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庄头说是庄头,却与豪贵人家之庄头不同,不过是担个名儿,代收些租子、传个话,与那一等“二地主”实有霄壤之别。不得不又跑一趟江州,将这话软和些儿说与程家。
程谦冷笑道:“我便知有些东西按捺不住。”
庄头道:“姑爷,小老儿倚老卖老说一句儿,这等无赖,沾不得。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哩。待答应时,又怕有人跟着学。待不答应,闹将起来,与府上面儿上又不好看。”他这说了一串子话,也没给程谦出个主意。
程谦道:“我知道了。捧砚带老丈去厨下用了饭再回,再与老丈一陌钱雇辆车儿回家。”
庄头看一看程谦,亦不知他要做何打算,欲言又止,终跟着捧砚去了厨下。他心中也犯疑,亦想看一看程老太公去后,程家有何变动,是以只说事,并不出主意,只冷眼旁观。若能立得起来,他便一意帮忙支应,若立不起来,他也好趁早找新门道,改换门庭之前提醒程家一下,若种不得地,索性卖了,于城中置几间铺子取租,左右在眼前,也好看顾。否则纵是良田,只要侍弄的人不上心,三、五年下来也该荒了。
程谦回来与林老安人、秀英一说这事,林老安人便道:“哪处都有好人、哪处都有没良心的哩,犯不着为这一个两个无赖置气,户头岂是他想见便可见得的?素姐身上有重孝,怎能轻易出门?你们两下去一回,与他做个了断。把玉姐也带上,她也当晓事了。”
秀英抿一抿嘴,看一眼林老安人,见她满头银发,额上眼角堆着皱纹,想她一把年纪尚要为子孙操心,便不在她面前咒骂,以免林老安人跟着闹心,只说:“我们下乡去了,家中只有阿婆与娘,还要招泥水匠修葺房舍,如何看顾得过来?”
林老安人道:“都去,都去,我知道你不放心你娘,有我在,你怕甚哩?她身上尚有三年重孝,且与我在小佛堂里为她爹诵三年经罢!想来你阿公日日看她诵经,知她不曾出去惹事,便也安心了。”
当下说定,程谦一家三口儿便往乡间理事,依旧住在前番所住之处。到得下处,且不理事,程谦与秀英商议:“且把那一等无赖晾上一晾,将正事办完。”秀英道:“你说甚便是甚。”程谦不由多看秀英一眼,以秀英的脾气,合该放下其余,先将那闹事的唤过来一顿好骂才是。
秀英终忍不住道:“你看我做甚?这里事情原是你管,自是你懂的多。我又不是那一等无知妇人,要做甚也不急在这一时。太公在日也曾教我,先将正事料理完是正经,这世上总是好人多,只要这些人在,就走不了大褶儿,且将人心定下,有甚事也无关大局。”
程谦笑道:“娘子说的是。”
秀英一甩手儿,起身道:“油嘴滑舌。我去看看玉姐,朵儿家在这里,那丫头忠字上头甚好,我还想留她长久伴着玉姐哩。止她家里不好,总要想个法子绝了后患,免得拖累玉姐。”
程谦道:“这又何难?教她知道她爹娘是甚样人,纵有骨肉之情,也不至为那样父母而卖主。”
秀英哼一声:“说得轻哩,我须得去看着。”
当下各行其是,程谦唤来庄头,将各家佃户情形与户头一一核实,秀英往看玉姐。次日,程谦先将那等老实佃户唤来,一总与他们说话:“我们年轻,又逢大丧,往后须倚仗诸位,一切还依老太公在时例,我不增上一分儿。诸位家中实有难处,也可说与我。如无异议,咱们便如是办。”
当下便有那淳朴乡民,参差不齐应了,程谦与他们谈妥,每亩田交租若干,余者全归他们。最后方叫来那欲减租之人,令他诉明缘由:“休要拿老太公来说话,太公成例,一年一议,为的就是怕年景不好,你们交不上租子忧心,看年景议了租子。如今你手上又无契书,我又不是三岁小儿,由你哄了去,但有文书趁早拿来,若无,便依旧例,否则,还请另谋高就。”
庄头此时便插话道:“老太公在日待大家不薄,人一旦去了,却又这般挤兑人家晚辈,不是做人的道理哩。”
程谦也不管那人应与不应,止与庄头道:“左右不过三十亩田,我也不在乎这些个,若无人肯种时,寻一经纪卖了,且看新田主还是不这般好说话。”
从来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程谦摆出光棍儿架式,噎得人无话可说,那人亦知程家田租较之旁家为少,否则便不会有这许多人不与他一处闹,实是怕了程家与他们一拍两散,再无处寻这等宽厚地主。当下庄头说合,那人与程谦磕了头,自打了两三个嘴巴:“小人猪油蒙了心,大官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宥则个。”又巴不得与程谦立了文书,低头回去了。
程谦心道,且压下这一出,早晚打发了这不安份的才好!
