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紧接着,宫中与两府不得不调整策略,给齐王继续放权,让他接管统筹整个北方的防务。程素素说得没错,若是先帝时期,打一开始就是齐王统筹大局了,如今只是拿他当消防员,到不得己时才将整个战场交给他。

  什么也没得说了,齐王拔营,将幕府迁到谢麟所在的中路,以方便统筹全局。这一回路上的安全是有保证了,程素素高高兴兴收拾包袱,没忘记带上哥哥给写的求情的信,一路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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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麟已接到了公文,着手准备迎接齐王,同时也知道了妻子遇到了什么事情。愤怒、担忧淹没了他,发誓等程素素回来之后,绝不会再答应她由着她胡来了,她说什么都不行!

  谢麟下了无数的决心,都在一见面的时候烟消云散了。程素素哭了哭了哭了……

  “吓死我了!我差点再也见不到你了,嘤!”

  泪水浇灭了谢麟所有的决心,怒火化作一缕青烟,飘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回来就好。”

第218章 重操旧业

  一直以来,谢麟对程素素是十分放心的, 也有过程素素独自出行的事情, 那都没有危险, 此时看妻子哭得梨花带雨, 不由又是后悔又是心疼:“是我大意了。”

  “你是没拗过我。”

  两人争着将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出行遇险回来之后最大的一个坎儿在“嘤嘤嘤”中过去了。程素素渐渐止了泪, 谢麟取笑道:“六郎英气逼人,竟然也会哭,成花猫了。”

  程素素嗔道:“都是因为你!喵喵的媳妇, 那当然也是喵。”

  “是因为我,是因为我。”谢麟连声说。

  围观群众:原来还可以这样?!

  哭完了,程素素一腔的担心、忧虑也哭出去了不少,摸摸脸, 被泪水打湿再吹干脸皮都紧得难受了。沐浴之后才觉得恢复了精神, 谢麟捏着梳子,慢慢地梳理着掌中秀发,一点一点给她盘上, 柔顺的青丝在指间如意弯转心也安定了下来。

  该交代的的事情还是要交代的, 尤其是在齐王面前一通吼, 被吼的那些人, 马上就要跟着齐王一道过来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若有个什么记恨的、使绊子的, 也得让谢麟心里先有个数。

  程素素从镜子里看他:“我好像还惹了另一堆麻烦。”

  再多再大的麻烦, 也不会比老婆去看大舅子半路遇到敌国高级将领差点回不来严重了!谢麟安慰妻子:“能有什么麻烦呢?能大过齐王吗?”齐王现在都得老老实实的, 何况其他人?

  “那倒没有。”

  将一枚金钗簪入发鬓,谢麟随意地道:“那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程素素小声将在齐王幕府里吼人的事儿给说了:“这样也行?”

  “他们还有脸记恨?”谢麟诧异地问,“就算记恨又怎样?会记恨的人,必是心智不如人,这样的人是难成大器的,一堆苍蝇嗡嗡,也不能叫人有什么损失。”

  哦哦哦,你这样说就好了。

  小青也洗换一新,使一张红漆托盘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并四色小菜进来。谢麟往程素素对面一坐,托着腮看她吃面。程素素不好意思了起来:“怎么只有一碗的?”

  谢麟道:“我不饿的。”

  程素素低下头,挑了一筷子面:“来嘛~”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了面,热汤下肚,浑身舒服,程素素又原地复活了。念在才忏悔的份儿上,她很斯文地挽着谢麟的胳膊:“齐王要移幕府过来,你忙坏了吧?”

  “都是做惯了的事情,有什么好忙的?”温香软玉在侧,谢麟有些飘飘然,轻描淡写地,“他们跟了我这么久,若是事事都要我来操心,要他们何用?趁早换人了。”言语间很有几分,呃,指挥若定的神气。

  程素素闷笑不已,却将抱着他胳膊的手又收紧了些。谢麟眼中透出怜惜,轻拍她的手背,低声道:“瞧,没什么大不了的。”程素素只管腻在他身上,也不再检讨,只是紧紧地挨着:“大哥给你写了一封信了,不管写了什么,都不许凶我。”

