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席间薛蟠是极高兴的,他得岳父的消息,很有可能在来年重领内务府帑银行商,说话都带着笑音。他是存不住话的人,笑着对表兄弟说:“真是大喜事,说来我们家也有喜事。”众人因问有何喜。原来,薛宝钗要定亲了。贾宝玉默默算了一下,她也是到要结婚的时候了,便问亲家是什么人。薛蟠笑道:“是两淮的人,身上也捐着功名。”原来薛蟠因资助军需,得了盐引,发票的时候与两淮盐商有了往来,一来二往,于两淮盐商程家彼此看着顺眼,为妹妹定了程家一个中了举的儿子。众人又都恭喜。

王子腾神色萎靡,谈笑都很勉强,贾政还安慰他:“你素来得圣上青眼,不日或有恩旨也未可知。”王子腾只说了一句:“后生可畏。”回了京来谁不说他运气好,有个外甥舍命去捞他,看看张将军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数数历来败军丢脸的将帅,有几个还能像他这样领着退休金过日子的?贻误军机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被参了两本,他家外甥亮了个更招人恨的大靶子为他挡灾。

被外甥恐吓过的王子腾只能承认了他有个好外甥的事实,然后把背后放了他黑枪的前左都御史骂个狗血淋头,而已。

得知贾宝玉被赐了爵,不少友人都来道贺,卫若兰亲自送妻子来做客,自己也留下来喝酒。他因自己努力,又有贾宝玉开后门,得了守备之职,不日就要携眷上任。一面喝酒一面感谢贾宝玉,要不是贾宝玉及时把他捞了出来,估计这会儿他也该不名誉地阵亡掉了。

贾宝玉不敢多饮,来回在招呼了一下,又往贾母处侍奉一回。众人里只有王夫人、李纨、探春、湘云几个纯是高兴,其他人多少带着忧愁,贾母还好些,王熙凤那里简直是压着心里的烦乱在招呼客人。迎春还是为亲哥哥稍有担心,黛玉、惜春感念自身飘零,邢夫人已不露面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自己的喜事,也不好意思很庆祝了。贾宝玉退回自己书房,提笔就习惯性地写短笺,自从踏上返京道路就不停地接收各种消息,回来之后心情更是大起大落,实在有太多的话要写了。问候的话,告知自己回来的话,以及抱怨回来的时候都没功夫见上一面,连同平日里随手写的那些东拉西扯,一道打包正想打发人送到徒忻那里,忽想起来他家已经有了女主人。又犹豫了。

正在此时,一眼熟的小信鸽儿又扑腾扑腾地飞了过来。

第147章 宝玉尚主名份早定

两人许久没见了,徒忻的外貌改变并不很大,贾宝玉却觉得他更高深莫测了些。贾宝玉的样子就能明显看出改变来,徒忻把贾宝玉按到榻上细细看着,眼睛更亮了,许是常在外头跑的缘固皮肤晒成了蜜色,泛着柔和的光,依旧眉飞入鬓,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却更鲜明了,唇角时时翘着,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笑意来。掌下的身体像是结实了不少,徒忻手掌缓缓游移着,嗯,弹性更好了。瘦了,从腰身上明显能感觉得出来,徒忻用一只胳膊就圈起了那把细腰还有剩余。

都有不少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静了片刻一齐笑弯了腰。小太监上了茶来,徒忻道:“今年的新茶,尝尝。孟固回来说你开头来好,后一回去看你,用的东西都不堪了,究竟是怎么弄的?”贾宝玉把不幸被抢的经历说了,被徒忻死盯着看了半晌:“罢了,回来就好。”贾宝玉靠着引枕睨他:“您给的人我可原模原样儿的还的回来,您问,他们敢不说?还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会子又来审人。”徒忻伸手抚着他脖子:“旁人说的,跟问你的,不一样。”贾宝玉低头喝茶。只听徒忻道:“今番回来,该你担着的不该你担着的都算有个了结了,且没事要忙了罢?”贾宝玉唔了一声,闭上眼睛。

