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贾宝玉皱了皱眉:“叫人都进来。”袭人一怔,贾宝玉已经趿着鞋起身了,不多时人差不多齐了,都是晚饭后还没睡的。贾宝玉道:“这是老太太打发来的袭人,你们都知道了,只管一处玩就是了。”别再搞什么‘办公室文化’欺负一下新上司,弄得不像样儿。底下应了,贾宝玉这才去睡。

袭人就在外间床上守夜。贾宝玉经这一事,又有些睡不着,便叫袭人来说话:“我单知道你姓花,你是哪家的?”袭人道:“我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原是遇上了荒年又死了爹,家里过不下去了,才卖进这府里来的。”贾宝玉握了握拳头,仍是问道:“你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袭人脸上有了笑影儿:“如今家里倒还过得下去了。”贾宝玉奇道:“他们过得好了,怎么不赎了你出去?”袭人的笑容一僵:“虽是过得好些了要赎我还差着些儿,断没有为着赎我又砸锅卖铁弄得家里再揭不开锅的道理。”贾宝玉道:“竟要这些钱?”袭人道:“因死契贵些,就签的死契,若非主子开恩,只好老死在这府里了。”说完又磕头道:“二爷,我虽粗笨些,也做得了针线拿得起扫帚,好歹别撵我出去。”

贾宝玉愕然,旋即明白,看袭人一个小女孩子又是磕头又要流泪,是误以为自己不满意了。忙摆手道:“不过是闲话几句,你往常在老太太跟前儿,咱们没说过话儿,总不能我连你是个什么景况都不知道。”袭人这才起来:“二爷想知道什么?”贾宝玉倒踌躇了起来,他如今从下午一场真人秀里回过神来又想起早上看到的自己的私房钱,想知道这些私房能买多少东西——不是能换多少泥人儿,而是能买多少田地房产。

袭人虽说卖进府来的时候年纪还小,却是吃过苦、知道事儿的,贾宝玉与她聊了小半个时辰,知道十两银子一亩的都是良田了,袭人当初的死契也不过是卖了二十两而已。贾宝玉盘算了一回自己手上的钱,够当个小地主了——前提是,他能安安稳稳地出了荣国府另立门户去。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老太太还活着断没有分家的道理。况且离了荣国,也撕不掉血缘关系。贾宝玉头疼地让袭人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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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没过几天贾宝玉似乎看到了分家另过的希望——珠大奶奶与琏二奶奶先后确诊有了身孕,荣国府阖府欢腾。贾母也展开了笑脸,外孙夭折一事的阴云渐渐消散了。至于其他人,贾政贾赦叹了回妹子不幸又去当君子的当君子当流氓的当流氓去了。反是王夫人想着小姑子膝下荒凉,对于姻亲之家来说终不是好事,然而也是鞭长莫及,现今在王夫人眼里贾敏绝没有李纨重要。其余小字辈如贾宝玉是根本没见过贾敏的,贾珠贾琏对这位姑母的印象也不深了,家下奴才更是急着趁一趁两位奶奶的热灶,好讨几文赏钱去。

当下贾母与王夫人忙着安排孕妇的起居,尤其是王熙凤,她这是头一胎,如果是男胎,生下来的就是荣国府最新一任的继承人,格外显得珍贵了。王子腾府上、李守中府上都得了信儿,两家主母亲都来探看,后又时常打发了婆子来送东西。这头还没忙完,邢夫人又面有羞色地回贾母——贾赦房里又有个丫头怀孕了!贾母添了曾孙很高兴,听说胡子花白的儿子又不尊重地搞大了小丫头的肚子,脸上就不大好看了,不过也没说什么,只对邢夫人道:“知道了,你好生照看着。”

贾珠因妻子有孕一事便暂把功课略放了两天,贾宝玉也有了时间在贾母跟前转悠。心里却很惊奇,贾珠又要有孩子了!贾宝玉很振奋,如今他也只有从贾珠身才能感受到一点充满了希望的未来。更让贾宝玉高兴的是另一件事——

贾母对王夫人说:“她们两个秋天便要生了,哥儿们的奶子、丫头可都要预备着了,还有屋子。琏儿那里倒也罢了,珠儿院里他们两口子带着兰儿住也还使得,若再添人口,恐有些挤了呢。”

王夫人道:“媳妇想着把他们院子东边的小院儿打通了,便能安置些人。”

贾母笑叹:“这府里倒是越发显得挤了! ”

贾宝玉听得眼前一亮——荣国府的主子越来越多,不久就会不够住了!王熙凤要生孩子,李纨要生孩子,而此时三春离出嫁还早呢!这不是添一个孩子的事儿,连伺候这些孩子的人,添一个孩子就等于往院子里再添上十口人,荣国府再大,能添几个十口人?迟早得因为住不下而分家!

