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绫看她白了脸,虽知她呆,也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怎么了?”
姚妮声音都抖了,问道:“有没有说出什么结果来?”殷红绫摇摇头:“老主人正与他们周旋呢。都是道上朋友,我们殷堂也不是好惹的。麻烦是有一些,却不碍什么大事。夫人十分有义气,不会不管姑娘的。”姚妮依旧觉得不对。
三夫人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一看姚妮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不由叹气:【这娇贵样子,说家里没势力都没人信呐!】天刚冷的时候,殷三夫人照例给姚妮置办了一堆冬衣,皮草也有、棉袄也有,手炉、脚炉也有,炭盆也有。没想到姚妮还是裹得像个球!看到手炉、脚炉,完全像个土鳖一样地去研究缕空的花纹。殷三夫人不免要问一句:“姑娘家里不用取暖?”姚妮答曰:“早不用这个取暖了。”殷三夫人便问用什么,姚妮答曰:“有些用空调、有些用暖气、还有用电暖器的。”殷三夫人人一样也听不懂。
姚妮反正有那么个来历,也就详细解释了一回:“暖气就是用烧了的热水来取暖,温暖如春。屋里通铁管子,热水日夜不息流过,从秋末到春初。可惜屋里会干,得弄个加湿器。”电暖气和空调实在没办法解释,索性只说了暖气。
殷三夫人咋舌,这得多少炭、多少水?还日夜不息。再想想这货吃肉只吃瘦的,一点肥肉不食“食厌膏梁”,殷三夫人真怕她家人找来时发现她被殷玄坑了,那就坏菜了!
姚妮看殷三夫人过来,连忙站直了。殷三夫人与她寒暄两句,直说招待不周。姚妮连说:“已经很好啦。”殷三夫人看她说得真诚,不免有些惭愧。她自幼在娘家,收留过的江洋大盗不知凡几,客气的也有,挑剔得更多,原本过得必不如这姑娘精细,态度也不如这年轻姑娘客气。只可惜因为长眉老人的秘宝招来了这许多麻烦的人物,否则倒也真可与她相处甚欢。
殷三夫人颇有歉意地道:“只怕还有事情须得麻烦一下先生了。”姚妮心里紧张,紧跟着问:“什么事?”殷三夫人说得轻描淡写:“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见几位朋友,就在这里。我会安排人陪着先生的,先生不须出去的。”
姚妮更紧张了。
殷三夫人道:“只消说得明白了,便没有先生甚么事,说来还是我们连累了先生。”姚妮连连摆手:“什么呀,没有令郎施以援手,我早淹死了。”
殷三夫人道:“大约是要见见金长老、聚义门的三当家、六扇门的蒲捕头,铸剑庄的叶二先生、丐帮吴长老几位,我与姑娘分说一下。这几位那日还都是来观礼的呢。”
姚妮用力回忆,也回忆不起来这几位长啥样当时就没看清。
姚妮这才知道,殷堂还不是武林里的头号黑道家族,不由舒了一口气。又奇怪,殷红绫解说的时候,为啥不说白衣教呢?她却不知道,殷红绫是殷三夫人养大的,一心向着殷三夫人一系,自然是把三房有多好说多好,连殷三爷也含糊着把他的破事给带过去了。同理可证,在她眼里,这殷堂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至于白衣教眼前是黑道大龙头,她却是有意忽略了,也不算骗了姚妮,只是春秋笔法,删削删削而已。这也是殷堂发展的关系,哪怕死了两个儿子,殷公夏依旧不放弃扩展势力,殷堂中人也颇觉胆气壮。
然而要见大龙头家的大长老,她还是有些紧张。
殷三夫人说起聚义门的时候,语气里略带着些古怪。聚义门,这其实就是个一群私盐贩子凑在一起倒卖私盐的。朝廷自然是不许贩卖私盐的,抓到了贩私盐的,轻的就是抓去关起来罚款、流放、充军,重的直接咔嚓。就有一些亡命之徒聚在一起对抗政府,因为是把脑袋别到腰带上的暴利营生,就给自己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聚义门。听起来跟贩私盐是一点关系也木有。