徒忻看他这样,也往后一倒,两人窝作一处,享受这难得的安闲时刻。

其实贾宝玉眼前还有一件事儿要磨牙,只是他没说,因为觉得算不得大事儿。宁国府贾珍、贾蓉父子被夺了爵,但是宁国公是开国元勋,他的香火不能断,不能因为子孙不孝害得祖宗没人供一碗饭做了饿鬼。皇帝虽不欲再理会这一家人,仍然给了一个都骑尉的爵位,命择一‘孝悌忠义’的好人,入继香灯。问题就是,选谁?宁国府里就门口的俩石狮子是干净的了,与他们有关联的人,说是干净的都没人肯信。

京城里的闲人都在等着看荣国府怎么说,宁国府的财产都还封着,正等着下一个主人呢。虽是分了宗,但是分宗的原因渐明,大家多少有些耳闻,都叹贾宝玉好运气,要是在尚主的旨意下来之前曝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根本没这机会有这好婚姻。谁叫旨意下来之后他立了大功之时这事曝出来的呢?皇帝都得为他兜着点儿了。

但是贾宝玉却一点儿也不想管东府的事了,贾政、贾珠还念及同姓之情,有一丝想为宁府选个伶俐孝顺的好孩子继承的意思。贾宝玉冷笑道:“这么些年,家学里笔墨点心冬柴夏冰白供着族中子弟读书,可再有一个出息了的?这会子谁敢说哪个必是正人君子的?凭他是谁,宁愿又傻又笨,可千万别再伶俐了。从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贾珠道:“事已至此,还有人传我想把堇儿过继过去的,总不能由着他们说。”贾政道:“旁的不说,你们四妹妹可还没着落。”贾珠低声道:“问她可知道哪个可过继的,她只说从来只在老太太跟前养大的,再不去管那些事,她原就冷,这会儿越发听说想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了。”贾宝玉道:“东府的事儿咱们是没法儿插手,早分了宗了,哪有管回去的道理?不如听凭圣裁,再者说了,他们那头也不缺年高长者,不比咱们这些晚辈名正言顺?”

最后还是皇帝从金陵原藉那里择了一个叫贾葳的入继宁国公为后,爵位却只剩下个骑都尉了,家产也在抄来抄去之中折损了四五成——抄家不落油水真是铁公鸡都不相信。这事总算落下了帷幕,重开宗祠那一天,荣国府也着人送了礼物去,贾葳领着媳妇亲自登门道谢。听说当天贾珍父子并没有出现在现场,与会的各色人等也没有提起他们招晦气。

贾宝玉回来,皇帝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把家中诸事忙完,贾宝玉禀了贾母,奉她往自己庄子上小住。贾母含笑道:“我如今也老了,懒得动,咱们家的园子那里也可消夏。你若在家里住得烦了,自去消夏,”说着摸摸贾宝玉的头顶,“长大了,再两个月就没这么松快的时候了。”这说的是贾宝玉尚主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八月初。

贾宝玉低声应了,家中气氛不太好,他如今爵位比伯父高,官职倒依旧是原来那样,又将尚主,恐怕前途不止于此。贾珠还好,贾琏跟前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是以在家中为他准备婚事的时候,贾宝玉悄悄往城外庄子上小住去了。

脱离了荣国府贾宝玉浑身舒畅,也寂寞得很。徒忻要上朝,没法往城外跑,只得让人来回跑着送信。徒忻信中数次报怨贾宝玉住得远了,不能天天见面。贾宝玉回信,怀念乡村生活了,欢迎殿下来做客。徒忻真跑到庄子里去了,把贾宝玉吓了一跳。

徒忻黑脸的时候非常有震慑效果,贾宝玉差点以为荣国府被抄了,他是来抓自己的。徒忻看他一副呆样,没好气地道:“没见过?”贾宝玉连连点头:“见过见过,旁的样儿见得多了,这副吃人样儿还没见着。”徒忻狞笑着扑了上来:“怎么着?让爷看看洗干净了没有,不干净的不吃。”贾宝玉一面吩咐管事的准备席面,一面问:“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明儿该赶不上早朝了。”徒忻恶狠狠地道:“明儿休沐!”