那一头,秀英肚里一轮转,叫小喜:“取两块银子一陌钱来。”把一块一两多沉的与了朵儿:“你到我家这些时日,也忠心伏侍姐儿,这一块与你拿回家去,交与你爹,也好使他知晓你在姐儿身边儿不曾受苦,倒好放心,不致要争了你回去。”
朵儿涨红了脸:“我不回去!”她犹记得年前父亲闹过一场,面上十分不好看。近来她随玉姐上课,听苏先生说些忠义仁信之语,也知父亲做事不地道。
秀英道:“说甚傻话!纵卖了你,也是一家人,谁个闲来卖儿卖女?”
朵儿羞红了脸,讷讷道:“娘子每月与我一陌钱,我都攒着哩,要拿,我也有些钱。”
秀英笑骂:“倒学会巧嘴儿了!与你就拿着,”又掂起一块有三两沉的,将两块银子放于一个小钱囊内,“这块大些儿的,与你娘修个坟儿,你那月钱,自家拿些儿出来,往村头野店里买壶酒、买几碟果子、菜、香烛,与你娘磕个头去。李妈妈跟着她,休叫人哄了她去。”
因把钱囊交与朵儿:“拿好了,丢失了我可不与你补来!索性与你一天假,今天姐儿随我,你只管办你家中事。”
朵儿与秀英磕了头,又拜别玉姐,玉姐见母亲这般做,也从荷包内取出两粒银珠子:“这个你也拿了去,再有旁的用项。不收我便恼了。”
朵儿十分感念,带了银子,往家中去。家中继母见她来,居然给了几分笑脸,她爹见她穿着十分整齐,又跟着个妈妈,也有些体面,也觉妻子主意甚好。拿袖子抹了抹凳儿,与两个坐下。李妈妈虽是贫苦出身,在程家这些年,眼界也高了些儿,虽瞧不上他们二人,却与朵儿些面儿,当下坐了,却并不喝他家水。
只说:“娘子与姐儿说朵儿离家时日长哩,使她回来看看。恐她年纪小,叫我送了来。”因目视朵儿。
朵儿拿出钱囊来,于中拣出小块银子递与父亲:“爹,这是娘子与我拿往家中来的哩,我在那家是极好,家中人也和气,你别再…”她到底惧怕父亲,话便没往下说。
朵儿爹将拳头攥紧,也不嫌握着银子硌,也听不清朵儿说甚,只笑道:“好闺女,好生伺候主人家。常回来看看哩,叫你娘与你做菜团子吃。”又伸眼看朵儿手里钱囊,他与妻子看得分明,那钱囊鼓鼓分明还有东西,听得清楚,铮叮之声,怕是银子在响。
李妈妈一挑眉,朵儿后母果然已堆笑来问朵儿:“你手里拿的甚?还有余钱罢?可见在那家里过得极好哩,知道你过得好,我们便安心了。常来家中看看你弟妹,他们想你哩,见人便说,阿姐在城里,回来把银钱与他们买糖吃。”
李妈妈咳嗽一声,暗道我还在哩,你们就这般哄孩子钱。朵儿伸儿拿出一陌钱道:“这个与他们买糖吃罢。”朵儿爹见女儿并不取银子来,亦有些急,拿眼睛看妻子,朵儿后母又拿话来哄朵儿。
朵儿道:“这是娘子与我娘修坟的钱,不能与你们哩。”
朵儿后娘道:“把与我,我雇人与你修。你小孩子家,哪知经纪?你总要伺候姐儿去,哪得看着?这位妈妈说,我说得可在理?”
李妈妈皱眉道:“这钱是与亡人修坟的,贪了的人可伤阴德哩。”朵儿娘道:“我自看顾得好。”强从朵儿手里取过钱囊来,入手一颠,笑眯了眼儿。
李妈妈道:“现还没春耕,众人闲着,有人出钱,再没有不出工的理儿,一、二日总能修得好。后日我还禀了娘子,带朵儿去拜她娘哩。这三块银子,好有六、七两沉,乡里土坟,统共也用不了二、三两,你且好赚五两银子,便要把香烛果品办好!”