白衣教与聚义门关系倒也不错,聚义门总舵在南方,也无法将买卖做满天下,与白衣教有着十分友好的合作关系。白衣教武力值超高,聚义门贩私盐相当有钱。殷公夏也想涉足这个买卖,想来聚义门势力在南,殷堂就在北边做生意,也不算十分呛行。
六扇门的这位捕头却是殷三夫人再三提醒的:“这位捕头相貌略奇特了些,先生见了,千万脸上不要带出来。”蒲捕头是六扇门内一把好手,只因长得太久,是以长久不得晋升。然而天生一样本事,能看出细微线索,又善断人是否说谎,最是开罪不起。
铸剑庄的叶二先生,顾名思义,就是一个铸剑的山庄。殷三夫人是这么解释的。
【他家是特么开兵工厂的吧?军火商,军火商啊!又是一个狗大户!搞不好还是朝廷不认证的黑作坊。】姚妮是这样理解的。
叶二先生是铸剑山庄的长者,本身却不算是黑道中人,只是黑白两道的生意都做。
此外还有做证人的纪飞鸿、彭洪等人,都是姚妮已经知道的了。
见面这天,雪刚停。殷三夫人果然给姚妮安排了保镖,姚妮眼里看到的,就是个一身宝蓝长衫绣着大花的中年妇人,殷红绫叫她“黑婆婆”。姚妮吓了一跳,还以为黑婆婆就该穿黑衣服呢。黑婆婆长得其实不坏,五官轮廓颇深,饶是现在依旧风韵犹存。姚妮反射性地给了她一个微笑。黑婆婆倒是和气,背着手,已经看了一幅画很久了,那是姚妮的画稿,画的是天井里的秋千架。
姚妮上前问了一声:“婆婆好。”黑婆婆看她眼睛眯着,笑道:“怎么?还看呆了?”姚妮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又不能不答,只好顺着说:“婆婆五官很好,画出来上相。”她还真不是故意嘴甜的,这货对女人比对男人流氓多了。黑婆婆一笑:“可惜小先生不是男儿身。”姚妮黑线。
不多会儿,金长老几个都到了,殷三夫人、殷公夏等也都来了。殷公夏伸出掌个手掌,指尖对着一个穿着黑绸绣福寿纹长袍的老者说:“先生,这位就是金长老。那日见过的。”金长老生得慈眉善目,相当适合做外交,姚妮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一黑帮长老,长着一副武当道长的样子,真的呆胶布?】呆呆地道:“金长老好。”
接着是蒲捕头,蒲捕头的长相,用四个字就能形容“贼眉鼠眼”,身材也不高,干瘦干瘦的,背上一口大刀。姚妮原本对朝廷的人,那必须有天然的好感的。听到介绍他是捕头的时候,即使有殷三夫人打的预防针,还是吃了一惊,又补救问:“刀不沉吗?”蒲捕头一笑,好似只偷鸡蛋的耗子,看得姚妮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聚义门的三当家是个衣饰修洁的中年人,短髭修剪得整整齐齐,据说是最有钱的门派,却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叶二先生身材倒很魁梧,一部虬髯,是这些人里,唯一符合姚妮想象的人。那位吴长老,虽是丐帮,却穿是比聚义门的柴三当家还要华丽,一身裘衣,腰悬美玉。
【我感受到了来到江湖的最大恶意!妈蛋!乞丐穿得比盐商还华丽,这是哪一家江湖的规矩啊?!还有,为毛丐帮不算白道?】
这几人从进院子起,就开始评估,看到殷堂对这小先生招待挺好,各有思量。再看姚妮,都不由有些怀疑。小先生身上没有武功,这是他们早就看出来了的。没有武功,自然是不耐寒暑,今天穿得像个球,也有情可原。只是这脸,似乎与几个月前不大一样啊!难道这个是假的易容的?真的已经跑掉了?!
蒲捕头眯着眼看了看,不动声色,开口问一声:“先生好。”姚妮很奇怪,刚才介绍的时候已经问过好了啊!还是回了一句:“捕头好。”
蒲捕头又问:“不知先生仙乡何方?”
