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事关未来太子之位,本没有臣说话的份,只是,想到了,不说,憋得慌。”

“对我,还不能想说就说么?要这么生疏么?想到这点的人,不止是你吧?可说的只有你…”

不管是阿娇,还是卫子夫,刘彻现在的决定,都不是一件好事,有历史为证。如果,卫子夫不是皇后,她的儿子不是太子,他们,会不会活得更轻松一些?阿娇,虽然被废只是个时间问题,只是,没有如今的步步紧逼,她是不是能够在最终罢退长门之前,活得不那么压抑?哪怕最后,卫子夫还是要做皇后,她的儿子还是努力想做太子,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不是因为皇帝的喜好或是情势所逼,走上了这条路,也可以无悔了。经过自己努力得来的太子之位,几经洗练,终不至于随便就被人夺了去。

刘据的命太好,生为皇后子,皇长子,大汉朝的眼珠子,纯正的温室娇花,少经风雨,被人算计、最后落败,其实,很正常,他要是不败,才不正常。一直被刘彻这样的父亲看护着,被一门五侯的卫氏家族期盼着,刘据要操心的事情太少,没等到他有危机感的时候,可以与他争夺天下的同龄弟弟们已被卫家鼓动群臣封了藩王失去了争夺的资格,这些弟弟的母亲一个个又早逝,他没有产生出对于夺嫡的抗体的条件,直到有人算计他了,他才慌了神。

韩嫣说了该说的话,符合他的处境的话,说了自己的心里话,倒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陛下若觉得臣说的没有道理,不妨扔在一边,若是真的喜欢卫长使,不如,待她生下孩子,风声过去了,再封。如今,她身边有皇太后派来照顾的老成宫人,还有您指去的宦官,她自己又是个灵醒的人,倒不至于出差错。”

“臣也就是这么一说…”

“说得很是…”刘彻叹,“女人,真是麻烦啊…”皇后,是正妻,身份的原因,没有撕破脸的时候不能太不给她面子了,可她不给自己面子还要生事,麻烦!后宫,倒是不找他的麻烦,可她本身,就是个大麻烦,处置起来一个不妥,后续的就是一堆麻烦。女人,不止是用来取乐的啊,她们生下的孩子,可是皇子、公主…要是孩子与母亲没关系,就好了…

一时间还是没有决断。韩嫣固然说得有理,刘彻却也不认为一个卫子夫哪怕做了夫人生了儿子就能跳出自己的掌控。只把这事暂时搁置,倒也没有明确地说不封了。

与后宫没干连的大臣,并石渠一干人等听了宣室传来的八卦,暗叹,这才是老成持重的人呢,想得深远,对啊,卫氏如今是后宫最先怀上皇嗣的,要是再封了个夫人,那以后…一个哆嗦,然后是不满,大家难道以后要对着一个奴婢行大礼么?

许昌顺了顺胡须,眯眯眼睛,这小子有点意思,得加紧办嫁妆了。

大长公主听了,冷笑:“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没偏帮那个狐狸精。”转过脸,又去找生子偏方去了。

窦太后听完无语,却暗自思量。

平阳听了,挑眉,她已解了禁足令,消息倒还灵通。她也没指望一个卫子夫就能如何如何了,馆陶昔年进了多少美人?卫子夫,不过是运气好在阿娇不能生而她又抢先怀孕罢了。不过,到底是从自己家里出来的,如今翻了身,还是要在卫子夫那里留点后路的。思量了一下,无论如何,得先保证目前卫氏母子平安,位份的事情,再说吧。收拾一下,便要进宫探视王太后,顺便提点一下卫子夫要注意安全。

