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看着湘云如此活跃,心道这难道是婚前恐惧症?也对呢,便允了请大家界时往自己庄子上踏青。
年里年外便在这些事情中过去了,衙门开印,新的一年的工作开始了。贾宝玉坐在自己的公案后面感叹烦心的事儿去了大半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一年里他要经历多少大事。
第112章 新春二月喜事将近
兵部职方清吏司,原掌理各省之舆图(地图)、武职官之叙功、核过、赏罚、抚恤及军旅之检阅、考验等事,听起来是不错的,然而在这个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年代,在这个军官世袭的世道,在这个已经至少二三十年没征战过的时代…贾宝玉这个主官在公事上实在是闲得蛋疼。于是贾宝玉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处理自己的私事,发展一下个人爱好,与同年们联络联络感情,与家里的琐事周旋。
宝钗的生日是在正月二十一,贾宝玉这时要上班,只送了份礼物去。宝钗现在不在大观园里住,也不是及笄这样的大日子,也无贾母这样的人物想在自己家里给她过生日,依宝钗的意思,只在自己家里一家人吃顿饭也就得了。不意三春与湘云黛玉都送了寿礼来,薛姨妈有些犹豫要不要请她们来吃酒看戏,一旁薛蟠道:“妹妹生日,便下贴子请她们来一乐,戏酒算我的,咱们家如今虽不如他们府上,也不算很差了,来的人不是说贾家二姑娘和史大姑娘都要出门子了么?也是趁着没出阁的时候一道儿乐一乐的意思。既这么着,不请她们来反显得咱们无趣了。”
薛姨妈原有此意,然而薛蟠这么一说,反让她犹豫了——人家两个姑娘都有人家了,宝钗比她们只大不小,如今却还没有说亲——怕宝钗心里不自在。宝钗听薛蟠这么一说,心中也小有不快,兄长未娶,做妹妹的无法超前,姑娘家实在不宜在母亲哥哥耳朵边儿时不时念叨自己的婚姻大事,更兼宝钗虽不是心比天高眼界却也不低,一年大似一年,婚事也确实慢慢成了心病。平日无人提及还好,今被薛蟠一说,又勾了起来。宝钗也知道他哥哥素来是个有口无心的,如今虽好了些,某些从小养成的脾气还是不可能一下子全改过来的,到底也是哥哥的好意,要给她过个生日,况且放着生日不做,倒显得看轻了自己,便答应了:“我便下几个贴子给她们,姨妈那里是长辈不好惊动,凤丫头也与她说一声儿罢了。”
薛姨妈道:“打发人下贴子的时候不妨向他们府上老太太禀告一声儿,老太太先前还为你做过生日,说一声也是正理,你姨妈那里说一声儿也好。咱们的人只要去了,她们的姑娘要来,府上还有谁不知道呢?不说一声反像藏着掖着了,不如咱们说开了。”母子三人议定,薛蟠原是疼妹妹的,这会子更要表现,张罗着问宝钗喜欢什么样的班子,想吃什么样的酒菜,又说:“妹妹生日我还没送寿礼呢。”把宝钗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又不是整生日,左右不过姐妹们一聚,这会子哥又疯魔了。”
到了宝钗生日,众姐妹都到了,先拜了薛姨妈,次与宝钗道贺。薛蟠因是男子,张罗了许久的戏酒自己全没享用到,跑去铺子里请伙计们吃酒去了。薛姨妈与宝钗又贺了迎春与湘云,次后薛姨妈把黛玉拉到自己座旁,细细问她身体如何,还吃药不曾一类。宝钗这里与湘云闲话,三春在一旁说笑。薛姨妈一边与黛玉说话,一边心里叹气,姑娘都是好姑娘,只怕薛蟠配不上人家,薛蟠不娶宝钗难嫁。正说话间,薛家管事娘子来禀席面已经整治好了,戏台子也搭好了,只等诸位落座了。薛蟠在原来不着调的时候最精通的就是享受,如今比较靠谱了,操办起事情来倒也有模有样,这一日的戏酒倒也顺利。
探春心细,于薛家母女心事似有察觉,自悔有些莽撞了。其余湘云豁达,惜春还小,迎春略木讷了些,偏偏黛玉也有心事——她父母皆无,自己也如浮萍,又感叹宝钗有母兄为她操持——竟未察觉。唯有探春,事情是她组织的,她现在还没有婚姻的压力,她哥哥们也很靠谱,这才有心情关心这些事儿。回来有些懊悔地与贾宝玉说起:“今儿办了件错事儿。”一长一短说了。她与贾宝玉的关系一向不错,知道这位哥哥也靠谱,有什么事儿,跟他说一声儿也是常有的。
贾宝玉安慰了她一回:“赶明儿你和林妹妹生日也请了她来,只当是寻常走动,不再提婚事也就罢了。你先上了心,在她们跟前不免就要带出来,让她们看出来了才是真不自在呢。”探春点头应了,又问贾宝玉:“你的手如今如何了?”贾宝玉咳嗽一声,划伤手那是个囧事,表明业务不熟练…好在只是一开始掌握不好力道,如今只是刻得图形诡异而已,倒不再伤手了。探春又预定下要贾宝玉给她刻一枚才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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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春尚寒,能饮一杯无?”