宝玉失笑,日子都过得糊涂了,说起来庄子上住得可真是舒服。晚饭摆了上来,徒忻挥手让小厮退下,小厮抬眼看了贾宝玉一眼,见他点了头,才放下酒壶掩门退下。徒忻道:“旁人苦夏清减,你倒养回了些,先头吃苦了。”贾宝玉道:“也没什么,我算是过得好的了。去的时候就是跟着玩的,回来还占了一个大便宜。”徒忻抬高了声音道:“玩?!玩到遣人求救,京里当时都道你回不了…”调子慢慢低了下去,“你知不知道我多心焦?”

贾宝玉闷声不吭地给他斟了酒,又递了徒忻赞过的野菜:“我自是知道的。那时候,你不是也答应了么?”徒忻不接杯子,斜眼问他:“你还有理了?”贾宝玉把酒递到他唇边:“好不容易得见一面儿,这会子不好好说话倒算起账来了。兵者,危也…”徒忻一偏头:“接着说。”贾宝玉往他身边挨着坐了:“真要把时候耗在这上头么?”垂头丧气把杯子放回桌子上,拇指摩娑着杯口。徒忻从侧面看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一副落寞模样,好气又好笑:“你磨圣上时的功夫呢?这会子又这样,对我就这么没耐性儿?你护着杯子,叫我对着壶灌么?”

贾宝玉冲他一笑,松了手,徒忻依旧不动,贾宝玉坐着摇晃了好几下,终于把杯子再递到徒忻唇边。他是没伺候过人的人,徒忻只管拿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丝毫不管配合,喝到嘴里的只有一半儿,另一半儿洒到了贾宝玉手上还沾到徒忻唇边。贾宝玉甩手要去拿帕子擦,不防被徒忻抓住了手。贾宝玉睁大了眼,徒忻他他他他…居然在吸自己的手指,还说:“果然香醇。”贾宝玉脸红了眼绿了,这是调戏么?!

可喜可贺,贾宝玉抽回了手,愤愤地把爪子伸向炸鹌鹑。徒忻只觉得他这样实在有趣,空中拦截了贾宝玉,拉着人家的手先问自己关心的问题:“今儿打发我住哪儿?”

“饭还没用呢。”

“先说,看你这样儿,怕不打发我到马圈里睡去?”

贾宝玉冷哼一声:“上好客房一间,我们家老太太都没享用过的。”用力挣扎着准备脱困之后继续袭击鹌鹑。

徒忻嘴角都因为用力而歪了:“我的床有你一半儿,你叫我住客房?客?房?”

别想吃了,你!

“饭还没吃呢,发什么疯。”

“不用吃饭你已经够难缠的了。”客房在哪不好说,但是主屋的位置却是很好找,正中央就是了,拉起,走。“再挣扎试试,你想试试大半年练出来的跟我十几年的功夫谁厉害?”

外头是自家奴仆,暴力份子有把自己当半袋子土豆扛肩上以毁灭自己光辉形象的倾向,贾宝玉妥协了:“吃完再去行不?”徒忻抚着他的肩:“你吃饱了该更难缠了。我有力气就行了。”贾宝玉:…

“你什么时候回城?”

“消了假就回。”

“哼?”

“回去也是吃酒,都当成大了不得的事儿了,烦。”

“那再住几天,东宫要添太孙了,大伙儿再不留意你的事儿。”

“嗯。你要做什么?”

“叫他们重给你摆饭,旁的就不要了,汤水倒可用一点儿。”

贾宝玉静等着到假期结束,又细细翻拣那一摞书信,嘴角勾起一道笑纹来,某位准爸爸高兴之余把兴奋之情记录了下来,昨天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一道给带了过来。平心静气地恭喜了徒忻,祝他老人家有后,贾宝玉坐在窗前发呆,看着夏日阵雨来袭打湿了窗纱。

贾宝玉伸个懒腰,他该回家准备娶媳妇儿了。大哥别笑二哥,俩有妇之夫,都是背着老婆的王八蛋!