贾宝玉握紧了拳头,大哥哥、二哥哥,你们要努力啊!呃,大伯父,您也可以加油!至于老爷,您老儿女已经够多的了,就别再凑热闹了。

第36章 贾大哥解说科举试

为着安顿两位奶奶,荣国府很是忙了一阵子,然而毕竟规矩还在,且又不是头一回有孕妇,不久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王熙凤也依旧分管着家务,一是她自己闲不住不欲放手,二来也是贾母与王夫人实在寻不着代管的人了。

一日早间,贾宝玉还没去寻贾珠读书,王熙凤便带着人进来了。贾母道:“你管着家已是不易,很不必每日来很我,没得累着你。”王熙凤笑道:“老太太哪里话?我一天不见着老太太就不塌实,不过来倒是心里闷得慌。”贾母也笑了:“偏你嘴巧。”

王熙凤又叫平儿过来磕头,贾母道:“我原就认得她,这会子又是怎么说?”王熙凤道:“我如今身子重了,总不好叫二爷…故把平儿给二爷做屋里人,老太太看可还使得?”贾母原就知道平儿,这会又细看了一回,便夸平儿生得整齐,又对王夫人道:“我就知道凤哥儿是个懂事的。”

王夫人道:“珠儿身子将将养好,我很不放心他屋里人多,先头他屋里倒有两个人,我叫他仔细着点儿。”贾母道:“还是身子要紧,放一个也就罢了。”王夫人应了。

贾母与王夫人又嘱咐王熙凤注意保养一类,说是这个时候最要紧,可千万不能落下毛病。幸而王熙凤一向健康,怀孕之后也没什么不妥的样子,只是到三月初一王夫人生日的时候,王熙凤与李纨都不用立规矩,也得入席安坐了。

王夫人生日虽不如贾母的隆重,却也不简陋,生日前两日,家中已开了小宴,贾宝玉在王夫人身边一扫自家女眷,总觉不够热闹,忽而忆起史湘云来了。心里不由埋怨自己,答应了小姑娘的事情居然拖到现在才想起来。

晚上回到贾母院里,贾宝玉便对贾母道:“老太太,咱们把云妹妹接来玩好不好?”贾母道:“怎么忽地想起这个来了?我也正想云儿了呢,既你也想她,便接她过来。”

史家也是在京中,贾母次日打发了车子婆子去接,史鼎夫人干脆亲自把史湘云送了过来——正好给王夫人庆生。荣国府随着史湘云的到来越发地热闹了。贾母见史鼎夫人到了——史鼎夫人又关心一回王熙凤与李纨的身子——更是高兴。待到宴席过半贾母便推说有些乏了:“鼎哥儿媳妇、珍哥儿媳妇且随我去说说话。”史鼎夫人心下纳闷,知道贾母有话要说却不知要说的什么,尤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贾宝玉伸头看着贾母等被丫头媳妇围着上了车,渐行渐远,也在猜着她们要说什么。又被史湘云拽着袖子:“爱哥哥,老太太与我婶子她们走远啦,席还吃到一半儿呢,你快陪太太说话去。”

王夫人倒是心中有数,这约摸着要说贾蓉的婚事的。贾母正是想让史鼎夫人想想是否有合适的人选推荐,她做个中人,让尤氏也掂量一下。史鼎夫人心里暗暗叫苦,因与贾府有这层亲戚,史鼎平日也会说点关于荣宁二府的消息,她对贾府也略知道一些。荣国府看着还行,宁国府就坏大了!出了个神仙老太爷就不用说了,填房又是个管不了家的娘家也是一塌糊涂,这已让人瞧不起了。更兼贾珍空袭了爵位却是没什么作为,整日里胡闹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一个主儿,他不但是精通,还好坐个庄拉人到他那府里混闹。据说母丧也不能让这位爷消停,上层圈子里知道的不免要说一句‘禽兽不如’,只没说到贾家面子上罢了。宁国府的名声已经臭了半条街了,宁国府这等门风史鼎夫人哪敢乱说媒落埋怨?