姚妮十分头疼,但是鉴于自己似乎真的给殷家惹了麻烦,也就好声好气地回答了:“不记得来时路了,祖上隐居,不跟我们提这些。”蒲捕头便问:“不知先生家乡气候如何?比这里冷还是暖?”
姚妮大囧:“我哪分得清啊?我一般不出门儿,感受不到!”又眯起眼睛来看这几个人。
蒲捕头一笑,笑得相当之猥琐,姚妮搓了搓胳膊,听他又问:“先生可知道长眉老人?”
姚妮道:“这一路听人说过了,听说是百多年前一位大侠?跟他好基友,不不,好朋友一起隐居的?听说人家有钱,就想去抢,太不讲理了吧?有钱也是人家的啊。”
蒲捕头把额上青筋压下:“本地风俗而已。长眉老人一身绝世武功,铁扇书生无数财物,空置可惜。二位又都不曾成家留嗣,徒弟也没一个,这个,自然不好使秘宝蒙尘。先生那里的风俗不是这样的?仙乡何方?又有何风俗?或许,先生也听过长眉老人也不一定。”
姚妮心说,你诈我是吧?只有谎话才会每次都说得一样,说真话因为要回忆,才会。又怕这个世界的捕快脑回路有问题,只好反问:“你不是问过一回了吗?还问?这是审我啊?”姚妮咬死不承认,也没什么好的认,不是吗?
殷三夫人舒了一口气,感觉这先生也不算呆到家。也插一句:“先生稍安毋躁,蒲捕头,这位是我家先生,可不是刑部大牢的犯人。”
蒲捕头点头,赔笑道:“先生毋怪。”
柴三当家笑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都消消火、消消火。蒲捕头问得细,也是为了去去大家心头疑惑不是?只消知道先生与长眉先生的秘宝无干,我们这些人也便不围着府上打转了不是?”
威胁,这绝逼是威胁!不但是姚妮,殷公夏等人的脸色也相当之不好。
那吴长老接口道:“正是。”对姚妮好生解释了一回长眉老人之丰功伟绩,一手剑法如何出神入化。
姚妮被他们这种三堂会审的态度给弄得紧张过了头,开始胡言乱语了,道:“他要是没了剑,不就坏了?还抢什么啊?”吴长老一噎。
社交退化的人就是这样,开始的时候是羞涩,后来正常了,但这个持续的时间必然不会长。拖得再久一点,心理压力再大一点,她就会词不达意、胡言乱语。等清醒了,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姚妮现在正处在这种状态之下。
于是在吴长老和完稀泥,又胡乱问几句:“先生仔细想想,是不是有这么个人。”之类的话之后,叶二先生又很关心地问:“可见过一柄三尺六寸长、双开刃、无血槽、盘龙柄的长剑。”金长老又问姚妮:“是否来自海上。”蒲捕头又猛地发问:“先生见过长眉老人吗?!”
姚妮成功地被激怒了:“老子要是有这么好的运气,还会在这里被你问啊?人家就算死了,也不是没有继承人啊,你们捕快就这样由着人去抢别人的东西?”你脑子有病是不是?【=囗=!好像爆粗了,还能挽救吗?#救命#这个坏人脸色好可怕TT】
一次见面,不欢而散,等人走了之后,姚妮的脸才白了下来,抓着个人就问:“不会惹到他们了吧?”她抓的人,不巧,正是黑婆婆。她本意是要抓殷红绫来的,不想抓错了。黑婆婆却很和气地冷笑一声:“呸!他们算老几?不是冲你来的。”又很悲悯地看了姚妮一眼,心说,你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姚妮:“…”
即使不是冲着她来的,姚妮还是躺枪,几位黑道人士离开之后并没有说什么,第二天却又有传言说,她有一张海图,画的是长眉老人出海的路线。并且,已经有海图交给殷堂了。
殷公夏赌咒发誓没有收到,殷三夫人也说没有收到。但是外面的传言总是:“金长老、蒲捕头离开后,就有人说殷家得了宝图。”饶是金长老赌咒发誓说不是他说的,殷公夏还是不相信。
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弄得白道中人连年也不过了,冒着寒冬的风雪,离开了温暖的家,聚在武林盟主孟蒙的周围,往凤城转来。
第21章改名易姓路茫茫
20楼:【楼主就知道,在把苦头吃完、娱乐完大众之前,后妈是不会让楼主继续安静宅下去的。Tobecontinued…】
金长老他们一走,殷公夏等也不好在女客房里坐着,都走了,殷三夫人跟着送客。黑婆婆却很是开心,对姚妮道:“小小姑娘,有志气!”
