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贾母道:“正是,我看大丫头一年到头的上学也很辛苦,也该歇一会子了。大模样看得过去就行了,将来出了门子,可不光是看针线学问的,她也该学着与人相处了。我平日里就为着亲戚家里没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一起顽笑发愁,你这法子倒是好。”

王夫人微笑着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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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此时正在飞针走线,贾母与王夫人说是年关将近,其实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但是因年节前后不能动刀剪针线,元春有些活计就要提前做一做,先做好了,也有时间检查不舀之处,以防临了发现某件针线有需要收拾的地方又犯了忌讳。她近来要负担的事情很多,先是学着针线学问等,又因年纪渐长快到出阁的时候了,一些管家的事儿王夫人与贾母也开始教着她一点儿,还有就是宝玉身上的衣服鞋袜等针线活了。

初时是因为怜惜宝玉是幼弟,元春为母分忧也是喜爱这个小兄弟,更兼做得针线很能拿得出手了。宝玉生在夏天,婴儿的夏装又极简单,元春试着做了小肚兜儿、小鞋子等给宝玉穿戴起来,果然很合适。自此,元春就揽下了宝玉的衣服,胞姐对幼弟的用心自然是针线上的人所不及的。贾母与王夫人看了等都夸元春想得周到,又觉宝玉衔玉而诞于别人分外不同,自然要养得细致些,就默许了元春,贾母更是寻思着该单给宝玉找几个缝衣服的人,肉乎乎的小孙子多招人疼啊。唯有冬天的大毛衣服,元春且还收拾不来,但宝玉去年冬天里面穿一棉袄、外头只需一个大襁褓一裹就成,今冬的衣服就先让针线上的预备着了——其余衣服还是由元春经手。

又因元春未出阁,奉给一应父母长辈的年节诸礼就与成婚之后不同,她手上的私房也不足以总是奉上金玉如意等贵重之物,且需要表明女德,便要以各色针线为贺礼。四家联姻,多少亲眷,远支不重要的人除外,光是给父母、祖母、兄嫂等人的礼物,每份当中必要至少有一样针线以显重视的。此外尚有外祖家、伯父一房等近亲,所以元春就格外忙碌。白天的功课是不敢耽误的,对弟弟的教导她更不舍得停下,只好挤睡眠时间,每日在贾母等睡下之后她还要点灯做针线,直到三更方才歇下。次日又要早起,要给贾母等请安,然后又要自己上学又要教导宝玉。

这些贾宝玉却是不知道的,一来姐弟俩年龄相差极大,元春的功课比他要高级,除非是元春来教他读书习字,或是用饭休息的时间,两人基本上是不打照面的。二来元春忙,宝玉也在忙,他总觉得自己脑袋上悬着把剃头刀,寻常是不敢放松的。元春来教他,他就老老实实地背书,听简洁版的给儿童听的注释。元春去忙她的那一摊子事儿,他就老老实实地划拉着写大字熟悉繁体字、自己背书,背完了还要到贾母跟前去陪老太太解闷。

所以说,地主家的小姐少爷也不好过。能睡到日上三竿,没事带着狗腿子上街去强抢民女(男)、给正义人士当反面背景垫脚石的,那是极少数。真要是这么干了,那这位小姐/少爷离被家法处置也不远了。如果不被家法处置了,那他们家离被别人灭了就更近了。

这样紧张的生活之下,姐弟俩双双病倒了。

元春是闺阁小姐,身体虽然健康却也不是强壮之人,事儿一多,一两天还能强撑着,连着三五天,眼下就有些青痕,好在年轻熬夜对皮肤什么的倒没看出什么影响,然而行事却有些恍惚。这下不光是她身边的嬷嬷们瞒不下去了,贾母都看出来了,就连贾宝玉也觉得元春这两天有些恹恹的了。

贾宝玉打了个喷嚏,萝莉是用来爱护的,虽然现在这个萝莉事实上是他的大姐姐。贾宝玉不知道萝莉姐姐为什么这么虚弱,想来红楼里拿药拌饭吃的女人又不是一个两个,最著名的就是林妹妹了,就连宝姐姐都有冷香丸防身。萝莉姐姐倒是不见经常吃药,身上也没闻到过药味儿,但是些小姐身体不好那是很正常的,宝玉一看见了觉得自己需要帮她一把。就冲她尽心教自己功课,还要加上自己要做个懂得关心家人的好孩子。似乎迎春被她乳母欺负过?可元春可是嫡出小姐,性子也不见得很面,能在宫里混成妃子的人不会这么软的吧?