这是改自白乐天的一首小诗,贾宝玉盯着手上的笺子,无语半天,下邀请的人是他的债主,拿一堆石头把他给套住了,如今还欠着人家一方印。再次确定如今国家安定,官场稳定,才能让掌刑部的王爷闲得找人喝酒。
今天只有两人对饮,贾宝玉发现他与徒忻单独相处的次数大大增加了。他今天来是因为想看看是不是真的绿蚁酒,不料徒忻真的拿出新醅的酒来,贾宝玉睁大了眼:“如今还有这样的酒?”徒忻道:“难道我是与你玩笑的?”贾宝玉闭嘴了,抿了一口酒,味道比平常喝的淡,旁边桌上摆着各色小菜,还真有闲情。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新学的刻印章,又不好正经请个师傅单学这个,只好自个儿胡乱弄着…”
徒
忻捡了一筷子笋丝嚼嚼咽了,嘎嘣嘎嘣的,贾宝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跟着那一声声的脆响的频率在跳动。好容易徒忻咽了笋丝,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那又如何?慢慢儿玩不就得了?真要到外头铺子里寻个师傅拜拜再学个三年五载的,又有什么意思?”说完还很自然地执壶给贾宝玉满了酒。
贾宝玉道:“我是说,怕要辜负殿下那些好东西了。”徒忻笑道:“你这里怕我找你要东西呢?那也不急,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只管等着,你最后给了我就是了。”笑完了美滋滋地饮了杯中酒。
你这是跟我耗上了啊?贾宝玉欲哭无泪,好想拔腿走人,好想回去之后把他给的东西全打包送回来,好想以后装成不认识这个人,好想不再收他的东西、不送他东西,再也不来他家吃饭…但是,最开始的一点点犹豫,渐渐滑进了深渊,最后把自己陷进了个大坑,如今想跳出来——有那么容易么?!当初不果决,现在再断交,自己不觉得矫情么?
贾宝玉哭丧着脸,极有眼色地给徒忻斟酒,没办法,小太监上完菜添完酒就给徒忻一挥爪子打发走了。倒完了一杯,才想起来,应该要努力一下,至少要用不这么狗腿来表现出不屈风骨的,或者…贾宝玉记起久远的电视和小说里的情节,遇到不中意的相亲对象,可以用故意伪装粗鲁…
对徒忻当然不能这样抽风,不然就显得自己没风度了,但是可以表现得不解风情、表现得很呆啊!为毛非要伸个手去巴巴地倒酒?我果然是个有礼貌的好人!贾宝玉恨恨地想。闷闷地把壶放下,收回手来想喝闷酒。
“噗,咳咳。”呛到了,罪魁祸首是在他正拿着杯子往嘴里送里,横伸出来的一只拉着他左手的手。贾宝玉右手放下杯子,慌乱中拿袖子擦着嘴边的酒痕。那边徒忻已经动手褪了贾宝玉左袖把他的手研究了一回,又抓着他的右手看了看。
一面抚着左手上已经结了枷的细长伤口,一面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贾宝玉往后抽手:“才弄石头的时候不知道力道,使劲儿猛了,后来再没有了。”徒忻紧紧捉着他的腕子,细细抚着研究:“就这样拼命了?真这样弄人,倒不如撂开了去,我也不是必得要那个的,只是那些我也用不着,不如你拿去玩,也不算糟蹋了东西。近来你家中有事,先忙那个才是正经。”
贾宝玉脸颊直抽抽,左右旋着腕子,还是挣不开。武力值这东西有时候比智力值重要多了,徒忻只管不放手,一脸镇静地看着贾宝玉,贾宝玉心里有鬼,死活没敢说一句‘看完了请放手’,只管顾左右而言他:“家里就我一个闲人呢,他们都在忙堂姐的婚事,她完了该到我了吧。”
徒忻一扬眉毛,慢慢放开了手,还非常君子地给拉上了袖子:“哦?”继续喝酒,“你想要什么样儿的?喜欢上哪家的?”