姚妮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给你点个蜡”,脸都白了,哆嗦了一句:“婆婆不要取笑。”
黑婆婆冷笑道:“是他们欺人太甚。”黑婆婆这么向着她,让姚妮受宠若惊,又摸不着头脑。她却不知道,这黑婆婆是受过殷三夫人人恩惠的。虽然她爹是毒王,听着“毒王”二字,就知道,这也是个混黑的,结怨肯定不少,属于那种没破防时人人都怕,一旦破防,大家都想他死的角色。毒王在世时,黑婆婆自然无碍,毒王一死。大家要知道,她活活弄死好几任丈夫!能娶毒王闺女的,那是一般人家吗?于是联合找她算账。黑婆婆就是躲在纪家的窝藏点里的。
这一回,黑婆婆也是还个人情。原本她对长眉老人的秘宝还是有点兴趣的,等到了凤城,四下一打听,听到不少殷家秘辛,就觉得这里面是有人弄鬼,再看这许多势力争抢,她还没个一儿半女的好继承,便熄了这个心。黑婆婆丈夫多,婆家也多,见过了宅斗情节更多。只不过她老人家统统暴力镇压了,对她不好的统统去死去死,懒得费那个脑子周旋。
见了殷三夫人,听说有人让殷堂交出姚妮,未免有一点同病相怜之意,也提醒了一句。殷三夫人谢了她关心,又重金礼聘她保护姚妮。黑婆婆答应了,一看姚妮,长得也不算特别漂亮,没有什么狐狸精的样子,呆呆的挺顺眼,也就抽出嘴来安慰两句。殷红绫在黑婆婆面前不敢放肆,却忍不住道:“只怕他们不肯善罢甘休。”
黑婆婆冷笑一声:“‘血手’也老了,胆小不说,义气也全没了。怎地用着人家先生壮声势、讨好处的时候一张老脸就笑得像朵花儿,觉得麻烦了就想当缩当乌龟不成?天下好处都想占着,他以为他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呐?!”
姚妮深深地觉得,黑婆婆不止是使毒的高手,嘴巴也毒到一定境界了。黑婆婆能骂,殷红绫与姚妮却不能骂,还要劝她“息怒”,百灵、画眉两人也端茶倒水,给黑婆婆润喉。黑婆婆对这样的奉承十分受用,嘿嘿一声,对姚妮道:“先生记着,他们家必有内鬼。先生要念着三夫人的情,只管记着这一条。”
姚妮心里奇怪:【干嘛跟我说这些啊?跟您又不熟?再说了,我能管着殷家神马事情啊?】但还是摆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姚妮这里黑婆婆在说着殷堂的坏话,殷堂正堂却在开会,结论是要保住姚妮。
殷二在一旁装着壁花,殷炎苍白着脸坐着,殷玄跪在殷公夏夫妇面前请罪:“是孙儿不孝,一时失察,连累了家里,给了他们口实。”殷堂一直在扩张着势力,自然是触动了很多既得利益者,不论白道黑道,看不惯的大有人在。尤其是殷玄、殷炎长大之后,连他们并殷二,为了表现自己,都有些扩张的意向。不满的也大有人在,只是当时没有这个引子,一起表达不满罢了。
殷公夏能说什么?没有到情势紧急的时候,他要是贸然“易储”,不说旁人的看法,单是纪家堡,他就得有一个过得去的说法,何以先立后废,这不逗人玩儿呢吗?所以殷公夏很和气地道:“既得其利,便要受其害。”
这样的会议,安氏是没有资格参加的,殷炎皱眉,也不发言。他是想争一争不假,却不想把殷堂弄垮,此时正该同心协力共渡难关。是以他发言说得端得是正义凛然:“人无信不立。既拜了小先生做大哥师父,又岂有背信弃义之理?”