  “好好好。”谢麟一叠声的答应了,程素素唤小青取了信来,靠着谢麟,将额头抵在他肩上,一副想知道又不敢看的模样。

  谢麟轻笑着,单手抖开了信,拣程犀为妹妹说情的地方念了:“瞧,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犀的信写得很详尽,谢麟从中看出了程犀的担忧,对两国的情势,对国内文臣武将的关系。又有“党争”,说“党争”未免严重了一点,还没到那个程度,但是不可否认的,各派系之间也有些纠葛。这些问题缠绕到一起,理所当然地会对前线产生巨大的影响。程犀的意思,无论怎么斗,他与谢麟都是直对着魏国的安抚使,万不能让这股内斗的风气在他们的辖区、在他们办事的时候“发扬光大”。

  说到两国交锋就难免要再说到程素素,程犀将程素素的意思,又按自己的理解阐述了一番,虽然有点奇怪妹妹怎么说得那么准,现在看来是说中了,那就得准备了。

  信里还提到了连山同学,程犀本以为自己能看着他的,如今被齐王带了过去,就请谢麟帮忙盯着点。程犀与连山谈过了,无论连山的父亲有过怎么倒霉的经历,连山这个青年还是可以的,又在魏国生活过,目前算是比较紧缺的专业人才。

  谢麟将信看完,心里点头,大舅子依旧是个周到又耐心的人。身上挂着老婆,谢麟心情大好,饶是齐王幕王即将搬迁过来,他的公务其实非常繁忙,仍然挤出了一个下午陪程素素。下午过去了就是天黑,天黑还办什么公呢?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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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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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萧瑟秋风之中,谢麟感受到了鸟语花香。轻手轻脚地掀起被子,转身再将被子给程素素严严实实地盖好。程素素闭着眼睛摸到他的手,谢麟笑道:“我去应承完了公务就回来。再不去,江先生该骂人了。”

  “那你带上石先生,”程素素懒洋洋地说,“那是个护身符,有在他,江先生可斯文了。”

  谢麟笑出声,俯下身在她额角亲了一记:“累坏了吧?再歇一阵儿。”

  “嗯。去吧。”

  谢麟步履轻快地去了前衙,江先生已经在团团转了,石先生倒是很镇定地在喝茶,谢守清等三位弟子与高据也都早早地来了。转了第三十七圈的时候,江先生看到了他那位不务正业的老板!深呼吸,深呼吸,江先生匆匆一礼:“东翁。”

  谢麟和气地笑道:“二位先生好早,里面请。”

  江先生边走边说:“东翁,时间不等人。在下知道东翁与娘子伉俪情深,分别这么久当然有话要说……”

  谢麟从来不计较江先生的礼貌问题,只说:“昨天我与娘子谈过啦,哦,至于齐王幕府那里的事,以及种种事务,道灵给我写了一封信。”

  江先生忙问:“究竟如何了?”

  谢麟上首坐下,示意他们都坐,才说:“娘子路上遇到了呼延英,这个你们都知道了吧?”

  “是。”

  “她对呼延英说自己是游氏之女、江氏之媳,与呼延英做了个交易……”谢麟娓娓道来,他口才又好、文采又佳,将程素素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讲得跌宕起伏,情节波折扣人心弦,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恨不得马上见到主人公表达一下自己的敬意。

  就在此时,只听谢麟叹道:“是我没有护好她,叫她受这份惊吓。她受了惊正在歇息,等她歇息好了,你有什么话再同她讲嘛。”

  东翁/老师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好骗啦?娘子/师母是这么容易受惊的人吗?她老人家是将一窝杀官冒名的匪类连锅端的主儿啊!

  然而谢麟感觉良好,很自然地忽略了这些人的疑问,转而就程犀提到的问题与众人商讨:“文武不睦并非国家之福,无论前面有什么芥蒂,到了这里都要打住。即便他们挑衅,也要约束住了学生们不可与之争执。”

  江先生插言道:“这话要东翁对下面的知府知县与府学县学里的教谕等说明白。”

  谢麟点点头,又说起了诸如调配等等,待这些议完,方提到了连山:“娘子路上巧遇到了先前连将军的儿子,捡了回来。”

  【又是她!】众人的心声大得几乎要冒出来了。

  江先生努力绷着:“连将军也是运气不好,看如今这情势,就算叫他准备好了,也是阵亡的命。”

  米铮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心道,您这是夸他呀,还是骂他?