想了想,史鼎夫人道:“老姑太太这么一说,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来,只是不知道府上想要什么样的媳妇儿?您有个章程出来,我也好有个谱儿。珐琅杯子青花瓷的盖儿,都是好物,可要是混搭在一块儿,也不妥。又怕说得人家配不是府上。”尤氏便看贾母:“我们大爷早说了,万事还请老太太拿个主意。”

贾母道:“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 [1]史鼎夫人心里松了口气,老姑太太还不算糊涂,知道把条件放松了。说实话,即使这贾蓉日后有爵可袭,门户相当的人家也没几个父母肯担上个‘不恤女儿’的名声把闺女往他们家嫁的。倒是退一步,那贫寒些的人家有模样儿好些又没旁的出路的女儿,且不大听到宁国府中污糟事儿的或可一说了。

史鼎夫人想到这里便应了下来。

贾母这也是无法,她与王夫人商量了有好些日子了,开始的时候犹是高标准严要求,越到后来越无奈——她们相中的人家,一听说是宁国府的,便有各种说辞,就是不乐意与宁国府结亲。太太先说女儿未订亲的,闻说是宁国府,便要与老爷再商议,一商议,就是老爷已经口头把女儿预订出去了。还有都已经开始问年岁了,听说是贾珍的儿子,又说属相相冲…总之,没有答应的。

若是与贾珠、贾琏、贾宝玉说亲,就没这等波折,无论如何荣国府还算门禁森严,没开赌场也没招鸡鸭,贾珠、贾宝玉纵使承不了宁国府也有个好舅舅可以拉一把,倒是贾蓉,除了宁国府,什么也没有了。这宁国府到了他这里,又要再降一级,一四品虚爵,有什么好巴结的?哪里就值得去结亲坏了自家名声?

就是这样,史鼎夫人也没敢下口去说亲,说起来宁国府与忠靖侯府并无直接关系,荣国府的事情她还有心情操心一二,宁国府本就是个烂摊子,她也不愿意沾。一转眼间,史鼎夫人便打定主意要推脱了,便目示贾母。贾母道:“珍哥儿媳妇回去看看珍哥儿罢,你婶子生日,偏你两个弟妹又是双身子,倒是烦劳你了。鼎哥儿媳妇再与我说说如今家里如何了?”尤氏见老太太有问娘家事的意思,连忙起身告辞。

史鼎夫人略欠了欠身,权作道别。见尤氏走了,贾母便问:“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史鼎夫人道:“老姑太太方才说的可作得准?”贾母道:“这是自然。”史鼎夫人心里有了底:“您想必是已有了稿子了,如今各家作亲不易,竟不如看看这京官里哪家有好女儿的。”又暗示贾政不是在朝里么?有什么风评不错的同僚家有女儿的呢?

贾母听史鼎夫人说的也不错,倒是真的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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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都是当家人决定的事情,贾宝玉现在却没心情管这些,他自己还有计划要做,今年的计划是要在年底前把四书给背个滚瓜烂熟,明年开始写作文。贾宝玉想到这些又有些惭愧——这可没什么功夫与史湘云玩了。又失笑,史湘云才多大?又能跟她玩什么?天天腻在一起也没有更多的话说了,倒不如每日早晚闲时说说话,互相也不觉得无趣。

打定主意,贾宝玉又背了几天书觉得背得很熟了,就跑去问贾珠:“大哥哥,你整日读书,考试的时候都考些什么呢?”贾珠见弟弟上进,心里也高兴,他正读得有些烦闷。便放下书来对贾宝玉道:“便是考《四书》了。”贾宝玉心说,我知道是考《四书》,又问:“都要怎么考了呢?我《论语》、《大学》、《中庸》已背完了,总不是考背书吧?”贾珠失笑:“你那叫背完?什么时候不只提了上句答出下句,还能解说出文章来再说背完罢。”

“解说出什么样的文章?”

贾珠索性抱着贾宝玉坐在椅子上,抽出笔来给他详解,写下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贾宝玉对于这个“试”字绝不陌生,一数,好么,要出人头地至少要考六考大试。小升初、中考、高考也不过三回大试而已,再下去顶多加两顶研究生考试,这年头居然与某考试大国有得一拼!

