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钢刀砍到铜盾上,火星四射,声振天外。
顶上就顶上了吧,可阿娇一句:“连我娘你都不放在眼里,你这混帐东西!也不想想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没有我娘,你能当上太子?!!能登基即位?!!你忘恩负义!你给我滚!”彻底让刘彻绿了脸。
关于皇位之类的话,是大长公主撺掇阿娇帮她说话时讲的:“好歹他这皇位有咱们一份功劳,你说句话,他也得寻思寻思啊。”这话并不是针对刘彻的,纯是为了鼓动阿娇。阿娇自信满满,觉着应该一说就成,没想到事关国政,刘彻没有一口答应。阿娇自觉没有一说就成,失了面子,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直接把大长公主的原话给背了出来。她要是软下来磨一磨,兴许刘彻就答应了——刚选的人,给的官职都不高,以后处理也方便,就是对丈母娘有意见,为了给老婆个面子哄老婆高兴,也不是没可能的。偏偏阿娇不信邪,直冲冲就说了句噎人的话。
是个有血性的男人都不能容忍这话,何况是皇帝!于是,刘彻“滚”了,一滚,就滚到建章宫诉苦来了——长乐宫,窦太后是镇山太岁,王太后也只会让他忍,他是不想去了,未央宫里阿娇又闹,想来想去,干脆跑建章寻求安慰来了——就算不安慰,也能听听自己说话啊——可怜堂堂一国之君,连倒苦水的地方都要仔细寻找,也难怪他要向外发展了。
再补上一句,大长公主给刘彻提条件这事儿,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从把陈蟜留在长安别回封地——因为是隆虑公主的丈夫,刘彻允了,到讨要庄园加封地——看到建元新年的份上,就当发红包了,刘彻给了,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哪怕这皇位真是刘嫖给的,刘彻也会不自在,他觉得自己真像头肥羊,养肥了就宰,刀刀见血,实在不想再由着这个女人了。
韩嫣无奈,太皇太后还在,大长公主母女就不能慢待。刘彻也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人——就是本来能忍,受了阿娇这么多年,他也快到临界点了——他的职业是皇帝又不是忍者,早晚要爆发一下。
只能言词隐讳地道:“做晚辈的,理当尊敬长辈才是,况且大长主以爱女嫁陛下,陛下当爱护,怎么能吵架呢?”刘彻开始冷笑,“再说了太皇太后两子一女,只余大长公主,诸多晚辈唯爱皇后,陛下怎么可以让她们受委屈?太皇太后春秋已高,这样的事情传到她老人家那里,惹得老人家不高兴,岂不是罪过?夫妻之间,因为亲密,所以,有些话就直说了,换了个人,还听不到呢?只能说明皇后直爽不藏奸。”说白了,就是傻。咳咳,有些不敬,不过,阿娇真的不太适合生活在这宫里啊。
刘彻收了冷笑,睁珠子转了一转,哼哼了两声:“知道了。快点吃饭,完了陪我说话。”
周围人等对于皇帝陛下这个“我”字,已经不发表意见了。
“那可不行,有话,臣还留着等明天早上见驾的时候再说呢,现在说了,明天岂不是没话说?那多尴尬?”