王太后对卫子夫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因为她怀了自己长孙,才高看一眼。有人能让阿娇地位不稳,她挺高兴,只是,刘彻要封她做夫人,王太后不免觉得有些过了——太不慎重了。王太后自己熬了一辈子,若非有个好儿子,她也做不了皇后,在刘彻为太子前,一直是美人封号,别人不提,她想不起来,一提,开始不太痛快了,觉得卫子夫未免运气太好。见女儿又时不时要过去看她,想想自己当年还得上赶着巴结馆陶公主,然后又想到两人现在的情境,自己如何看馆陶…越想越多,越发不痛快了——平阳哪里想到自己的母亲想象力如此丰富?其实,这里面,却是有田蚡的“功劳”了。

“姐姐也管管你那女儿,对,没错,就是阳信。一个女儿家,她也太好强了!就这么弄一堆女人到家里,死人也知道她不是给平阳侯备着的。那她做什么的?馆陶是靠什么那么得先帝看重的?不就是进女人吗?别人看不出来,她还能看不出来么?这不,陈家给隆虑难看了吧?有这么当人姐姐的么?她心疼彻儿?如今已是明知皇后不孕了,她还留着一堆出身卑贱的女人做什么?我跟您说,全是从倡家弄来的,先头的良家子,都散啦!”

“别胡说!平阳是有分寸的人!”

“姐姐,你还别不信。咱们姐弟说实话,阳信,她已经有自己的儿子啦~平阳侯府,才是她的家!王家、田家,是连在你身上的,自然与您一体。可阳信却不是啊,她先是姓刘,然后嫁进曹家,这么跟您说吧,女生向外!她这是在为自己谋前途呢。居然忘了自己还有个亲妹妹在受苦!可怜我那外甥女哟~”

“卫家,连孩子都还没生下来呢,彻儿就这样高看他们,我可是到彻儿登基前还是个郎官!彻儿这么看重他们,可不是好事!别有了媳妇忘了娘!”

“卫氏恭顺?!”田蚡快要跳起来了,姐弟俩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你都是美人了,见了老太婆,还不是比卫氏如今都恭顺?”

田蚡,如今闲在家里,做个富贵侯爷,时间是大把的,自有精力八卦。他又爱好声色犬马,身边女人是少不了的。女人,八卦有时候是天性的,耳朵边里听得人说卫家只是有一个怀孕的姐姐,还没生下来呢,弟弟就是千石太中大夫了,比起田蚡,前途无量啊,田蚡不痛快了。他不在乎别的,就是要钱、要面子!而且,是死要钱死要面子还惜命。与某笑话里说“皇帝砍柴都用金斧头”一样,市井传闻,不能当真,但是这种传闻,有时候信的人往往比较多,然后,三人成虎。田蚡,信了,有错杀无错放,先说点话垫底再想其他。

平阳公主,平时对他又不大礼貌——不能怪平阳啊,田蚡这人实在是太猥琐了,不光是人品,还有长相,他是内在美与外在美一条都不占,平阳也是天之骄女,真不愿意承认这个家伙是自己的舅舅。都说外甥像舅,平阳摸摸自己的脸,幸亏,我长得不像他,他真的,好丑啊~若大年纪,整日与女人厮混,也不知羞,离他远点吧,让自家孩子也离他远点,免得被带坏了。

平阳解了禁,也风光了,她进的女人打破了皇帝不育的流言,巴结的人自是往上凑,平阳更不爱搭理这个舅舅了。田蚡算是把平阳连同与平阳有关连的人一块儿讨厌上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空跑长秋殿里上点眼药下点绊子,也算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了,省得老是闲在家里长霉。

王太后对田蚡是很相信的,不免召来刘彻,母子聊天。韩嫣与刘彻不可能每次说话都避开所有人,大汉朝至尊的母子二人,闲谈一个长使,更不是什么需要避人的事了。与韩嫣的进言被传成了公开的秘密一样,王太后的态度也让大家都知道了——她不同意。

撇开了对于外戚权势较量的担忧不提——也不能直说,单从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说,王太后就不愿意卫子夫升得太高了。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当然要好女人来配,出身低了,毕竟不行,这是一般母亲的正常心态。当下苦口婆心。