贾珠又写下生员、廪生、举人、进士等字样,对贾宝玉一一讲解:“秀才要经过县、府、院三试,过了才是秀才。秀才头名叫‘案首’,其上等者每年有四两银子,称廪生。谁也不在乎那点子银,只是名儿好听。考入了县学府学的又叫生员。县府试一年一回,院试三年两回。考的是八股、试贴诗、经论、律赋——这些你 且还没学到——要考五场…”

贾宝玉一直听到贾珠分说完了殿试,脸色有些难看这些东西比3+X要麻烦多了,主观题什么的,最讨厌了。尤其是没有具体评分标准的主观题,也不打个100分60分的,全是上中下的等第。深吸一口气,拼了。那边贾珠想到今年春闱将至,自己犹困于家中,虽有岳父开解,到底羡慕能下场者,不由也是沉默。

贾宝玉扭头问道:“好哥哥,跟我说说考试是个什么情形儿,好不好?”仿佛记得是要吃喝拉撒全在考场里?贾珠的脸开始扭曲了:“县试、府试、院试还好熬,到了秋闱…”贾珠一个哆嗦,一咬牙,“要连考三天,不得出场,”开始忧虑地看了贾宝玉的小身板儿,这么娇贵着长大的弟弟,能熬得过么?“会试一场三天,三场一共九天…”

贾珠说着便忆起国子监中某同窗说的玩笑话来——“秀才入闱,有七似焉:初入时,白足提篮似丐。唱名时,官呵隶骂似囚。其归号舍也,孔孔伸头,房房露脚,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场也,神情惝怳,天地异色,似出笼之病鸟。迨望报也,草木皆惊,梦想亦幻。时作一得志想,则顷刻而楼阁俱成;作一失志想,则瞬息而骸骨已朽。此际行坐难安,则似被絷之猱。忽然而飞骑传人,报条无我,此时神色猝变,嗒然若死,则似饵毒之蝇,弄之亦不觉也。初失志心灰意败,大骂司衡无目,笔墨无灵,势必举案头物而尽炬之;炬之不已,而碎踏之;踏之不已,而投之浊流。从此披发入山,面向石壁,再有以‘且夫’、‘尝谓’之文进我者,定当操戈逐之。无何日渐远,气渐平,技又渐痒,遂似破卵之鸠,只得衔木营巢,从新另抱矣。”[2]

贾宝玉听得也是心惊胆战的,这比高考可狠多了!高考每场每场都是按小时算的,考完就能回家。NND!封建社会真不是人混的地界儿!一个个困坐书斋不动弹的白面秀才,真要考试的时候得有多少因为体力不支晕场的啊?

贾珠回过神来,见贾宝玉这副表情,不由安慰他道:“都是哄你的呢,你只管读书习射,你的马都备好了,赶明儿就教你,把身子骨打熬得结实了也就成了。”一面说,一面觉得未来的秋闱春闱对体力实在是个大考试,自己也要养好身体才行。

贾宝玉狠狠地点头:“一准儿的事儿!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会吃苦的人吃苦一阵子、不会吃苦的人吃苦一辈子!这个时候不能怕困难!

贾宝玉一转身,死命背书去了。

贾宝玉下午射了一会儿箭,又央贾珠带他骑马。贾珠也想散散心,叫马圈里挑匹母马与贾宝玉练习,带了自己的四个小厮、宝玉的四个小厮并李贵等人,十几个人围着扶贾宝玉上马。贾宝玉乐得快要跳了起来,心跳加速、背上沁出汗粒来,脸上不由得笑了出来以缓解紧张,无奈马虽温驯,贾宝玉骑术却不好,扭来扭去拔不好马头。重新体验了一回初学自行车时的僵硬。

李贵满脸油汗,张着双臂,生怕贾宝玉掉下马来。贾珠道:“这样不行,去个人,给宝玉牵马,牵着走两步再说。”

一个下午,贾宝玉的进步就是基本上能放松地坐在马背上由别人牵着马走。另外一大收获就是出了一身的汗。

贾珠与贾宝玉去给贾母请安的时候,贾母正与王夫人说话,她两人见贾珠、宝玉进来,都吃了一惊,贾母直问做什么去了。贾珠道:“宝玉要学骑马,让人牵着马走了两圈儿。”王夫人道:“这一身的汗,猴得你们两个。”贾珠一个哆嗦。

贾母道:“快都去换了衣裳,珠儿不必再来了,宝玉等会儿过来吃饭。”两人一齐施礼退下。

贾宝玉进了房里,袭人早候着了,迎上来道:“二爷回来了?”一面从暖窠子里提出壶来倒茶,一面招呼小丫头:“打热水来给二爷梳洗。”又起身去找宝玉的替换衣服。一时水来了,袭人一面拧帕子,一面道:“二爷听说了么?东府小蓉大爷要定亲了。”

贾宝玉一口茶就这么直统统地喷了出来:“蓉儿定亲了?”