“那就先说了,明天再说明天的话。”
“得了吧,陛下还是先回去跟皇后说说话吧。”
刘彻的脸又沉了下来。
韩嫣上去,一手轻抚刘彻的后背,给他顺气儿。刘彻叹了口气,满眼无奈。韩嫣见他这样,有些想笑,手上稍一用力,向门口轻推:“快去吧,天黑了,路上不好走。明天见。”
刘彻有些恋恋不舍,眼巴巴地望向韩嫣,却见韩嫣只是微笑不语,就是没有挽留的意思,不禁有些丧气。
“磨蹭什么呢?事情啊,说开了就好,趁现在正热乎,解开了就是。要是现在不了结,以后再做,效果就没这么好了,心结越积越多,就不好解决了。”
刘彻只得去了。
韩嫣直到刘彻的背影消失,才回过去重新准备吃晚饭,饭菜早凉了——一旁机灵的小宦官忙上前端去热了。
再次捧着饭碗,韩嫣感叹——真是麻烦的日子。
再麻烦,这日子还得过下去。于是,知道内幕的,便开始围绕这一次皇帝夫妻吵架,有所算计了。
气冲冲的跑进建章宫,出来就跟没事儿人似的,是个人都看出这里头的门道来了。
窦太后、大长公主、阿娇这边没听到谈话的具体内容,却看出了韩嫣对刘彻的影响力,可也放下心来,两位年长的从利益角度考虑,认为这样很好。阿娇被这两位至亲瞒得死死得,见刘彻从建章回来就跟自己服了软,也觉得韩嫣劝导有功。
王太后这边,有了阿明这个耳报神,也算是知晓了一二,觉得韩嫣说的话很在理,直指太皇太后这个最终原因,倒对两人关系之类的问题没考虑太多。然而,终是觉得不保险,忍不住跟平阳再商量一下候补儿媳妇人选的问题。
事情,就此揭过。至于留下来的痕迹,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于是就在这样的令人不安的平静中,策论开始了。
第66章人才
据说,21中国现行的公务员考录制度是学习的西方,西方最有名的公务员考录制度就是英国的文官考试了,而英国的文官考试是学习的当时被他们用鸦片和坚船利炮打开国门的清王朝的八股取士。所以说,中国传统的科举考试制度,是人类一大财富——虽然考试内容不咋地,可这种形式还是不错的。
所以,建元元年的这场人才选拔,与后世的公务员考录,颇有相似之处。
汉代没有八股取士,但是在韩嫣看来,眼前这次荐才大典,其实比八股更具科学性。选是第一轮地方选拔,粗略考察一下出身、学问、人品,然后就是送到长安来笔试——当然也有自己跑长安来诣阙上书,然后刘彻觉得写得不错的也允许参加笔试,或者一高兴了笔试都免了就给个小官当当——笔试也分几轮,第一轮大家答的题都差不多,择其选者刘彻再根据自己的判断出第二轮的题,这时的题目就各不相同了。答得差不多的,也有官做,如果还有刘彻兴趣非常大的,就再出第三题。最后,刘彻非常喜欢的,会召来直接面试。
韩嫣被拉来一起阅卷,一大堆惊人的名字闪了出来:东方朔、公孙弘…以及董仲舒。
刘彻本对儒家很感兴趣,很想以儒家来对抗黄老。待听得韩嫣对于儒家与黄老学说之争的背后分析,又不想让儒家一家独大——坏秦始皇名声的,以儒家居多。
但是,这时儒家已经是很盛行的思想了,朝中大臣多习之,而且儒家说得还是有很多事情是有道理的,便是拿到后世,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当年五四运动,高喊打倒孔家店,到最后,还是得吸取儒家积极的方面。儒家本身,也不是很糟糕的事物。只是,扩散开来的影响,不太好。
怎么说呢,从学术层面上讲,儒家很有可取之处,但是从政治、社会层面上讲,让它一家独大很可怕。任何一种学说的独大,不但独大,还排斥其他学说,就会形成整个社会思想的僵化,人们的思维就会固化,社会很容易停步不前。最终,落后,就要挨打。
而大多数人,看的都是学术层面,拿两家学说一比,得,这个比那个好,大家就一窝蜂地扎堆儿推崇一家了。至于这背后的社会、政治恶果,几乎没有人去考虑,所有的辩论、两家的互相攻击也都是集中在学术上的拌嘴水平。揭开这层表皮,看到后世影响的人——还没有。
要知道,学说,并不是标准。而大家却把学说当成标准了。然后,又把学说、标准和政治混为一谈,把理论性的学说与实务性的治理国家当成了一回事儿。
儒家讲尊君,讲天下礼乐杀伐当由天子出,黄老却说小国寡民、无为无治。单这一点儒家就强了黄老太多了。
再者,不少儒生的对答都很不错,在汉代看来,这样的人不用实在是可惜了。因此,刘彻还是决定给这些人一个机会的,至于那个恶果——就像韩嫣说的,学说与朝臣其实是一回事儿,用哪个不用哪个,拉哪个打哪个,捧哪个晾哪个,用哪个来制衡另一个,是从事皇帝这个职业的必备的基本技能。什么?你说也有不会的?那他就不合格,你瞧那不会的,哪个不是活得凄惨?