卫子夫终是没有做成夫人,刘彻却也恶心,封她做了“八子”又升了两级,“这名儿吉利。”刘彻如是说。阿娇被恶心得吃不下饭,想再找麻烦,却无处下手,刘彻说了,卫八子要养胎,哪儿都别去了,别人,所有人,都别来打扰。

第102章期门

建元三年秋七月,东瓯告急的上书传到长安的时候,大汉朝廷正在为彗星和藩王的事情焦头烂额。梁孝王刘武的儿子济川王刘明,因杀其太傅、中傅被废迁房陵,国除。窦太后也是奇怪,心疼小儿子,却对这些孙子并没有偏爱,孙子里却是偏疼刘彻。人之常情,常在眼前转悠的,比离了十万八千里的,更容易入心——就算开始不喜欢,见得久了,也有了点感情,当年梁王,虽然是少子受宠,可也没少了想尽办法多留在长安一段时间来增进与父母的感情的。列侯们不愿意就国而想赖在长安,多少也有同样的意思。

窦太后对刘明没有了那样的宠爱,刘彻却要顾一下影响,只要不是谋反,皇家的面子还是要的,便只废了他的王国。正觉得这事应了彗星的出现,处理完了,应该没事了,东瓯的求援便到的。有星孛于西北,西方为金,主兵戈,显然,这才是正餐。

刚刚有了些话语权的刘彻正想一展身手。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又是被窦太后杀了王臧、赵绾之后遇到的一件大事,刘彻便召了大朝会,朝廷官员与在京的列侯都参加了。

关于战争的讨论不外两种观点:战、和。对于援助也不外是两种观点:管、不管。朝堂上,无为的思想比较占优,原是不想管的,只因东瓯曾上表称臣,是汉属国,又有了道义的问题,最终廷议的双方观点渐渐明晰,主战的是以庄助为先锋的年轻人,主和的却是以田蚡为首。鬼主意、小聪明多的田蚡终是不敌经过系统学习的庄助,被庄助说得张口结舌。田蚡有些急了,四下张望想找个帮腔助拳的,在廷议上被问倒了,可不是光彩的事情。韩嫣与田蚡对上了眼,眼珠子从左摆到右再从右摆到左,田蚡忽然明白了,心里想抽自己——这不明摆着的么?刘彻的性子怎么会容忍别人如此不给面子给打自己的属国?当下也不言声了。

最终,庄助持节发郡国兵。

不是刘彻没兵符,也不是他不愿意给庄助。东瓯、闽越处南方,南北方的气候差异极大,又不是地球已被修理得面目全非的21世纪,士兵水土不服是个大问题,也没有高速公路和运兵车,还有后勤的问题,打匈奴花钱行,因为威胁就在眼前,为了一个属国下此血本,大汉朝的脑子还没有被仁义道德烧坏掉。昔年秦帝国在南方的土地上曾经有过完败的记录,最后不得己开凿运河耗费巨大,可那是为了一统天下,开疆拓土,现在刘彻连河套都没拿到手里呢,怎么会为南方费力?

于是庄助只带着一队随从去了。原本想出去见见世面的韩嫣,他得准备婚事;传说中为庄助副使的卫青,刚经历了绑架事件,他姐姐又处在非常时期,再不拿外戚当回事儿,刘彻现在也还不至于让卫青上战场去,何况,他还只有十三岁,做调停双方纠纷的副使,他的资历还不够。

朝中诸将,也没请缨的,大家其实并没有把南方的事情当大事,自然不会出现一齐抢功的行为。

“建元三年(前138年),微行始出…八九月中,与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期诸殿门,故有期门之号自此始。”《汉书?百官公卿表》:“期门掌执兵送从,武帝建元三年初置,比郎,无员,多至千人,有仆射,秩比千石。

刘彻不是一个能闲得下来的人,夏日刚过,他压下了阿娇,南方庄助消息传来一切皆安,闽越闻风不战自退,刘彻定下神来,便要生事。先是又召了一批文士相伴,照各人本事,各封了头衔,侍中太多,致有为皇帝捧漱盂的,外面竟以为是美差。你们抢了宦官的差使好不好?韩嫣黑线了,居然以此为荣?韩嫣总觉得汉朝人的名字很怪,自己这个名字就不说了,刘彻原名还叫彘的来着,可丘吾寿王是个什么名字?