家中依贾母的意思,在贾宝玉娶亲之前,还是不要分,总要让近百年的荣国府再风光一把。贾母把自己的私房分作几份,一份留给了林黛玉,一份给贾政一房,另一份给贾赦一房。宋元瑶也得了一份,并被拉来作见证。

哪怕是太上皇嫁女儿,一切都得按规矩来办,放定、大婚,贾宝玉默背着婚礼流程,完全没有喜悦之情。他连人家姑娘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实在是喜悦不起来,虽说‘公主’一般都应该是美女,也只是应该而已。住到她的地盘上也没什么,结婚么,两人并成一家的事儿。娶个老婆,你对她行礼也就罢了,这一点完全没有负担,跪地求婚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你家爹妈奶奶都要跪着她,就颇有一种叔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的感觉了。要命的是你家爹妈还得跪着她家爹妈谢恩,这感觉就更微妙了。

清早起来,换上礼服,骑马到宫里磕头,全家都要到宫里磕头…呃,愤青了。反正贾宝玉光记得骑马磕头了,旁边还有礼部与内务府专门派的人跟着提醒:“该左转了。”、“该向圣人行礼了。”诸如此类。

因十四长公主不是皇帝的女儿而太上皇仍在,婚宴就设在太上皇宫里,一切依十二长公主的例来。贾宝玉从山寨皇亲升格为正式国戚,奉了太上皇、皇帝两位喝酒,两人坐了一阵儿:“不拘着你们了。”就退下了。剩下的人就热闹了,贾宝玉被徒愉拉着要喝酒,走着走着就碰到了太子为首的一干‘内侄’,还有几位连襟、几位‘侄婿’。徒愉非要让他改口不行,因为…十四公主比徒愉小两个月。

徒家人在一旁看热闹,眼中分明写着幸灾乐祸四个大字。贾宝玉十分不爽又不能对他们发脾气,只好斜眼看着徒愉:“你备了什么见面礼来?”徒愉道:“你你你你你…你跟张炯混多了罢!”惹得众人一阵哄笑。贾宝玉到底小声:“十、八哥。”徒愉乐得尾巴直翘。

贾宝玉黑线着继续敬酒,忠顺王是必得敬的,徒忻是媒人,这两杯酒前者喝得颇有一种一醉泯恩仇的放松,后者就让人感慨万千了。

忠顺王左右打量了贾宝玉一阵,看得贾宝玉发毛了才说:“还行。”徒愉一旁起哄:“大舅子准了。”贾宝玉又一阵黑线,忠顺王道:“大舅子有称呼没有?”贾宝玉对着这位跟自己亲爹差不多年纪的家伙,憋出了一句:“二哥。”忠顺王干了杯中酒,贾宝玉这回不敢使诈老实喝了——贾宝玉厚重的礼服袖子里左右各掖了五六块手帕,选的是吸水性好的料子,左遮右挡东洒西漏,就是为了能够活着去洞房。

一圈儿喝完了,贾宝玉才走到徒忻面前,众人还在奇怪,怎么到最后才跟这位关系一向不坏的人表示?徒愉这会儿又从结巴状态复活了:“谢媒酒晚了啊~”

面对面站着,贾宝玉看着对面的人,只觉得殿中一切嘈杂声都听不见了,他听到到自己轻轻开口:“十六哥。”

第148章 别立门户殿下之称

走到徒忻跟前,贾宝玉轻声道:“十六哥。”

徒忻听到自己心里咯噔的一声,许是太高兴了喝多了,徒忻觉得两耳嗡嗡的,四周的声音都听不真切。眼前白胎青釉的酒杯,清白得刺眼,白花花的反着光,在眼前晃了晃,徒忻定了定眼,揉揉太阳穴,眯着眼:“唔。”徒愉一旁歪头道:“十六哥酒多了么?”徒忻展开眉眼:“以前一听‘十六哥’三个字,就知道有人要我给他收拾烂摊子,一时恍惚了。”