  待一切议完,也到了升衙的时候了,谢麟带着商讨完毕的议题去见正式的属官,留下一群好奇心爆了表的中青年男子。江先生是很想去见程素素的,当他们这是围观群众记性不好吗?!可是老板被老板娘吃得死死的,他们也只好等着。

  还是江先生仗着老资历,在第二天请出了程素素:“还有些细节需要请教娘子,总是东翁来回会话,既费时又费事。”谢麟才同意了让程素素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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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面的地点在谢麟的书房。

  西路才溃败,程素素很讲究地没有穿大红大绿的艳色衣服,一身藕色衣裙滚着雪白的毛边儿,毛茸茸的围领抵着弧度优美的下巴,妆也是淡淡的,脸上的表情柔和极了。江先生等人还没见礼,谢麟已经起身迎出去了:“今天心情如何?”

  “看到你。”

  “下半句呢?”谢麟轻声问。

  “就分看到你和看不到你两种。”

  擦!江先生牙都要酸倒了!

  好在老板夫妇两个很照顾他们这些人的情绪,交谈两句便坐下来开始正题。江先生算是发现了,他是不用操心这两口子感情问题的,先前他还担心呢,大舅子遇到点事,老婆就着急忙慌的非要往危险的地方去,还真遇到危险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江先生甚至打好了腹稿,要怎么劝一劝谢麟不要生气——你老婆就是这样遇事偏要上的人啊,不是这样的人,她能帮你办那么多大事吗?凡事有利就有弊,你……

  你什么呀?人家夫妻二人如胶似漆的,一个就算惹了天大的麻烦,另一个乐意给她善后。

  江先生没想到的是,他还是低估了老板娘。

  谢麟先碰碰茶盏试温才将茶递给程素素,顺手还给她将袖子理了。然后才说:“江先生他们还有些事要向你请教哩,你慢慢说,不愿意回想的就不去想,往后与魏虏有的是交手的机会,也不是很在意这些线索。”

  程素素软软地:“好。”答完了谢麟,客气地对江先生道:“先生请问。”

  江先生腹诽太多,险些没想起来自己要问什么:“那什么,哦,桂圆?”

  程素素道:“当然是有这个人的。”

  江先生道:“密探当然是要机密,想来娘子到了齐王幕府,无论是对齐王还是程公,都是要讲的,旁听者恐怕也是有的,这再派人就不大相宜了吧?”他是硬搜了个题目来,目的还是要见一见程素素,如今人见到了,就胡乱问一问了。

  程素素道:“不错,当然不会有什么桂圆去啦,就让呼延英等不到人好了。”

  石先生见江先生问得问题太浅,岔了一句:“齐王取胜,似与娘子先时进言有关?”

  程素素谦虚地道:“我不过是当时生气说了几句,这些军事上的事情我也半懂不懂的,大约还是齐王自己悟了吧。”

  长辈说话,三个学生比鹌鹑还要乖,另一个高据则暗自惊骇。高据自诩是个聪明有智计的人,当然不是觉得老师和东家笨,相反,这些都是聪明人,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几位的身份助长了他们的才智。换一个困难的环境里,或许就未必有这番成就了呢?

  直到现在才算是彻底的服了,至少这位娘子凭自己的脑子办得到的事儿,他认为自己很难办得到。如果不是需要向齐王、向谢麟交待,这桂圆就悄没声地打进魏国了。遇到危险而脱险不是太难的事,顺手就塞一堆间谍过去,还是对方乐呵呵地欢迎的,这就困难了。

  他不知道的是,程素素已经计划了另一个桂圆了。

  石先生问的就很上路了,接着问了程素素幕府将校的精神风貌,好不好伺候,军纪如何,扰民的问题,与文士之间的纠葛之类,当然也就说到了文、武之间的裂缝。继而又问了程素素关于敌我双方强弱对比的判断,判断的依据等等。

  这件事情程素素却是想过的,应对的办法她也想到了一些,先向石先生确认了:“我倒宁愿自己没说中,如今这般,只怕要僵持得更久了呢。”

  谢麟见缝插针地:“不必忧心,我们原本不就是作好了僵持的打算了么?若我军势如破竹,还僵持的什么呢?”

  石先生道:“只是人心……东翁,这股溃败的不安还没有蔓延到腹地,却已弥散在东翁的辖下了。政事堂的小事,却是东翁的大事。该如何安抚军民人等,不令畏敌若虎,又该如何激励军民奋勇杀敌呢?”

