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小模样儿长得真漂亮啊,可真招人喜欢,我都想抱回家养了。阿彘可真会选人。”虽然最后一句才是她说话的重点,可是听到前面的话,让韩嫣忽然想起了董偃,神啊,原谅我怀疑这位殿下有可能是正太控。
“是么?”太后问。
“当然啦,女儿看人,还能看不出美丑么?”从进门开始,其他人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长公主一个人的多,栗姬都快翻白眼了。听到‘还能看不出美丑一句’,栗姬确实翻了白眼。
“呵呵,孩子,你多大了?”窦太后她不是瞎了么?怎么能如此精确地把脸转向我?韩嫣心里发毛。
“回皇太后,臣今年三月已经过了五岁(虚岁)生日了。”老老实实地回答,这老太太虽然眼盲,可心还不算盲。
“跟彘儿一般大呢,光听这声音就觉得舒服。稳重,是个好孩子。”太后都说自己不错,是不是可以不用为以后的生活担心了?
“娘连这都听得出来?”景帝也来了兴趣。
“那是,这孩子从进来,到现在,步法不乱,声音沉稳,我听他行礼时衣袖的声音就知道他没有慌乱,从小看到老,必是个能用的。”
“儿子也这么想的,您不知道刚才在宣室那边儿,他说话行事,跟个小大人似的。一路从未央宫走过来,也不喊累。弓高侯家教,果然是好的。”当皇子伴读还要考较体力么?
三位重量级的人物开口定下基调,其他人只有附和的份儿。祖父大人在底下谦虚了好久。长乐宫前殿,一片和乐。
可偏偏就有人不懂看眼色。
“陛下,臣妾怎么瞧着这孩子长得跟个女孩儿似的,男生女相可不大好吧?”这栗姬真是不会看气氛,或许她以为身为太子之母,她已经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是么?”窦太后的声音里有点不高兴了,脸上有也些淡淡的,站在她的旁边,韩嫣看得很清楚。
“这孩子啊,小的时候长得漂亮一眼看不出男女也是常有的,长大了以后脸长开了就行,难道非要彘儿挑个丑的才行?”长公主的话干脆利索。真是个人物,一句话就让人以为栗姬是不忿胶东王挑了个漂亮侍读在发酸。
“好啦,好啦,没事别拿人家孩子打趣了,你们再说弓高侯可要心疼了。”窦太后缓了过来,正好让栗姬恨恨地闭上她已经张开了的嘴,“过来让我摸摸看。”一双保养得不错的手伸到脸前,让韩嫣再次质疑老太太已盲的真实性。
无奈地贡献出自己的小嫩脸,让她摸了个够之后,老太太满意了:“眉宇端正,是个好孩子。”这就是一直摸脑门的原因么?“让王美人也看看吧,这孩子以后可是彘儿的伴读呢。”
唠叨了半天,才有人想起来正主的亲娘还没发表意见。其实王美人的待遇算是不错的了,至少她还有个出声露脸的机会,大汉朝名义上的女主人薄皇后可是一直在当布景板来的。
“臣韩嫣拜见王娘娘、拜见阳信公主。”还是身前三步停下。王太后,连汉武帝说情都没用,一心要处死韩嫣的人。对她,礼貌周全总不是坏事吧?要记住别管她家闲事,也别跟汉武帝讲他还有个异父的姐姐,见到诸侯王就躲,不坐皇帝的车。
“太后、陛下、长公主说好,自然是好的。礼貌周全呢。”您觉得我懂礼数就成。
“那就好,让这孩子跟彘儿一块儿玩儿去吧,其他人留下陪我老太婆说说话。”窦太后对王娡的态度还是挺满意的。
“喏。”
就这样,韩嫣成为了胶东王刘彘唯一的伴读。中间的考察过程如同儿戏一般,连读过什么书、认了多少字都没有人问起过。奇怪的选拔。
韩嫣跟着刘彘往外走,才发现他比自己高出不少。出了长信宫(长乐宫诸殿里太后的居所),他看起来放松了不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韩嫣讲话。
“今年五岁了?”
废话,刚才不是报过了么?“是的。”
“你是几月生日?”
“回殿下,三月。”
“春天生的呢,怪不得长得漂亮。”那什么时候生的就长得难看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在调查户口么?
