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徒忻一惊,心里百味杂陈,躲我躲到这份儿上了么?这里,皇帝扶着太上皇来了,简短地祝大家有个好成绩之后,俩人落座了。底下戎装的一致行礼,然后退出去自动活动了。皇帝对徒愉道:“你不是闹着要去的?怎地又留下来了?”徒愉道:“有件事儿,弄不明白心里难受。”他要弄明白的就是贾宝玉为什么不一起去。

贾宝玉道:“下了雨地里湿滑,臣的本事差着些儿,怕出丑呢。前儿玩也玩过了,也得了些东西,今儿就不去找不自在了。”徒愉道:“嘿,十六哥不是教了你小半月儿了么?走着,换衣裳,我先去等着你啊。”贾宝玉低头不语,徒忻黑着脸,咬咬牙,对皇帝和太上皇道:“臣去跟着十八弟。”太上皇又一番叮嘱,地滑、徒愉粗心,所以当哥哥的要照看好弟弟之类。徒忻长出了一口气,应了。

太上皇这边笑得满脸褶子:“贾家的小子,来陪联说说话。”一下午贾宝玉有些心不在焉,太上皇说得兴高采烈。太上皇并不是要听人说话,只想找个好听众而已,大多数时间听,偶尔问一句:“然后呢?”“这样么?”他就满意了,老人家的生活已经很寂寞了。太上皇以不符合年龄和性别的架势演说了一个下午,直到有人陆续返回。太上皇顺口问了一句:“今儿谁最出色?”

据说,这一天恭敏郡王大杀四方,围场里生灵涂炭。

徒愉哭丧着脸过来找贾宝玉:“我输了东道,他们都笑话我,十六哥今天下手太狠了! ”贾宝玉实在笑不出来,徒愉上来拉着贾宝玉的袖子:“一道儿罢,你只管吃,不用动手。”贾宝玉还要推辞,徒愉道:“真叫十六哥说着了?你生气了?你别听他的啊,我不是找你当厨子烤肉的…我…真没那意思。”贾宝玉更没心情了,又不能冲他发脾气,只得道:“殿下忘了头一天是怎么没能下场的了?仔细今儿喝多了,明儿又误事儿呢。”

徒愉犹豫了,仍然道:“我那些侄儿听说了,都来了呢,我这会子要说不请了,他们该笑话我小气了。”贾宝玉道:“你们一屋子殿下玩,我去算什么呢?别叫你们不开心。”徒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觉着你就是不想来的?”单细胞生物总是敏锐的,贾宝玉背上出了一层汗,干脆说:“是不想,不自在。”徒愉笑逐颜开:“得,我知道了,那等回去了咱们再玩啊,不用多久我就有自己的府了,到时候单邀咱们说得来的人。”说完走了。

次日,天晴。

贾宝玉依旧官服在身,他觉得这次随驾的机会多半是徒忻出的力,这会子再穿那一身箭袖下场,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太上皇还想叫他呢,皇帝已经发话了:“横竖无事,你与朕先解说解说。”

说是解说,先得等皇帝处理完了正事才好。贾宝玉在一旁先候着,皇帝心情不错,雨停了,刚好在一个滋润万物又没造成洪涝灾害的范围内。贾宝玉琢磨着皇帝应该还再讨论一点其他的事情,便在一旁发呆。皇帝那里处理完了事情,贾宝玉还没发完呆,皇帝笑问:“走什么神儿呢?还想着与父皇说故事?”贾宝玉一惊,忙道:“不是。臣只是想,臣做的只是份内的事儿,也是自己喜欢弄这些个。为这个特特跑去尚书大人那里表功未免浅薄。只是如今得圣上垂询而尚书大人不知,又有些不妥了。”

皇帝笑骂:“偏你多心! ”叫赐座。皇帝随行倒带着卷舆图,摊开了来叫贾宝玉去讲。贾宝玉心说,这满眼是菜的,先吃哪一碟呀?只好问皇帝:“陛下择一处,臣好分说。”皇帝随手一指:“就这儿罢。”

贾宝玉定睛一看——平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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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出巡日程安排紧凑,时间也短,不几日便回了。以后的几日里,贾宝玉的生活非常丰富多彩,好多人都来恭喜,又有人邀他去喝茶。贾宝玉的脸上挂着标准的社交微笑,内心是麻木的,年龄资历摆在那里,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

唐佑还专程把他拎过去说了一通:“你做得很好,宠辱不惊,君子不器不自弃。然而我的意思,你还要多经些事儿才好。”贾宝玉心说,我现在正经着一件大事儿呢。唐佑看贾宝玉恭敬的样子非常满意,继续点拨:“欲速则不达,还是照这样儿就好。”又隐讳地表达了不要抱太上皇大腿,坚定地跟着皇帝走:“你是陛下钦点的探花,天子门子,当为君分忧。旁的人不必很理会,当然也不要得罪人。”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功夫,唐大忙人才又跑回御前去了。留下贾宝玉在一旁发呆,决定抱紧皇帝大腿,不理会别人的潜规则邀约。

决心下定,放下心头大石,又惆怅了起来。徒忻是个不错的人,这个不错是指工作等各方面,一个经历了防备、纠结最后交好的人,得来不易算是知己的人,就在你觉得他是知心人的时候,他突然作出了那样的行为,这打击,终身难忘。贾宝玉蔫蔫的,这样子落在大家的眼里,十分的不骄不躁,对他的评价又上了一个档次。皇帝最后还说:“介石因为朕耽误了下场的功夫,朕很过意不去,必有所偿。”最后赏了贾宝玉羊、鹿各五十。太上皇也高兴,从围场献上的各色皮毛、野物里也拔了同样的份量尝了焉。有赏这些的么?钱呢?你们穷么?这样囧的赏赐…贾宝玉囧着一张脸收下了。