  程素素温温柔柔地握着谢麟的手:“谢先生,重操旧业吧。”

  “什、什么旧业?”

  “开书院!”

  谢麟一怔:“什么?”

  “再开一所天一书院,就在此地。兵慌马乱的,失学的人也不少吧?”

  谢麟一时转不过弯儿来,石先生等人也糊涂了。也不怪他们,如今这么多事情,千头百绪,正事且忙不过来。教育?先放一放吧,哪怕谢麟最初的政绩就是靠教育也一样。

  程素素道:“带风气啊。”招了来,怎么教还不是你说了算?招什么样的人,也是你说了算。

  谢麟顿悟:“这样么……确实就不能死读书了,读完了书只读利了嘴,于国无益。”

  江先生一心为着东家考虑,也知道这样做利益巨大,且比京城的天一书院更有凝聚力。不止是利益的捏合,还有性命相托的情谊。只是这样一来,要忙的事情就又多了一桩,会很累。

  程素素道:“在东路,齐王也就是将闹事的书生发给我哥哥管,大哥就让他们做策论去。”理由都是现成的,约束年轻热血的学子,以免他误己。真闹大了,一句话不许考试,一辈子前程也就没了,对吧?

  江先生的笑容舒展了开来,这才有心揶揄地看着谢麟,心道,看吧,我就说她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哪知谢麟地对程素素道:“你辛苦啦,还要再为我筹划这么多,不要太累着啦,且放宽心。”口气里满是感激与爱惜。

  江先生:MDZZ!

  学生们愈发的鹌鹑了。

  谢麟心满意足,小心呵护着妻子回去歇息了,留下江先生等人面面相觑。良久,江先生道:“咱们,这就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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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房里,程素素善解人意地对谢麟道:“齐王快来了,事情又多又忙,我又给你出难题啦,你别在我这里耽误功夫了。”

  谢麟硬是又赖了一刻钟才走,临走前说:“也别总闷在屋子里,出去疏散疏散也好。叫小青姐陪你走走,唔,多带些人!不要走远!”

  谢麟前脚走,程素素后脚就“疏散”去了。

  一间很素净的屋子里,程万年垂头独臂:“见过娘子,娘子这一路可好?”

  程素素含笑道:“当然是好的。”

  程万年微有急切地道:“听说西路大败,咱们不做点什么吗?”

  “不要急~”程素素慢悠悠地说,“将内掌柜叫来吧。”

  “内掌柜”是个代号,正常的内掌柜是指掌柜的妻子,在程素素这里,内掌柜却是一个年轻的后生。代号么,让人认不出来才好。

  不多时,“内掌柜”便到了,这是一个白净的年轻人,不顶英俊,却令人看着舒服,并且过目即忘。来人叉手而礼:“六爷。”

  “唔,”程素素将他看了看,问道,“你的心愿还是没有变吗?”

  “是。”

  “很好,这是你的密码本,呼延英的画像看过了吗?”

  “是。”

  “从现在起,你就是游家的子弟了,小名叫桂圆。你的姐姐正在庙里修行,根本不可能东奔西走,她身体并不好,也绝不可能挥得动鞭子去打人,更不会去做什么交易。所以呼延英见过的那个嫁到江家的游氏女,肯定不是你的姐姐,到底是谁,你也不知道……”

  江先生说的,程素素当然也想到了,派间谍那都是机密,没有谁谁都知道的,那是王三,不是桂圆。桂圆还是要派的,不然白瞎了她跟呼延英这次偶遇。这些都只能闷在程素素自己的心里,绝不能再说出来。要在这里讲出来了,那跟之前到处招供遇到呼延英还安排了桂圆,有什么区别?

  至于呼延英,让他去等“游氏”好了。不过,估计如果严新平暴毙,呼延英大概是没有心情再去管“游氏”了的。

  “桂圆”走后的第三天,简陋的天一书院开张了,既没有提前筹划的场所、工匠、老师,也没有状元讲学的噱头,朴素而平凡地开张。只有大门上谢麟手书的匾额能证明这所书院不是骗子开的,确实是与谢先生有关。

  书院开门第一天,程素素送了谢麟一副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东林党一言难尽,这副对联如果没有被自视甚高的歪解的话,确是说得很不错的。