甩甩头,不想了,跟着刘彻到了集合地点。

被困宫中,是个无奈,刘彻好动,此时便约了侍中、常侍、武骑及待诏陇西、北地良家子能骑射者到殿门外集合,然后一起策马出游。皇帝说的能骑射者,实际上是善骑射者。能有闲功夫学骑射还学得很好,还能配得起全套装备的,这些所谓的良家子,大半出身豪强,平日也是横行一方。

其实,刘彻很想拿上林那去骑兵出来显摆一下的,只是要保密,便退而求其次,也顺便多结交些人,打下自己的班底。

刘彻出行,在长安百姓眼里,简直就是一场灾难。随从人等,不知人间疾苦的居多,马踏长安大街,带翻了小贩的担子,一路飞驰而过,然后,踩了人家田里庄稼,吓飞了牛羊鸡鸭…这些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真的,一路上糟蹋的东西全加起来,这些人只要随手扔块金子,除了物质赔偿,连精神损失都有了。不过——哪个卖青菜的敢朝他们伸手要赔偿呢?他们,大概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的,也不见哪个真扔了菜钱给小贩。

韩嫣皱眉,就算赔得起,大家也不要这么扰民好吧?何况你们还没赔呢。一路上大家兴致正浓,不好说什么,到得郊外,混闹了一通,都坐下来休息。闲聊的时候,韩嫣假作无意地提及了方才有些不妥。

贵族子弟还好,长安常会出现铁血中尉、死脑筋御史,他们还能接受收敛这种说法,豪强家的孩子先不干了:“就算踩了点东西又怎么了?”斜眼,“不过是图个乐子,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这倒是真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外色、气两种热闹,大白天的不好跟女人厮混怕被家中长辈责罚,那就另找发泄的吧。马踏大街算好的,聚众斗殴杀个把人也是有的。

腐败!

韩嫣本就在刘彻周围,刘彻的身边向来是大家注意力的焦点,此时都静下来。上层社会是知道的,这人很受皇帝重视,又颇有能耐,识趣的都不会跟他对上以免自找难看,见有人居然跟他扛上了,都瞧了过来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给大家提供娱乐来了。

韩嫣挑挑眉,收了目光,淡道:“搏狮杀虎,方是勇士,欺负兔子却不算什么。”

“韩王孙固可力格猛兽,可咱们眼前只有兔子!”脸颊抽搐,没有亲见,不肯相信眼前这个小白脸有那本事,嘲讽,“畜牲分猛兽兔子,人也分么?”

“自然。路边平民,不过求个三餐一宿,就算受了委屈,也是忍气吞声,还不是兔子一样的人?作弄他们,不觉得丢了身份么?就算你不赔他东西,他也不找你的后账,就很值得骄傲么?”

虽然常说国以民为本,那是因为国要靠民来养活,所以才显然重要,并不是说民真的金贵了。这些人,生来受的便不是人人平等的教育,跟他们说“人人平等,你们不能欺负人,要友好相处。”简直就是白搭,大家还以为你在说梦话呢。这世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说得好,一直以来敢这么做的都是清官、好官司,可又有多少人知道,王子与庶民,是法律明文规定的“同罪不同罚”。同样的罪过,小民要砍头,有官爵的却可以用官爵来赎,没官爵而有钱的也能用钱买命。人与人,怎么可能一样?还不如换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说法,欺负弱小那是无能的表现,有本事,挑战强者去。

“这人中的猛兽,又是谁?要怎么对付?”一脸讪笑,心里其实知道这话说的有道理,面子上还是挂不住,还得有个台阶下。

扬眉,鞭指正北:“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不是有热情没地儿渲泻么?我给你们找个地方,承受力够强,够大家未来二十年较劲的,少糟蹋点平民百姓吧,“如何?”