想到这些东西是因为徒忻进言,自己才有机会表现,最后得到的,贾宝玉心里万分难受。揉着发涨的太阳穴,贾宝玉跟着大部队回家了。

没想到,更让头疼的事情在家里等着他呢——尤三姐为了她姐姐差点儿大闹了一声。更要命的是,尤三姐已经到宁国府里乱了一回,骂得声儿还不低,估摸着底下人已经全知道了。现在怕的就是她在娘家也这般气性大,嚷得街坊四邻知道,这样贾琏的麻烦就大了,整个荣国府的里子面子都要有问题。

贾宝玉是在贾珠那里商量事情的时候,听李纨叫大丫头学话的,尤三姐如是说:“心里没鬼把我姐姐拘在你们家里半年多?!你们家养童养媳呐?”

第121章 乱事纷扰东窗事发

尤三姐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个失足妇女,在正经人眼里绝称不上是好人,但是她真的尽力要做一个好妹妹。尤其是在求嫁柳湘莲无果之后,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难有好结果了,一门心思想要帮助多少看过一点儿希望的姐姐过得好些。过年的时候,她就撺掇着尤老娘叫把尤二姐接到家里来看看,尤老娘有什么本事能跟荣国府拧呢?还得叫宁国府里尤氏帮忙。尤氏被架在墙上下不来,又有贾珍,心里实是稀罕着尤三姐的,再者大年下的也禁不起她这样闹,尤三姐尽力说了几场:“你那些个心事儿姑奶奶懒得管,我只管我姐姐过得好就成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们不豁了出去,这会子不早叫你们活吃了才怪。赶紧的给我姐姐正了名,不然咱们有得看呢。”尤氏贾珍只得厚着脸皮借着送年礼的当口到荣府去讨嫌。

荣府这里尤二姐怀孕的消息刚刚让上头知道,贾母等正在气头上呢,见到尤氏来了又提这个事儿,贾母的脸色就很不好。王熙凤见贾母怒了,心里是称意的面上却要做好人,劝贾母不要生气。贾母直接问尤氏:“巴巴地不顾国法不要脸面往上贴着琏儿这个孽障,这会子又三天两头要往外头接,真道我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邢夫人从旁不言不语,王夫人顺势对尤氏道:“大年下的忙正事且忙不过来呢,你这会子又来说这个。再说了,事到如今,想瞒都来不及呢,你又要把她接来接去,生怕别人不知道有她这个人有她这件事儿?”

尤氏受着夹板气,还得把人给接了走,尤三姐在外头立逼着贾珍要见人呢,贾珍父子两个算是怕了她了,只好叫尤氏出头。尤氏这会儿哭起来都不用酝酿情绪,她是真的想哭了,帕子捂着嘴,眼泪不打顿地往下淌:“前世的冤孽叫我遇着了他们。”问题是尤二姐怀了孕了,贾家还真不放心把她放出去乱跑。

先把人接出来是正经,想到这里尤氏忙说:“三个月的身子还没显怀呢,也就是这个时候接出去见一面儿,看完了也安心。往后怕有好几个月没机会见着呢。”王熙凤笑问:“合着是我叫你们不安心了?”大过年的她就咽下了另一句话,不过从她的笑脸上尤氏也看出几分意思了,呐呐不敢接话,只好给贾母磕头讨情:“她不见了大半年,这…好好一个大活人儿总不好说平空不见了。这会子露半个脸儿,也叫外头没话说。”这话绵里藏针了。

思前想后,贾母还是允了她接了人去,心里是很不痛快了,都没把尤二姐叫到自己院子来交人。只对尤氏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你们也只当没听到只管打你们的算盘,我也不管你们这些。只有一件,你们那府里嚼舌头的非止一个,你都要管好了,要是传出不好的话来,牵连到了琏儿或是旁人,人你接了去,就不要再把这祸根子送过来了。我们虽不愿生事,却也不很怕这点子事。”言下之意,现在不过是想要个里面光鲜才这样,真出了事撕了脸,荣国府也扛得住。尤氏脸吓得黄黄的,一迭声应了。尤氏前脚出了院子,贾母就气白着脸对邢夫人、王夫人并王熙凤道:“琏儿呢?做出这样丑事来,他倒躲了?”又喝令家下不许传出闲话来。好在过年,还需要贾琏这张脸出去应酬,才没被动家法。

尤二姐被接了出去,尤三姐一见了她就竖眼了,尤二姐比起在外头关起门来当山寨二奶奶的时候明显的憔悴了。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抱着尤氏哭了一场,哭得尤氏心烦意乱,及至到了宁国府,她眼泪还没干呢,见到她母亲和妹妹继续哭。尤三姐见不得姐姐吃亏,先骂贾珍、贾蓉:“你们只好哄我们姐妹取乐,我姐姐有不如意处,看我饶了谁?如今不明不白地弄到他们那里,丫头不是丫头、太太不是太太,打量把我们当傻子呢?”又问尤二姐是不是受了泼妇的气:“你只管与她硬起来,她不好惹,难道我们是软杮子?”

