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完颜洪烈深深地看了撒哈林一眼,转身离去。他知道,完颜康说的都是实情。无论拜不拜师,丘处机只要盯上了赵王府,就会时常光顾。撒哈林还不肯放过他,背后扬声道:“王爷,有空侍太座的疾,也去宫里侍一回疾罢。”完颜洪烈脚步一顿,走得更快了。

打发走了完颜洪烈,完颜康一脸的冷样,对乌也、特斯哈道:“你们以后都跟着我,别人的话,都不用听。”两人懵懵懂懂,只知道王爷脸色不好看,小王爷护着他们了。不用权衡,齐声道:“我们都听小王爷的。”

完颜康又说撒哈林:“您还是在府里住下吧。”撒哈林哼唧一声:“我可住不惯。”完颜康道:“好歹有命在。”

撒哈林道:“切,笑话。”

完颜康诚恳地道:“真的。您气人的本事比我高明多了。姓大的在朝里做官的也不算少了,就您不来,是有自知之明,怕得罪人吧?”

撒哈林脸上一僵,怒道:“气走道士的,可不是我。”

“我七岁,学坏了,必是有人教的。要杀我,他也须得等到我长大。你们可就不一样了。”

两人斗着嘴,撒哈林竟不能赢他,大为光火:“你将这聪明劲用到习武上,早成材了。”完颜康浑不在意:“我要成那个材做什么?”撒哈林道:“凡事,做了就要有成效,才不枉下的功夫。赵王看我可是不顺眼得紧。”

完颜康摇头道:“这个不怪您,是我没想明白。”撒哈林道:“赵王可不是这么想的。让你看医书,看了吗?”完颜康道:“我也懂一点医道的,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做点有用的,我的骑射功夫也不坏。千军万马里,个把高手,结果与常人又有何异?”

撒哈林道:“练武用不着,旁的也能用着。令堂玉体好像也不太好?你宫中长辈的年纪,嘿嘿。”完颜康一顿:“除非我将功夫都用在学医上,否则又有何用?还不如寻常一大夫呢。您看我在什么学问上争强好胜了?那些对我用处不大,不值当得。”

撒哈林越想越生气:“偏你有理!”完颜康道:“跟您学的么。”

“我可教不出你这样的徒弟来,你没理讲三分的本事呀,天生的。”

“您可真够奇怪的,明明不喜欢这些朝廷上的事儿,更不喜欢什么江湖武林,怎么偏要让我…”

撒哈林略有一点尴尬,道:“我喜不喜欢的,关你屁事?照我说的做就好了。”完颜康也不恼,冷静地点点头:“哦。你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呢。”撒哈林老羞成怒:“我比你明白多啦!去去去,有功夫气我,不如去侍奉汤药。”

“爹在妈那里,我不去,别打搅了他们。”

撒哈林道:“谁叫你去王妃那里啦?前天谁还说,圣上病了的,你不去吗?”

“微恙,早好啦。”

“呸!怎么变蠢了呢?去,我不信道士还能杀到宫里去。他要进了宫里,以为禁军是死人吗?”

完颜康对他行一礼,指着乌也、特斯哈二仆,对撒哈林道:“旁的随意,我这两个人,不方便带出去的时候,您老给看着点。”撒哈林一挑眉,想了一想,大笑:“哈哈哈哈,你还是个小孩子,连身边的人都难护住。”

完颜康道:“那有什么关系?我总是会长大的。这两个人您帮不帮忙看着?”

“帮。”

第11章 将生变

不须撒哈林提醒,完颜康也是打算进宫的。入宫之前,他先去寻包惜弱。

包惜弱已能起身,又往那小屋里去,抚着铁枪悲泣良久。完颜康的心情一下子糟糕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该同情包惜弱的,然而对着一个只会哭的妈,心情真的很难好起来。

包惜弱见他过来,放下铁枪,慌忙试泪:“你怎么过来啦?入秋了,也不多穿点衣裳。”

完颜康道:“我去找妈,他们说你到这里来了。”包惜弱勉强一笑:“我好啦,躺不住,就过来了。你…还是不肯拜丘道长为师吗?”

