他的话尤其的多。

  谢绍与谢秀小兄妹两个对京城谢府的印象并不深刻,倒是将书院当成自己的家,如今搬家,两个孩子都小有紧张。谢秀不停地问:“咱们住在哪里?还住一块儿吗?与四叔公住得近吗?我还在哪里上课呢?”

  谢麟道:“近近,大家伙儿都住一个府里。这儿是正房,这儿是当初我和你娘住的地方,这里是……”摊开了左掌,右手食指在掌心比划着。

  谢绍比较关心的是:“那,先生们也住在府里吗?那些师兄们呢?”

  “先生们在府里也有地方的,书院的学兄们还要读书,你们倒有一、两个师兄过两天会过来的。他们住这里……”继续在手掌里比划。

  竟将谢府的布局给两个三岁的孩子讲了一整遍,附带着各种事迹,有许多事程素素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起,不由听住了。谢麟讲得嗓子有些发干,抿一口茶才惊觉自己有些不对劲儿,清清嗓子:“大致就是这样了,到了府里,你们不许近水,不许爬树……”

  “那这府里也就没什么好的了。”谢秀很不服气地说。

  谢麟苦笑,心道,在书院你们怎么淘我都放心,那个府里,离开了我的眼睛,我怎么着都不放心了。想当年,我可是在自己家被“亲人”谋算的。

  程素素道:“呐,到了府里,你们自己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好不好?”

  这么大的孩子,自尊心强烈得一塌糊涂,以为自己的三头身可以顶天立地,尤其爱自己拿主意。她这么一讲,谢秀高兴了:“那我看可以爬个树的。”

  谢绍眼中也闪过一丝跃跃欲试,毕竟更关心另一件事情:“读书的事儿呢?先生们呢?”

  他再聪明,也不过是三岁,他亲爹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顺口问道:“阿绍想哪个先生了?”

  “呃,都、都想的。”

  谢麟道:“哦,那就都在了。除了你们孟翁翁,江、石、赵三位,都会常在府里出入,你们见了他们都要礼敬。”

  谢绍忍一忍,也装作不在意地道:“那、哪个先生,能见得多一点哦。”

  谢麟勾起唇角:“那……赵先生好不好?”

  “好、好的。”孩子是敏锐的,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他挺喜欢的赵先生跟他爹不是那么亲近。反倒是江先生,跟他爹不是外人的样子。可是他喜欢赵先生嘛!

  谢麟心道,小东西,你给我弄鬼!故意吊着儿子,谢绍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程素素,小胖手拉拉程素素的袖角。程素素没绷住,掐了谢麟一把:“说话。”

  谢麟揉着胳膊抱怨:“你可真是喜新厌旧,有了儿子就开始打儿子他爹了。”

  程素素哭笑不得:“喂!”

  谢麟正色对谢绍道:“赵先生是你太公的旧人,要更加尊敬才是。”

  “嗯嗯!”谢绍用力地点着头。

  程素素瞥了谢麟一眼,谢麟故作轻松地道:“赵先生也是有些本事的嘛。”难得的是赵骞对谢家是真的有感情,必然不会害谢绍。接下来谢麟起复,将会非常的忙,有赵骞在一旁盯着,无疑会十分安全。

  突然,车外人声嘈杂了起来,谢麟将车窗掀起一角,却是进了京城了。程素素叹道:“先帝驾崩,这京里也冷清了不少。”比起昔日喧闹,如今人虽多了,热闹却少了。

  谢秀好奇地望向车外,人这么多,还不热闹哦?大人真的好奇怪。

  等到人声渐渐安静的时候,便是进入了权贵云集的地方。路旁也偶有小贩等,却少有高声大语之人了。

  谢麟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自从他父母过世,于今二十余年,他终于又能将这座府邸当成自己的家了。

  谢府此时已是焕然一新,虽则先帝驾崩,不好重新油彩,不能张灯结彩,府里上下却都收拾过了,不再是举目黑白色调。花树新抽出嫩绿的芽苗,仆役们脸上也都挂上了笑容,穿着簇新的衣裳,个个像浇过水的秧苗,立得直直的,声音脆脆的,脚步也一个个轻且快。

  长房劳苦功高的张管事一身新衣立在门首:“二郎,不不不,学士,学士回来啦!”又给程素素母子三人问安,再说儿子张富贵没脸色,让他赶紧伺候着进府。

  他自己跟在谢麟身边,低声汇报:“学士,老夫人迁到西院去了,将上房让了出来,命人布置一新,等您回来搬进去呢。”

  谢麟站住了脚,微皱眉:“怎么这样?”

  其实这样很好,不然你怎么请老太太走人?