贾宝玉心下一喜,开始认真回答问题:“老婆…端庄的…”
“娶妻娶贤,这是前人智慧。”从头到尾,徒忻的表情没一丝生硬,还认真提供了自己的见解,甚至还提供了几家候选人,让贾宝玉迷惑得要命。悄悄活动了一下左腕,腕上犹存着热度和力度,一下子卸了去,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因为说到了婚事,贾宝玉回家的时候不免想到了自己,他不乐意娶宝钗黛玉,近亲神马的,对后代不好。但是这两位要怎么办?黛玉还小,宝钗可不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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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妈可能是真的被两个连袂而来的准新娘给刺激到了,更是心疼女儿懂事却还没个着落,把心一横坚决要娶儿媳妇了。到了二月,黛玉生日这天,因是及笄,贾母在自己的住处给她摆了戏酒,邀了亲近的女眷来。薛姨妈带着宝钗赴宴,正宴完了,姐妹们一处玩笑,贾母上了年纪有些乏李纨奉她歇息去了,王夫人与王熙凤被薛姨妈一个眼色邀着一道说话。
议的就是薛蟠的婚事,王夫人这里因外甥如今至少不败家了,觉得应该娶个家世好些的,薛蟠堂妹宝琴都能定清流的翰林之子,薛家的家世不是娶不了好媳妇的。王熙凤对薛蟠持保留意见,认为即使改好了,也不算是个非常上进的好青年,因此好姑娘就不要肖想了,当然她没说这么露骨,只说:“从内务府人家里择一个就好,对家里生意上能扶持些才好,旁的先放一放,先领了帑银做买卖再说。祖宗手里传下来的东西,怎么着也得拿回来。”
薛姨妈想了一回,答应了,做母亲没有不希望儿子好的,薛姨妈看到薛蟠正干了暗里不知道念了多少声佛,然而她对改好的薛蟠也如王熙凤一般有点儿吃不准,又因有夏家姑娘险些看走眼一事,倒不如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人家实在。薛姨妈最后定了内务府金家的姑娘,又央人做冰人,最后还要找官媒,足足忙到迎春出嫁之后,才把薛蟠的婚事给定了——这是后话了。
第113章 春日晴好又将出行
迎春就要结婚了,说来惭愧,贾宝玉对这位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堂姐的感情也算不得很深,许多时候关照她根本是刻意为之,不似对探春那样发自天然。察觉了这一点之后贾宝玉心中有愧,越发检讨自己,想对迎春更好些,然而效果似乎不佳。实话实说,造成目前这种状况,也不独怪哪一个。迎春与探春不同,姐妹们如今已经不上学了,探春看贾宝玉闲了会来看看有什么事儿也主动跟哥哥说。迎春就是另一番模样了,或许是因为觉得血缘上远了一层,或许是觉得向堂弟讨主意比较不符合堂姐的身份,除非被探春拉着,迎春极少主动到贾宝玉这里。贾宝玉这里,也是有一摊子事儿,也是…对一个对自己不大热心的人,至少是与其他家人比起来没那么亲近的人,没办法时刻记得她的——迎春隐藏自己存在感的技能实在已经达到了一定级别了。
贾宝玉努力与她沟通了一阵儿,最后被弄得没了脾气,实在是没力气搞这位的萝莉养成,只得改而为她寻个差不多的婆家,算是尽一份心力了。
迎春是绝对不出彩的,如贾宝玉这样专程试过去接近她的人最后都因为种种原因表示放弃(不排除他没有坚持到底的原因),家中长辈对迎春的评价也如贾宝玉这般。血缘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了,感情也需要回报的,否则无以维持,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你夸探春一句,她先表示谦虚和感谢,接下来就能再逗你一乐,关心你今天穿的衣服单薄了,到了迎春这儿,她会腼腆地笑笑,完了谦虚和感谢,再下来,没了。两相对比,呃,就是没对比,时间长了,感受多了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感觉,热情也会慢慢消退。迎春心里或许是重视家人的,但是她让人感受不到…这个麻烦就大了。
即使这样,为了她的事,贾府近来都处在一片忙碌的空气里,新娘新郎都不出彩,但是媒人却是贾宝玉专程拜托的唐大学士,看他的面子也不能办得寒酸了,于是又是一通好忙。贾宝玉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要为这位堂姐婚礼准备些什么,只能比着贾琏、贾珠的份子减等备了一份礼物,又想了一下迎春好像喜欢下棋看道经?吩咐麝月找好东西,贾宝玉挠头道:“要是三妹妹这会子出门子,我倒好知道她的喜好,偏偏二姐姐,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麝月捂嘴一笑:“别说二爷了,这家里上上下下,竟没什么人知道二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的,想日不言不语的。要不是她身边先时有个司棋,咱们只怕未必能记起找这副棋子儿出来呢。”贾宝玉有些犯愁这样的性子到了婆家可怎么办呢?虽说是个老婆人家,只怕这个样儿,夫妻感情上也是淡淡的了。有心与迎春沟通一下吧,又怵了她——每回与她说话,要么是自己演讲,要么是迎春说两句:“我也不知要如何,这般过日子也还使得。”真是把人什么脾气都弄没了。
想想还是觉得麻烦一下探春去劝劝迎春吧,贾宝玉道:“以大老爷的品级,二姐姐的夫家是差了一点子,只是她的脾气,换个地界儿,我真怕…”探春听了后便道:“二哥哥一向对我们关照有加,我们心里明白,二姐姐的脾气,也是亏了二哥哥为她着想,换个人家换个姐夫,不用几日怕就要把她抛到脑后了。如今只要咱们家好好的,她就不至受了蹉跎。只是这话我也没法子与她说实了,毕竟咱们与她隔了一层,依着我,不如叫琏二嫂子说给她倒好些。”迎春的木头性子是阖府上下皆知的,王熙凤也不例外,她原对这个小姑子的感情就淡,她初嫁进来时对这个亲小姑子心里比探春并不差,到了后来发现这是个推一推动一动,有时候还推而不动的人,实在不对脾性,也失了额外照顾的心。
王熙凤与王夫人一房关系正好,听了他们的话,笑道:“我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个,你们想得比我还周到呢,这么着也是对得起她了,当初国公爷在的时候,给几个老姑奶奶择婿,也不过是这样的读书人家,如今大姑爷家如何?夫家如何是一说,自己能不能相夫教子兴家旺业也是一说。二丫头有造化,能与姑爷相敬如宾,发家置业也未可知。”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相信了。到底是接了这个差使,借交待迎春婚后生活为由姑嫂谈了一回心。一面说一面心里还嘀咕着,一样的庶出女儿,一样在老太太跟前长大,上一样的学吃一样的饭,还没有扯后腿的生母亲弟,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迎春原是个面性子的人,倒是素服王熙凤的行事手段,深知这人的精明,既是她说好的,倒也没往深里想。听王熙凤先说了注意事项,臊得脸红耳赤,那边王熙凤已经正了脸色,说起了迎春:“旁的犹可你这脾气可怎么办?为着你这针扎不出声儿的性子,为你择个姑爷有多难,家世次了怕你受苦,事儿多的又怕你撕掳不开!先时连个老妈子你都弄不过来,放你到大家大口的人家真怕你叫人生吃了还不见骨头渣子。”说得迎春低头更不敢说话了。
王熙凤叹道:“罢罢,为了择这个姑爷,老爷太太并我们连宝玉都上心了,如今这个姑爷比咱们家是次了些儿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不致叫你受穷。特特选这样的亲家又求了这样的保山,只为能教你压得住。只是到了夫家不比娘家,万不可再万事不经心,叫人把库搬空了也只当没看见!”王熙凤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你记住了没有?”