言毕带了朵儿回禀秀英,秀英听了,把朵儿后娘一顿好骂,叫李妈妈:“问明了工价,他那头动,我把钱与朵儿娘修去。我看他们办香烛也未必肯尽心哩,拿些残破的充数也不像话儿,你再取一两银子,办些香烛果品来。”玉姐见秀英这般作派
李妈妈一一办来,不过二两银子完事,又日日催逼朵儿家。朵儿后娘得了银子,都存起来:“与大郎娶媳妇用哩。”却拿出几十钱来,与朵儿娘修坟、办果品。修坟也不用雇人,便使朵儿爹拿把锹往坟上拢土,办的香烛果品更不能与秀英备下的相比。
到了上坟那日,李妈妈自挎只篮儿,内放着香烛、纸钱、鸡、肉、菜、豆腐、馒头几样供菜,并些果子。到了地头一看,朵儿后娘亦挎一只篮儿,揭开盖儿,也是这几样,却与李妈妈所置不能比。
朵儿知李妈妈花费,再看这坟头也修得不甚齐整,菜也办得不好,眼泪只在眼眶儿里打转,李妈妈与她摆放祭品。她后娘又推他兄弟:“须得自家男丁供得才吃得到哩。”
朵儿涨红了脸,自布了祭品,暗想老太公祭品也是老安人、娘子、姐儿几个安放,哪有这等讲究?!
事毕,李妈妈携朵儿回还,秀英听李妈妈说:“必是昧下了朵儿银子,他们办得十分不成样子。”秀英便道:“休当着儿女面说人父母不是哩,我便再出几个钱,与朵儿娘修个坟罢。”
玉姐从旁听了道:“我出罢。”秀英道:“也好。”
晚间秀英悉说与程谦,程谦道:“这样也好,那些个总是养不熟的,早识清了早不受拖累,于朵儿也好。”
秀英道:“可不是,真待她好,能就卖了她?左右是朵儿不如旁个儿女在他们心里有份量,有甚事,先抛她出来去死。早离了那家早好。”
程谦道:“有这等忠仆,于玉姐也好,你不知,忠仆极难得,要紧时能救命、使不绝嗣哩。”
秀英道:“我自知道,待朵儿事一完,咱们可回城了?”
程谦道:“可。”
程谦秀英办完乡间事,携玉姐还家,到得巷口,却见一片缟素,两人不由心惊,使人问了,方晓得是杨家老太公故去,也在办丧事。少不得回家禀了林老安人,又往杨家走一遭。
许是柳家闹得不成话,使街坊取笑,杨家虽也分家,却分得极平和,办完丧事,各取了自己一份家私,另寻小房子过活去了。杨家宅子亦空下来。
林老安人便唤来程谦:“我知你手上有一注银子,白放也是放,杨家宅子要变卖,不如你买将下来。不几年你便要归宗哩,那时节玉姐还小,你们再有个哥儿姐儿,须留一个姓程,孩子幼小离不得父母。不若就近买了这一处,也是你洪家一分家业,你看如何?”
程谦本不欲动那一注钱,只想何时再舍出去,今见老安人如是说,低头一想,白放也是放着,不如买了房儿,便道:“安人说的是。”
林老安人道:“他那处宅子作价只要一千五百两,同是街坊,还下一、二百来,也可整修整修。不要怕空了,待你归宗,我与秀英办一份体面嫁妆,也装得下哩。”
程谦道:“我的妻儿,自能养。”
林老安人道:“从你岳母起,我盼了几十年哩,就盼着能为这些女孩儿备一回嫁妆送出去,总送不出去哩,你当与我圆一回心愿罢。”说罢便流泪。
程谦无奈,道:“全听安人的。”
第33章 两年
程谦应了林老安人,回到房内越想,越觉此事可办。当下唤来经纪,与杨家议价,果还了一百两来,拿一千四百两银票买了杨家宅子,额外与杨家二十两现银作兑银子时与钱庄辛苦钱。杨家宅子比程家略小些,因住得人多,又间出许多小间儿来,反不如程家齐整,是以卖得低些。又家俱皆搬了去,止剩些粗笨损坏的家什,程谦也不计较。
程谦买了宅子,也不使人洒扫,也不派人去看门,只拿把黄铜大锁锁了门,将钥匙丢与秀英。自家去见苏先生,先饮一壶老酒,漱了口,红了脸儿见苏先生:“诸事已毕,老太公遗愿,令晚生科考,晚生不才,日后恐要劳动先生多多赐教。”
苏先生冷着脸儿,口气极硬:“你饮酒了?!”