小心眼儿的人毕竟不太多,倒是开始反省。咱们没事跟小商小贩较劲,确实,挺掉身份的。最主要的是韩嫣最后的话,是把大家的热血都给激了起来,齐声叫好。

刘彻的声音尤大,看着扬眉提鞭的韩嫣,神采飞扬,刘彻心情很复杂,一时很得意,这样的人,是自己的,一时又有些失落,这样的人,终不能是自己的。娘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起身上马:“随朕再赛一程。”大队人马,呼啸而去。

本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事情,也就到了晚上,有点社交的人家都知道了白天发生的事情。自是交口称赞,就算不觉得很值得炫耀的,看在他是丞相未来女婿的份上,也要说两句好话。这种观点很适合用来激励一下热血青年,仁爱之类的高调实在没有劝说的效果,父母们终于找到了一句很实在、很贴近生活又容易达到目的的说词。摆事实讲道理不顶用了,用激将法吧,只要能让小祖宗们老实听话肯上进,怎么着都行。

“别到时候只能打兔子”成了长安城富贵人家教育子女的口头禅,倒是让韩嫣始料未及的。由此衍生出另一句“他也就只能打打兔子了”的嘲笑话,也让人捧腹。

———

“不错嘛,开始教训人了,”韩则取笑,“说得倒还行,不算太得罪人。这些人也都没那么爱记仇,到了朝堂上,可不要乱说话了。”

“那是,我也是看人说话的。你瞧庄助那么难为田蚡,我跟着帮哪边儿的?”

“分得清什么人不能得罪是再好不过了,”韩则点头,再笑,“这回你声望大涨啊~”

“别寒碜我了行不行?”韩嫣鄙视他,“不过是看在柏至侯的面子上罢了。再说,我又不是坏人,偶尔说两句能听的话,很奇怪么?要不是一直老实不惹事,大家也不至于这样说好话。不过是厚积薄发罢了。我要是一边带头生事,一边教训别人,早让他们群殴了。”

韩则对韩嫣激动时偶尔会爆出的生动用语已经免疫了,只是含笑看着。韩嫣在他的注视下猛然醒悟:“你个狐狸!这本来是你想说的吧?”

“我本来想说什么了?”装傻充愣。

嘴角抽搐了。

期门军不同于建章营,还不是很严格的战斗序列,仪仗队的意味倒是极明显的。现在的规模并不大,有钱人家的孩子,衣食饱暖生活条件好,相貌也比面黄肌瘦的贫民孩子要好些,再者数代下来逮着美人娶,就算开始很丑后面也有很大的机率生出漂亮孩子来——这点很重要,这样的仪仗队拿出来,多有面子啊!

这些人里,也有欣赏韩嫣的,也有不服的。毕竟要长期相处,还是磨合一下比较好,年轻男人,没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打得服了,也就是用拳头交了朋友。不是打架能解决问题,而是在这种武艺的切磋中体现各人的个性,酒品、赌品都能体现人品,比试也一样,一段日子下来,倒是彼此相安了。出身环境差不多,可谈的话题也就多,韩嫣倒与他们相处得不错。倒不是说一下子就成了铁哥们儿,韩嫣自觉没有那么大的亲和力,不过是处了些日子,不再那么讨厌罢了,较之李家兄弟,这些人,更像是酒肉朋友。友情固然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却也需要去经营的,相处的时间长短很重要。

此后便常相携出游,长安街上再不好飞奔了,常是乘车至郊外,再改骑马。时人穿的是开裆裤,所以,武将不着甲胄的时候也是着的曲裾深衣——穿着开裆裤,外罩直裾的衣服很不雅,X照门只是几张照片,这个,是真人秀啊。也所以,不着甲胄的武将也是乘车的,也就韩嫣这样穿着改版长裤的敢穿着什么衣服都在马上飞奔。