迎春连忙点头,王熙凤依旧正色说了不少管家经,心里险些泪流满面:好容易前阵子立逼着她管家,知道了些儿家道艰难,然而迎春的本性就是那样了,这么些年都没能教好的,靠着婚前突击,木头也变不成玫瑰花啊!但是保人情面太大,对男方是压力,对女方也是压力啊!婆家不敢欺负新媳妇,娘家就敢把个神马都不懂的木头送到婆家去显得保人识人不清?王熙凤心里苦得跟什么似的,跟别人还不好说,贾政一房为迎春的事情做得那是够多了,再抱怨倒显得亲嫂子不管小姑子,只好与贾琏说,贾琏道:“老爷太太他们为咱们省了多少事了?自大老爷病倒了,我就为这个为难了许久,她那性子…如今只是提点一下子,已是好多了。”把王熙凤憋得不行,扭脸去看儿子了,这孩子倒比他姐姐生得健康一些,然而男孩子小时候比女孩子要难养一些,也偶有些病,让人挺担心他能长到几岁,直到今年过年才起了个大名叫贾藉。真是王熙凤的命根子,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了他,多少难处也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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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王熙凤的回话,至少说迎春没什么想法——想培养她有些反社会的精神其难度不亚于让贾政去挽着袖子捣胭脂——贾宝玉心里平复了许多,费了许多心思做的事情,他可不想好心雷劈。
低头慢慢地在练习用的石料上一点一点地沿着勾画好的线条慢慢下刀,做得久了也得了点儿个中趣味,万不可心急,只要慢慢地弄,倒也似模似样——前提是提前把样子打好。曾经没提前勾出笔画就画了刀,虽然心里想着要反着刻,最后还是刻得不伦不类。所谓匠气什么的,普通工匠的书法确实比起训练有素的读书人要差些,贾宝玉是这样理解的。
他现在刻的是自己的印章,刻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犯傻,那个‘寳’字笔画真多,写的时候还不觉得因为写惯了,刻的时候知道了如此繁复的笔画在初学者那里,绝对会报废一块料子。慢慢磨去刻坏掉的这一层,重新勾出贾政的名字,慢慢雕着,这个名字简单易弄,没多久就能弄完。刻得入神,不多久就刻出了‘賈’字,丢下刀,起身喝了口茶,秋纹进来了:“二爷,外头锄药说恭王府下了帖子。”一面把帖子递了过来。
十六爷下了帖子,有事相商。贾宝玉摸头,自觉与徒忻说到了亲事,应该是委婉的拒绝了,以徒忻的智商,哪怕没有情商也该明白了,没有心理负担地过去了。哪怕是十六爷为了表白即使被拒绝了自己还是个大度的人,贾宝玉这次也是必须要去的。
徒忻这帖子下的既不是
要掩饰什么,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今天下朝后被他皇帝哥哥留下来说话。皇帝对这位弟弟还是很满意的,比起早些年来斗得乱七八糟的兄弟们,这些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有时候比儿子还贴心,儿子有时候还争个宠什么的,兄弟们对大位已经是无望了,偏疼一点儿也不爱引起朝臣们乱想。
皇帝赐了坐儿,笑着道:“你那声音儿好了?”
徒忻有点儿脸红,旋即又恢复了过来,半年了,十六爷那副嗓子终于长成了,音色极佳还带着点儿磁性低沉有味儿,听得人耳朵一麻一麻的。反正已经好了,再被取笑一两句也值得了,尤其说这话的是一向对他关照有加的皇帝?大大方方认下,颔首道:“谢皇兄挂心,不知怎的,一觉醒来就好了。”皇帝看他不卑不亢的样子也心生好感,絮叨了两句要多看看上皇和他母妃一类,便说起了正事:“老十八也到了分府的年纪了,我寻思着他有些不定性,先到宗人府跟着哥哥们学学,磨磨性子再入部内历练,如何?”