贾珍目视尤氏,尤氏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撅了过去,还得上前劝着:“你消停些儿罢!偷的锣儿敲不得,你道他们不声张就叫你拿捏得住了?就得捧在手心儿里了?他们声张不得,你们就能声张了?那边儿好歹是个男人,事儿放在他那里是风流,在你们这里,算什么?你自己说!就算他一时半会儿丢了官儿,依旧是荣国府的琏二爷,你二姐还要不要做人了?”

尤三姐这才住了口,尤二姐也从旁哭道:“原是我糊涂,怪不得旁人的。妹妹少说两句罢,真到了那一步,我唯有一死了。”说得尤三姐噎了半天。尤氏等又问了,二姐的生活情况,说来尤二姐的生活至少比在娘家从物质上要好很多,至少在娘家没丫头伺候着,但是心理上的压力就大了。众人只好叹气。最后还是尤二姐收泪道:“只盼等这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尤三姐道:“天可怜见,叫你得个哥儿日后也好有个倚仗。”

尤氏听了心里暗暗叫苦,最新的流言就是关于这孩子的,太巧了,平儿也怀孕了,日子都不错的,尤氏也是个伶俐人,到这会儿她要是还猜不到也就不是她了。到时候吵嚷出来,尤三姐的脾气…尤氏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本是两府秘事,也就罢了,问题是尤二姐回来之后,着紧照顾着自己的肚子,开始并不闻窗外事的,年下忙,又没人理会她。等出了年,慢慢听婆子们的八卦里,说平姑娘有了身子,尤二姐平日也得平儿照顾,想去看她,不意发现平儿肚子是有点凸起,但是行动间不大对劲——尤二姐自己就是孕妇,自是知道的。后来又慢慢听了一点风言风语,尤二姐开始还没联想到呢,等她想明白了,才是真的晴天霹雳。

王熙凤见她一连几日茶饭不思,暗暗解恨。平儿装了一个多月的孕妇,心里很矛盾,她可怜这尤二姐却不想接收她的儿子。眼看尤二姐日渐憔悴下去,贾琏也发现了,问她也不说,贾琏躁得摔帘子出去被尤二姐又哭了回来,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贾琏心里直抽抽,他也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但是…尤二姐心里有些绝望,以后茶饭更少,贾琏看不过眼了,居然许诺:“你的孩子谁也夺不了。”尤二姐这才渐渐好了。

贾琏往王熙凤那里又抱怨了好一阵儿,这会子尤二姐是弱势,贾琏纵不如往日爱得深却依然心疼着,不但说了王熙凤:“人都快叫逼死了,她没了,儿子也没了,谁也别想要了。”捎带着把平儿也说了两句。一妻一妾气个半死,要不是你管不住自己,至于有今天么?这下儿平儿也不理会尤二姐了。王熙凤干脆去邢夫人那里一哭:“她生了下来,事儿还瞒得住么?至今还没入籍呢,到时候二爷可怎么办?这样的罪名儿,就是袭爵也要多降两等,到时候连太太带我都没脸了。”邢夫人根本不愿意管他们的事儿的,乐意看他们的笑话,但是想到自己还是贾琏名义上的母亲,贾琏要是因此获罪,她的诰命也要黄了,不得已把贾琏叫来说了一顿,贾琏当面唯唯,就是不接茬。邢夫人大怒,干脆把尤二姐叫到跟前来狠训了一回。

尤二姐本就是弱质女流,哪经得邢明白无误地表示:老实呆着,别乱蹦跶,日后才有个名份,家有家法,孩子老实生下来然后就跟你没关系了。回来她就病倒了,病倒了自然要请大夫。其实依着府里诸人,一大半的主子是希望她消失的,另一半如贾政等则是希望孩子生下来她再消失。但是谁叫她还不是贾家人呢?一个大活人在你们家没了,这事怎么说都不好办,尤家还有人呢。尤其王夫人还想给贾宝玉说亲,这当口不宜有这样的事传出。

自贾母往下邢、王两夫人并王熙凤四个人都希望她小产,想动手的时候又都犹豫了,前三位是因骨肉有些不忍,后一位原是无顾忌的,但是做了母亲之后多少有些手软了。还有就是碍着东府与尤三姐了,几个月的时间够荣国府把尤家的底摸透了。最后王熙凤道:“太医哪是随便给人看病的呢?不明说是咱们家的主子,那是折了太医的面子,咱们家的女眷是有数儿的,巴巴来个看妇科的…就瞒不住了。”贾琏还说:“命都快没了还管这些个。”被邢夫人一口啐在脸上:“就她一个金贵,比全家的脸面性命都金贵?为着她叫你这般不着调,这个祸害就不能留。”说得贾琏不敢言声了。

最后拿了主意,从外头请大夫,推说是家里家人媳妇不好请来看看。贾琏亲自打发亲信请的大夫,大夫倒也有点本事,说是这事全凭宽心。尤二姐宽心,就得孩子还是她的,全家除了贾琏没人有那心意哄她。尤二姐这心病不去,身上的病就不好,孕妇生病,最惨的是胎儿…没了。荣国府中的女人个个称意,大观园里的几个姑娘倒是可怜了尤二姐一阵儿。

这事是瞒不住的,虽然荣国府上下说平姑娘可怜,但是宁国府是知道消息的,荣宁二府相伴日久,两家家下的奴才也有不少互相有各种亲戚的,流言这东西,两府奴才虽然知道事关主子,泄露出去主子不好了奴才就更惨以此至今未敢说到外面,但是私底下的流言可不少。