袭人连忙上前给他擦去下巴上的茶渍,说道:“还能有假?方才珍大奶奶亲过来报与老太太的。”

“说是哪家的女孩子么?”

袭人放下帕子给贾宝玉衣裳:“说是营缮郎秦家的,听说官儿比咱们老爷还高一级呢…”

贾宝玉一怔:果然,秦可卿,她来了!

[1]黑体部分,原著里贾母回要给宝玉做媒的张道士的原文,此处不挖掘其原文深意= =

[2]黑体部分,引自《聊斋·王子安》

——黑体部分JJ显示不出来= =,大家看引号里面的就是引用的了,汗…

第37章 将入家学晴雯出现

贾蓉定了亲,对贾宝玉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影响。贾宝玉在最初的惊愕结束之后,淡定地接受了自己将要有一个名叫秦可卿的侄媳妇的事实。照旧背他的书,骑他的马,这两项工作都是非做不可的。单看贾母与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安全却从没漏出“不要学骑马”的讯息,就可以看出来,即使是娇生惯养的贾宝玉,也是要学一学这比较爷们儿的技能的。

而贾宝玉本人,对于这两样活儿也是非常感兴趣的,背书什么的不单是关系到考试前程,还是因为如果书读得少了,别人提到某一典故你听不懂,轻则容易易被小看,重一点的人家拐着弯儿骂你你都不知道。故而贾宝玉给自己制订的读书计划里除了贾政点名要背熟的《四书》之外,传统的儒经《五经》也赫然在列。贾珠看他自己肯读书,又不用人逼着,也松了一口气。故而当贾宝玉央他弄些典故文章等来看的时候,贾珠也半推半就地把筛而又筛淘换来的《世说新语》一类拿来给他看。完全忘了自己箱子底下还压了一本《牡丹亭》。

贾宝玉觉得《孟子》比《论语》要难理解很多,背起来也更吃力些,更囧的是这日贾宝玉读《孟子》见到“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的时候,不由大吃一惊,拽着书就往贾珠桌子上跑去:“大哥哥、大哥哥~告子说的食色性也?”贾珠正看《礼记》,抬眼见贾宝玉见鬼似的跑过来问这个问题,深为诧异:“自是告子说的,你怎么这么问?是看不懂么?且不管懂不懂,先背熟了再解说。”

贾宝玉华丽丽地囧了——老子一直以为这话是孔子说的啊!那边儿贾珠还在盯着他呢,贾宝玉只得老实地道:“是,我这就去接着背。”不想贾珠却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么囫囵着个儿的背着也不妥,不解其意,背得少了死记倒能记得牵,背得多了,自个儿先糊涂了。你将七岁了,我与老爷太太说说去,过了生日就送你去家学。”

贾宝玉大惊,贾家的家学他是知道的,读原著的时候读得不甚仔细,只记得贾宝玉去读书,没两天就带着小厮打群架,从此对那里就一个印象——放牛班。也许是贾宝玉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了,贾珠笑着安慰他道:“你整日与我混在一起可是不成的,我就要温书备考了,再也教你不得——便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家学里太爷的学问是极好的,当年东府伯父就是从家学里出来的进士,他便是太爷教出来的,我未入国子监的时候也是在家学里读的书。且家学里不是自家兄弟叔侄就是自家亲戚,寻常没有脸红的时候,不比在外头读书与些个乱人一起淘气。”