因徒忻对徒愉一向负了一半的教导之责,皇帝想问问徒忻的看法,徒愉确有些不定性,兼宗人府的事儿并不难缠,只是定期整理宗室人口宗谱,有谁死了,报给皇帝,请皇帝确定继承人,总的来说看着显贵又不像六部那样与朝廷势力各种纠结,确实适合徒愉。现在宗人府管事的是忠顺王,又是自家哥哥,相互也没什么冲突纠葛。
只是——“分府就要定爵,又要安宅,袁母妃还没过周年…”徒忻犹豫着开了口,徒愉好热闹却不是不知道规矩,但是庶母死未经年,让他热热闹闹地搬家唱戏开酒席他是做不出来的,不乐上一场又有些委屈他。
皇帝道:“这便是要说的第二件事了,等出了太妃的孝,朕再下旨,叫他好好乐一乐。二哥那里我去说,到时候叫他给老十八多送些好玩艺儿。十八弟那里朕等会子召他来说一说,你再与他开解开解。”皇帝做足了好哥哥样,徒忻自然不负所望地揽下了差使。
皇帝要说的第三件却是:“去年秋天不及行围,今年春天眼看要过了,朕看父皇在京里也住得烦闷,正想奉他老人家出游,你心里有数儿,准备准备。”
徒忻眼睛一闪,犹豫了一下,仍然道:“臣弟明白了。父皇想是欢喜的,上回出去…”上回出去还是父子合乐的,如今父子之间倒有一点儿小小不快,还夹进了几个炮灰,旁的人他可以不管,但是画进自己圈儿里的那个人么——
皇帝道:“老人家一时一个心情也是有的,宁荣两家的事儿不明就里的人看着却也有些儿不妥。”但是毕竟是自己看好的人,又是老来子的舅家,皇帝还是有点儿偏向的。人有的时候就是既想做风化职业又想被表扬为道德模范的,皇帝也是这样,这事儿与他脱不了关系,此时却也想皆大欢喜,喜欢看悲剧找膈应的人毕竟是少的。定定神,皇帝决定把贾宝玉带上,造个台阶儿让上皇表示原谅。也是趁机借贾宝玉做另一个台阶,与上皇父子之间解了心结,与亲爹关系有了隔膜即使是皇帝也会觉得闹心。大家都知道,上皇不生气了,其实就是默许了皇帝之前的动作了,以此也算是个试探。同时叫贾宝玉这样一个小辈去服个软,也未必是请罪,就是小年轻陪上皇说说话,谁的面子都不折。
末了还说:“毕竟相识一场,他学问也是有的,倒是你还记得他。”果然是朕影响下长大的弟弟,如此厚道如此有人情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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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随驾是个机会,但问题是贾宝玉的骑射已经归零了,为贾宝玉争取到了机会的徒忻急急叫来贾宝玉商量事儿,在要出发之前亲自给贾宝玉恶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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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就要结婚了,说来惭愧,贾宝玉对这位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堂姐的感情也算不得很深,许多时候关照她根本是刻意为之,不似对探春那样发自天然。察觉了这一点之后贾宝玉心中有愧,越发检讨自己,想对迎春更好些,然而效果似乎不佳。实话实说,造成目前这种状况,也不独怪哪一个。迎春与探春不同,姐妹们如今已经不上学了,探春看贾宝玉闲了会来看看有什么事儿也主动跟哥哥说。迎春就是另一番模样了,或许是因为觉得血缘上远了一层,或许是觉得向堂弟讨主意比较不符合堂姐的身份,除非被探春拉着,迎春极少主动到贾宝玉这里。贾宝玉这里,也是有一摊子事儿,也是…对一个对自己不大热心的人,至少是与其他家人比起来没那么亲近的人,没办法时刻记得她的——迎春隐藏自己存在感的技能实在已经达到了一定级别了。
贾宝玉努力与她沟通了一阵儿,最后被弄得没了脾气,实在是没力气搞这位的萝莉养成,只得改而为她寻个差不多的婆家,算是尽一份心力了。
迎春是绝对不出彩的,如贾宝玉这样专程试过去接近她的人最后都因为种种原因表示放弃(不排除他没有坚持到底的原因),家中长辈对迎春的评价也如贾宝玉这般。血缘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了,感情也需要回报的,否则无以维持,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你夸探春一句,她先表示谦虚和感谢,接下来就能再逗你一乐,关心你今天穿的衣服单薄了,到了迎春这儿,她会腼腆地笑笑,完了谦虚和感谢,再下来,没了。两相对比,呃,就是没对比,时间长了,感受多了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感觉,热情也会慢慢消退。迎春心里或许是重视家人的,但是她让人感受不到…这个麻烦就大了。
即使这样,为了她的事,贾府近来都处在一片忙碌的空气里,新娘新郎都不出彩,但是媒人却是贾宝玉专程拜托的唐大学士,看他的面子也不能办得寒酸了,于是又是一通好忙。贾宝玉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要为这位堂姐婚礼准备些什么,只能比着贾琏、贾珠的份子减等备了一份礼物,又想了一下迎春好像喜欢下棋看道经?吩咐麝月找好东西,贾宝玉挠头道:“要是三妹妹这会子出门子,我倒好知道她的喜好,偏偏二姐姐,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麝月捂嘴一笑:“别说二爷了,这家里上上下下,竟没什么人知道二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的,想日不言不语的。要不是她身边先时有个司棋,咱们只怕未必能记起找这副棋子儿出来呢。”贾宝玉有些犯愁这样的性子到了婆家可怎么办呢?虽说是个老婆人家,只怕这个样儿,夫妻感情上也是淡淡的了。有心与迎春沟通一下吧,又怵了她——每回与她说话,要么是自己演讲,要么是迎春说两句:“我也不知要如何,这般过日子也还使得。”真是把人什么脾气都弄没了。