  谢麟眼睛一亮,这读书人写的对子,写到了他这位读书人的尖子的心坎儿上了,当即道:“知我者,娘子也!”命人镌在了门柱上。

  因兵乱而失学的人不在少数,谢麟又放宽了条件,很快便招到了百余人——这个数字还在上升。谢麟十分满意这样的成果,写信回京,请他的老师郑先生速递点老师过来讲课。

  程素素立在廊下,看着满院的学生,心道,命令已经下下去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治死严新平了……

第219章 几多琐事

  各种意义上的涉险过关, 程素素收获了学生们的景仰, 谢麟得到了江先生的鄙视。受景仰的略有所觉,被鄙视的毫不自知,依旧做过着他们的日子。

  战时一切都很迅速,齐王中军来得极快,谢麟的准备工作也做得简单而周到——凡大军所需的都准备好了, 凡个人享受方面的, 都只能量力而行。齐王也收敛了脾气,只要求他的军需以及要求地方上配合的部分做好就可以了。饶是江先生一张刻薄的嘴也要感叹:“齐王骄横一世, 到得晚年却要吃苦头了。”

  这许多的兵马到来, 程素素也忙碌了起来。官面上的事务轮不到她出面, 而在战时,女眷也是极少的。本朝也沿用了一种“官员不在籍贯所在任职”的传统, 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是外来人口, 如此繁忙而危险的地方, 一般人也不带家眷过来。程素素也就免了许许多多的交际,正合她意。

  她也没有闲下来, 来得人多了, 正好给她的学员练练手。她新近给学员们的功课,乃是乔装作各种身份,混入不同的阶层里面去收集情报,以此来作评分考核。随着中军的驻扎, 并且看起来此地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 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将会作为整个地区的中心,并且防务也是最好、最安全的,大量的人口涌入,极大的缓解了人力匮乏的窘境。

  来人既多,龙蛇混杂,就要增加掌控的力度。有大军的震慑,大的混乱不至于发生,但是由于人口密度的增加、习俗的不同等等原因造成的摩擦是一点也不少的。程素素可不想继续看到各地流氓集团打群架。

  布置完了任务,程素素又接着窝在了府里——人多眼杂,她还是少出去为妙,免得叫人看破了其中的关联,联络的任务便交给程万年等人了。

  自此外面虽忙,程素素的院落里却安静得紧。

  齐王到来,第一便是申明了军纪,其次就是召了谢麟,命他管束好本地的势力。谢麟早有准备,当即道:“下官已通令府学、县学,好生管束生员,又新立了所书院,不在官学而又有些热血的,都在书院里读书了。”官学的生员算是准官员,对议政有一种天然的热情,而没入官学的书生里,散落民间的热血少年最能煽动情绪,将这两种人都圈起来了,则发生矛盾的概率就大大地降低了。

  齐王笑道:“很好。”笑得很短促,转头又布置起防务来了,西路溃败,上下都指望着他打一场振奋的胜仗。矛盾的是,齐王现在改变了的打法才是目前而言性价比最高的,但是不出彩。他知道大家想看的是什么,是一场几十万人的大会战,血肉横飞、日月无光,然后风卷残云将对手切成渣渣。

  【都是些不用自己拼命的贱人在作夭!】齐王心里恶狠狠的骂道,【让他们往偏僻一点的地方做官都不肯,他们说起别人的性命来却这么轻飘飘,都该刺配充军吃马鞭!】

  五年前,他能直白地将这些话对他的皇帝哥哥讲出来,如今却只能腹诽,齐王憋屈得狠了,有冲单挑魏主的冲动了。

  更可恨的是还有溃败的将领捡了一条命回来向他哭诉:“殿下,殿下,将士们死得冤呐!殿下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啊!”这是不那么有胆气的。还有傻逼这样讲:“请殿下给末将一支军,末将必取魏虏首级来献……”

  “去你妈的吧!多少兵马都给你败光了,你他妈还要来败老子的家?!滚蛋!”齐王这一回是没忍住,挨个儿将他们给削了一通。

  削完了才觉得气儿顺了一些。

  齐王之威仍在,发了火之后诸将都老实得多了,个个夹起尾巴来做人,就怕被他给喷了。齐王削人的时候威风,如今北线全局要他来掌握,他又愁上了,战线真的太长了,敌军的机动性又好,决战决战,你得找得到对方的主力,才能打呀!