程谦硬着头皮道:“是。”
冷不防暗地里一声笑,两人俱回头,却是玉姐抱着松松一卷纸来交功课。她站在门前,见这两个人,皆不是往日形容。苏先生尴尬,程谦手足无措,倒好似朵儿被李妈妈吩咐了洒扫,因个儿矮,抱着个大扫帚儿,左一划拉右一划拉,待回头,见院子里还东一处西一处落了几片叶子时的模样。
两人一见她来,竟倏地各挺直了腰,面色也改了过来,玉姐看这两人怎样看怎样假,不由大笑:“我又不查爹功课,也不取笑先生又迷路走失,做什么给我看这般怪脸?”恨得程谦上来把她头朝下抱起。
玉姐也不怕,还笑叫:“转个圈儿来。”
程谦无奈放下手,苏先生面如锅底,斥道:“怎能这般对女孩子家?!既为人父,当知轻重。”
说得玉姐吐舌头,拉拉程谦下摆。程谦一揖到底:“受教了。”
苏先生又说玉姐:“你也是,就这般头朝下混闹?”
玉姐小心站好,低眉顺眼应了声:“是。”
苏先生咳嗽一声,看看程谦再看看玉姐,莫名得意起来,不由自主把唇角一翘,对程谦道:“不特是田地诸事,尚有你们家的经纪营生要管理。你且把家中事处置妥当,回来专一读书。书读得好了,些许外务,不足为虑。为人立事,当明何为根本。”
程谦又应了一声,玉姐歪头来看这两个,颇觉今日他们确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却又想不通有甚不一样了。
因程谦今日当非正式读书,答应完苏先生,便请问苏先生当读何书。苏先生一掀眼皮,道:“你不是已然在读了?又问它做甚?难不成我先前与你说的,你全当做玩笑话了?”程谦尴尬一咳:“因要正式读…”
苏先生面色忽冷:“原来你先时不是正式的?竟是在玩闹?人生在世,读书明理,再严肃不过,你也当作玩闹?立于世,但有人问,我凡出口,便是认真的,再无戏耍之语!”忽地起来负手而立,“你性子果然跳脱无状!且去抄书!”当下勒令程谦将要考之书依次抄完,且放话“抄不完便不要下场了,纵考中了,这般放诞也是丢人,没的坑害了自己!”
玉姐见苏先生变脸,吓了一跳,盖因苏先生原与程谦也是客客气气面子情份,并不曾说过甚重话,如今这般,玉姐也不敢说话。见苏先生发完怒,玉姐小小声长出一口气,然室内极静,这一声儿还是叫苏先生与程谦听到了,一齐侧目看她。玉姐忽觉得不对,一抬头,看到四只眼睛,不由讪笑:“呵呵。”
苏先生将脸一板:“你也是,可促狭,却不可无信。都道覆水难收,人言又何尝不是如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凡事当三思而行,哼,还有那种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的,更坏!业已说到面上,且要忘上一忘,出了事,要怪谁去?”
说得父女俩皆俯首。
却说程谦领了苏先生之训,与林老安人、秀英商议:“太公在日,也因有个功名,行事才方便,如今家中不比往年,不若只坐收租。我今闭门读书,乡下田地还依太公旧例,外间经纪买卖且要收拢收拢。仓栈、铺子拢回本钱,自家也不经营,悉租将出去,净得些租金。”
原来这做买卖的,若无甚门路靠山,颇难经营,程老太公有功名的尚可支持一、二,眼下程家却没个有功名之人。待要经营时,又须拿出大笔钱来与个有功名之人抑或是个官儿,且要时时孝敬,殊不划算。
林老安人一想,便道:“也是,你读书要紧,我又老,秀英又病,皆不得力。收便收了罢。”
秀英心想,上回因那余氏贱人之事,自家铺子已收了摊儿了,余下的也是常租出去,眼下这些经纪已非要紧,手上也有些闲钱,不愁吃喝,便少操些心,养好身子教好玉姐为是。也点头称是,又说:“还有一样,我已唤了薛婆子,与玉姐再买个使女来。”
程谦道:“也好。凡这等使唤人,如朵儿那般便忠诚可靠的也不是想就能有的,有一个朵儿已是玉姐之幸。倒是果儿那般呆、梅香那种奸的多些儿。多是使着看,合适的留,不合适的发卖换新的,岂有一拔儿就齐全了的?又有,原伺候老太公的平安、来安两个,不知太公有什么遗言处置?”