这个决定不能说不对,而且还算不错了,至少,他还没想让一家独大。不过韩嫣还是担心:大臣可以说不用就不用,实在不行,咱编个借口诬陷他一下,搞臭了名声,夷他三族,都很简单。这天下,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可多得是。哪怕你再能干,咱们三个人做你一个人的工作总工可吧?还分了权,便于平衡。可学说这东西,一旦铺散开来,深入人心,想拔的时候就晚了。不行!得想个法子。韩嫣开始动脑筋。
这边,刘彻还在挑卷子。果不其然,董仲舒,还是让刘彻给看上了。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得到了相当的重视——庄助。
韩嫣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这个庄助是谁,直到看到此人籍贯,方才大悟——这是严助啊~因为来自南方,最后跑去平南越、东瓯的那位,跟卫舅舅一起的说。他怎么就改姓了呢?再想,想、想、想,想起来了!很想骂娘,东汉明帝,姓刘名庄,于是,为了避他老人家的讳,这庄助连姓都被改了。还好,现在离汉明帝的出生还有近两百年,庄助,还叫他的庄助,姓他原来的姓。想到这里,不禁同情起庄助来了,趁着人家还没当皇帝,再多姓几年庄过过瘾吧,可怜。汉明帝真是坏人!
再看看刘彻,这也不是个好人!因为他叫刘“彻”,所以,汉代二十级爵最高的一级原本叫“彻侯”的,就改叫列侯了。刘彻他爹叫刘“启”,于是著名的商代贤王微子“启”,就改叫微子“开”了…囧~他们一家,怎么就不起个偏僻点的名字呢?非要起个常用字来制造麻烦,挑战大家的语文水平!讨厌!
这边,刘彻正阅卷阅在兴头上,倒没有计较韩嫣不礼貌的眼神。“乖,别闹了,一会儿看完了,咱们去上林玩儿。”
靠!什么眼神!我哪里跟你闹啦?!韩嫣生闷气,实在想不通刘彻为什么会这么说话。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刘彻说到做到,刷刷批完了卷子,挑出合意的,给了官,更合意的,接着出下一题,至于不喜欢的,直接让人打道回府了。卷子也不多,就百来份,一会儿也就批得差不多了。
只是中间有个小插曲,东方朔是自己上书来的,他那竹简,沉得压死人,刘彻心急,看了第一段东方朔的自白:“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三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钲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又常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闻。”
如此自夸,令人无语。刘彻却说:“这人倒有点胆量,敢跟我这么说话,不过有点儿狂,得磨磨性子先让他待诏公车呆着吧。”
说完,就拉着韩嫣跑上林骑马去了——批了这么多份卷子,他也累啊。韩嫣一边跟着刘彻去上林一边腹诽,东方朔固然是狂生,你这性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说风就是雨,该磨的人,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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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子在刘彻这个考官,与许多准备“货卖帝王家”的考生之间来来回回了几遍。终于董仲舒的“大一统”让刘彻眼前一亮了。这观点,并不是很新颖,《诗经》有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不如人家董仲舒说得让刘彻觉得听起来舒服,而且这“大一统”的说法,从《春秋》里引出来,有理有据,确实有震耳发聩的效果。刘彻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用这个人。
望向韩嫣的眼神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定了定神,命董仲舒为江都国相。韩嫣眉毛一跳,如今的江都王就是史称的江都易王刘非,史上告韩嫣状的那位。董仲舒遇上江都王…这两位可都是韩嫣潜在的危险敌人啊。是的,董仲舒也是,他那独尊儒术,让儒家思想盛行,韩嫣可是在儒生嘴里成的侫倖啊。