想想还是觉得麻烦一下探春去劝劝迎春吧,贾宝玉道:“以大老爷的品级,二姐姐的夫家是差了一点子,只是她的脾气,换个地界儿,我真怕…”探春听了后便道:“二哥哥一向对我们关照有加,我们心里明白,二姐姐的脾气,也是亏了二哥哥为她着想,换个人家换个姐夫,不用几日怕就要把她抛到脑后了。如今只要咱们家好好的,她就不至受了蹉跎。只是这话我也没法子与她说实了,毕竟咱们与她隔了一层,依着我,不如叫琏二嫂子说给她倒好些。”迎春的木头性子是阖府上下皆知的,王熙凤也不例外,她原对这个小姑子的感情就淡,她初嫁进来时对这个亲小姑子心里比探春并不差,到了后来发现这是个推一推动一动,有时候还推而不动的人,实在不对脾性,也失了额外照顾的心。
王熙凤与王夫人一房关系正好,听了他们的话,笑道:“我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个,你们想得比我还周到呢,这么着也是对得起她了,当初国公爷在的时候,给几个老姑奶奶择婿,也不过是这样的读书人家,如今大姑爷家如何?夫家如何是一说,自己能不能相夫教子兴家旺业也是一说。二丫头有造化,能与姑爷相敬如宾,发家置业也未可知。”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相信了。到底是接了这个差使,借交待迎春婚后生活为由姑嫂谈了一回心。一面说一面心里还嘀咕着,一样的庶出女儿,一样在老太太跟前长大,上一样的学吃一样的饭,还没有扯后腿的生母亲弟,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迎春原是个面性子的人,倒是素服王熙凤的行事手段,深知这人的精明,既是她说好的,倒也没往深里想。听王熙凤先说了注意事项,臊得脸红耳赤,那边王熙凤已经正了脸色,说起了迎春:“旁的犹可你这脾气可怎么办?为着你这针扎不出声儿的性子,为你择个姑爷有多难,家世次了怕你受苦,事儿多的又怕你撕掳不开!先时连个老妈子你都弄不过来,放你到大家大口的人家真怕你叫人生吃了还不见骨头渣子。”说得迎春低头更不敢说话了。
王熙凤叹道:“罢罢,为了择这个姑爷,老爷太太并我们连宝玉都上心了,如今这个姑爷比咱们家是次了些儿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不致叫你受穷。特特选这样的亲家又求了这样的保山,只为能教你压得住。只是到了夫家不比娘家,万不可再万事不经心,叫人把库搬空了也只当没看见!”王熙凤的声音严厉了起来,“你记住了没有?”
迎春连忙点头,王熙凤依旧正色说了不少管家经,心里险些泪流满面:好容易前阵子立逼着她管家,知道了些儿家道艰难,然而迎春的本性就是那样了,这么些年都没能教好的,靠着婚前突击,木头也变不成玫瑰花啊!但是保人情面太大,对男方是压力,对女方也是压力啊!婆家不敢欺负新媳妇,娘家就敢把个神马都不懂的木头送到婆家去显得保人识人不清?王熙凤心里苦得跟什么似的,跟别人还不好说,贾政一房为迎春的事情做得那是够多了,再抱怨倒显得亲嫂子不管小姑子,只好与贾琏说,贾琏道:“老爷太太他们为咱们省了多少事了?自大老爷病倒了,我就为这个为难了许久,她那性子…如今只是提点一下子,已是好多了。”把王熙凤憋得不行,扭脸去看儿子了,这孩子倒比他姐姐生得健康一些,然而男孩子小时候比女孩子要难养一些,也偶有些病,让人挺担心他能长到几岁,直到今年过年才起了个大名叫贾藉。真是王熙凤的命根子,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了他,多少难处也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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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王熙凤的回话,至少说迎春没什么想法——想培养她有些反社会的精神其难度不亚于让贾政去挽着袖子捣胭脂——贾宝玉心里平复了许多,费了许多心思做的事情,他可不想好心雷劈。
低头慢慢地在练习用的石料上一点一点地沿着勾画好的线条慢慢下刀,做得久了也得了点儿个中趣味,万不可心急,只要慢慢地弄,倒也似模似样——前提是提前把样子打好。曾经没提前勾出笔画就画了刀,虽然心里想着要反着刻,最后还是刻得不伦不类。所谓匠气什么的,普通工匠的书法确实比起训练有素的读书人要差些,贾宝玉是这样理解的。
他现在刻的是自己的印章,刻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犯傻,那个‘寳’字笔画真多,写的时候还不觉得因为写惯了,刻的时候知道了如此繁复的笔画在初学者那里,绝对会报废一块料子。慢慢磨去刻坏掉的这一层,重新勾出贾政的名字,慢慢雕着,这个名字简单易弄,没多久就能弄完。刻得入神,不多久就刻出了‘賈’字,丢下刀,起身喝了口茶,秋纹进来了:“二爷,外头锄药说恭王府下了帖子。”一面把帖子递了过来。
十六爷下了帖子,有事相商。贾宝玉摸头,自觉与徒忻说到了亲事,应该是委婉的拒绝了,以徒忻的智商,哪怕没有情商也该明白了,没有心理负担地过去了。哪怕是十六爷为了表白即使被拒绝了自己还是个大度的人,贾宝玉这次也是必须要去的。
徒忻这帖子下的既不是要掩饰什么,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今天下朝后被他皇帝哥哥留下来说话。皇帝对这位弟弟还是很满意的,比起早些年来斗得乱七八糟的兄弟们,这些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有时候比儿子还贴心,儿子有时候还争个宠什么的,兄弟们对大位已经是无望了,偏疼一点儿也不爱引起朝臣们乱想。
皇帝赐了坐儿,笑着道:“你那声音儿好了?”