这番折腾下来,倒让长裤普及了起来。

另一个意外就是,韩嫣平日基本不用的车,报废掉了。民风还不算保守的时代,年轻男子出行,如果是相貌不错,看着招人喜欢的,多会被女子扔花扔果子以示爱慕的。出行时正是八九月,金秋时节硕果累累,马是经过训练的好马,还没有惊到,车却不是什么名贵结实的车——基本不用,就是个摆设,又没有减震措施,基本上,韩嫣原话就是“能看就行了,有此一物罢了。”于是,窗棂被砸坏了,车壁也有些歪斜,重换吧。

换了车,砸的人却少了。韩嫣平日是骑马的,早出晚归的上班族,出行的时候街上都没什么人,因此认识他的也少。初乘车,大家不认识他的车,还以为他是哪儿新搬过来的,瞧着喜欢,便砸他,砸完了想起来要打听一下,一打听,这人是丞相的准女婿。丞相家的女婿也没关系,大家砸他,不过是瞧着他讨喜罢了,虽然有着少女情怀,也没非让他有什么回报不可,照样砸。毕竟收获有限,还要留着吃呢,不能全砸了。不过,看看也好啊,于是改围观了。

“韩郎出行,倾城来观。”韩嫣很是被期门的人带着羡慕的口吻取笑了几回,也是无法。大家愿意看你,是给你面子,别太矫情了,老实挨着吧。

说是倾城,确是夸张了些,还不至于让全长安城的人放下手头的正事,跑过来就看他一个。只要没有下雨,他们这群人是天天招摇过市的,今天看不着还有明天呢,也没有那么稀罕。韩嫣不过是比这些人更受欢迎罢了。很有点后世追星族围观偶像的意思,嘴上喊着“XX,我爱你。”其实,根本没有认真想过能嫁(娶)这个人。只是表达喜爱之情罢了。

第103章婚事

建元四年是个不错的年份,朝上无大事,匈奴不犯边,还颇有几件喜事。

第一件,便是春二月当利公主的降生。卫子夫,果然生了一个女儿。椒房殿暂时放下心来,长乐宫也没觉得失望,刘彻欣喜于第一次做父亲,乐得有些不知东西南北,翻开了地图,给这个未满月的婴儿定下了封邑——当利。当利属齐地,临海,自有盐官,肥得流油的地方。名字还没有的孩子,生生把她的姑母、祖姑母给比下一头去。平阳长公主,封地阳信还算不错的了,为昔年淮阳侯屯兵处,还算丰饶。馆陶大长公主,封地馆陶也是人杰地灵颇有唐尧余风,可与这个孩子一比,却是差得远了。吴王刘濞能发动叛乱,是因为他有钱有资本,他的收入,最大的一分不是租税,而是盐铁——当利,正是沿海产盐地!刘彻对他喜爱的长女,却是毫不吝啬。

满朝大臣见是个女儿,都放下心来。不为别的,大多数还是希望这个国家稳定的,帝后虽然失和,天下还是希望这对夫妻能够过下去的。以刘彻待这孩子的热情来看,若是个儿子,只怕,国将不宁了。皇宫争宠,前朝可以当没看见,皇储之争,就不知道要卷进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了——皇后,也是刚过二十,也有私下怀疑皇后不育的,却没人敢铁口直断,万一生出嫡子来,可就热闹了。

唯一失望的,大概是卫氏了。虽然女儿得宠,毕竟不如儿子。后宫,又有人怀孕了,卫子夫内心惶恐。没有儿子的女人,在后宫,终是没有倚仗的。

刘彻后院的事情,只要与自己家没有利益冲突,韩嫣是不想再沾边的。阿娇闹得多了,有点像狼来了里面的小孩,大家都不当她是一回事了,韩嫣也没有再被三不五时的宣进宫里当调停员。