“回殿下,祖父大人、祖母大人、父亲大人、嫡母大人、兄长大人还有母亲。”
听到这一串大人报下来,刘彘古怪地看了韩嫣一眼。
“别一口一个殿下了,听着烦,你认字么?”
“学过一些。”
“读过什么书啊?”
“正在跟先生学《诗经》。”其实还读过金庸、古龙、温瑞安,席绢、琼瑶、左晴雯,《史记》、《汉书》、《后汉书》,只是不能告诉你。
“你在外面见过平阳侯吗?”
“!?”什么意思?“回殿下,臣年幼,除了外祖母家不曾去过别的地方。”
“总该听说过吧?”这孩子怎么了,汉武帝没这么八卦吧?
“是。”韩嫣想起来了,平阳侯曹时,尚平阳公主,生子襄。原来他是在打听自己未来的姐夫。平阳公主,算算也是出嫁的年纪了。“臣只知道平阳侯是曹相国之后,年少袭爵。”他还是个死病鬼、倒霉鬼,因为身体不好,生生把老婆让给卫青了,这个也不能告诉你。
“喔。”踢踢地面,他不再说话。听说父亲嫁女儿、哥哥嫁妹妹有怅然若失的,这位嫁姐姐的弟弟也有这种行为真是稀奇,尤其他才五岁,真太早熟了些。
抬起头,果然看到他一脸郁闷+严肃的表情,黑亮的眼睛里还有些黯然。再早熟,他也只是个孩子。不期然,与他的目光相遇,赶紧低头,才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做贼心虚——自己究竟在心虚什么呀?
“算了,问你也问不清楚。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明天要读书的地方。”嘎?再次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还要走?我已经走了一上午了,皇宫果然是个没有人权的地方。明天就要开始了么?
纵使韩嫣尽量让他看到自己眼睛里的可怜与对休息一下的渴望,可刘彘仍然不为所动,丝毫没有改口的打算。“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额,瞎子这词在汉宫里是忌讳,不能说,汉武帝真的是宠韩嫣的么?为什么我觉得他根本就是故意在跟我作对?韩嫣叹了口气,跟上。
刘彻走得很快,惹得后面跟着的宫女、太监连连惊呼:“殿下慢点儿,小心摔着。”却惹来他的白眼。苦命的韩嫣被迫无奈拎起衣摆跟着跑,饶是每天都有坚持锻炼,也被累得不行,一个上午的奔波,早上吃的东西已经全部消耗光了。
到了目的地,韩嫣实在是撑不住了,小孩子的身体实在是脆弱。磕磕绊绊地勉强跟在刘彘旁边,没想到刘彘突然一个急刹车,韩嫣也跟着歪歪斜斜地站住脚,原本一步的距离变成了零。在韩嫣喘着气想再次后退拉开距离的时候,刘彘又突然回了头,把韩嫣原就紊乱的心跳吓得更加不平和,脚下一个踉跄,辛苦了一个早上的知礼、持重的形象崩溃了——韩嫣摔倒在地上,好大一个屁墩儿。
撑在地上的手掌,火辣辣的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吸吸鼻子,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手掌已经沁出几道血丝,心里真是委屈得要命,真想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喂!”,抬起头,眨掉眼里的泪珠,看见有点惊愕的刘彘。这孩子没想到我会摔倒么?看来他不是故意要我跟着跑想整我的,只是不知道他这样做会让我很辛苦吧?不知人间疾苦的小破孩。韩嫣腹诽。
“殿下~”跟在后面的大部队终于赶过来了,都什么人呐,一堆成年人,居然跑不过个小孩,还一惊一咋的。
“傻看什么!快起来啦!”刘彘伸出手,韩嫣愣了一下:他这是要拉我起来么?一晃神,已经被拉了起来,拉的还是擦伤的那只手!他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真不小,已经很疼的手被他攥得更疼了。他可真是自己的霉星啊。
“别哭啦!”凶巴巴的小孩有点心虚的脸红,另一只小手心虚地往韩嫣脸上蹭。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换来一声冷哼。甩开韩嫣的手,又一个趔趄,还好这次有后面来的宫女好心扶了一把,才没再次摔倒。“谢谢姐姐。”我是个乖小孩。
又是一声冷哼,身边的宫女一个哆嗦退到一边:“还不擦掉眼泪,动不动就哭,你还是不是男孩子啊?”老板,我那是生理现象,不是心理原因好不好?