“啊,哈哈,二哥,咱们还没喝过呢。”徒愉顾左右而言他,引得众人一阵嘲笑。徒忻低头看了一眼杯中酒,手一伸,瓷器碰在一起一声脆响,两滴清澈的液体飞溅了出来落在日渐恢复白晰的手上,一般的景致,却是不一样的心思。一仰头,微凉的酒水顺喉而下,徒忻的眼睛闭了又张,一亮杯底,发现对面的人正拿着杯底照他。

徒忻笑了笑,这应该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心里却有点儿不是滋味,究竟为何,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宫中宴会不像在自己家中那般随意,今天这个还是婚宴,何时何刻新郎官该做什么都有规定,贾宝玉袖子里的帕子都没有用到,宴会就结束了。徒忻目送那一抹熟得不能再熟的剪影离开,缓缓地踱着步子往宫门走去。

洞房花烛夜,斯人独憔悴。

贾宝玉终于搬出了荣国府,也终于不用在公主府‘寄居’,他的子爵府修好了。这年头没有什么有毒建筑气体之说,新模新样的,贾宝玉在公主府住了几天,把回门等程序走完,就打起包袱开始往里面迁居。宅子是按规定建的,前院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后花园里倒是花团锦簇。还专有一戏楼,放在西院里,大约是贾母居所的位置。

贾宝玉喜静,主要是在荣国府的时候被家务事闹的,他更乐意家里安安静静的,以此家里的下人也少,除了必要的负责洒扫的婆子仆役外,不过再有几个厨子几个马夫而已。原来他身边伺候的丫环们,只带走了没有亲戚在荣国府的几个,如小红等有父母在荣国府的都没有带——这些人负责贾宝玉的日常起居已经完全够了。贾母与王夫人还说太过简陋:“旁的不要,浆洗上、针线上的人呢?”两人又给他挑了十来个人。

贾宝玉的意思,是不想要府中旧仆的,荣国府中恶习不少,贾宝玉宁愿挑选庄子上憨厚老实的来。却被探春劝了一回:“没个灵醒的人也不成的,再说了,你那里怎么能没个揽总的人呢?”贾宝玉最后要了单大良一家作为管事,李贵是常跟着他的,也过来了,旧日惯使的几个小厮也到了。

林林总总加起来,这新府里总共一个主子,倒好有五十多个奴才,这还是最少的。王夫人的意思,等有孩子出生了,保守的估计还得再添上一二十人。贾宝玉算算这些人的月钱、衣食花费,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完全是——买得起车买不起油啊!贾宝玉有两份俸禄,一份是爵位的一份是官职的,加上冰敬炭敬,这些一年撑死了能有个四千两再加上百多斛米,但是奴才们的月钱每月要发掉二十两加上年底红包就是五百两加上四季衣裳每日伙食,花在奴才身上的就要下去千把两,贾宝玉自己的衣食住加起来至少也是这个数,又有养车马的钱、赏人的钱,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万一遇上年景不好,庄子上的收入减了,就余不下几个钱,还不够买一样上好古董的。他又是新开府的人家,底子薄,来往交际要用的各种礼物都没有什么积攒。

好在他娶了媳妇了,一应应酬倒是有永嘉长公主在操持,长公主的嫁妆里有一间当铺五六间空铺子取租,另有陪嫁的田庄,公主府的僚属有国家出工资。贾宝玉却拉不下这个脸来用媳妇的钱,好在张炯是个好人,吃水不忘挖井人,于贾宝玉结婚的时候直接包了五千银子的红包并许多古董当贺礼,等到贾宝玉搬家之后,才包了个五万的红包过来。

贾宝玉晚间一拆封,哭笑不得。却也感叹,这是确实是贴心的举动。长公主的那一份子财产,最后还得原模原样的交给朝廷,哪怕两人有了儿子,这孩子能得到的大概就是长公主攒下的私房,以及因为是长公主的儿子而能得到的一个爵位了。如果这孩子是在公主府长大的,那连生长的家都不是他自己的,死了娘之后还得搬出来。但是结了婚的男人,虽然可以有自己的私房,却不能不把家底交给老婆,这是贾宝玉坚持的事情。