贾宝玉想不出所以然来,仍然非常可爱地在贾母还没有发话的时候进言了:“大姐姐的样子是不是就是‘帛了?”

贾母本就关注元春,正欲私下拷问嬷嬷的当口听宝玉来了这么一句,先皱了一下眉:“大丫头最近睡得怎么样?吃饭香不香?”也不看元春的嬷嬷,直接命自己身边的人去请太医来。

元春的嬷嬷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直到太医来了,隔着帘子把了一回脉,尔后只说是火气大了点儿,贾母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贾宝玉觉得头大了,去你的火气大,贾府的规矩就是火大了要饿两顿去火了。你说人都病得七死八活了,不得吃点儿好的补一补增强体力去对抗疾病的么?好好的人,两顿饭不吃就得得饿病,何况是个病人?心里这么想着,趴在贾母身边努力隔着帘子瞪太医,心里琢磨着啥时得把这个规矩给驳了,否则哪天自己不幸中招,胃可就要遭罪了。

可太医话风一转,就说到元春是累着了,病倒不严重。

贾母谢过了太医,又命:“好生请太医回去。”命封了谢仪,请太医去开方子。贾宝玉松了一口气,又奇怪元春很累么?《红楼梦》里的女人,似乎最累的是王熙凤吧?别说是姑娘们了,就是大丫环也都是尊贵得紧的。

贾母的眼睛就看到嬷嬷们身上了。贾母身边不拘左右,只要贾宝玉乐意,那就是他的专座,只此问完了话,正仰着脸尽职尽责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贾母扮演渴望知识急需大人们解惑的好学宝宝。正看到了贾母的目光,小心肝儿不由一颤——亲娘哎,这老祖宗可真不是盖的!贾母的目光并不很锐利,不是那种传说中“如刀锋般锐利”,却是有种山岳沉稳的气势。刀剑划过来了能挡能躲,可泰山压顶了,你逃都没地儿逃去!

贾母的意思很明白——你们是怎么让姑娘累着的?也不知道劝,不称职,非常之不称职!元春的嬷嬷顶不住这样的压力,也顾不得组织语言了,直统统地就把元春的事儿给说出来了。

那厢元春早坐不住了:“老太太,不独怪嬷嬷的,是我不争气,连累老太太白担心一回。”

贾宝玉低下了头,在元春的所有工作中,关于他的就占了一半儿。呜呜,老子再也不叫你萝莉姐姐了,你就是我姐!

贾母眼带欣慰:“不急着这些,你很不用这么拼命,将入腊月了,你也歇几日,下贴子请几个人陪你看看戏。”

贾宝玉抽抽鼻子:“大姐姐,宝玉能自己温书,”又小声嘀咕,“背得太快,老爷又该催了…”

元春卟哧一笑,贾母也绷不住了:“还有我呢,管叫你老子不来烦你,你就陪你大姐姐玩吧,”又对元春道,“闲时弹弹琴也可,你在这上头倒有天份,也算是怡情了,叫宝玉跟着你也听听。”说着又摸摸宝玉的头。

贾宝玉的内心是草根的,可身体却是娇生惯养的。如果说贾元春是身体累,那贾宝玉就是身心俱疲。元春只是累的,只要不那么忙,她多休息几天也就恢复了。贾宝玉说自己温书也不是乱说的,几本识字课本背下来,他需要消化一下,否则生记硬背的东西很容易忘掉,里面有不少细节常识需要注意的,现在囫囵吞枣以后会闹笑话的。一面背书一面还要担心一下未来,他拥有的时间太少,资本太少,每天睡觉前都要把贾府那点事儿翻来覆去地想个好几遍才能睡。一岁半的身体是娇弱的,元春还没休息过来,宝玉又发烧了。

气得贾母把贾政拎到跟前来大骂:“你要把宝玉逼到什么份上才肯罢休?走走,不许你再来吓唬他!”