贾宝玉犹自存疑——家学真的不错么?贾珠道:“你可是舍不得离家?家学也不算远的,眼见你学会了骑马,一会子就到了。对了,这几天你就多习习骑术吧,大小子上街,终是骑马合适些。”贾宝玉道:“家学里就没有淘气的人么?”贾珠笑了:“有谁敢与我们淘气么?只要你不惹人,谁都得供着你——家学本就是咱们府与东府出的银钱供着的。”贾宝玉瞪大了眼睛,引得贾珠掐了掐他的脸:“知道了就是了,却是不许仗势欺人的,叫老爷知道了可不得了。”贾宝玉愣愣地点了好几下头:“知道了知道了。”贾珠道:“这样你可懂了?你只管安心去读书,有不懂的只问太爷,余者并不用你操心,你想安静,谁也不敢打扰你,只当多了些个陪你读书的木头人就是了。若有学得好的同窗,也可交个朋友。若有不想搭理的,只管叫李贵、茗烟挡了。只不可淘气,你一淘气,便有一起子的无赖凑趣儿,一分的事儿倒要闹作十分大,叫老爷听了必讨不到好去,于自己的名声也有碍。”

贾宝玉明白了,这跟道明寺似的,学校就是他家开的,走路都能学螃蟹。想那位太爷能教出一个进士来,也算不得太差的。只要自己不惹事,谁也惹不到他。在家里读书,诚如贾珠所说,他自己还要备考,除他之外荣宁二府再无人能教是了贾宝玉读书了。而贾珠之所以病愈之后没去国子监,那是王夫人恐国子监住得不舒服,怕他再病了,只让在家里将养读书。面对王夫人的坚持,贾政也只能允了——贾珠当日病得实在凶险,王夫人拿此事一哭一说,贾政也便点头了。

贾宝玉想到这里便对贾珠道:“那我就等大哥哥的信儿啦。”贾珠道:“你竟不淘气,居然能坐得住,当初我…”话到半截又咽了下去。贾宝玉猜度话意,贾珠当时恐怕也是上课做过小动作,偶尔逃过学的,但是打人不打脸,贾宝玉也便装便没听到,缠着贾珠带他继续练骑马了:“入了学里与大哥哥见得就少了,趁这会子有空,大哥哥别烦了我。”贾珠笑道:“你是我兄弟,有什么好烦的?”携了宝玉出门,又命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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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贾宝玉发誓他不是故意的!因为李嬷嬷说的内容太震撼了,“嬷嬷,太太对大哥哥动过家法?”

开玩笑的吧?俺娘对俺兄弟俩多好啊?单说贾珠吧,寒了暖了,病了痛了,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李纨有了身孕,怕贾珠不方便XXOO,还张罗着与儿媳妇一道择通房。等贾珠病了,一句话,通房只能窝一边儿去。有什么好东西,一分两半儿,大儿子一份儿小儿子一份儿。因贾珠病过,有好药材补品,更是先尽着贾珠。

“可不是!太太年轻时候可不是这个脾气的,”李嬷嬷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非常高兴,更加八卦了,“如今都说琏二奶奶好,却不知太太年轻时候才真是个爽利的人呢!珠大爷有你这么大的时候,刚入家学,新鲜劲儿过了,便想溜出去玩,不料被太太知道了,戒尺都险些打折了!告诉二爷一声儿,别看老爷素里管得狠,当时看太太发怒的样子,老爷都不敢很劝的。”

贾宝玉倒吸一口凉气:“真的?”

李嬷嬷点点头,又见贾宝玉表情不对,怕吓坏了他,忙道:“那都是太太年轻时候的事儿了,如今太太脾气可是温和了许多。也是气得狠了,不是我说,太太是个慈和人,自入了这个门里,就没见她对伺候的人动过一个指头。二爷一向规矩不错,又上进,太太喜欢你都来不及呢。就是大爷,自从娶了大奶奶,老爷太太也要给他留五分脸面的;自大爷病了一场之后,太太对大爷越发的好了。天下哪有不疼儿女的爹娘呢?二爷听老爷太太的话,必是不会出错儿的。”贾宝玉道:“嬷嬷说的是。”

此时一个小丫头捧了个包袱过来,李嬷嬷亲自接过了打开:“难得二爷还想着来看我这个老东西,好歹服侍过二爷一场,后日便是二爷生日,如今我闲了下来,亲手做了双鞋,只怕二爷如今身边有了贴心的人了,我们这些粗针大线的怕也看不上眼了。”贾宝玉大汗:“嬷嬷说得哪里话?”又叫茗烟进来接过了包袱,向李嬷嬷道了一回谢才回到贾母处。

贾母正与一坐在踏脚上的老婆子说话,老婆子头上也插金戴银身上也是绫罗绸缎身后亦有两个眼生的小丫头服侍着,见贾宝玉来了老婆子颤巍巍地要起身,小丫头伶俐地伸手扶她,却被她推开了,自己起来看贾宝玉问过了贾母安,方道:“宝二爷好。”