贾母主持把自己的私房分了他一份,倒是有不少字画玩器摆设又给了他五千银子做私房。王夫人那里从荣府分了两处庄子,把小的一处给了贾宝玉,又把自己名下的私产给了贾宝玉一处庄子一处宅子一处铺面用来取租收利,这才没过得窘迫。

贾宝玉把从贾府里分出来庄子与一处铺子交给永嘉,也是试试看她如何管家。而且他也弄不清楚,会不会交到她手上的东西,最后全被她那抠门的哥哥侄子收了回去。所以自己还留着点儿私房。

贾宝玉觉得,他快把这辈子要忙的事情都给忙

完了。荣国府还老实呆在那里没有被抄,贾珠还在做他的官,迎春嫁了个不会虐待他的丈夫,王熙凤把他的丈夫捏得死死的。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不用做光头了。一切看起来都挺好,如果…他能再自由一点儿的话。

收到迎春的喜信的时候,贾宝玉正在他家新园子里对着新开的桂花琢磨着今天晚饭吃什么点心。单大良过来道:“爷,二姑奶奶那里传来喜信儿,您又要做舅舅啦。”迎春顺利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贾宝玉道:“去那边儿府上说一声儿。”说完了,自己也想吐血,那边儿府上,说的是他老婆的驻地…

永嘉还算能干,一应家务倒是处理得还好,她的嬷嬷们倒也没有太为难两个人只是两人虽然是新婚,却是各有各的府邸。也是…贾宝玉打听了嬷嬷们的来历,把她们做官的儿子想法儿调到自家亲戚的手下,嬷嬷们再体面也是皇家奴仆,儿子们的官位也不很高,调起来倒也方便,所以,并不敢为难。也不好真叫两人住一块儿,那就是不分君臣了,顶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手就镇住了底下不少人,公主府中仆役见驸马精明,也不敢从中做点儿什么中饱私囊的事儿。

迎春儿子过满月,永嘉倒是非常给面子地参加了,其实她也是在府里住得闷了。这年头,公主一举一动代表着体面典范,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自家哥哥先收拾她了。哪里敢犯错?永嘉下嫁后觉得日子比在宫中过得顺心多了,关起门来是一府之主,不用看人脸色。只是有一条,依旧不能四处逛,显得不够端庄。以此,她每每隔三岔五到荣国府看祖婆婆,到贾政现居的地方看婆婆和嫂子。一是解闷,也是显得自己贤良。

这回有一机会出去散心,也是融入丈夫的家族,永嘉是很乐意的。打发了公主府的长史去子爵府,送来了礼单说是给驸马过目看有没有要添的东西,同时传达了自己想要到场的善意。她提出来了,而且平日对自己母亲和祖母都还算亲近,贾宝玉是不好驳她的面子的,再说了,要过一辈子的人,怎么也不能分得那么清楚。贾宝玉便道:“有劳了,到了日子,我去公主府接公主。”长史得了确切消息,又与贾宝玉确认了日期才离开。

二姐夫红光满面,二姐夫的爹笑得见牙不见眼。场面很是热闹,贾珠、贾琏都来了,女眷们则是在后院里看迎春和孩子。二姐夫家屋子并不算很宽敞,倒是郊区地方院子大,院子里扎起彩棚来,天气不冷不热,正相宜。酒过三巡,贾宝玉要求去看外甥,二姐夫笑道:“应该的,要不是月子地里的孩子见不得风,原就该抱出来看舅舅的。”兄弟姐妹之间也不用避讳,当下一起走了过去。

路上,贾宝玉打量着贾琏,干瘦了不少,眼睛也抠下去了,原本风流浪荡的公子,如今是霜打了的茄子,就知道他过得不好。又好气又好笑,却不敢在王熙凤那里给他说情,贾琏不是坏人,就是脑子会进水,这样的人万不可让他做决策,否则就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大胖外甥,小婴儿生下来带着的皱皱巴巴已经长平了,很是可爱。贾家的男人这才放心了,有了儿子,才算是有了倚仗。