人是她叫过来的,现在赶人的也是她。

贾政听说宝玉是思虑过重,一个豆丁能有什么好“思虑”的?显是被他给吓的。本来还有一点愧疚的,被贾母这一骂,又觉得抹不开面子,当面不说什么,回去见了王夫人,不免要嘀咕几句宝玉太娇养了会不成器,慈母多败儿一类。

王夫人不敢多言,却也不想顺着贾政说儿子的不是。宝玉多乖啊,多上进啊,多得老太太喜欢啊,多好的孩子,王夫人自己就先心疼上了。老祖宗明着罩着,实际管家的王夫人暗地里护着,贾政目前对贾宝玉的影响实在有限。

好不容易姐弟俩都大安了,也熬到年节了,荣国府里搭台唱戏。内眷们自归一处,几家相熟的人家都接到了贴子。有以贾母名义发的、有以王夫人名义发的也有以元春的名义邀的,受邀的人里就有一个贾宝玉的一个表姐。

第8章 琏二爷定亲王熙凤

王熙凤比贾元春的年纪还要小些,此时正是萝莉得不能再萝莉的年纪。贾宝玉第一次见王熙凤是在贾母的正堂,王熙凤到的时候元春与宝玉姐弟俩正在贾母跟前说话,王子腾夫人带着王熙凤来看小姑子王夫人,当然要先来拜见一下贾母。而宝玉姐弟二人近来功课轻松了不少,正在陪贾母在正堂里玩笑,正好遇到了王子腾夫人过来拜访。

————————我是讲述宝玉最近凄惨经历的分割线————————

元春之前紧赶慢赶的,实际上已经把要做的针线完成了大半,贾母又免了她不少功课,元春自是轻松了下来。贾母心里自有盘算,元春将到及笄之年,功课也学得差不多了,很不用继续做学生了,正可趁着这个契机改变一下对元春的教养方式。

贾宝玉少了贾政时不时的训斥,虽然仍在担心未来,可少了一个添乱的,到底是轻松了不少。对此,贾政这个望子成材的父亲深表遗憾,可又不好在大过年的时候跟贾母硬杠,寻思着反正宝玉年纪还小,略过两年再给他上上紧也还来得及,贾政如此一想就暂时撂开宝玉转而去督促贾珠了。

然而元春姐弟俩都没有因为贾母的命令而真的甩开了一切去疯玩,元春一向对诸事心中有数,贾宝玉也不是货真价实的幼儿,两人仍旧每日按时做功课,总要把自己心里预定的计划给执行完了才去休息。贾母见孙子孙女如此自律,心下暗喜,对两人格外和颜悦色。贾宝玉自从知悉自己的处境之后,对于环境便格外敏感,深觉贾母并非一味纵容,至少在宝玉看来,如果自己“累病了”贾母第一个跳脚,然而如果身体条件允许、每日用功不超过一个半时辰,贾母也不会在宝玉正在用功的时候上来夺他的笔。

只是临近年关,事情越来越多,最后姐弟二人不得不给自己放了假。每有亲友到来的时候,元春总要被叫去见一下各家太太、小姐,而宝玉也要被贾母拎过来“展示”一下——脑袋被戴着各式戒指的手摸而又摸,脸蛋差点被涂了凤仙花的指甲印满印儿,脖子因为挂了玉,太太小姐们要看,他的小脖子也遭了一回殃。凭心而论太太小姐们下手真的不重,她们也都不是粗鲁的人,但是架不住年节时来拜访的人多,所谓蚂蚁咬死象。摸来摸去的,原本还算享受柔荑加脸的舒服感觉,可被摸得多了就觉得自己的脸皮那不是脸皮而是橡皮泥了。更兼这些女人的腕子上挂着各式镯子、钏子、串子,手摸到宝玉的头顶,这些在冬天里显得分外凉嗖嗖的东西就少不得碰到宝玉的脸上、脖子上,宝玉实在受不住了,凡是有人来的时候就躲在贾母身后不肯出来了。