拎着袖子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抿紧了嘴唇站到刘彘旁边。
“这就是太子宫的学舍了,太子哥哥、窦家表兄、陈蟜表兄就是在这里读书的。哥哥们没就国前都在这里读书,从明天开始,你也要跟着我在这里读书了。”原来皇子是放一块儿上学的,从小培养兄弟感情么?本意是好的,愿意兄友弟恭的只怕没几个。景帝与梁王还是一母同胞呢,平定七国之乱梁王下了死力的,可这俩兄弟还不是为个皇位争了好多年?
“嗯。”
“在这里读书,不许给我丢脸,更不许哭给别人看,听到没?”他的声音有些粗粗的。
“喏。”我又不是水龙头。
“好了,走吧。皇祖母她们该说完话了。”
“喏。”
一行人缓缓向长乐宫行去。
第8章长乐(下)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无视之…
长信殿中的茶话会还没有结束。
长乐宫前殿,刘彘让人取来清水:“去取水来,孤要洗手。”难道是觉得刚才拉我一把弄脏了你吃完早饭刚洗的手么?韩嫣撇了撇嘴角。
“喏。”
水来了,很高的效率。慢条斯理地洗净手,擦干。
“韩嫣,你也洗洗。”
“喏。”
用他用过的水…好吧,洗洗手上沾的灰尘也行,回家重洗就是了。破了口子的手,沾上水,很疼,希望不要发炎。
“脸!非得孤说,你才动么?”这孩子生气了,是怪自己没有早点收拾好自己的脸面,掩盖曾经流过泪的事情么?可是,这水,真要往脸上沾么?洗过两个人的手,很脏耶。
顿一顿,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帕子,希望刚才的灰尘已经沉到盆底了,沾一点水,把有泪滑过的地方擦了一下。
把帕子还给小太监:“谢了。”小太监抖了一下,拿着帕子火速离开三尺远。
人却被那个粗鲁的孩子拽了过去,两只手捧着韩嫣的脸,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心,笑得很开心。消灭证据的工作让他很高兴。
“走吧,去见皇祖母。”
“喏。”
――――――――――――――――――――――――――――――――———————
再次进殿,又是一套行礼,这次倒不用跪了,只须行揖手礼。
“这皮小子,你去哪儿了?还不快过来。”长公主活跃气氛是一把好手。
“回姑母,侄儿带韩嫣去看学舍了。”这会儿他倒斯文有礼了。
“这就去看学舍了呀?彘儿还真是好学啊。”众人一片称赞声中,栗姬的嘴歪了,不止韩嫣看到了,景帝他也看到了。
窦太后很高兴:“这孩子年纪小,每天早出晚归的怪让人心疼的,就住宫里吧,跟彘儿住一块儿,刚好就伴儿。”
听了这话,韩嫣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这就是韩嫣与汉武帝同起同卧的开始么?“今上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嫣善骑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习胡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于邓通。时嫣常与上卧起。”(《史记?佞幸传》)脑子里轰隆隆的只剩下“学书相爱”、“常与上卧起”。
“不要!”韩嫣在这宫里还没这么失态过。整个长乐宫里的人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包括祖父大人。
“嗯?”不高兴的皇帝。
“胡说什么?还不谢太后恩典?”着急的祖父大人,从座位上爬起来,向窦太后、景帝伏拜,“臣教孙无方,望太后、陛下恕罪。”一边说一边杀鸡抹脖的向我使眼色。
深吸一口气,跪下,仰起头,让人能看清自己含泪的眼(在袖子里狠攥了下破了皮的手掌,疼得逼出眼泪):“臣谢太后隆恩。臣蒙太后、陛下、胶东王不弃,选为伴读,与胶东王一见如故,愿为殿下伴读。臣虽年幼,亦知全忠孝之礼。太后怜臣年幼,免臣奔波之苦,臣深念太后之恩。可臣年方五岁,家母念幼儿,以前从师进学,半日不见,尚倚门企望。于今累日不得相见,臣实不忍母亲挂念,臣也想念母亲。臣不以奔波为苦,只望能全忠、孝之节,望太后成全。”抽抽鼻子,低头,伏下。您也是个当娘的人。
好长的一段话,还要斟酌着不要得罪人,也不能表现得太成熟,儿子想娘,应该是个不错的理由。实在是费心费力,快要累瘫了,全身都发疼。
“你娘比胶东王还重要么?”有这么比的么?栗姬,区区韩嫣,何德何能,让太子之母这样费心。
“啊?”瞪大眼睛望着她,“为什么要比?事王,忠。事母,孝。今臣有两全法,何乐而不为?臣曾听周先生说,自古求忠臣于孝子之门,不孝之人,安敢望其忠?此一而二,二而一者也。难道臣这么做是错了么?”何况,忠孝之辩,贯穿整个封建社会都没个定论。非要论个谁比谁更重要,我就说是孝,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汉代,首重孝道。
栗姬还想再说什么,韩嫣听见了她一个短促的半音,却被景帝打断了:“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小小年纪,能知道忠孝,殊为不易,弓高侯有孙若此,让人羡慕。赏弓高侯帛十匹、韩嫣帛五匹,再取帛五匹予韩嫣之母。”我是好人,别把我当倖臣。那五匹帛,是给我亲娘的吧?