  张管事道:“老夫人早就有这个意思了。您甭一见面儿就跟老夫人说这个,先说些高兴的,一家团聚了。高兴完了,再商议事儿嘛。”他一开心,看谢麟还如多少年前。

  谢麟微笑道:“知道了。”

  一行人到了上房,老夫人在正中坐着,底下儿孙们都笑意盈盈,那笑脸仿佛在说:有好事,有惊喜。

  林老夫人自己也先不提搬迁的事情,好似自己还住在这里似的,待将两个曾孙辈抱在怀里揉个够,才说:“今天我有一句话,你们都听好!”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林老夫人认真地道:“阿麟出孝了,这府里该重新立规矩了。阿麟、素素,以后这府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只管享清福了。你们有心,陪我说说话,忙了也不必管我,只将这家支持下去,我看着就高兴了。听我说完,老的老去了,小的长大了,万物生长这是天理。枯叶该落就要落,新芽该长就得长。只有儿孙无能、前途黯淡的人家,才会老的死压着小的。老三、老四,你们都是阿麟长辈,该盼着一代更比一代强才是。”

  谢涛、谢涟一齐起身,垂手应是。

  林老夫人道:“我四个儿子,最顶用的早死了,余下的三个,都不如你们的父亲。孙辈儿若再不如你们,我死都闭不上眼睛。”

  谢涟忙说:“阿娘怎么说起这个话来了?阿麟这般年轻就有这般成就,不够您偷着乐的?”

  林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好啦,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以后呐,这个家里要上下一心。既交给他们小夫妻了,就谁都不能唱反调,谁反一个我看看!”

  众人皆说不敢。

  林老夫人道:“老胡,钥匙、账册交给素素。阿麟呐,外面的事情,你看着办吧。赵骞那个年轻人一直在你阿翁身边,现在到了你的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谢麟与程素素还要推辞,林老夫人道:“你们是长房,你们不接,谁个接去?”谢涟就起头,一屋子人七嘴八舌让他们接下。

  林老夫人含笑看着谢麟与程素素拜倒在她的身前,伸手轻摩二人头顶:“这样我也就放心啦。”

  老夫人自有考量,二子一孙都要起复,这个当口一个和谐的家庭是很重要的。谢麟被视作继承人多年,谢封死了三年了,府里当然要交给他。难得三房、四房不争,老夫人乐得府里归了亲孙子。

  在片欢喜声中,老夫人道:“次序已定,我一个老寡妇再住在正房就不合适,我看西边那个院子就很好,早就洒扫好了,今天呢,你们住进来,我搬过去。先帝的大事,不好吃酒听曲儿,自家人吃一席,就这么定了吧。”

  于是象征性的搬迁,设宴,老夫人与程素素又给家下仆役等发赏钱,直到月上中天才各自散去。

  上房收拾得极好,看不出老夫人的痕迹,长房用惯的家什一句话便搬了过来,老夫人用惯了的家什都搬走了。细节当日后慢慢铺设,眼下住人是足够了的。将孩子安置在厢房,程素素与谢麟还是睡着昔日的婚床,仿佛还住在新婚的房间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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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谢麟就奔到宫里报到。依旧暂做他的学士,却不是成日呆在翰林院,而是与程犀在御前会面了。

  此时御前与先帝之时明显不一样了,人人都真诚了不少,且年轻的面孔也变得多了起来。谢麟在殿前就遇到张起对他挤眼睛,进了殿内又看坐在皇帝下手一本正经起草记录的程犀。连正在议事的宰相们,都比当年谢丞相那一拨年轻。

  一朝天子一朝臣,此言不虚。

  新君见他便笑:“才说呢,昔年旧人,就差你了。”

  谢麟口气也带着合适的激动:“臣无时无刻不思念陛下。”

  两人寒暄几句,新君便指一个位子让他过去。

  头一天面圣,谢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先听。

  先帝的丧事告一段落了,宫中名份虽定,各人仍在适应之中,国事却是不等人的。李丞相先遭父丧,再遇弹劾,挺到了现在也是不容易:“近来水旱频仍,春耕愈发要紧,头要开好。国家丰足了,才能抗御外侮。”

  新君问道:“然而边事仍是胶着,如何是好?”

  王丞相道:“胶着便是好事了。天朝地大物博,人多兵多,胡虏苦寒之地,人少粮少,打死他们是胜,能拖死他们也是胜。”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新君嘀咕一声。

  “比起先前惨败,兵将算是开始练出来啦。”

  谢麟看他舅舅叶宁在这方面不大插得上口,暗道,与李相比起来,舅舅还是略差一点,王相是赶上“好时候”了,若舅舅不能尽快在军政事务上与二人比肩,还是要另辟蹊径为好了。

  叶宁也不傻,提出了留京藩王的问题:“是命他们就藩,还是长留京城,还需有个定论。若就藩要防着生变,若留京城,则藩王府所属也要有所安排。”

  也引起了新君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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