完颜康对包惜弱比对丘处机和气多了:“妈总说他脾气不好又说他会杀人,我干嘛要拜他做师父?为了杀人吗?还是等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被打杀?”

包惜弱心头巨颤:“不不不,不是的,我、我、我怎、怎么会让你去杀人?更加不会愿意你受委屈的。”

“妈,江湖上师徒如父子,他要我死,我就得死,要我杀人,我就得杀人,要我跟别人殴斗,我就要殴斗。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从此生死系于其手,做事要先考虑师父,岂能草率?妈,给我找一个这样师父,我是你亲生的吗?”完颜康仰起头,一双大眼睛泛起水光,看起来柔弱又可怜。他平素不用人操心,今日作寻常孩童的可怜样子,包惜弱一时之间忘记了哭泣。

她不哭,完颜康先挤出两滴泪来:“我知道了,我这便跟他走,也算报了你们这几年的养育之恩,从此天大地大,江湖不见。也不知道能活几天,你每年给我烧点纸钱吧。呜呜。”说着,垂下了小脑袋,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挪。

包惜弱急哭了,将完颜康揽入怀中,呜咽道:“你当然是我亲生!可是这位丘道长…是很厉害的。”完颜康在她怀里挣扎:“那便由着他钝刀子割肉?好好的日子不过,去跑江湖?妈,你说一句,我现在就去。”

包惜弱被儿子带得没办法,又昏倒了。完颜康无奈地抹抹眼泪,招呼侍女:“将王妃扶去房里歇息,将这里锁了罢。”看人抬了乘软轿,将包惜弱一路抬回正房安置了,才换了身衣服,往宫里去。

金主完颜璟是何时死的,完颜康心里没底,穿书之后什么都变了,哪里还有底?金主身体不好,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似乎是打从今年春天一场风寒之后,就断断续续地病着。诸王轮流入宫侍疾,每回他都是不久即康复。一时之间,朝廷上下的弄得十分紧张。

李元妃很是忧心,她巴不得完颜璟长命百岁。完颜璟活得越长,她的日子才能越好过。如果完颜璟死了,太子即位,她的日子势必要艰难得多。

完颜康入宫,极大地缓解了她的这种紧张。完颜康一问及金主的病情,李元妃就恨恨地道:“这些御医真是无能,每回都是那些话,翻来覆去地讲,就是没有一个顶用的!圣上的病,也是好好坏坏的,总没个准。只要圣上好了,我宁愿以后吃斋到死!”

以金主的年纪,这是开始得老人病了。老人病没有个定数,无非是人到了一定年龄,器官老化,整体机能不如年轻时,免疫力也不好。岁月带来的毛病,才是真的没得治,还是早作准备为宜。

完颜康道:“我陪娘娘。”李元妃吓了一跳:“你小小的年纪,吃的什么斋?回去好好吃你的饭,听话。”完颜康心道,我只是来陪你住,谁要吃素?接口道:“嗯,我一向是听话的。我不吃斋就能过来陪娘娘了吧?圣上病了,别人都不来陪娘娘了。”

李元妃眼泪掉了下来:“还是你心里有我。”完颜康问道:“圣上醒了么?”李元妃携了他的手,道:“咱们看看去。”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是不适合用在皇帝身上的。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许多人往他身前涌。病人很容易情绪化,一时觉得人在跟前了热闹,一会儿又觉得烦。才将许多人都撵了走,李元妃携着完颜康来了,轻声缓语地劝他:“一动怒,又要头疼了,为了自己也别生气。”

完颜璟道:“是他们讨厌!”李元妃哄着他:“哪有父亲说自己儿子讨厌的?”完颜璟还是觉得他们讨厌,看帮他们说话的李元妃也不顺眼了起来:“你这便要讨好他们了吗?我还没死呢?”又说完颜洪烈:“忒邻可恶,居然不来看朕!他忙的什么?”迁怒完颜康,“你又来干什么?”

完颜康老老实实地:“来挨骂。”

完颜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答案,惊呆了:“什么?”他一生气,大家伙都请罪,金主也习以为常了,遇到完颜康这个回答,金主一时没顾上生气。

完颜康重复了一回:“来挨骂,”又问,“还骂么?”完颜璟平生从未遇见如此无耻之人!完颜康认真地说:“我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也想骂人,骂完就痛快了。我在这里,你骂吧。骂我好了,别骂娘娘,你要再骂她,还有谁疼她呢?”