尤三姑奶奶坐镇宁国府里专管打听她姐姐的消息,有风声说她姐姐的孩子要不归尤二姐名下的时候,她就闹贾珍父子并尤氏,贾珍只好在外面截住贾琏,贾琏回家后的那个许诺也与此有一半的关系。及至尤二姐病了,她又折腾宁国府,贾琏派的人能那么快找个好大夫,里面也有她折腾贾珍的功劳。否则当时荣国府的重点是迎春的婚礼,还不会这般费心。最后孩子还是没了,尤三姐怒道:“如今是活要把人给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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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二姐孩子没了是在贾宝玉随驾的时候发生的事,在此之前,尤二姐在荣国府的存在十分稀薄,贾宝玉对这人也没好感,本不在意的。谁料到这会儿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儿?这事儿难就难在尤二姐不是贾家人,偏偏在贾府没名没份住了大半年,尤三姐又是个泼辣的人,这件事上还占着理。荣国府要是心里没鬼,不用把青年女子这么养着——人家亲娘亲姐姐还在呢。

贾宝玉回来听了这事儿,就对贾琏说:“叫人看好了,别想不开,寻死的法子多着呢,断不好再折了一条命。”贾琏连忙答应了,回去嘱咐王熙凤,王熙凤巴不得她死,但是贾琏嘱咐了,只好找了两个大力的婆子:“她要死了,我拿你们抵命。”果然尤二姐支开了丫环要寻死,幸而婆子看得紧,吓出了一身冷汗。又惹得贾母动怒,干脆对王熙凤道:“以后这些个事儿不用告诉我了,不要闹大就是了。”

有尤三姐在,有个万事都想依着她的贾珍在,想不闹大都难。

贾宝玉发现,如果没有尤三姐,尤家就纯粹是死了都不出声儿的,尤氏贾珍是不会为了她们跟荣国府翻脸的,尤老娘已经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尤二姐又软弱。弄了半天,两府鸡飞狗跳全在于她呢,贾宝玉不由佩服这个女人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贾政,想了半天,居然是吩咐:“赶紧过了明路。”贾宝玉傻了,他老人家不是应该把贾琏拉过来扳倒打个臭死的么?对了,薛蟠那时候也是,打死了人贾政还想法子帮他脱罪,旁的什么也没说。贾宝玉对贾政的印象大大地改观了,谁再说老爷是死板道学,老子抽死他!

过明路,要摆酒、改户籍,本来是贾府正式递个申请就完事的,尤三姐却在为她姐姐的‘二房’名份与大家抬杠了:“原说是娶的二房奶奶,这会子当丫头姨娘了?”荣国府不怕事,王熙凤都说了:“都察院那头与我叔叔熟呢。”但是要改户籍经过的手续就多了,贾府还是有爵的人家,就更招人眼了,弄个丫头姨娘便好办,填张卖身契就结了,但是尤三姐不傻,必要看了婚书才肯罢休:“上回就叫你们给哄了,这回再不能够了,吃亏上当一次就够了,不然就是没记性了。”事儿就这么僵持不下了。

要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强行过户,尤三姐打个烂羊头,但是这样的事儿不到逼急了,没人会做,京城耳朵多,平了事儿为日后埋祸患,不划算,以此只得另想他法。但是要让尤二姐做二房,除了贾琏勉强接受,估计连大观园里的姑娘们都要皱鼻子了。

恰在此时,贾宝玉被唐佑叫到了唐府,拎到了书房,门一关,扬一道飞镖过来,贾宝玉反射性地躲过,定睛一看,石质镇纸砸豁了角。贾宝玉冷汗下来了,幸亏唐学士也是书生,年纪大了,力气不够出手速度不够,不然…

唐佑已经在暴喝了:“贾宝玉!你干的好事!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国孝家孝的偷娶外室! ”

第122章 唐佑审徒尤二出府

贾宝玉直接懵了。

他最近都在头疼着尤家那对能闹腾的姐妹,刚刚还在想着呢,要不偷偷办了手续?恐怕家里的长辈不会答应的,贾府白养个人倒也容易,难的是这个‘二房’以后要生儿育女又是家里一桩麻烦事儿。她要真是怀上了,贾宝玉也不会生出叫这个孩子生不下来的念头,那这个孩子生下来…府里必然的鸡飞狗跳。他与贾琏一样,也不大忍心叫孩子不认亲娘。

满脑子里都是女人、名份、孩子、影响,乍一听偷娶外室,他还没反应过来是贾琏的事儿,尤其是唐佑指名道姓说是他干的。唐佑看到贾宝玉错愕的表情,心里却是一松,他当然是不信贾宝玉会办出这样的事儿来的,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贾宝玉会办出这样的事儿。然而,看到贾宝玉错愕的表情转瞬即逝,旋即又挂上了一丝了然,然后才是一脸平静地否认:“学生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唐佑心里反而打起了小鼓,索性摊开了说:“不要说这些场面话,御史都要上折子了。”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看走眼,虽然‘常在朝廷混,没有不混蛋’,但是孝道有亏与官场油条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事情的发生只在瞬息,贾宝玉已经反应过来,有人把自己当成贾琏给告了,还告了御状。贾宝玉连忙对唐佑行礼:“想是哪里弄错了。”唐佑静坐在椅子上不说话,静静看着贾宝玉的脸色由平淡涨得通红又转为青白。贾宝玉心里恨不得把贾琏打成渣渣,但是再恨他也不能把自己堂兄做的不好的事情给说出来,要是堂兄以此受罚,弄到最后最大的丑闻就不是贾琏偷娶而是贾宝玉卖兄了,哪怕他只是说出了真相,而贾琏也没做什么好事。贾宝玉心思电转,打死他都不想替贾琏顶这个罪名,但是贾琏办的事儿能说么?