可是光躲着也不是

个事儿啊,能找上门儿来见贾母的,都是有点身份的,闻说贾家有个衔玉而诞的哥儿,要想见一下,贾母也不好总阻着人家,以前还能说太小,怕见了风什么的,现在过了年都三岁(虚岁)了,这个理由就不能成立了。贾宝玉躲得过初一也初不过十五,还是要被抱出来展览。贾母见他可怜,但凡略疏远一点的人就让宝玉躲着点儿,凡推脱不得的人来的时候才把宝玉抱出来,又命把玉给摘了,小心拴在项圈儿上,逢人要看就直接取下来,不令他来来回回地被扯脖子,并且决定以后都要照此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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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腾夫人又与别人不同,她是舅母,是非见不可的人物,贾宝玉只能硬着头皮准备从贾母背后爬出来见客,心里祈祷这位舅母千万别蹂躏自己的小嫩脸。又听说王熙凤来了,作为一个有着成年男人的内心的正太,他是颇想对这位‘辣子’先睹为快的,于是就撑着贾母的背,先悄悄冒出个头来打量一下。丫头挑起帘子,却是王夫人先闪了个侧身进来,王腾子夫人一面与王夫人客套着,一面进了门。疑似王熙凤的人物目前还没有发现。

王子腾夫人先顾不上掐外甥的脸,她对贾母极是客气,先是见了礼,贾母亦回了半礼,口中招呼着:“快请舅太太坐下。”王夫人是陪着嫂子来的,顺着贾母的话头让着王子腾夫人。王子腾夫人先不落座,略略侧过头来,从她的身后就闪出个小姑娘来。王子腾夫人笑道:“老太太,这是凤哥儿。凤哥儿,来,给老太太见礼。”

一旁王夫人一使眼色,就有小丫头知机捧了个拜垫出来放在贾母榻前不远的地上,王熙凤顺势在垫子上磕了个头。这个头倒也磕得,一来是姻亲家的孩子,二来快过年的,唔,算是拜个早年?

王熙凤的声音此时还是很萝莉的,爽脆的音调里带着少女的清甜:“见过老太太。”

贾宝玉一听这话,耳朵就竖了起来,人也由磨磨蹭蹭加快速度,变成“嗖”地一下从贾母的背后爬出了全身来,试图把王熙凤看得清楚一点。谁在“年轻”的时候不干两件傻事呢?就算被抓包了,以贾宝玉这副糯米团子样儿,估计也不会有人较真,说他“年少轻狂”的。望天…“年轻”可真好啊!年幼就更好了…

元春余光看见宝玉爬得这样快,吓了一跳,忙伸出手来搀住了他,宝玉一边扶着元春的胳膊,一边偷偷打量王熙凤,无奈凤辣子名头虽响此时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见了贾母还是有些腼腆的一直微低着头,让人寻常瞧不真切。贾宝玉的海拔现在又比较悲剧,除非他冒着仰断脖子的危险,否则是无法看清这位表姐的脸的。摸摸自己的小脖子,贾宝玉决定另寻良机。

爬到榻沿儿上站起来,对着王夫人甜甜地喊一句:“太太。”再由着元春把他领着下到地下,似模似样地给王子腾夫人见礼。见到自己的外甥,王子腾夫人亲自把宝玉抱到怀里,逗他说话。贾宝玉松了一口气,看来舅母大人对于捏他的脸没兴趣。此时元春亦上前见过礼,又与王熙凤略说了两句话,这才到下手陪坐。