不过,刘彻真的是很待见董仲舒啊,一出手就是一国之相,虽然是藩王之国,可比东方朔那个待诏公车,实在是强了千倍不止。代表皇帝的相,便是刘非也要礼让三分的,这世上,能上这位以勇武有名的藩王礼让的活人,实在不多。
为么自己在汉宫提心吊胆,一点儿也不敢行差踏错地混了十几年得个上大夫还要被人背地里讲闲话,这董仲舒一出手就得个相还要被大家称赞?不公平,太不公平了!!!韩嫣有点小心眼儿了。这样的策论,韩嫣自认,也能写得出来。与诗词不同,韩嫣认为观点这东西,你学习了接受了,那就是你自己的知识结构,只要不太无耻地四处宣扬是自己首创,偶尔拿出来讲一下,他还算心安理得——知识就是用来传播的。
韩嫣也瞧见了刘彻的神情变化,心里撇撇嘴,心说:我搬个小板凳,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看他拿天命来压你的时候。然后,低头装老实。
其实吧,哪怕只有十七岁,刘彻毕竟还是个很合格的皇帝,虽然董仲舒最后的策论很合他口味,他也没忘了韩嫣那令人心惊的言论,再一看董仲舒满篇“孔子”、“《论语》”也有些犯嘀咕的,最终,权衡利弊,还是决定要给董仲舒一个机会。
当前的主流学说,就是儒家和黄老这两样,其他申韩之术的法家,被卫绾的合理理由给拦了,墨家之类又提不上台面,只能这两家挑大梁。目前黄老太盛,儒家虽然劲头足,不过还是在野学说,刘彻还是想用儒家压一压黄老的。不过,他也是听进了韩嫣话,把原本彻底打压黄老的心思给压淡了,改成制衡。所谓制衡,也是要扶一家对抗另一家,然后让两家打擂台的,如今就是扶儒家对抗黄老,但是也存了心思不让儒家太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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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堆应对的人里,除了令人羡慕地成为了江都相的董仲舒,还有一位令韩嫣死了N多脑细胞才想起他是谁的庄助,他被升为中大夫,在同龄、同列里算是乘直升机的速度了。
韩嫣本来是挺想结交这位人才的,敢跟田蚡硬扛啊,还主张发兵的啊,也算维护国家统一的人才啊。无奈人家太拽,大朝会,他敢当面责问比他高不知多少级的官员,诡辩技巧高超得很。见了韩嫣也是鼻孔朝天,韩嫣无奈,只能熄了心思。有才华的人,都是有傲气的,巴结,是巴结不来的,至少不是韩嫣那点巴结人的水平能巴结得上的。被刘彻选上的人,都是些自己上书皇帝或者是郡守、列侯主动推荐的,没有自己到京城来跑官求人引荐的,真是想要的求不来、不要的不用求。
新一轮选拔结束的时候,刘彻身边多了不少大夫、侍中类的人物——这两个职位没有定额限制,嗯,也不算什么实缺,说穿了就是陪皇帝的差使,皇帝奋发向上了,他们就是陪皇帝议政的,皇帝贪图安乐了,他们就是陪皇帝玩的。一群俊彦本着展现自己风采以及士为知己者死的理念,拼命想表现自己。突出的表现方式,就是提各式各样的新政建议,这些人多半是儒家出身,这建议也就离不了儒家的制度,满耳朵的这些提议里,出现最多的就是儒家的仁义道德、礼仪规范之类的东西。
刘彻对他们的治国理念如今并不是全盘接受的,不过,他对于儒生提到的制明堂、定礼制、改服色、定正朔,还是非常有兴趣的。同时,儒生推崇帝王的专政,不让妇人干政,更是说到刘彻心坎儿里去了。
有心再细说吧,又记得哪一家学说都不能太宠,当下打定主意,不让儒生在某些方面指手划脚,至于礼仪等装门面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去办吧。刘彻的面子,很重要…为了面子,容忍某些人,也是可以的。当然,因为失了面子,而讨厌某些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看着进进出出,围绕着刘彻打转的新进人员,韩嫣直想笑。咳、咳,读个研还要尊敬一下师兄师姐呢,进了屋子,咱不坐,师弟师妹就没有一个会先坐下的,倒不是不敢,而是基本礼貌啊。如今可好,虽然韩嫣在长安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了,这名声也不坏,可诸位新进人员却不买账。很有些大家抱成围,紧密围绕在皇帝陛下周围奋发向上,把那个谁谁谁排挤出圈子的倾向。
他们有些敌视韩嫣,也算正常,绝大多数人都是外地来的,韩嫣那点在长安很好的名声,还没有传到他们耳朵里去,因此,就把韩嫣当成个没什么本事,只是因为跟着皇帝时间久才蒙皇帝多看几眼的人,而且,还占着高位,你尸位素餐!如今,大家这些治国之材来了,韩嫣这个关系户,也该自觉站远点才是!