贾宝玉卟通一跪:“老师,学生没这么眼皮子浅,只是…学生真的不能说。”

没做,不能说…唐佑上了心。

唐佑今天必要问出个究竟来的,左都御史找到了他,说底下有人发现了类似的事情云云。唐佑作为在京城打滚多年的老手,知道现都察院与王子腾的关系,两人是朋友,估计背后没少合伙办什么隐秘的事情,怎么可能互相拆台?都察院怎么会让人参王子腾最有前途的外甥?难道另有古怪不成?贾宝玉可是挂在他名下的学生。唐佑笑着对左都御史说完:“有劳费心。”转脸就想明白了——左都御史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捅到御前的,他跟王子腾还是好得很,但是自己又是贾宝玉的老师,他也要卖自己这个好。

唐佑不知道的是,左都御史收到的情报是底下一个巡城御史说的:“荣国府的二爷包养外室。”左都御史其实已经查得差不多是贾琏了,但是,他要卖唐佑一个好儿,哪怕最后弄清楚了,两人都是行二,那也是个美丽的误会不能怪到他的头上去。左都御史一有情报就压下了没上奏反而通知唐佑,这也是一种态度。转脸,左都御史就写信跟贾琏的叔丈人通气卖好去了。

既然已经领了左都御史的情,他就不能白操心,也要让贾宝玉知道自己这个老师的好处、难处和用处才行。要让贾宝玉加深一下‘师恩’的印象。

想到这里,唐佑眯起了眼睛:“不是你?”

贾宝玉摇头:“不是我。”说完住了口,惊讶地看着唐佑,被套话了。

唐佑沉着脸:“不是你,那是谁?看来你知道是谁了?不能说…亲亲得相因,是也不是?你想清楚了,纸包不住火,到时候或者你博了个孝悌的好名声,你护着的那一个——”悠长的尾音拖着。

贾宝玉膝行几步凑到唐佑跟前:“非是学生要博什么名声,要博名声,学生该一力认了的,到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大好名声。只是此事实在不能说,学生…又不想、不想令父母蒙羞,故而不能顶这个罪名…望老师体谅。至于日后…走一步算一步罢,横竖不是我说的,也怨不到我。老师大恩,学生感铭。”他现在回过神来了,既然唐佑能不避嫌地把他拎过来拍桌打凳,那就表示没事儿,都察院跟舅舅又是好友,一个在源头,一个在皇帝身边,即使有这么一份折子,也有九成把握已经让他们拦下了,不然这位老师也不会有这个闲情跟自己在这里演这场戏,现在贾宝玉或者说荣国府要做的,就是认了这份恩情。

唐佑对这个学生还算了解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而且,提到了父母、提到了不能说,必得是一个关系极亲近但是又不足以亲近到超过父母的人,又说到不会令父母蒙羞,看来不是贾珠。如果是贾珠,那兄弟两个不管是谁干的,于父母而言都差不多了,贾宝玉就该自己认了,以示孝悌。如果没有‘荣国府二爷’,唐佑就会猜到分了宗的贾珍,毕竟贾珍不讲究的名声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是有了这个确切情报,唐佑就知道是贾琏。

于是唐佑也满意了:“难为你了,此事到此为止,说不得我再从中想想办法。只是——”拖长了声音,语调也变得严厉,“好好善后收尾,不然终究是个祸根。”贾宝玉叩头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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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的时候,荣国府里的主子接到老太太的话,能动的、成年的都过去开家庭会议,商讨的议题就是如何处理尤二姐。贾宝玉一肚子气,还要洗脸换衣服。老太太发话了:“二房不是轻易娶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要便不要,要了就要拿二房待,不然就叫人看笑话。只是这么个人,我再也不想看着了,嫌贫爱富十分不好。怎么说她小时候许了人家的?后又退了亲的?这如何使得?”老太太内心深处,觉得如果儿孙们把这事解决了,手段纵狠些,她也只作没看见。不意贾政等男人太古板,贾琏又不中用,女人里王熙凤居然手软了,她只得叫了大家来拿主意——再叫尤三姐闹下去就瞒不住了,好在活证据孩子没了,也没有婚书,没媒没聘。只是碍着脸面,荣国府不能把事做绝。

王熙凤道:“人都进了门了,再出去,不好看。且…她妹子又是个不安份的。”王夫人道:“不如许她些银子做嫁妆,发嫁了罢,横竖是为了钱。”一个失贞的没有背景的女人,在这个时代比牲口贵重不了多少。贾政与贾珠掂量了一下,都觉得王夫人这已经算是厚道的做法了——大环境就是这样。

李纨不便开口,只站在婆婆身后当装饰。邢夫人不想开口,事情到了这样,她不想担责任。只有贾琏急得不行:“出去如何嫁得好人家?且已经在咱们家这些日子了,纵使孩子掉了,也是有过的。”还要扯皮。贾宝玉怒了:“非得御史上了本,二哥哥才肯消停么?”他在外面磕头赔礼惹了一肚皮的气,这会儿不发作什么时候发作?天下傻冒何其多,荣国府里就有这样的一个。当下直接说:“今儿老师把我叫过去,你们知道么?进门儿头一句话就说我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国孝家孝的偷娶外室。说都察院都听到风声,将要上本了,幸而早告诉了他老人家一声儿。”