王子腾夫人此番来并不是专为看宝玉的,她早隐晦地得到了王夫人传过来的讯息,王家人一合计,贾琏现在虽然没看出什么大长进来,但是只要贾家不倒,王熙凤嫁他还是很不错的。

她此时要与贾母打好关系,彼此再次联姻,而贾母明显是喜欢宝玉的,就更要夸赞一番。宝玉是王夫人之子,王子腾夫人的亲外甥,本就比较亲近的。这一番夸赞里就并不全是为了应付场合,贾母自是看得出来真心假意,对王子腾夫人这样称得上是发自内心的话贾母听起来格外顺耳。

贾宝玉一面回答着舅母关于“你今年多大了呀?”、“还记不记得我呀?”、“认不认得字了啊?”一类用来逗小孩的幼稚问题,一面往王子腾夫人身旁看去。因被王子腾夫人抱着坐在椅子上,而此时王熙凤已告了座坐在王子腾夫人下手且抬起头来回答贾母的问题了,贾宝玉此时看她倒不用很费力。

此时的王熙凤还没长开,身量尚不算高,漂亮的柳叶眉,带着点儿英气的丹凤眼,菱形的嘴唇,尖挺的鼻子,是个美人胚子,这胚子还是纯天然的。头上也没有明晃晃的首饰——因她尚未到及笄之年,不方便戴复杂首饰,只有两根梅花簪子别在上头——只在脖子上挂着个嵌珍珠的金项圈,因到了年底且是出门访客,身上穿着大红绣金线的衣裳,石青色的裙子,腰间拴着块玉佩——至于这一身打扮都是什么名堂,以贾宝玉目前的水平还搞不清楚——整个人显得极爽利。年轻就是资本,青春少女的王熙凤此时在宝玉看来已有一些“辣子”气了,但是却显得青春活力而不是管家奶奶的模样。

贾母对王熙凤果然很满意。王熙凤从进门开始她就在观察,见王熙凤行止间的规矩丝毫不乱就先在心里点了一下头。又问王熙凤年纪、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王熙凤一一答了,丝毫不错。看王熙凤并不怯场,虽有规矩却不唯唯喏喏,显是个能支撑门户的。贾母问得高兴,就对王熙凤招手道:“凤哥儿,来,到这儿坐。”说着就指着榻上自己的身边。

王熙凤轻轻起身,趋过去,又福了一福才斜签着身子在贾母身侧坐下。贾母笑着拉住王熙凤的手,又细细往王熙凤脸上看了一回。

当下就要给见面礼,因王熙凤年纪尚小,一应头面等且还用不上,贾母的见面礼就是表礼四端,两副嵌珠子的金镯子,另有两只累金戒指。完了还笑道:“都是些小东西,给凤哥儿或是自己拿去玩,或是赏人用吧,”语毕,又看向王夫人姑嫂,“既是舅太太过来了,就请留下用饭吧,我们这里虽是粗茶淡饭,倒也是聊表心意了。对了,你去请大太太过来一起见见舅太太吧。”

一旁王夫人与王子腾夫人相视而笑,李嬷嬷悄悄上前抱回了宝玉,王子腾夫人又欠身谢了一回方才坐回去,复抱回宝玉逗他玩,轻轻点着贾宝玉的小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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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过了舅母,贾宝玉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晚饭他是窝在自己房里吃的——贾母的命令,他只能乖乖听话。至于贾母正房里的那一屋子女人之间的事情他并不知详情,只是在次日通过身边的丫头嬷嬷八卦隐约知道诸如老太太很喜欢凤姑娘之类的消息,其他的更详细的事儿丫头嬷嬷们即使有看出苗头的,也没有敢太过放肆着说话的。

元春倒是看出点儿端倪,情知这表妹就快要变成弟妹了。元春对这门亲事当然没有不满,只是心里隐隐担心,大太太瞧着似是不太喜欢?新媳妇不得婆婆喜欢,这日子要怎么过?王夫人与王子腾夫人却并不担心,邢夫人虽担着婆婆的名关,却不是贾琏生母,王夫人更是觉出贾琏对邢夫人不过是面子上的事儿罢了。且只要王家不倒,王子腾仕途顺利,谁也不能小看了王熙凤去。