贾宝玉亲自把永嘉送回府,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永嘉心情很好,话也多了起来:“二姐姐已经有了儿子,三妹妹可说了人家?”贾宝玉一顿,居然忘了这事儿!荣国府里还住着个林黛玉没处理呢!便问永嘉有何意见。永嘉道:“我今儿触景生情才想起来的,哪有什么谱儿?”贾宝玉略一沉吟,这事儿,还是得跟贾政夫妇商议。

永嘉挑挑眉,她也只是一提,自己过得顺心了,当然有心情关心别人。但是小姑子的婚事,她还不想过于干涉,只是尽尽嫂子义务提醒一下而已,也显得与夫家亲近。投桃报李,贾宝玉对她不坏,够尊敬,也够为她着想,她当然要给夫家做脸。其实已经开始琢磨好了给小姑子添箱的礼,必得拿上造的好物件儿来给探春长脸才好。

小丫头进来添了茶水,嬷嬷就过来了:“主子,是时候安置了。”完了还一脸正经地问贾宝玉:“公主房里被子已经铺好了,爷喜欢什么香?”永嘉低下了头,双耳有些淡淡的红。贾宝玉咳嗽一声:“不拘什么,不要太浓。”

…(没人抗议这仨省略号吧?)

说起来,贾政选亲家的眼光真的很不错,贾宝玉有些恶意地想,难道这是‘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一开一扇窗’式的补偿?他老人家依旧喜欢读书人,看来看去,以读书人为标准,经贾珠介绍,择了贾珠的同年之侄为婿。直隶人,新中的举人,正在攻书备春闱,贾珠看了他的文章,又亲见了人,认为人也靠得住,就算想不老实——咱认识他叔叔,咱知道他家老底,咱家三丫头是带刺儿的。谁怕谁啊?!为探春择婿比迎春容易得多,因为探春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台阶而已,她自己的生活,自己会经营。

翻了妹夫祖宗八代,连小时候尿炕的事儿都知道了,发现并无劣迹,贾宝玉才放了心。

今天是给太子的儿子过百日,徒家人齐聚,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巴不得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不点儿早点挂掉,面上都还是谈笑宴宴。贾宝玉这样的身份,略有尴尬。官样的文章做完,跟周围的人碰了几杯,拣锅子里的萝卜嚼着,贾宝玉与靳源两人聊着天。

靳源的话音里有些酸溜溜的:“你是完了一桩大事儿,听说——你们家那位三个月了?你真是好本事! ”公主跟驸马不住一块儿,夫妻一体的亲密敌不过君臣大妨的规矩。俩人不住一起就罢了,哪天想在一块儿了,还得公主主动宣召,驸马想见老婆说说话,还得先打个申请等候批准。传说中的嬷嬷就算不严厉,公主也不好意思天天说想见丈夫,驸马也不能总打申请。倒霉的驸马新婚头一年还不能纳妾,也不能让通房怀了孩子,在没有小套套的年代,这是一个大问题。

娶个老婆不能经常使用,还附带退散效果,靳源憋屈之余已经把主意打到自家清俊小厮的菊花上了。这种情况下永嘉那里有喜讯传来,怎能让人不嫉妒?要么是男人太给力,要么就是…俩人经常能相会。贾宝玉笑笑,新婚夫妇总是有几天婚假的,公主大婚的日子也是要算好的,这期间努力一下,什么事不好办?