王夫人当场跳了起来,一副拼命的架势,把贾宝玉左看右看,确定没事儿了才坐回位子上沉着脸,拿眼角斜贾琏。贾母的脸色也变了,明显的,是误把宝玉当贾琏给告了。换个情况,也许就将错就错,保住祖传爵位了。但是贾母舍不得,她看重贾琏,但是她更疼贾宝玉一点,贾宝玉人又比贾琏好,前途也好,除了不是长房,样样都是不错的,亲姐姐元春还在宫里准备小皇子的周岁。

一室安静,王熙凤心里一转,忙说:“都察院不是与我叔叔有旧么?咱们赶紧打发人去说…”说着她也慌了。贾琏已经六神无主了,偷娶没有证据,却可以查出他通奸之罪来,他先前忙着尤二姐就忘了这一条,如今还连累到堂弟,他倒没想让堂弟顶罪,所以,他更慌了。尤二姐还是宝二爷?这个问题不说在座的其他人了,就是让贾琏选,他也只能选堂弟。

贾政与贾珠自然是担心的,但是他们与贾宝玉一样,

不能出卖贾琏,都先不说话。贾琏道:“不能让宝玉替我担这个罪,”说完跪着贾母,“就依太太的,千万费心给她找个好人家这两天就嫁了。真等到上头查下来…”通奸的要杖八十,贾琏可能就是降个爵或者夺爵板子可能都免了,尤二姐挨完板子(数量比贾琏可能要少一点)或者活动一下打两下意思意思,然后,这尤二姐如果没被打死,要么被发卖要么被发嫁要么被长流,横竖没有现在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好。

不得不说,贾政一家四五口松了口气。贾母等其他人却是面如死灰的,贾琏就算不是偷娶,没犯国丧那条旨意,通奸的罪名,也能让爵位要么降等要么干脆没了。王熙凤的脸色许久没这么泛黄了,贾琏一脸青白,这时才发现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丢了祖宗基业。

贾宝玉怕贾母吓着了,忙对贾母说:“老太太也不用担心,二哥哥也不用这样,我已经求了老师,先把事儿压下了。”说得众人松了一口气,贾母连催王熙凤备礼去谢。贾宝玉道:“先不急,礼怕要备三份儿,都察院那里一份,都察院怕还要与舅舅说的,他肯压下事,一半是咱们家的面子,一半是舅舅的交情。二哥哥,舅舅回京后,你…自己跟他陪不是吧。”贾琏搓着手,已经顾不得王子腾回来之后的事了,不管怎么样,先把眼前糊弄了过去就不错了。

一家人的心情经过大起大落,此时把心放回肚里,着手落实王夫人提出的计划,贾母急着了结此事:“给她们一千银子,打发去嫁了。”贾琏不敢再争,只是觉得少了些,犹豫着想拿自己的私房再给尤二姐一些。王熙凤道:“她那个妹妹怎么办?”贾母道:“叫珍儿两口子说去! ”王熙凤一想,对啊,事儿是他们挑的,这会儿怎么能饶得过他们?

次日,王熙凤先找人叫来尤氏,如此说了,尤氏也是吓黄了脸,还挣扎着说:“只是我那三妹妹难缠。”被王熙凤的目光一刺,不敢再说话。王熙凤道:“有媒有聘么?没有罢?她缠的什么?说我们养她大半年心里有鬼,她先前跟着在外头沾了好几个月的光,又算什么?!我活了二十几岁,何曾怕了事?我们二爷没事,你们自然也没事,不然…我可不是光会说嘴的蠢物! ”尤氏一听,也不扯皮了,口中道:“我这就回去与我们爷说去。”王熙凤坐在炕上也不起身相送,等尤氏走到门外,她方一口啐到了地上,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尤氏回到家里与贾珍商议,贾珍这会子也顾不上怜香惜玉了,对尤氏道:“你只与你母亲说就是了。”叫尤老娘答应了。尤三姐再刚强,架不住这个父为子纲的世界,尤老娘接了银子,允了把闺女接回去不再纠缠。王熙凤听说了咬牙对平儿道:“好个金贵的人儿,大老爷当年买个姨才花了八百呢! ”平儿道:“哪有买亲戚当奴婢的?奶奶又说气话了,如今为了二爷,送佛出门图个清净罢了。”王熙凤犹不解气,打发人去东府说:“你们退了亲的那个人家,姓张罢?不想叫他讨要原妻,趁早与我嫁了那个赔钱货。”尤三姐听了这话,气得直跺脚:“早就退了亲,什么讨要不讨要的?”尤氏这会儿也没好气了:“退了亲的姑娘,有什么好名声儿?真嚷出来,只能说二姐儿人不好,吃亏的还是她。”

尤三姐恨得直咬牙,又骂贾珍坑了她们姐妹。贾珍心里对她还是有几分纵容的,开始由着她骂,心说你骂你的我做我的,你还能怎地?直到尤三姐要站到院子里嚷了,把个贾珍逼急了,这事儿传出去没个善了,国法是一回事,忠顺王略一猜就能知道事情的首尾,难保他不会从中做点儿什么,贾琏要是有事儿,荣国府能活吃了他!贾珍也不耐烦了,一家之主开始暴力镇压的时候,尤三姐是扛不住的,尤氏不敢拦,贾蓉早装死了去。人往屋里一扔,不给水粮,一天功夫人就萎了,美其名曰:净饿去火。

尤氏心里对这两个‘妹妹’不是没有怨言的,此时快意不少,高兴完了还是劝贾珍把人放出来,搁自己家里不是个事儿。尤氏在尤三姐没力气的时候隔着窗子劝她:“省省罢,别说是你,就是我,要这样闹,也只有死路一条!娘家还有个哥哥兄弟能撑腰么?一早不闹,这会子上劲,真当自个儿有理儿了?”尤三姐道:“那就让二姐这样活糟蹋了?”尤老娘扶着丫头开了门进来道:“有了这份嫁妆,她也好再嫁个好人家做正房,省得受气。”眼看她母亲居然也说她的不是,尤三姐两眼发直坐在炕上。尤氏见她眼光碜人,忙道:“这回选个好人,我们再添一份嫁妆,我早想着,给你们招个上门女婿,咱们又没个兄弟…白叫人欺负。不如把家捏在自个儿手里,你说呢?”