王夫人上房里,王子腾夫人道:“不是我夸口,三岁看到老,凤哥儿向来是个伶俐的。”王夫人也笑道:“这是自然。”

“只有一件,新女婿现是白身?只恐喜事上不太好看。”

王夫人略一寻思:“嫂子何必担心?将来少不了凤哥儿一套凤冠霞帔,”见王子腾夫人尚有犹豫,又添了一句,“老太太必不会亏待了凤哥儿的。”

“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有一条,这琏哥儿如今似不大向学?姑太太,说句放肆的话,哪怕是装个样子呢?”下半句话王子腾夫人就没有明说——哪怕你就是装作个上进青年的样子,也好让人说王家挑女婿不是随便的,是要看人才而不光是看着人家门第不坏、看到个纨绔就上赶着结亲的。虽然是联姻,是势利,可面子上还是要做得珠联璧合,让人说不出错儿来。

王夫人会意,情知娘家人想必也不是自己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的,必是私下打听过贾琏,知道贾琏并不喜读书,显得不够上进,只靠祖上余荫。王夫人想到这里就道:“我与老太太略提一下就是了。横竖凤哥儿还小,总要过了十五岁,才好过门儿。”

“既如此,我便回去准备嫁妆了。”

“且不急,总要先到老太太跟前把婚事砸得瓷实了,你那头儿再备嫁妆才好看。”

“今天我把凤哥儿带来,已是有些不妥了,断没有刚从你们老太太房里出来又折回去立逼着定亲的道理,倒显得王家的女孩儿没人要似的了。”

王夫人笑道:“这是自然,我这几日先敲敲边鼓,看看老太太的意思,过了年,我须得带着珠儿他们三个过府去拜年,到时候请老太太允了,让琏儿送我们去。”

贾母听了王夫人委婉的说法,心里也有打算,贾琏这个孙子她是知道的,聪明也是有的,只不走正道儿。俗话说得好,成家立业,男子要是没点儿资本,总是要让人瞧不起的,贾琏虽是荣府子孙,自己也有一点资历才行,也好不让王家人小瞧了去。

王熙凤的家世自是没得挑了,人也不坏,又是亲上加亲、知根知底,贾母又暗中打量了几家姑娘,总觉不如熙凤,心里已是把王熙凤看作准孙媳妇了。贾母又把贾赦叫过来,问他的意思。贾赦对儿女本不是太上心,既是贾母说了,且王家他又是知道了,自然没有什么好反对的。

贾母见状,便与贾赦商量着要他督促贾琏尽快弄一个功名:“凤哥儿还有一、两年才及笄,趁这个功夫让琏儿好生进学,总要弄个功名,这婚事才能好看。你这个做父亲的,总要多上上心。”

贾赦应了,回去之后把贾琏拎过来训了一通。贾琏口上就了,实则不乐读书,贾赦也拿他无法,贾赦自己都是个死宅,也懒得时时盯着儿子,想来想去,王家不就是要女婿有个出身、看着体面么?干脆,给贾琏捐个功名得了!贾赦为了一次把贾琏的事儿搞定,好继续宅着,终于行动了起来。趁着年节顶着荣国府的名头四处一活动,也有看着他父祖面子的,便允了给贾琏捐一个同知的官,年后兑银子。

贾赦忙贾琏婚事尚且觉得累,邢夫人还要在他耳朵边上念叨两句:“恐新媳妇与二太太过于亲近。”、“王家势力不小,凤哥儿瞧着不像个和软人,恐与琏儿淘气。”一类的话,贾赦心里过了一个过儿,觉得王熙凤娘家正兴旺着,正好做一助力,且贾赦还是比较相信贾母的眼光,又觉邢夫人毕竟是小家子出身,不晓得这中间的利害,反对邢夫人道:“我看王家家教就不坏,且老太太都看过了的人,必是不差的,做姑娘与做媳妇本就不一样,这点儿不算毛病。依我说,倒是爽利点儿的好,否则何以掌家?就是有一、二不足,多教教也就是了。”