李元妃跟着掉泪,完颜璟想李元妃一个女人,只身在这后宫,多年来所倚者唯有自己,若自己也对她不对,她又能倚靠谁呢?不由灰心:“别哭啦,唉,我心里不痛快,并不是想要你也一起不痛快的。”

李元妃趁势道:“只要能让圣上开心了,我挨几句又算什么呢?只要圣上康健,我便终生茹素。”完颜璟道:“唉,你这又是何必呢?”心情却是平复了下来,对李元妃道:“我看到忽都心里很高兴,让他留下来陪一陪我吧。等到有别人来了,我斥他两句,再将他送还给你,可不要再带他过来了。”

李元妃大惊:“圣上这话从何说起?”完颜璟道:“以前是我想错啦。我对你好,等我死后,你必为人嫉恨,所以你担心,是也不是?我也担心忽都呀。”完颜璟也不能保证自己去后,生前所喜爱的人不会被人报复。开始考虑如何才能保住李元妃一系。

李元妃呜咽着,泣不成声。完颜康沉默不语,完颜璟问道:“要是你大伯不喜欢你,怎么办?”完颜康惊讶地道:“这世上还有不喜欢我的人吗?”完颜璟无奈地指指他:“你呀。唉,为了你们,我也要多活几年呀。你便在宫里多住些时日吧。”

此举正合完颜康之意,住到宫里果然安静了几个月。完颜璟的病,也好好坏坏了两回。完颜璟不须想太多,便决定:给予赵王父子更多的世袭猛安。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并非明智的做法,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自保的能力。完颜康年纪还小,诸般事务,皆由完颜洪烈来掌管。完颜璟试图用这种办法,保证赵王府的平安。

此举不免令人侧目,完颜康似无所觉,行动如常。在宫里住得久了,各处皆不禁他,他也常受邀往各处去。去得最多的,还是东宫。太子与李元妃关系并不甚好,太子见着他,脸上总是淡淡的,完颜康只作不知。

这一日,完颜璟又不开心,将太子斥了几句。太子不敢反驳,回到东宫便发脾气,才推倒一座香炉,便将太子妃引了过来。太子妃后面还跟着完颜康与多保真,多保真见状,吓了一跳。完颜康将她掩到身后,又将太子妃拉了过来,自己正面太子。这位大伯比完颜洪烈大上十岁有余,他的长子已经娶妻,快要做爷爷的人了,当众被金主斥责,脸上火辣辣的,正待发作,眼前一空,人都没了。

再一看,完颜康站在他面前。太子沉声道:“小孩子一边玩去!”完颜康挪到了他身边:“这边行不行?”太子不好对他发作,登时卡住了。有他这一阻,太子的心绪平复了些,脾气便也发不出来,双手托到他腋下,将他举高:“你跟你爹一样,够聪明的呀。”

完颜康撇撇嘴:“谁跟他一样?谁说他聪明了?”太子笑了,将他颠了颠:“他怎么不聪明了?”完颜康道:“昨天听师傅讲,道可道,非常道。说得出来的聪明,还是聪明吗?”太子一怔,旋即大笑:“对对对,你说得对。哈哈哈哈。”又将他抛高了好几下:“来,跟大伯喝酒。”

蒲察氏心道,六王爷生了个好儿子。嗔着太子:“忽都还小呢,别醉着他,我这里有好蜜水,你们爷儿俩一道用饭。”

太子自己也不敢喝得太多,生恐圣上忽然有召。喝到一半,掷杯而叹:“不如意事常八、九。”颓然而倒,盘坐在地毯上,望着窗外的花树发呆。完颜康一撩下摆,也坐在他旁边,托腮看看他,也去看窗户。

太子瞥他一眼,伯侄二人一同望向窗外发呆,太子心绪渐平,抬手用力揉揉完颜康的脑袋:“鬼灵精。”

第12章 长春子

太子待完颜康比以往亲切了不少,连带的,对完颜洪烈的态度也好了一些。与此同时,他看三弟完颜洪熙的眼神便有些不善。

这样的改变并非只因幼童的几句话。完颜璟病中颇有些喜怒无常,唯李元妃等还算有办法。为了不被父皇训斥,至少暂时还是要请李元妃代为缓颊的。他就必须对李元妃一系示好,哪怕这种示好只是暂时的。

怀疑完颜洪熙,完全是一种习惯。完颜洪熙平素与完颜洪烈交好,经常出双入对的,两人更是一同出使蒙古。看起来傻,娶妻女真著姓。完颜洪熙总是盛赞完颜洪烈“有智谋”。有智谋顶多是个诸葛亮,谁是刘备呢?