徒忻有点儿脸红,旋即又恢复了过来,半年了,十六爷那副嗓子终于长成了,音色极佳还带着点儿磁性低沉有味儿,听得人耳朵一麻一麻的。反正已经好了,再被取笑一两句也值得了,尤其说这话的是一向对他关照有加的皇帝?大大方方认下,颔首道:“谢皇兄挂心,不知怎的,一觉醒来就好了。”皇帝看他不卑不亢的样子也心生好感,絮叨了两句要多看看上皇和他母妃一类,便说起了正事:“老十八也到了分府的年纪了,我寻思着他有些不定性,先到宗人府跟着哥哥们学学,磨磨性子再入部内历练,如何?”
因徒忻对徒愉一向负了一半的教导之责,皇帝想问问徒忻的看法,徒愉确有些不定性,兼宗人府的事儿并不难缠,只是定期整理宗室人口宗谱,有谁死了,报给皇帝,请皇帝确定继承人,总的来说看着显贵又不像六部那样与朝廷势力各种纠结,确实适合徒愉。现在宗人府管事的是忠顺王,又是自家哥哥,相互也没什么冲突纠葛。
只是——“分府就要定爵,又要安宅,袁母妃还没过周年…”徒忻犹豫着开了口,徒愉好热闹却不是不知道规矩,但是庶母死未经年,让他热热闹闹地搬家唱戏开酒席他是做不出来的,不乐上一场又有些委屈他。
皇帝道:“这便是要说的第二件事了,等出了太妃的孝,朕再下旨,叫他好好乐一乐。二哥那里我去说,到时候叫他给老十八多送些好玩艺儿。十八弟那里朕等会子召他来说一说,你再与他开解开解。”皇帝做足了好哥哥样,徒忻自然不负所望地揽下了差使。
皇帝要说的第三件却是:“去年秋天不及行围,今年春天眼看要过了,朕看父皇在京里也住得烦闷,正想奉他老人家出游,你心里有数儿,准备准备。”
徒忻眼睛一闪,犹豫了一下,仍然道:“臣弟明白了。父皇想是欢喜的,上回出去…”上回出去还是父子合乐的,如今父子之间倒有一点儿小小不快,还夹进了几个炮灰,旁的人他可以不管,但是画进自己圈儿里的那个人么——
皇帝道:“老人家一时一个心情也是有的,宁荣两家的事儿不明就里的人看着却也有些儿不妥。”但是毕竟是自己看好的人,又是老来子的舅家,皇帝还是有点儿偏向的。人有的时候就是既想做风化职业又想被表扬为道德模范的,皇帝也是这样,这事儿与他脱不了关系,此时却也想皆大欢喜,喜欢看悲剧找膈应的人毕竟是少的。定定神,皇帝决定把贾宝玉带上,造个台阶儿让上皇表示原谅。也是趁机借贾宝玉做另一个台阶,与上皇父子之间解了心结,与亲爹关系有了隔膜即使是皇帝也会觉得闹心。大家都知道,上皇不生气了,其实就是默许了皇帝之前的动作了,以此也算是个试探。同时叫贾宝玉这样一个小辈去服个软,也未必是请罪,就是小年轻陪上皇说说话,谁的面子都不折。
末了还说:“毕竟相识一场,他学问也是有的,倒是你还记得他。”果然是朕影响下长大的弟弟,如此厚道如此有人情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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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随驾是个机会,但问题是贾宝玉的骑射已经归零了,为贾宝玉争取到了机会的徒忻急急叫来贾宝玉商量事儿,在要出发之前亲自给贾宝玉恶补。
第114章 临阵磨枪教学相长
“来了?”带着笑音的低沉男声,委实让人震憾了一把,贾宝玉差点以为眼前这人是易容来的,忆起这里没有阿朱姑娘,阿朱姑娘也是会变声的,这才反应过来,十六爷解脱了,难怪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旋即又浮现出了正常的情绪,嫉妒了,这把声音太爷们了,这把嗓子要是跟姑娘说个情话,包管给成功的可能性加成百分之三十。
徒忻也是这么想的,他确实有高兴的理由,憋屈了他半年的烦心事儿终于了结了,为了这副嗓子十六爷堂堂皇弟千岁吃了多少苦啊!吃各种润嗓的东西就算了,为了这把扭曲的声音说得不那么惊心动魄,他得多么注意语调啊!现在好了,咸鱼翻身了,之前受的苦都值回了票价,这震动胸腔发出的低沉声音,这带着磁性的浑厚男声,十六爷满意极了。
人一高兴,就格外絮叨,尤其是遇到了他非常想把自己美好的一面表现出来的人。略带刻意地把声音压得再低沉一点儿,徒忻非常满意于自己制造出来的音效。贾宝玉颇为无语地听着徒忻絮叨,先说:“有些时候不见了,这些日子忙什么呢?”五天半而已,算哪门子的‘有些时候’啊?!贾宝玉听徒忻继续问:“你家里还忙么?”连堂姐迎春的婚期都问到了,天知道十六爷险些连‘宝玉的堂姐’她爹是谁都忘了,居然还能问到这个,你下面是不是要问“你爸爸好吗你妈妈好吗你哥哥好吗你七大姑八大姨好么你邻居家的狗好吗”了?