靳源还在说:“你倒好了,什么时候喝喜酒?”一语双关,老婆怀孕,自然是可以享用小老婆了,谁都没话说的。贾宝玉道:“你会没法子拿捏那些老货?既能拿捏得住她们,打听到小日子,自然会有喜信儿。独个儿的女人,关在后院太可怜,给个孩子也有个念想,你们两下都便宜。”靳源跟贾宝玉碰了一下杯:“愿如君言。”

他的郁闷还有另一层原因,他的老婆长相太端正了,跟在皇太后跟前时间久了,颇有一种威仪在,闺房之乐就大减。对于勒源这个房里已经有了两个通房的人来说,历尽千辛万苦见了面老婆还是这个样子,实在让人忧郁。许多驸马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在没有需要老婆出面的时候压根不想去见公主的。勒源闹不明白,贾宝玉怎么可能对着无味的老婆还下得去手?!

贾宝玉对于永嘉公主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太上皇不用管利益关系之后纯看上人家生得漂亮而临幸的后宫生出来的青春少女能丑到哪里去?泼辣型的赵姨娘与哭孝型的尤二姐在前闹得家中鸡犬不宁,贾宝玉更喜欢端庄一点的女人。再者,对于他来说,从来就知道老婆不由他自己作主,要求不高,自然不会失望。

撇撇嘴,靳源琢磨着如何跟老婆生个孩子好让自己解困去了。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在贾宝玉耳边道:“淑太妃打发奴才来请驸马爷,说是永嘉长公主有些不适,正要回去。”孕妇是最脆弱的群体之一,淑太妃也不想担这个干系,直接叫人家丈夫去接人。

贾宝玉一理衣襟跟着小太监急匆匆地过

去了,徒忻在上头喝了一阵儿,等到大家串场的时候,他往下面一找,却没见着想看的人,眉间有些暗晦。忠顺王走了过来:“找什么呢?”徒忻道:“随便走走,他们太闹了,我去那边儿看看母妃。”忠顺王道:“代我请安。”

徒忻步出殿门的时候发现外面开始下起了雪珠子,小太监急急过来:“殿下外头下雪了,您——”徒忻看看阴云密布的天,问道:“方才,贾,唔,十六妹夫,去哪儿了?”小太监回道:“方才淑太妃打发人来请,奴才把驸马爷领了出来,驸马爷跟着淑太妃的人往后头去了。”徒忻跺跺脚,抬步要走,被小太监举着把伞拦住了:“殿下,伞。”

贾宝玉是由着淑太妃的人引着走的,也没能进女眷饮宴的场所,只在偏殿里看到了永嘉,气色还不算太差。见贾宝玉来了,永嘉脸上红了一红:“我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刚才…”怀孕反应强烈了点儿,她身子原弱些,宫里圈养出来的姑娘,不常运动,不然寻常的怀孕反应淑太妃经过的人也不会让人请她驸马过来了。贾宝玉问了太医,太医道:“已无大碍,却须静养。”贾宝玉一想,如果是一般娘家,就地休养是最好的,但是宫里哪有自家省心?问明可以起身,就打算趁着雪还没下大把老婆带回家去。

亲自扶着永嘉出了殿门,太监宫女打着伞跟在后头。

徒忻走到转角处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关切道:“殿下,仔细脚下滑。”徒忻展开了笑脸,正要说:“我又不是十八弟那个急脚猫,怎会跌着了?倒是你别光顾着看别人。”前行一步抹过转角,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两人因这两个字开始的一段纠葛,贾宝玉称呼他最多的就是‘殿下’二字,渐渐熟了之后,这两个字就成了徒忻的专属,叫别人就是嘉号或者排行再加上殿下,比如‘十八殿下’一类,十分之好认。徒忻没想到,这两个字单拎过来还能用在别人身上。

一顿之下,孕妇都按着肚子福下身了,徒忻等永嘉站直了身子,才哼哼了一句:“怎么要走?”贾宝玉道:“她似是动了胎气,这会子最娇弱,不敢马虎。”徒忻道:“她?”好亲密!贾宝玉一低头:“屋里有点儿热,人多又闷,是我没想着,早该嘱咐小心的。”永嘉知道这位哥哥不好惹,忙为丈夫解围:“十六哥,十六嫂已经显怀了,如今还在里头呢,您去看看罢。”

贾宝玉扯扯嘴角,跟徒忻道别。

错肩而过。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九猫猫说,还是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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