韩嫣忍笑忍得抽嘴角,要说这些人,本事也是有的,只是初入朝堂傲气有些过了,用刘彻的话讲就是“得磨磨性子”,长安的水,深得很呐,小同学~记得前世有个笑话,清代北京城的老裁缝做官袍,是要会看人的——刚入官场,春风得意准备大干一场的,他的袍子前摆要长、后摆要短,因为走路总是昂首挺胸,目中无人的,要是按正常衣服的做法这袍子穿上去后摆拖地,前摆下沿就能到小腿,整个靴子都露出来了,歪七扭八不成话;过一段时间,碰了壁的,蔫头搭脑、垂头弯腰,同理,后摆要长、前摆就要短了;只有真正熟谙官场规则,做到宠辱不惊的人,才要按正常身形去做衣服。
眼下这些人,却是要按第一种做法来缝衣服的了。韩嫣看看大家斜眼儿看自己的样子,决定不去提醒他们了——年轻人,还是要接受点挫折教育的。他们要是谦虚点儿,以韩嫣的鸡婆性子,保不齐就多嘴了,如今,既然人家不待见咱,咱也就不用上赶着讨好人家,让人家觉得咱多管闲事对吧?人都是有点儿脾气的,韩嫣也不例外,别人不待见自己,他也不会就这么不要脸面地巴着人家。
而且,韩嫣还有个比较阴暗的小心思:这么些人围着,刘彻也就没功夫关注自己了,金蝉脱壳,溜去建章营接着训练吧。
这么想着,韩嫣悄悄地跑了,临走朝春陀使了个眼色。春陀点头,表示明白,陛下问起了,老奴替您应着。
看着韩嫣走远,春陀再看看宣室内的新鲜热闹,暗中摇头,他要是看过《大明宫词》一定也会冒出一句:“瞧,又是一群送死的。”在皇帝面前多嘴的人,从来就没什么好下场,前面有个晁错前扑了,后面,瞧,这勇士又后继来了。嚷嚷得这么大声,你们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送不送死的,韩嫣不发表意见。只要他们能吸引刘彻的注意,韩嫣也是欢迎的——跟刘彻在一起,韩嫣还是有些不太一样的感觉的,毕竟,刘彻待自己很够意思,又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嗯,有些尴尬。或许,尴尬的只是韩嫣…
再说了,新皇登基,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过激的言论,还是少搀和的好。以前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他这个伴读,说点什么前卫的话倒还凑和,年轻嘛,可以理解,而且,他还算有分寸,也没让人抓着什么把柄,偶尔一两句冒失的话,大家也就笑笑当是小孩子不懂事。等刘彻成了皇帝,年轻就不能成为掩饰的借口,出了岔子,是要自己来买单的。这些新人热炭团儿似的心思,实在是很容易出事。韩嫣已经为前阵子评儒家与黄老的事儿很是提心吊胆了,虽然当时很小心地没让第三个人知道,心里还是不自在。当下打定主意,话是越少越好,干脆就不搀和朝政,扎扎实实训他的兵去了——不管什么时候,军队,它就是一个保险箱。
本来是躲进兵营的,想图个清静,只是没想到,时至三月了,想躲也躲不了的事情一堆又一堆,大家,还是得见面。