邢夫人见大势已成,只得作罢。

贾母见贾琏身份已经有了,一面命邢夫人、王夫人等准备聘礼,一面央了忠靖侯家去京营节度使府上做冰人。两家本就互相有意,此事自是一说即合。又着人合了八字,并不相冲撞,一桩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连放定的事情,两边都预备好了。只等着贾琏的同知任命正式下来,而王熙凤过了十五岁,就给两人完婚。有了这么一件事情,荣国府今年就不是全心扑在过年上了,毕竟哪年都有正旦,可琏二爷娶亲,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么一回了…

第9章 雷电劈下脑袋清明

这年的春节,因为有了贾琏这件事情,非但年节略微不那么重要了一点儿,更被忽视的还是元春的生日。本来嘛,一个人的生日如果与重大节日混在一起,是很容易被忽略的。元春的生日是大年初一,本来是全家团圆庆新年的日子,就算是要给她庆生,也是添在过庆新年的宴席里。不像别人,是单以自己的名义热闹一番的。自己家人或许还记得,稍远一点的亲戚说不定忙着过年就把这一茬给忘了。就是自己家里,除开过年外尚有两件大事,一件自然是贾琏定亲,虽然还没到娶亲的时候,可大家心里总是存了这件事儿,能匀出来想着元春一个不算重要的生日的心思就少了。另一件也是生日,却是冥诞,乃是荣国府太祖太爷荣国公贾源的生日,这位是荣国府的开府祖宗、富贵源头,每回总是要记得祭一祭的。有了这位太爷在,元春的生日更要再往后放一放了。

这一年的新年,元春的生日较往年还要更不那么重要一点。元春生日的正日子之前,贾母、王夫人等各赏下东西来,其余长辈也有赐物,此时荣宁二府的兄弟姐妹亲眷等人口还算少,三春姐妹只有一个还是幼儿的迎春,宝姐姐、林妹妹还不知道在地图的哪个角落里猫着…看起来有些凄凉。所幸者,贾珠尚存,新婚夫妇倒是给元春准备了较不错的礼物,也是答谢这个小姑子没有为难李纨这个嫂子且颇有帮衬的谢礼。除此之外,并没有人把元春的生日给单拎出来说事儿。

贾宝玉有些不忿,论血缘,元春与他更亲近,论相处,元春是他的启蒙老师,论感情,贾宝玉更喜欢元春一些。然而现在不是他任性的时候,虽然年纪小是个不错的挡箭牌,却不能老是仗着这一点闹事,那样容易招人厌。贾宝玉寻思着自己应该向元春表明立场,为她准备礼物,顺便也要让大家再多注意一下元春。想想一个小女孩儿,从小到大这生日都是在别人的光彩下过的,实在是有点凄惨。

贾宝玉虽然年纪小,但是从出生到现在,得到的各种东西也不少,年节时各位太太、小姐来看他,脑袋不是白摸的、脸不是白掐的、那块玉也是要收门票钱的——宝玉颇得了不少金银项圈、手脚镯、金银锁、金银锞子一类东西,算来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然而不幸他还是个豆丁,这些财富即使挂在他的名下也不归他支配,统统交由李嬷嬷收着了。宝玉再小也是个“爷”,自有自己的“房”,他的私房钱别人没理由拿去,便交由他名下的奴才妥为收管。

宝玉并不直接向李嬷嬷要东西——才一周岁半的孩子,又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过,他应该是不懂这些的——他先到贾母跟前磨蹭着。果然,没几日王夫人就来回过年的事儿:“给南、北两王府的年礼,并给与咱们家交好的几家的年礼都备下了。”说着就把单子给奉上了。

王夫人管家差不多有个十年了,这些事情自然是妥当,连贾母的脾性都摸得差不多了,备下的东西自是合贾母的意的。贾母扫了一眼单子就合上了:“我也上了年纪了,眼都快花了,你瞧着办就是了。”

王夫人应下了,又道:“太祖太爷冥寿的一应东西都已备下,已打发人到家庙里命开始颂经点灯了。”

贾母又一点头。宝玉逮着了空儿就问:“太太,什么是冥寿啊?”