林老安人道:“这却没有,他们两个在家里有些年头儿哩,也还好使,你有甚主意?”
“我想送一个与苏先生使。”
林老安人道:“你也只一个捧砚得力,你们一人一个罢,他们原随太公日子久,知道得多些儿,有这么个人在,但有我忘了与你说的,你也好问问。”
程谦应了,当下把平安赠与苏先生听使,程谦自留了来安。又将外面经纪买卖一收,只取租,自家不经营,把门儿一关,守孝读书不提。
不消多少时日,玉姐先出了孝。合家上下她孝期最短,除服之日,秀英与她拿了件湖绿夹袄、天青裙子来换,又与她除了头上白绳儿。玉姐道:“娘,我与你们一般穿孝。”
秀英道:“又说傻话!你怎能与我一般?”玉姐不解,转问苏先生:“我一般难过,怎地叫我不穿孝了?”
苏先生道:“先时我便与你讲过礼,你却未解其意了。你道这服孝只为哀思一样么?这又是分远近了。若人人如此,岂不乱了伦常?”当下把这礼义一一剖开了说。又说,玉姐若坚守,固有可赞之处,若有人故意效仿,未免有沽名钓誉之嫌,云云。
玉姐听得焉焉的,苏先生见她有良心,颇为欣慰,乃道:“在心不在行。你该做的皆已做了,并无人不许你思念太公。”玉姐方转了一点颜色。
到得三月,玉姐六岁生日时,薛婆子果领了一对母女来。朵儿悄悄听了,跑与玉姐说话。
彼时春暖花开,秀英与程谦已迁至正房,又把原来的东小院儿正房粉饰一回,请个和尚念一回经文,重置了张架子床儿安放,又顺手打一具妆匣,与玉姐原使的家俱一道搬了进去。正房三间,一明两暗,正中堂屋,北墙挂幅山水画儿,画下设张榻,当中摆张海棠桌儿、摆几个绣墩儿。左面是卧房,与堂屋有木板壁相隔,壁上雕些花儿。右面是书房,安放些书籍桌案一类。
小院子里因秀英夫妇迁走,仆人便只有李妈妈与朵儿两个,一人往东厢占了一间。西厢却空出来放些杂物,又有放玉姐之刀枪弓箭一类。
彼时玉姐正弯弓搭箭。朵儿趁玉姐放出一箭,忙跑来道:“大姐儿,这回我听得明白了。老安人与娘子说话哩,薛妈妈带了娘儿俩来咱家,说要与咱家做工。我听那薛妈妈说,那个娘子整治得好药膳,专一在厨下做饭与咱家娘子吃哩。她闺女叫个小茶儿,比我大些儿,买来放到咱们这里,与姐儿使哩。她娘说她也晓得厨下事。”
玉姐道:“你看她们怎样?”
朵儿摇头道:“我看不出来。”
玉姐一笑:“看不出来便看不出来,用着就知道了。”
林老安人与秀英留下这对母女,不一时小喜便来:“老安人与娘子叫大姐儿过去哩,与大姐儿买个丫头好使。那妈妈已做一回汤水与娘子吃,可香哩。”
玉姐跟着小喜到得秀英正房,见当地立着一高一矮母女两个。那母亲着土色衣衫、青灰裙子,一双黑布鞋半隐裙下,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止别一根银簪儿。那女孩儿八、九岁模样儿,一身青布衣裙,垂着双鬟,也是干净整洁。
林老安人唤玉姐到身边坐下,指与她看:“这是袁妈妈,这是小茶儿,把小茶儿与你,要不要?”
玉姐道:“安人与的,必是好的,要的。”
林老安人道:“偏你嘴利。”秀英把她两个上下一看,道:“家在守孝,你们这般穿倒也相宜。袁妈妈到厨下,小茶儿交与李妈妈领往大姐儿那里。”
便留这两个人下来,袁妈妈要十两,小茶儿只要个八两,也是要银子。薛婆子拿着银子,千恩万谢:“老身做这行二十年了,出这门打听打听,谁个不说我公道哩?必不做那等黑心事,弄些个调三窝四的卖与人。府上放心,这两个我能写包票的。等闲谁家拿人来卖?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原在那家如何皆是先前之事,进了府上的门,便是府上的人,投了缘儿,且好过日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