三月上巳,是个大节日,大家于水旁修禊、祛邪。一般而言,是男子一堆、女子一堆,分开来的。不过,这皇帝还是要出席一下后宫的修禊事宜的。所以,韩嫣只能和这些同僚不尴不尬地在一块儿了。好在是节日,灞水上的游人很多,熟人也不少,韩嫣终于被韩则、李家兄弟等人解救出来。
上巳过了之后,就是韩嫣生日。刘彻在上巳节,是真的没玩好,说是后宫,太后宫里的人比较多是真的,那都是先皇、先先皇的后宫好不好?一群老女人、半老女人,很倒胃口啊,就连她们身边的侍婢,也都是惯用了的老人。刘彻自己的后宫,目前有且仅有一人——阿娇,年轻漂亮的宫女早就在眼前绝迹了。这样的活动,刘彻的实在提不起兴趣来,脸上还得装高兴,挺辛苦的。
上巳过后没多久,三月末就是韩嫣生日,刘彻想着避嫌,也不好太往上凑着。只命建章宫的厨房备好了生日宴,照例是提前一天,两人静静吃了顿饭。次日,韩嫣也只邀了几位熟人并自家亲戚,小聚了一下。
这回,因着荐才举士,刘彻很有了几个新宠儿,与这些新人讨论的时间也不少,加之韩嫣半天未央半天上林的这么泡着,就是这半天未央,也轻易不发表意见,竟是如同隐形一般。如果不是他官职依旧,每次散了大会,刘彻还要招呼他一句,小朝会也让他参与,基本上,大伙儿都当韩嫣不存在了。因此,大家也就不一窝蜂地围着韩嫣了,挖掘潜力股去了,少了紧盯着的眼睛,倒是让韩嫣自在了不少。
韩嫣的行为,刘彻心里有数,也不拦他,再说,这两人之间的事情,要想联络,其实方便得很,比方说,刘彻也可以跑上林去找人,或者,派六儿去捎信什么的,根本不用摆到明面儿上招人闲话。因此,朝上一干持重的老臣,对于韩嫣的低调还是很欣赏的——就算原本不欣赏,对比一干挽着袖子请就差直接说请他们下课然后自己上台的热血青年,如今也变成欣赏了。
只是韩嫣这份自在没几天,又一件大事来了——会猎上林!
第67章会猎
春蒷、夏苗、秋猘、冬狩,谁说春季不打猎?谁说"草季万物滋长,行猎有伤天和"?分明是四季都可以进行的活动,不然,为什么自周代就有了这样细致的称呼?仁君仁政?切谁理你?上林的野兽都是放养的,就是为了打猎准备的,如今匈奴未灭,很需要培养尚武精神,咱们还是打猎去吧这次会猎,可不简单,后元二年开始,景帝身体就不大好,上林会猎,自是没了,后元三年,他又死了,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活动了。憋了两年,大家都想一展身手。
上林苑,在长安城西,建章宫,是上林的主要宫殿建筑,会猎,很可能会选这里作为落脚点,而且,上林苑里还有建章骑军。于是,原本没什么事,只管跟着打猎的韩嫣,也要做一些先期工作了。
建章宫,原本要准备好给大家休息的地方,只是因为新军的保密原则,离军营很近的建章宫,韩嫣想来想去还是上报了刘彻,得到允许,如今建章就不承担这项工作了。大家用过了朝食,打一天的猎,然后各回各家,吃哺食去,第二天,再来集合,反正能参加的,都是混长安的,回家住也方便的。韩嫣要做的就是约束骑兵,不要乱跑,剩下的,就交给会猎活动的组织者了。
骑兵虽说是守在营地里不出来,却仍是整装准备着,防止会猎过程中出现意外,可以随时出动,会猎啊,小说中的事故高发情节。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上林会猎,到底还是出了事儿皇帝会猎遇险,然后,被抬回来的,却是韩嫣。