自从卫子夫重新得幸、卫氏兄弟为侍中,与卫青见面的时候多了,私下的接触却是少了。既不愿牵到后宫恩怨里,最好,连外戚也少沾边。先前待卫青好,更多的是对未来大将军的好奇和对那个瘦弱少年的怜惜,如今他已是千石官,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家要顾,不用韩嫣瞎掺和了。虽然对姐弟俩的观感不同,一向看卫子夫与卫青,都是分开来看的,可他们毕竟是血肉相连的一家人,卫青还是姓卫的。

韩嫣,还有自己的大事要忙。

建元四年春三月,韩嫣生日过后,便是婚期了。一切准备妥当,新房,刘彻硬让重新搬回原来赐的那座宅邸。除了那里,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已经分家,平时小住还好,要在弓高侯府娶亲,显是不相宜的;城郊的庄子虽然也不小,终比在城里次了些;新娘子又是丞相女儿,不能太草率了。

正规的彩礼都是家人准备好的,只有一样,还是自己去办比较有面子——大雁。韩嫣便在一帮狐朋狗友的陪同下,到了郊外,拎起弓箭,顺手折去了箭头,射了几只大雁下来——这是有讲究的,最好是射活的,还必须是双数的。

正规彩礼之外,送新娘子的礼物,韩嫣还是准备了的,不能送戒指,那个永结同心的意思在汉代不成立,“戒”指,当然有戒的意思,本意是诸侯或者以上级别人的妻妾,不方便与丈夫同房时,在手上戴一金约指,给以暗示,卫子夫手上如今就一个。要是送了这东西,新娘子脸上一定会很难看…

早去库房寻了几块水晶,找来工匠,部磨成了男子手掌大的几块平面,一面用细细的银箔贴了,便是造价昂贵的镜子了。不会做葡萄糖水银镜,只知道这个名字,只好根据依稀记得的步骤换了更烧钱的做法。

镜子,也不是“照照你自己是什么德行”的意思,而是有着祛邪作用的好东西。名镜值万贯,这样的镜子,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而且,是有市无价,就靠出这几面来,多的,韩嫣也没那个材料。别人,也不会造。再说,这是奢侈品,没什么积极意义,韩嫣倒没想着推广。

他不想推广,却不代表别人不想要,韩嫣把镜子当上巳日的礼物拿了出来,本是祈福祛邪的日子,送镜子正相宜。韩家的镜子,三兄弟各一对,把镜子镶进打造精美的铜壳里,各刻上三人的名字。韩则的,图案是石榴,韩说的是莲花,韩嫣自己的是葫芦。母亲与嫡母自是有份,式样差不多,都是牡丹纹。

韩则自是分了一面与直氏,韩嫣暗自点头,本来,镜子就是女人用得比较多的,只是小叔子给嫂子送镜子…便一式两份直接塞给韩则了。韩说的,一面给他戴身上了,另一面由母亲收好了。女人能炫耀的,不过是衣裳佩饰、丈夫儿女之类,三个女人大出风头。

想要人的多了,却是没有了。

韩嫣为此被宣进宫。

“造了四对?”刘彻淡道。

“料子本就不多,又太贵重了,只得了这些。”

“都给谁了?”

“都是自家人。”

“你们家没那么多人口吧?”

“两位母亲,还有…”兄弟三人加上各自妻子和未来的妻子,这个经过八卦,大家都知道了。长安城就那么大,这样稀罕的东西,哪怕在最热闹的时节,也是个热闹话题,他,不知道么?

“哦…”不再说话,也不让退下。

“…”犹豫一下下,“水精放在库里也没别的用处,这样,倒还相宜。母亲们年纪渐长,眼头越来越不好使,老是念叨着瞧不清楚自己了,真是老了。臣听得没办法了,只得弄了这么个东西,这样的镜子瞧着还清楚。”

“哦…”

“你库里还有水精么?”

“嗯?”还是淡淡的。

“内库里几块大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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