尤三姐心里恨不得贾府死绝,不知道把贾家十八代咒了多少遍,依旧无力,尤二姐是她的命门,贾府的阴私事她就知道宁府里的不干净和贾琏这一桩,旁的事情、至少荣国府的事情她都不晓得,要让贾家倒霉就是揭发这些事儿了,但是不管是揭发哪一样…她和尤二姐都跑不了,贾珍、贾琏生活不检点都与她们姐妹有关连。

尤二姐是被悄悄抬走的,没半月婚书正本就被送给王熙凤过目了。王熙凤不识字,还叫彩明来认了一回。尤二姐就是个认命的人,一回没死成的人,少有还想死第二回的,被发嫁了,有嫁妆自己还是户主,她又不想死了。她与尤三姐还不同,所谓嫁贾琏,对贾琏好,一半儿是贾琏皮相好对她也好,另一半也有抓住浮木想脱身的意思。荣国府的生活只有伤痛,现在倒过得舒服,她倒老老实实过日子去了。尤三姐看得愣眼:“这样你就结了?”尤二姐问她:“你想怎么着?你道珍大爷让着你怕了你?不过为了脸面为了把你弄上手,真犯了他,他真治不了你?我如今只想好好过日子,你…也好好找个好人罢,越发闹下去,什么下场都没了。我只图能把以前的事儿全忘了,你别叫我想起来行不行?小声儿些,别叫你姐夫听见了,咱们还得过日子呢,你一闹,谁还不知道呢…”

尤三姐蔫了,掰不过这世道,尤其是…还有一个她顾忌的姐姐。看着尤二姐恬静的脸,尤三姐产生了疑问:难道先前自己那些抗争的行为,都错了?为什么尤二姐现在平静极了,反是自己如此不平?

窗户外头还有一个有疑问的人:我这是娶了个什么老婆?新婚头天没落红,倒插门的女婿就知道有问题,但是碍着自己光棍儿一条也就罢了,但是听这口气。男人有些不淡定了,拳头紧了紧又放开,好好的黄花闺女有好大一份家私的人,谁会看得上他呢?只要以后不惹事儿,老实过日子生个儿子,他…也就当不知道吧。

———

“可算是结了。”王熙凤心里念佛。

贾母吩咐贾政,动了家法给了贾琏二十大板,如今还在屋里养伤。

贾宝玉看着手里的贴子贴子是徒愉的,他终于要搬家了,封了郡王爵,定了四月的日子摆戏酒,要贾宝玉到时候参加。这事儿贾宝玉知道,徒愉的嘉号是靖恪已是见了邸报了的,为难的是,弟弟搬家,做哥哥的也到会。

第123章 十八开府再次相遇

徒愉的宴席定在了四月,恰在老太妃周年之后,也就是在贾宝玉生日之前。基本上,老太妃过了周年,需要记念她的也就只剩下亲生儿子一家了,所有的皇族都松了一口气。皇子们乐得了不得,本来吧,老太妃与他们是庶祖母,就不用守多长时间的孝,然而一则碍着她儿子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皇帝非要标榜孝道不可,当然还是因为忠顺王跟皇帝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这位伯王的面子非常之大,拘得他们也跟着受罪。徒愉等到与她关系更近一些,又不是皇帝有特权,只能硬憋着憋了一年,早就掐着指头算日子了。以此等皇帝发了明旨,定了他的爵位——当然还有一个简单一些的就职仪式,仪式定在太妃周年祭之后——徒愉就开始着手先期准备工作了。酒席等犹可,难的是戏班子,老太妃薨逝的缘故,京城养戏班子的人家都把戏班子放了出去,整个京城都不剩几个好班子了,得现找。此外还要拟了要请的人,这一点他比较生疏,只请自己玩得来的吧,他也知道这样太任性,幸好他有个万能的十六哥,皱着眉帮他出了主意。

贾宝玉接到贴子发了愁:送什么礼物好呢?说起来,郡王家的酒宴,区区一郎中似乎还不大够格儿,但是徒愉在他哥哥的压制下,狐朋狗友基本上被他哥哥掐死大半,剩下的也被掐得老实了,到了近两年能跟他时常说说话弄点儿小玩艺儿一起玩的,一根指头就数得过来,贾宝玉就是其中之一。旁人那里按照惯例送些金珠古董字画也就罢了,但是徒愉这里就得再添两样特色的东西,不然他会跟你闹的。

正琢磨着,麝月挑帘子进来说:“二爷,太太使房里的玉钏儿来叫你过去呢,说是有事儿。”贾宝玉放好贴子,趿上鞋,对玉钏儿道:“有劳了。”玉钏儿福了一福:“二爷,太太叫你呢,”顿了顿,又额外添上一句,“是好事儿,太太有东西要给二爷呢。”贾宝玉很无奈,自从左都御史与贾珠聊过天之后,连贾政对贾宝玉的态度都和缓了不止一点两点,贾母、王夫人更是心疼他,一两要把他叫到跟前两三回给他好东西,王熙凤更是打点着从贾赦那里抄来的各色古玩等雅致东西给他(其中就包括石呆子那几十把好扇子),这不,今天又来了。