因为事情已涉及到整个殷堂,并非殷家一家私事,不但“锁喉枪”等都到了,连魏寻梅、殷玄的师父马廉等都在。听殷炎说得这般大气,也都赞叹一句:“不愧是大爷的儿子!”黑道也不是人人都以背信弃义为最高追求的,他们比白道更讲义气。白道有时还要讲个正义大道,黑道里更注重人与人之信诺。拜师时三房将大房、二房踢开,如今惹出事来,大房肯一同承担,这便是气度。
反观殷玄,气势就被压了下去了,殷玄心里十分不甘。殷三夫人见独生子被比了下去,只得出来道:“我已请了‘黑寡妇’来,他们得不了手去。只消熬过这一阵儿,他们自然知道厉害,界时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众人因殷堂之扩张,都颇有信心,也觉三夫人是个做主母的料子,要是三夫人与大夫人换一换就好了,可恨当初花轿错进了房!
与这两房一比,二房就弱了许多。
会议一结束,殷三夫人就往与黑婆婆、姚妮说话,安抚姚妮,请黑婆婆多住几日。姚妮感动得稀哩哗啦,哽咽难言。心里想,过了这一阵儿,我就把肥皂啊、镜子什么的制作方法给写出来,好歹帮人家赚点钱。快过节了,估计市场上杀猪宰羊的,油脂已经很多吧…
然而事情还没完,不久黑白两道就齐聚凤城。连日里明着暗着往殷堂来的人不计其数,明着来的,殷公夏是不能不接待的,暗着来的,那就是高来高去。
殷公夏终归是一方豪强,下令:“打开中门,投帖拜访的便以礼相待。敢来夜闯的,见一个留一个,见两个留一双!”听的人都知道,他说的“留”那就是留下尸体。
殷堂确实有实力,连着“留”下了五位好汉,殷公夏看完便冷笑。殷玄一看,恨得直咬牙:“丐帮、聚义门,逃走的怕是白衣教!”向殷公夏请命,“孙儿亲往去讨个说法!”殷公夏一挥手:“你去吧。”
殷玄挨家送尸体去,没想到丐帮和聚义门打死不承认是他派人去的。丐帮这回来接待的就不是锦衣的吴长老了,换了一个披着破麻袋,冻得两通鼻涕的自称是舵主的家伙,虽是冬天,这人身上依旧一身恶臭,别说衣服了,恐怕头发也有十年没洗过了。见了殷玄,先吸鼻子,笑得歪鼻斜眼,胡乱一抱拳:“殷公子~贵足贱地,可是要施舍花子几文钱好过年?”
待看到后面的尸体,又故作惊讶:“这是怎么了?”殷玄冷着脸质问道:“派这等高手夜觑我家宅,贵帮装得倒像!”他平素好装,此时却不由气极败坏。那舵主登时鼻涕眼泪一起出来,往尸体上一扑:“我的好兄弟啊!你怎么好端端地被人害了呢?”
殷玄被气了个倒噎,亏得他毕竟不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收拾了心情就提气大声道:“丐帮可真会反咬一口,受教了!私闯我家盗窃之罪,可不是这般容易赖掉的!昨夜有贼脱逃,还请归还所盗之宝物!”
舵主一愣,万没想到他一富贵公子也这般会讹人,一时怔住了,开始大哭,殷玄抬脚就走。于丐帮暂居的院门前大声又说了一回:“念贵帮要办葬事,与你们一日宽限,明日将所盗之物归还的好!若不还来,我亲自来取!”
这一手脏水泼了极合其黑三代身份,完全符合姚妮对“黑社会无赖”的所有想像,可惜她现在围观不了。
殷玄跑了两趟,泼了两盆脏水,暂缓了殷堂的压力。反给丐帮、聚义堂惹了些麻烦,好些人在这两家周围蹲点,气得柴三当家大骂:“殷公夏就不是个好东西,想着法子的在人口里夺食!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孙子也不是个好东西!小王八蛋!有娘养没爹教的小王八蛋!”