贾宝玉一看,认得这是府中大管家赖大的母亲,忙躬一身道:“赖嬷嬷好,”又对小丫头道,“扶嬷嬷坐下。”赖嬷嬷告一回坐,方坐了回去。

贾母就问一句去了哪里。贾宝玉道:“看李嬷嬷去了,嬷嬷说后儿我生日,给做了双鞋。”贾母道:“不忘旧人是好事儿,这才是大家公子的作派呢。”赖嬷嬷也跟着夸道:“二爷越长越俊了,可真是咱们府上才教得出的哥儿。”贾母心中高兴又对宝玉道:“你看过你娘再来。”贾宝玉应了,又向赖嬷嬷告辞,转去王夫人房里了。

王夫人房里,赵姨娘周姨娘正待立两旁,贾环在下首坐着,见贾宝玉来了,连忙起身。王夫人放下手中的书,招手道:“快过来我看看。”贾宝玉不敢怠慢 ,连忙跑了过来,被王夫人拉到怀里好一番安抚又问:“今日背了什么书?累不累?早间的红稻米粥好不好喝?骑完马身上疼不疼?”贾宝玉犹记得李嬷嬷所说的险些打断的戒尺,连忙一一答了。王夫人奇道:“今日老爷部里有事忙,你亦不得见,怎么还是没精神?可是累着了?要不要找大夫寻点儿药吃?”

贾宝玉连连摆手:“可不得了,是药三分毒,况且我还没事呢。太太看的什么书?”一面扭头去看。王夫人拿过书来道:“是我们闲来无事看的,你小孩子家不用乱瞧。”贾宝玉乍着胆子一拧身,拿过书来一看却是一本《百业经》,王夫人见他撇了书,松了一口气,又嗔道:“不要怠慢了佛祖。”说着合什拿了声佛,又问贾宝玉老太太那里的情形。贾宝玉一面回答,一面看王夫人依旧慈眉善目,觉得自己方才的害怕有些可笑,放下心来。

正说话间,李纨带着贾兰来了,贾兰今年虚三岁了,李纨把他养得很好,白白胖胖的看着喜欢人。王夫人笑得更深了,“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王夫人算不得很老,却也脱不开这句俗语,又把贾兰抱到炕上来抚弄一回。贾宝玉跟着伸手捏捏侄子的胖胳膊,心满意足,终于他也有捏别人的一天了。

李纨道:“太太,老太太那里好摆饭了,咱们也该过去了。”王夫人问:“什么时辰了?”金钏儿答道:“回太太,酉时初刻了。”王夫人道:“日头渐长,不觉已到这时候了?”又带着李纨等往贾母处伺候用饭。

贾宝玉下炕来站着,让王夫人先行,错眼看见贾环一直默默站在一边,这时才伸手揉了揉鼻子,撅着嘴,眼睛正往脚上看。样子看着挺猥琐,也挺可怜。贾环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一抬眼看到贾宝玉,手就刷地放了下来。

这是有缘故的,贾环算是一直养在贾政跟前的——他归赵姨娘养,贾政又常去赵姨娘处歇着,故而贾环是贾政三子中见父亲最多的一个了——贾政对贾环倒更亲近些,偶尔也会逗一逗贾环,赵姨娘因此有些得意,更是惯着贾环。偏上回贾宝玉往王夫人处来,王夫人又去了贾母处,两下走岔了。贾宝玉就在王夫人那里看到了贾环,兄弟见面也不能不说话。贾宝玉就你喜欢吃什么饭、玩什么玩具一类的话,赵姨娘处的规矩自不如贾母王夫人处严格,贾环散漫了些,恰被回来的贾政看到了。贾政眼中看到贾宝玉微笑问话,贾环却是站没站相两眼四处看,登时火了,直骂贾环:“你那是个什么样子?你哥哥问你话呢,就两眼乱蹿!体统规矩全无!我平日也是这样教你的?”

把贾环吓得够呛,不明白平日对他算不坏的老爷为何突然翻脸,然而却记住了一条——做弟弟的绝对不能在哥哥面前无礼。

贾宝玉觉得没趣,对他说了一声:“太太得些时候才过来呢,你先吃了吧,有事儿我与太太说去。”就走了。留下贾环原地望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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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房里笑声一片,贾宝玉跟着王夫人进屋的时候,正看着贾母坐在榻上拉着个小丫头的手在看。迎春等姐妹三个也面带微笑,王熙凤在迎春姐妹对面坐了,都看着贾母问那小丫头的话。见王夫人与宝玉来了,贾母道:“你们来看看这个丫头怎么样?”