  还是先守着吧,魏主建国必有城池,现在远征王庭还是不现实的,相信不久的将来,几年之内,魏国必然会各种小城出现。那就可以一个一个的啃了。

  齐王摆好了架式,却没有等来魏兵——他们回去参加魏主的登基大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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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素素大概是本国最先知道魏主登基大典安排的人之一了,五部探子的消息传回来得很及时——大典的日子定在了魏人的新年正旦。魏人也有自己的历法,不过照钦天监的看法,那是没有自家的精确的,边境的地方还是用所谓“皇历”的多。但是在这样大的日子里,最终还是采用的魏人旧历。

  五部探子传来的消息很详尽,那位颇受魏主器重的南人谋士余仕则是想照着皇历选个吉日的,却没有争得过魏人旧部长老等。投敌的南人与旧有的魏人部族贵人之间,其矛盾比之南朝的文武之间的嘴炮还要深些。

  程素素最关心的是严新平的生死,疯狗一样狂咬了一通之后,严新平就被九王子随身携带回了王庭。为此,朝上吵作一团,米枢密才做枢密使没多久就遇到这糟心事,登时放起马后炮来:“严某人虽不足惜,却也久在行伍颇得官军底细,让他活着去见了魏主,我军内情尽知矣!”政事堂里王丞相的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政事堂内部先吵了一架,李、王二人是主张遇到就杀的,而叶、燕二人则是希望生擒回来受审。如今的结果是李、王的主张是对的,叶、燕脸上就好看了起来。之前的命令之所以能够下达,却是皇帝也有偏向叶、燕的意思。这就不能吵得太厉害。

  是以争吵过后,打开门来,丞相们还要死挺着不认为自己做错的,王丞相还要说米枢密:“严新平小小一个将军,天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能坏什么大事?”

  背地里,皇帝早知道自己办了件蠢事,悄悄写了手谕给齐王——叔,别管之前那个蠢命令了,遇到严新平就宰了吧。以后军务的事情,我不懂不乱说话了,你看着办吧。

  接到这样的手谕,齐王也是哭笑不得的,侄子放低了姿态,他却不能像与哥哥说话那样直接了。皇帝实在是给他出了一道大难题,为了顾及朝上的面子,这份手谕是不能公开拿出来的,不能公开拿出来,就意味着诸将还是要遵奉之前的命令,他又要将皇帝手谕里交代的事情办好。

  齐王这辈子就没这么为难过。

  正在为难的齐王还不知道,这个难题已经解决了。

  程素素给潜伏在王庭的暗线的命令是——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让严新平死得不着痕迹。

  难道说起来很高,真正做起来却又显得那么的平凡无奇。严新平寒冬里喝醉了酒,倒地雪地里冻死了。既没有剑客天外飞来一剑取了这叛将的首级,也没有书生义正辞言将这逆贼骂得吐血身亡,只有一坛陈年老酒、一曲幽怨羌笛。

  严新平叛国之后,得到的待遇颇高,魏主许其仍领旧部,在称帝之后的升赏名单里也有他一席之地。若是两国地位持平的话,则严新平的新官职称得上是连升跳八级了。可惜,这等尊荣他只享受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变成哀荣了。

  九王子震怒,下令处死了严新平的贴身侍从、护卫。严新平身死,部下一时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下,又与魏兵起了争执,彼此语言不通,待九王子知道的时候,双方已经打了起来。降兵们没头苍蝇一样,进退无路只余下机械的殴斗的本能,这一场在王庭的变乱仿佛一记耳光打在了魏主的脸上。

  魏主既登基,将诸子封王,王也分个等级,九王子原与三哥十二弟是排名在先,高兴了两天,第三天上就被亲爹一把撸到了与其他不出色的兄弟一条线上去了。虽然以九王子之能,升回去也不算太难,毕竟难看了。整个王庭都笼罩在父子俩的低气压下。

  程素素看完了情报,回复了两个字——休眠。

  一切的间谍活动都暂时停止,只做着他们明面身份上该做的事情,不再发展线人,短期内也不再传回情报,直到接到新的指令。

  与此同时,一个面容和善的年轻人乘一辆牛拉的毡车,带着一个赶车的老仆风尘仆仆地越过了边境,往呼延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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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新平死了,齐王放下心头一件膈应事,也略有了一点说笑的心情,谢麟便是他拉来聊天的对象,只是齐王说的话题谢麟不太想深谈。

  齐王道:“你的人在北边,倒是还有点用处。是姓王吧?”