贾宝玉嘴角一抽抽,他彻底明白了,十六爷终于摆脱了,高兴得过了头,这在秀他的声音呢。
简直亢奋得像晋江一样地抽掉了!
你怎么不去背本儿《论语》?你怎么不穿过去当声优?某个声音不够达标的人恨恨地想。这种可以称为“各种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在徒忻说出皇帝有意三月出巡以及贾宝玉也会随行的时候,突然被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掩盖了。贾宝玉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多少能猜到这中间有人进言了,最有可能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贾宝玉明白,以他的出身在朝廷里混不管是门第还是自身都是足够了,但是年纪么,即使皇帝有心提拔他,也不会急在此时,所谓少年得志平步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非他是皇帝的儿子,否则绝对不会出现在一个政治成熟得快要烂掉的时代,在没有‘资历’这东西的时候,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熬,这就是规矩。即使‘简在帝心了’,正好趁这个时候下放锻炼,至少要放在六部转上个三年五载,再外放当一任地方父母,回来再搁六部就能升一档,再历练上三五年然后往清贵如祭酒一类职位上窝一阵子,再一转当个殿阁学士,这样也不过三十岁,再磨个三五年然后就算真的进了内阁那还是真正的‘青年政治家’,到那时所有人也只会说他太年轻了。
皇帝现在就这样明白地发出了‘不计过往’的信号,虽不见得马上就升他的职也绝对是一种‘还记得你这个人’的姿态,固然是皇帝从来就没真心想办他,绝对也是有人从中进言了。
徒忻这样儿还能想着自己,贾宝玉觉得自己之前还带点儿隔阂、带点儿怀疑防范、带点儿疏离…真是太浑账了!徒忻真是好人啊!自己之前还各种怀疑各种拒绝了他,没想到还真有这样不以私人恩怨,呃,私那个情,为难自己,如此坦坦荡荡的人。交了朋友就对会你好,没带着下流猥琐的心思,贾宝玉这些年来也没遇着这样的人。徒忻不至于不知道朝廷用人的章程,还能在这当日拉自己一把,那是没把自己当外人了。
长这么大,被家人捧着,那总归有层血缘关系在内,被奴才伺候着,还有层主仆关系。搁徒忻这儿,已经委婉拒绝了(贾宝玉认为),他还能主动帮自己一把,实在是…贾宝玉感动了,也不腹诽徒忻的啰嗦了,老实听着。
说实话,他是不想凑上去的,自家那种状况本该是巴不得所有人都不注意的。身为穿越者,换个环境能各种YY各种想做一番事业,一旦做了贾宝玉,就什么雄心壮志都息了。光拆了东西两府的联系都让人诟病了许久,真要一意孤行强出头,瞧他不顺眼的人该由退休领导太上皇改成现任领导皇帝了。贾宝玉不忍拂了徒忻的好意,仍是说出了自己的难处:“这样巴巴地过去,不是白惹人眼么?便是不惧这个,终归不好。”
徒忻嗤笑出声:“你也忒小心了,十八弟在这儿一准儿笑话你。上回你得了父皇的夸赞,这回皇兄想起来了,要你一道儿去,又有什么不妥?”他也没想着贾宝玉能立马翻身,不过是在皇帝面前提一提,等皇帝有什么合适的事情的时候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能用的人而已。
贾宝玉谢过徒忻,心道还好我在外面有据点,可以出去练一练手,打猎的时候一旁又有帮手,出丑也不会很大,算算日子,还有半个月可以抱一抱佛脚,便把此事放下了。转而带上了好几分真情实意地与徒忻闲话,先笑说:“殿下这嗓子可是好了。”又问近来有何趣事,徒忻的爱好比较正统,闲来倒会收集一些种类图书,底下的人便卯足了劲儿送各种孤版珍本。
徒忻道:“还是那个样子,倒是你——骑射功夫还能看么?”贾宝玉被戳到了短处脸上讪讪的,徒忻便装作没看见,依旧道:“从今儿起,你与我一道儿练练手罢。”贾宝玉张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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