“谢陛下。”祖父大人的声音很是解脱。
“这孩子之前请过师傅么?”
“回陛下,臣见此儿有些聪明,故早为延师,教习《诗经》。”
“求忠臣于孝子之门,彘儿果然会挑人。既如此,娘,您看…”
“就依这孩子吧,当娘的自然会担心自己的儿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窦太后想儿子了。
“看来这孩子真是投了大伙儿的缘了,”长公主机警地打断了窦太后下面的话,“我也是越瞧越喜欢呢,一大早的该累坏了吧,来,吃点儿东西垫垫,长乐宫里的吃食还真不错。”
“谢殿下。”真的谢谢您,不然窦太后提起她在梁国的小儿子,景帝一准儿不高兴,自己就是那让他不高兴的引子,准不招他待见,以后指不定会穿什么小鞋。
拖着像灌了铅的腿挪到长公主身边,慢腾腾的坐端正,接过长公主递来的小块儿糕饼,一小咬着,间或吃两颗樱桃不让自己噎住。一块糕饼吃完,虽然还有些饿,韩嫣还是压抑住了再吃的渴望,瞄了一眼糕饼,又收回视线。
一来是要注意形象,二来,这东西太干了,真怕被噎住了出糗。更何况,刘彘的脸已经臭得都能闻得到味了,韩嫣不认为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再吃下去。瘪瘪嘴,很委屈地看着刘彘,我要是答应跟你住了,相信我的名声会比你的脸色更臭。结果刘彘一扭头,当没看见。黑线~吃完了,摸摸嘴角,吃的很小心,没粘渣子,引得长公主拿出帕子给韩嫣擦嘴擦手。石化一下下,瞪大了眼,大约韩嫣的表情很搞笑,惹来长公主轻笑,从眼睛里往外溢出的笑。
“你怎么不再吃了?”清脆的童声好奇的发问,不是刘彘,抬起头,转向声源,是陈阿娇。她真是应了“天之娇女”这四个字,不提她身上比阳信公主还好的衣料,也不提她坐着比太子刘荣还高的位置。单看她的样貌就不一般,在见过的人里,在长相上能跟韩嫣这张脸比的,她算是一个了。她的气度也不简单,“目无余子”这个词便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虽然她没有两眼望天,虽然此时韩嫣正被她的一双眼睛注视着,仍不觉得她是真的把自己看在眼里了,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她的心上——想要的东西随时都会有人奉上,又何须为任何事情挂心呢?她,真是被宠到天上去了,对什么对都不觉得有关注的必要。
“充饥就好,现在不是饭时,不宜多吃的。”其实,少吃多餐很科学,只是不能跟你解释那么多。
“哦。”她果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把注意力转向了刘彘。俩人玩到一起去了,长公主笑得眯了眯眼,跟王美人交换了个眼神。早该想到这两人已经建立同盟的了。
没我什么事儿了吧?韩嫣纠正一下自己的坐姿,即使很抱怨这种跪坐的方式容易把腿脚坐麻,即使很担心跪坐的时间长了会长出一双萝卜腿,可是在走了一个上午的路之后,能够坐下来,仍然非常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