  那就是个王八蛋!谢麟道:“王三驽钝,竟被魏人识破,不过既然识破了,那就当明线来用。两国交兵,又无邦交,当个邮驿罢了。”明面上严新平暴毙的消息是王三给传回来的。

  齐王只是心情好闲聊而已,倒没有深究的意思,东拉西拉,又问谢麟书院的事情:“怎么说那副对子很有意思?你娘子写的?”

  谢麟打了个哈哈:“啊,她书读得不错的。”

  齐王敏感地皱起眉来,眼睛不太和气地看着他:“你好像很不耐烦?”

  MD!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谢麟腹诽着,脸上的表情也不变,只是说:“正在担心。”

  “嗯?”

  “魏主僭称皇帝,又该惹事生非了,他一闹事儿,臣就要跟着受累了。”

  齐王并不好骗:“是吗?”

  谢麟道:“臣也做父亲了,从儿子一出生,就给他规划了未来的路。像我们这样人家的子弟,大抵视天份不同,长辈都会有所筹划。我出生的时候,父祖也有种种期望,沿着他们的期望往前走,总好过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所有的规划里,都没有魏虏这一项,如今这路是我自己走啦。”

  齐王被戳到心了:“是啊!”

  谢麟涉险过关,很自然地问出了下一句:“还请殿下明示,这来年臣要怎么准备呢?是大仗的准备,还是小仗的准备?”

  齐王沉默了许久,才问:“以你之见呢?”

  谢麟道:“臣于用兵之道并不精通,兹事体大,不敢妄议。”

  “那我换个说法,怎么做朝上那群……才会闭嘴?”

  谢麟为难地道:“他们想说时,总是能找到理由的。殿下该想的是,怎么样才能不败,不是吗?”

  齐王道:“你舅舅也是这个意思就好了。”

  谢麟:……齐王居然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了?脑筋转得飞快,也明白了齐王的处境。齐王处境再难,眼下谢麟要在他手下讨生活,思及此,谢麟果断地保证:“臣自会劝舅舅,只是能不能劝得动,就不是臣能左右得了的了。”

  齐王打了个哈欠:“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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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麟在齐王那里受了点小气,回来便对江先生抱怨:“他敲打我!”

  江先生道:“齐王也变了,呃……”

  谢麟道:“先生有话只管直说。”

  “不知叶相公变了没有?啊,不是说叶相公性情大变,爱惜的变成不爱惜了,厌恶的改喜欢了,而是,先前叶相公可没遇到过这样的大事,东翁知道的叶相公,是太平时的叶相公。”

  谢麟道:“舅舅于兵事懂得还不如我多呢,我还是给他去封信吧,让马度跑一趟。”

  马度随在谢麟身边,见识过了边关的紧张,回去见到叶宁回答起来会更务实。江先生为难地道:“这个,马小郎君被娘子借去管书院了,您忘了吗?”

  谢守清是谢家人,米铮背后有米家,虽然都是谢麟的学生,尊师重道那是一辈子都不能背叛的,毕竟不如马度这样没有背景,只能依靠谢麟的更合适。程素素的计划很大,书院建成了,在这多事的地方,这里的学生如果有一项长才,完全可以像当初谢麟申请监生们直接授官一样,将他们不经考试而授予官职。这些都是广义上谢麟的门生。

  再者,有文化的间谍可比没文化的可怕得多。如果情况有变,这些不同于一心读书做官指点江山而是踏实务实的青年,甚至可以很快的武装起来。

  这里面介入的势力越少越好、越单纯越好,程素素选择了马度作为管理者。书院办得类似于学校了,不是哪一位大儒的道场,铁打的书院,流水的师生。

  谢麟对她是百依百顺的时候,谢麟的学生她要用,只要说一声即可,学生本人也不会有任何异议——已跪。

  谢麟一拍脑门:“那就高据吧。”

  学生有表现的机会,江先生也高兴,代高据谢过之后即吩咐高据准备起行。高据很是老实了一段日子,此时得了机会却又踌躇了起来,临行前请教江先生:“先生,学生能将此事办好吗?”

  江先生道:“既选了你,就是觉得你能行。”

  高据这才起行。

  江先生不由叹息,思忖半晌,终是去见程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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