贾宝玉看去,这小丫头从身上的衣裳看好像是下午跟着赖嬷嬷的两个丫头中的一个,再看她的脸,柔眉亮眼,鼻子小巧,菱形的嘴巴,很可爱——就是太小,约摸着比自己要小着点儿。是个美人胚子。

王夫人只看了一眼就道:“是个标致孩子。”

贾母道:“我看着也是,方才赖嬷嬷带着她来,看我喜欢,就把她送与我了。”

贾宝玉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忽地听王夫人道:“这丫头跟着老太太,也是她的福气了,”又问,“你叫什么?”

“回太太的话,叫晴雯。”脆生生的童声,听得出奶香味儿,却生生让贾宝玉脑袋上炸开了一个响雷。

第38章 妯娌生产宝玉入学

晴雯如今看着也不过是五、六岁的样子,看着挺精神,举凡幼小的动植物都是粉团团一般可爱,晴雯却是比可爱更要可爱一点,自是得贾母的喜欢。新来的小丫头再可爱,也比不过自己的宝贝孙子,贾母笑过一回,又命琥珀:“带下去抓果子与她吃,安排好她的住处,身上的衣裳也依着丫头们的例置办。”琥珀应了,又带晴雯下去,晴雯又给贾母磕了个头才去。

贾母笑吟吟地看她去了,又把贾宝玉叫到身边来:“你生日将至了,七岁了,算是半个大人了,从今儿起,这装束就换一换了罢。”贾宝玉道:“真的?”脑袋上扎着两个包子不是包子、牛角面包不是牛角面包的东西,贾宝玉也很囧。

贾母笑道:“鸳鸯,把今早送来的东西给你二爷拿来。”鸳鸯笑着进了里间,捧出一个托盘来,盘上几只檀木裹金的匣子。贾母伸手一一掀开来,贾宝玉伸头去看,只见匣子里放的是发冠,多半是金冠都是大红的系带,有嵌珍珠的、有镶宝石的、有缀美玉的、也有前饰红缨的。另有两个素白银冠上有蓝色系带,旁边是几条抹额,都全是大红颜色的了,上面的纹饰也不相同,有二龙抢珠的、有法螺的、都细细地镶上珍珠一类宝贝。

贾母对宝玉道:“从今往后把头发改梳成大人模样儿了罢,这些交给袭人收好了。”王夫人道:“既是老太太说了,你且回房去收拾了过来给老太太看看,只是这头发四周一圈儿仍短,可怎么好?”贾母端详了一下,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叫人把那一圈儿短发梳成小辫儿再总攒上就是了…”

贾宝玉嘴角一抖,小辫儿小辫儿小辫儿…我不是非洲人吖!老子不要非洲头!卷发就该配晚礼服,长袍马褂对辫子!怎么可以胡搞?然而老太太发话了,还特别指了自己屋里的梳头丫头跟去给袭人做现场指导。不想这头不是像贾宝玉想的那样非洲,而是先把能拢的头发全拢到头顶做一束,再把四周的短发拈一缕编一道、编做一圈儿,最后把小辫儿一块儿聚到头顶,挽成髻子。再加紫金冠、上簪子固定了,最后系好系带。

袭人一面看一面默默记住了,又谢了梳头的丫头,把素银冠收好放到最里头,其余几顶冠子却是放在眼面上的。又打水给贾宝玉重洗了脸,换了衣裳,众人这才拥着他往贾母正房而来,贾母与王夫人看着贾宝玉换了装束,果有些小大人的模样,都感欣慰。贾母就命传饭,一时三春等也各各告座坐下。一顿饭吃完,都开始讨论贾宝玉的新打扮。

王熙凤道:“要我看,宝玉这几顶冠子是好的,只是这衣裳还不太相宜,式样总要换过了才成。总没有梳了大人头,反穿孩子衣的道理。”贾母与王夫人都说王熙凤仔细。王熙凤道:“衣裳式样都是现成的,料子也都备下了,只是宝玉的衣裳先是大姑娘的手笔,后都交给这屋里的丫头了,现要请老太太示下,竟是交给针线上的人呢还是依旧叫丫头们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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