虽然皇帝没伤着,可遇到了危险却是实实在在的,于是,追究责任,打的打、罚的罚,好好一场会猎,以惊险刺激、大家遭殃告结。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皇帝闷了两年,长安城一干纨绔也是闷了两年,当下,想跟着刘彻一块儿打猎的人挤破了头。要说,长安城外就是野地,爱怎么打都成,可这回是到上林啊,还是跟皇帝一起,多难得的体面事?皇帝打猎,也不全是为了玩乐,也有政治考量的。带谁不带谁,也是有打算的。这种活动,与酒宴一样,都是联络感情的好场合。许多规规矩矩的情况下说不拢的事儿,到了这时,说不定一说就成了。
而且,汉初尚武之风很浓,男子汉嘛,这种炫耀武力的活动,自然是卯足劲儿要来参加的。表现得出色,不但能得个好名声,说不定还能被皇帝选中,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于是,这次活动参加的人,也就出奇的多。幸好,没有女眷,不然,这上林诸监非得忙死不可!本次活动的组织,刘彻交给了中尉,中尉掌长安治安,寻常权贵都要给他面子,这回人太多了,由他出面,比较好管理一点。两位卫尉,因为职责重大,就专管着守宫去了。不过,两人的子侄、弟子,李家兄弟和韩嫣倒是被刘彻点名随同。一同的还有刘彻新选的侍中,尚武的时代,书生,也不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甚至,会击剑也是基本技能之一的。诸位在京的列侯及其子弟如果列侯担任中央官职的话,也是不用回封地的,比如韩则,可他标榜身体不好,这次就没参加。还有许多军中新秀也一并被提了过来,刘彻原来的做太子里的属官也很点了些人,韩嫣在里面就发现了原来的太子舍人公孙贺。
撇撇唇角,对于这位公孙大人,韩嫣一向是绕着走的,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公孙贺,卫子夫的大姐夫,因为他娶了个卫君孺然后生了下倒霉儿子公孙敬声,这个败家的小混蛋挪用军费1900万钱,被下狱,为了赎他的罪,公孙贺带人追捕大盗。这大盗朱安世,也是光棍,被抓了之后直接拉了公孙家垫背,连连爆料,把公孙敬声跟阳石公主私通的事儿给捅了出来,更要命的,是捅出了公孙敬声居然用巫蛊诅咒皇帝!!!被政敌抓住了这个机会,从此揭开了武帝末年巫蛊案的序幕所以说巫蛊,不全是诬陷,也是有真实引子的。
公孙贺,其实是个很会见风使舵的人,不然以公孙昆邪这样前列侯、两千石的孙子的出身,他不会娶一个卫君孺了。你可以说他是真的爱这个女人,一点也不计较她的奴婢出身,只不过当时这个保守估计在25岁、在当时人看来青春不在的女人的妹妹刚好被皇帝宠幸,成为唯一为皇帝生下了孩子的后宫嫔妃罢了这样的解释,你信么?然后,他就成了太仆了,这是九卿之一的官位,虽然也只是两千石,哪怕是比起那个被史书定为俛倖的韩嫣,谁,更无耻一点?想想霍卫,就更冤了,如此军功还被放到俛倖里顺嘴提了一句,连带着挨了不少讥讽,公孙贺却愣是逃了过去,谁,更"俛、倖"啊?