王夫人本要告退去吩咐事儿的,经此一问便停下了,慈爱地看着宝玉:“就是太祖太爷的寿辰,因太祖太爷已老去,故称作冥寿。”贾宝玉没再问“冥”字的意思,乖乖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不过是借王夫人的回答要引出元春的生日而已。

“就是生日的意思了?”

贾母与王夫人俱笑道:“正是。”贾母还摸着宝玉的头,对宝玉的聪敏很满意的样子。

宝玉续道:“原来太祖太爷跟大姐姐的生日是一天呀!”

贾母道:“对了,就是这样,”又对王夫人道,“大丫头的生日,你记得给她热闹一点儿,她也大了,不能跟往年似的混过了。”

王夫人当然愿意自己的女儿体面,也应了。

宝玉歪着头:“哦,那大姐姐的生日,宝玉要不要送寿礼的?”

“咱们宝玉知道要送寿礼了?”贾母偏头,含笑看着宝玉。

贾宝玉认真地点头,努力地扮嫩:“东府老爷寿辰的时候,我看大姐姐送礼物的,我要送,大姐姐说我还小,不用操心,咳咳,@%@¥…[靠!一次说话太多,嘴巴说得酸了,舌头有点儿打卷儿,话也开始含糊了,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顿一顿,努力说得慢一点,把下面的话说顺溜,“大姐姐让李嬷嬷给我备下了。现在过了好长时间了,我可算长大了吧?我也能送了吧?”

贾母与王夫人绷不住了,方才是含笑,现在就是大笑了,王夫人拍着圈椅的扶手,贾母也没计较她‘失仪’。贾母自己也扑楞着贾宝玉的脑袋:“是是是,东府大爷生日在九月,到如今过了三个月了,你也算长大了,知道给你大姐姐送礼了。”一语未毕,满屋子的婆子丫头也跟着笑了,只笑得含蓄些,捂着嘴。

贾宝玉红了脸,扮嫩是个苦差事,模仿小孩子说话不算太难,难的是当别人取笑的时候你还要模仿一下小孩子无知听不懂时的反映,不能因为说话幼稚自己先不好意思。贾宝玉立时拉着贾母的袖子:“你们笑我,必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儿!”

说完一扭头。

贾母止住了笑,底下人也强忍住了。贾母道:“我和你母亲是高兴你长大了啊,高兴了当然要笑。”

贾宝玉低着头狠抽了两下嘴角,抬起头继续扮嫩,为了大姐,老子忍了!“大姐姐给东府大老爷送的是针线活儿,可是宝玉不会做针线…要怎么送大姐姐东西?”

得,你们继续笑吧!果然,大家不负宝玉所望地又笑了一回。贾宝玉觉得自己的脸上快红透了,险些扮不下去决定装死了。贾母到底心疼他:“你或写个字儿或背段书,你大姐姐就喜欢了。”

贾宝玉撇撇嘴,显得有些委屈的样子。王夫人就逗他:“你舅母和你凤姐姐来的时候不是给过你项圈儿镯子么?宝玉看哪个好看,送给大姐姐好不好?”

终于说到正题了,贾宝玉精神大振:“好!”又问,“东西在哪里呀?”

李嬷嬷连忙上前:“回老太太、太太、二爷,先前各家太太们给的东西,俱已收好,都是有数儿的。舅太太给的东西也在,过时就请二爷挑去。”说到最后也带上了笑音。贾母王夫人听她最后一句说的,显是在打趣宝玉,也都跟着笑了。

贾母道:“既这么着,且拿出来让宝玉选,看他要给他大姐姐送什么东西吧?”李嬷嬷知道贾母这是在逗宝玉,便凑趣儿要去搬东西来。王夫人这时也不走了,一齐等着看宝玉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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