贾珠去拜访了左都御史之后,脸色就不大好看,左都御史说了:“看到令舅与我的交情上,我也不会叫你们吃亏,只是你另一位弟弟还是收敛些儿的好。他与令弟,外头只说是府上排行第二的那位爷,令弟又略有名气些,有一等眼红的小人,只管踩人的,哪里会像我这样分辨一下?只管就传开了,令弟可就——”同样的话,他还写到了信里快递给了王子腾,意挺明白的:我可不但捞了你侄女婿,还有你那个前途大好的外甥哟。

王子腾的子侄辈里,还是王夫人的儿子有出息些,做舅舅的岂有不护着的道理?直接写了信,借着夫人的名义写给老太太,他占用着军队的通讯系统,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信就直接递给了贾母——贾赦病着,贾政是贾宝玉之父,这种事情最好是让老太太出面干预一下,这便有了贾琏的二十板子。那时候尤二姐的婚事还没办完呢。

王夫人坐在炕上,王熙凤坐在地下的椅子上,不等贾宝玉行礼王夫人就招手叫他过来坐。王夫人已经许久不把小儿子又抱又摸又揉的了,这回心疼地把贾宝玉搂到怀里:“我的儿,累着你了。” 王熙凤从旁也说:“幸亏不曾连累了宝玉,不然连我也没脸见人了。”王夫人平素与贾琏夫妇关系不错,王熙凤有什么事儿都是想着王夫人的,现在事情又算有了个好结果,王夫人才没有过于生气,换个人,她连分家的心都有了。贾琏与贾宝玉在荣国府内部的身份太容易混淆了,两人都是‘二爷’。

贾宝玉道:“不过是虚惊一场,并不碍事的,原本我都不想说的,只是看着二哥哥还是不清楚的样子,才叫他知道惹了多大的祸事,省得他再与老太太、太太磨牙,回到屋里又为难凤姐姐。”王夫人叹道:“这话是正理,琏儿就这一条毛病儿。”王熙凤自是领了贾宝玉的情,也说:“为着他这桩事儿,这几日平白饶出去多少银子?他要再不明白事儿,可真是他糊涂了。”两个女人又咬牙切齿地骂贾珍父子与尤家母女,贾宝玉听得满头黑线。

两人说了一阵儿,王夫人方道:“看我这记性,来,看看这些。”说着推出一个径尺的描金扁圆盒子来,揭开盒盖,里面是一堆戒指,金、银、玉的都有,素面的、雕纹的、镶宝石的、嵌珍珠的,大大小小总有二三十枚,贾宝玉很错愕:“太太这是做什么?”

王夫人道:“还是你凤姐姐想得周到,你也不小了,手上光光的也不好看,我们娘儿俩便寻了些儿出来,你先拿着。”贾宝玉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姑娘家,不用这些个。”被王夫人骂了句:“不懂事儿。”王熙凤道:“你仔细想想,家里的爷们谁手上没几个的?”贾赦、贾政、贾珍、贾珠、贾琏这些人,人人手上都有两三个戒指,但是贾宝玉从小也没戴惯,也就没注意这个。当下两个女人一齐动手,给左手无名指挂了个镶了珍珠的金戒指,右手中指那一个是王熙凤挑的:“这个是西洋那边的金刚石的戒指,可难得呢。”说完又往右手无名指上给挂了个金指环。贾宝玉盯着两只手,半天没回过神来。

好个面子、充排场

什么的,是荣国府从上到下的风俗,贾宝玉应了下来。在这当口,明显是大家要补偿他一下的,至少当他急用钱递红包赏人的时候,这些可以权解燃眉之急。

王熙凤又说:“给靖恪王爷的贺礼我已经备下了,等到会子你看看单子,还有什么要添的。”贾宝玉道:“凤姐姐何必这样?就是琏二哥哥,我们是兄弟,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且我又没伤着,事儿早经拦下了的。”王熙凤心里有数,她不独是为了丈夫赔人情,更是要在内部把事情做得显得很严重以此来敲打贾琏——你老实点吧,出了事差点替你顶缸的是我表弟,为你平了事的是我叔叔的朋友,你还要对不起我么?

老太太禁了贾琏的足,趁着养棒疮说成是养病,半年没让他出家门——贾琏在家里过得真是异常的憋屈。

王熙凤给准备的贺礼非常齐全,贾宝玉又省了一笔开销,本来以为他的稿费——就是整理的军事地理历史材料,回京献上之后皇帝赏了金子,以示识货,太子赏了笔墨纸砚若干匣,作为酬劳——这回要砸进去了,没想到可以作为存款了。贾宝玉还担心尚书会不满,没想到近来兵部的气氛太过紧张,尚书大人目前没有心情找他的麻烦。贾宝玉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把手下几个主事一齐表了上去,声称他们在查找资料等方面也有贡献,皇帝与太子俱是顺口赏了东西,贾宝玉又从自己的赏金里掏钱请大家吃了一顿联络感情,至少自己的地盘上没人不和谐。在职方司里还能得赏有外快,大家就没有不高兴的。

这是笔巨款,金子的成色还忒好,这份稿酬贾宝玉拿得颇不自安,东西是他弄的,但是机会,还是某个想潜了他的人给的。贾宝玉把笔砚等往库里一锁,金子最后还是兑成了票,往箱底一压,不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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