丐帮骂得更不堪入耳,一群叫花子,能有多高的文化水平?比柴三当家骂得只有更凶残,没有更柔软。叫了一群小叫花子,破衣烂衫往殷堂附近蹲着,唱着莲花落,还特么改了词儿。直骂殷公夏贪婪,自己吃肉,别人连个味儿也没闻到。再骂殷三没本事还要学人争风吃醋,连累死亲哥哥。最后说殷玄,小小年纪跟他爹一个样儿。
听得殷堂里人手痒,抄刀就出来砍。又是一番混战。
两处死了人,自然是不肯干休的,吴长老与柴三当家带了人来寻仇。殷公夏自然是不惧的,心道:【来便来,正好给我立威!】岂料聚义门贩私盐的有钱,高价请了帮手,却是犯了大案逃往边城隐居的结义大盗把兄弟六人。
一番乱战,姚妮听到消息的时候,是殷二胳膊受了伤,殷玄大腿被捅了一枪,雷震天更惨,直接被剁了。大盗也损失颇重,老大被切了条耳朵,老三废了一只眼,老四被殷公夏拍了一记开碑手。殷炎有魏寻梅护着,轻功本就极好,便是全身而退。
姚妮正踌躇,也不敢出门,把穿越时的那身衣服翻出来穿在里,才觉得安心了一点。牛仔裤显得肥了,还往里面塞了条薄棉裤。连熏笼也趴不住了,就在屋里来回打磨。原本纪凡和殷玄还学画的,现在不但殷玄有事,连纪凡也不见了。姚妮觉得日子过得分外的长,书也看不下去了,画也画不下去了。消息是殷红绫传来的,殷红绫如今一面希望证明姚妮与长眉老人无关,又一面巴望着姚妮能站出来说她就是长眉后人,大发神威把这些人赶走。是以姚妮找她打听消息,她也不拒绝。
姚妮听到死了人,一阵紧张,脑子里一片空白。殷红绫不免有些失望,又跑出去打听消息了。
过不多久,却是蒲捕头与凤城当地赵捕头一同前来,约见殷公夏,请他“收敛”。赵捕头说话是极客气的:“快过年了,一年都过去了,知府大人不想临了见血。闹得太大,知府大人掩不住,少不得要彻查,恐于老人家无益呢。”
朝廷也施压,金长老一推二五六,吹胡子瞪眼睛:“你小子也不说个实话,叫我们怎么担?”殷公夏再如何辩解,金长老死活不肯松口,殷公夏才觉得不妙。终于使出缓兵之计:“金长老要见我家先生,只管见就是了。”竟然默许了金长老带走姚妮。
殷三夫人知道了,勃然变色:“怎可不讲信义?”殷公夏道:“金长老说先生是长眉老人后人,先生又不承认,我也不知听谁的了,只好让他们两个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清楚罢了。”
金长老听了,暗骂殷公夏是个混蛋!烫手山芋就丢给自己了。殷三夫人一拂袖儿:“我嫁殷家,纵有波折,我也忍了,只为守信。你们怎能这么背信弃义?我纪家人是不会同流合污的!我这便回娘家去!再不踏这无义之地!”
回去就安排黑婆婆:“待会儿人一多,你便趁乱将先生带走,青绢,拿你的衣裳给先生穿在里面,先生外面还披她自己的大氅。百灵,先出城,等着接应。在五里坡那里会合。我还要与他们闹一场,再带着阿玄回纪家堡去!”