韩嫣一向紧跟着刘彻,几乎是世事不问,公开场合唯一插嘴的情况,是给受罚的人说两句求情的话,跟同僚的接触也是不多的他的主要责任就是伴读,不是负责具体事务。因此,这躲着公孙贺的事,倒不显眼,也没人发现他的小心思。大家见了面也会打个招呼,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
扯远了,回归正题。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杀到上林,一时间鸡飞狗跳。
通常情况下,这种会猎,并不像大家想像中的那样来个自由活动什么的,然后看看谁猎的东西多,给谁颁个第一武士之类的奖那都是歪歪来的情节。或者说,再往前个几百年上千年,那个时候的会猎是这样的。如今的会猎,却是先出动人手,把猎物给赶到一个特定的范围,围起来了,然后大家再抄家伙上,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太笨的人,都能有所猎获,面子上也能过得去,不至于出现跑了一圈儿什么动物都没见着的倒霉情况。切记,这是组织活动,可不是什么让你自由发挥的项目。
参与的人多了,难免就会出现混乱。本来组织得好好的,后来也难免出现误差中尉又是第一次组织这样的活动,与上林这边的配合并不是很熟练。就算是配合熟练了,这回人这么多,出现问题也很正常。
人多了,就会有人乱跑,虽然中尉能压得住这些权贵,可过来维持秩序、驱赶野兽、兼负责安全保卫工作的士兵,就压不住他们了。本来上林会猎组织的时候,是划定了一个范围的,同时,往这个范围里赶些野兽之类。虽然这个范围很大,不过,终究还是会有人跑出这个圈来。
中尉还不觉得,上林的人却急了皇帝驾到,还带着一群人来,能跟皇帝一起打猎的,身份都不低,哪个他们都惹不起,同样的,哪个出了事儿,他们也都赔不起。出了这个圈儿,外面的,不止是没有野兽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还有猛兽!
上林的动物如鹿、羊之类,是散养的,其他的猛兽,根据危险级别,决定饲养的方式,不过,总的来说,越危险的,养得越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冲撞了哪位贵人,那时,麻烦就大了。今天赶到圈儿里的,是鹿、羊等动物,夹杂着些数量不多的狼之类的,圈外头就是攻击力与狼持平或者在狼之上的猛兽了,还拿木头笼子装了两三头虎、还有一头熊预着到大家都打得差不多,保卫人员就位后给皇帝打着玩儿的,皇帝嘛打中的猎物总归要比大家好些,对不?
这些人一冲到圈外,说发现了猛兽,大家都沸腾了猎羊和猎狼,名声是不一样的。掂量着自己本事不错的人,开始舍圈内而就圈外,就是觉得自己稍有不足的,也往外头挤,想看看能不能拣点便宜什么的。一时之间,事先准备好的会猎计划,就这么被打乱了。
其实,本来不会这么乱的,顶多几个摸不着头脑的傻大胆儿或者是路痴乱蹿也就是了。偏偏这次,出了意外。刘彻带着韩嫣,两人射了几箭,也猎到了一些羊羊兔兔的,互相吹捧几句。一时就有人不太高兴了,来的都是权贵,大多是年轻人,比较冲动也可以说是上进心强,同样被韩嫣的外表所迷惑,这些人也曾被家中长辈以韩嫣为例狠训了一顿修身立业之类的话题,于是就想挑战一下皇帝近臣,表现自己勇武,这就出现了当初在南军时的状况。
韩嫣自然不想答应,没事儿乱显摆,这不是找抽么?韩嫣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当众表演来给自己出风头了,再说,大家都跑了,闪着皇帝一个人,出了岔子,谁负责?别人还好说,一向跟着皇帝的韩嫣,那责任是跑不了的。然后,重复前次,语言升级,这回,有了李当户在倒省了韩嫣的事儿,李家大哥当下暴起,拉着挑战者下场了,决定以李家神箭把这些人的自信打到土里埋着。
"真出息啊?会找人单挑了(这词是从韩嫣那里学来的)。怎么样?有出息的,跟咱比一场?"外人还真没见过韩嫣当众表演,以为他本事不大,这挑战的人是专捡软柿子捏。如今李当户一出来,言词挑衅,意思就是"你欺软怕硬,很不要脸。"不接李当户的话,那是坐实了这层意思,换个场合保不齐他就真这么无赖一句"我就是要跟他比",如今皇帝面前,不能无赖得太过分,没办法,只得应了李当户,临行,狠狠地瞪了韩嫣一眼,试图拿韩嫣练习一下用眼神杀死对方的绝技。哼一句:"没种!"走掉了。
韩嫣眯眯眼:勇于敢者杀,勇于不敢者活。一群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