姚妮还在发怔,殷三夫人已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连新身份也准备好了:“委屈先生了,先生暂叫个江玉凤,且到乡下避上一避。画板也甭带了,千万不可认了自己就是姚先生。先生带来的东西,也请褪下交与我,免得叫人看破。”
姚妮再舍不得,也只得将身上的东西交了出来,只留了指环、两枚银镯子。穿了殷青绢的冬衣,依旧有些冷,不得不加了一件厚袄,她最近瘦了很多,穿起来也不显得特别雍肿。外面罩件狼皮大氅,露出来的头和手都作原来的样子妆扮。梳着日常的发式,用金簪一类别着头,步摇却拿下来了,防着碍事,手上也戴两对金镯子。百灵已麻利打包了个行李,放着姚妮的一些衣物,并些金银细软,溜出殷堂雇了辆车,先行出城去了。盯着殷堂的人只道她是大难临头卷款私逃,也不当是件大事,并不禀报,私心里却想着趁乱跑掉,截她的胡。
外面脚步响起,黑婆婆趁机躲到梁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抬眼一看,另一根梁上蹲着的,不是纪凡又是谁。纪凡露齿一笑,黑婆婆嘴角一抽。外面一道声音响起:“先生在么?有事与先生说。”
千算万算,却想不到,带人进来的正是殷玄。姚妮傻了…
姚妮离开殷堂的时候,凤城十分诡异。百姓人家早早关门,生怕被牵连,相当安静。街上跑的都是些江湖人,有白道有黑道,操着乱七八糟的武器、说着七零八落的口音,都往殷堂奔去。
凤城府衙自上而下十分紧张,赵捕头把殷堂的事情推给了蒲捕头,自己按照惯例处理,吩咐手下捕快:“去,招呼着各街坊把门闭紧了,都不许探头探脑,误伤了衙门不管。关了城关,别叫乱人再进来了。”
殷堂里打得正热闹,黑婆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洒了满屋迷烟。烟雾散时,姚妮不见了,地上只留了一件大红色的氅衣。一同不见了的还有一个聚义门的人。于是相互指责,殷三夫人顾不得数落独生子,一拍桌子:“你们聚义门欺人太甚!怎么光天化日上我门上来抢人?!”却是母子一脉相承,给人泼黑水。
柴三当家正在与殷公夏在堂上磨牙,派的是聚义门的凤城分舵主,分舵主也傻了,心说:我带来的这小子,他武功没这么高啊!怎么可能掳人走掉?!却又说不明白自己的手下是怎么失踪的,只好说:“误会误会!”误会了两声之后,脑子也灵动了起来,“我的人在你家里不见了,你不是要给我个说法么?”
人自然是纪凡带走的,弄走就带去毁尸灭迹了。他爹纪飞鸿还在堂上为殷公夏斡旋呢,等他回来,聚义门已经为殷堂分了小半火力了。金长老在彭洪、纪飞鸿的压力下,也不能再咬着殷公夏不放,此事便暂且僵持了下去。聚义门与殷堂互相要人,其余人问殷堂要图,殷堂又说被丐帮偷了。真是一团糟!那边两处已经打了起来!不断有人加入战团。
闹出不个结果来,江湖由此风云再起。
姚妮不知道里面已经打了起来,被黑婆婆拿块蓝花布头巾把头发一裹,从一处偏僻的围墙那里翻了出去。在城门口正好遇到关城门,士卒拦了不许出。黑婆婆给了他一块碎银子,道:“我们进城来买些好胭脂,不想遇着他们高来高去的打斗,不敢停留。”一面说,一面抓着姚妮往外跑。姚妮此时头上被一块蓝花布巾裹着了,手也缩到袖子里,一张脸白得像鬼,看不到首饰也看不到胭脂…咳,就这么被黑婆婆带了出去。
姚妮出了城门,回望这座她住了几个月却依然陌生的城池,忽然顿悟什么秘宝都是假的,有固然好,哪怕没有,借机干掉殷堂,瓜分势力范围,那“也是极好极好的”。自己,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如果从利益的角度来看,一切就都很明白了。殷玄母子也未尝没有利用之意,殷三夫人也早跟她说明白了,她这画画的手艺虽然有用,也是要借着拜师的机会,逼人表态。但是没有殷玄开始的援手,她也早没命了。没有殷三夫人网开一面,她也早被交出去,不知道有什么遭遇了,总是欠了一份恩情。也不知道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儿,有没有能力报答。更不知道等她能报答的时候,殷堂还在不在了。
人物资料
角色名称:姚妮(显示为江玉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