是孔明撺掇了先主,还是先主用了孔明?

如此改变,令完颜洪烈兄弟措手不及。完颜洪熙更是接连找到完颜洪烈,问道:“六弟,你有元妃庇佑,他不敢动你,是不是要动我了?父皇在世,尚且如此,一旦山陵崩,元妃不能佑你,还有你我的活路吗?”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然不知道太子已经盯上他了,更以为完颜洪熙是在挑拨。

太子待完颜康愈发亲厚起来。他要习武,就开方便之门,让唐括铉在宫里教他,且给他佩剑。要学文,东宫之藏书也随他取阅。多保真习些技艺,他想学,就让姐弟俩一起听课。看中什么东西,太子也很大方地予他。太子喜欢文,东宫所藏着兵器,便随他取用。

接着便邀完颜洪烈一家过来东宫,做个“家宴”。包惜弱并不很喜欢这样的宴会,若是大宴,妯娌们冷落一点她还落得个清静自由。这等小宴,还要应酬,反不如在牛家村里与李萍等闲谈自在。她的应酬功夫,在完颜康眼里,唉,是完颜洪烈亏了。怪不得诸位皇子对包惜弱的态度并不糟糕——有这样一位王妃拖着完颜洪烈的后腿,大家求之不得,可不能轻易将她挤兑走了。

这个家宴的唯一目的,便是联络东宫与赵王府之间的“感情”,共渡难关。完颜洪烈奇怪极了:太子平素虽然对兄弟们面上很不错,与娘娘却是稍有那么一点疏远的,今日何以如此热情?

越发恭谨了起来。

这样的态度取悦了太子,太子笑道:“你我兄弟,何必拘束?”完颜洪烈道:“大哥是太子,我心里虽然亲近得紧,君臣之礼,还是要守的。”太子更喜,口上还说:“今日家宴,家宴。那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自己家里还这么生份,还有什么意思?唉,父皇又病了,你我兄弟该相互扶持才是。”

完颜洪烈心道:他这是要拉拢于我?这与我并没有坏处,与他交好又能怎地?兄弟二人会心一笑,饮起酒来。

完颜康因年幼,与女人们一起,说些外面的趣事。包惜弱好些日子见不到儿子,颇为想念。因是金主生病,过来陪伴,无论她有多么想念,完颜洪烈都不能过来将人带出宫去的。今日幸得一个机会,眼睛便都放到了儿子身上。

蒲察氏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在意她些许失礼。自以是要做国母的人,待妯娌需要大度:只要六王爷喜欢,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性情温顺,生得也不坏,看着养眼。多半是与完颜康交谈,偶尔提包惜弱一句,以示没有忘了她。

一次“家宴”下来,居然和谐得紧。末了,李元妃那里传出话来,道是金主如今身体康复了些,许完颜康出宫住些时日,以解父母之思。完颜洪烈与包惜弱喜不自禁,一齐叩谢。将完颜康携回了赵王府。

回到王府,完颜洪烈先现宝。完颜康的卧房修饰一新,入内一看,羊脂玉、象牙扇、焦尾琴,样样精致,比全是金银更加贵重。完颜洪烈先命人服侍包惜弱去更衣,自己向完颜康询问宫中见闻。完颜康撇撇嘴:“不过跟他讲,聪明在脸上的不是聪明。”完颜洪烈顿足道:“哎呀,坏了,你三伯要倒霉了。”

完颜康道:“不会的。”

完颜洪烈摇头道:“你还小不知道的。凡被太子记上的…唉,圣上的龙体又…”

完颜康道:“太子若性情刚毅,圣上病了总有三五回了,哪一回都能要了大家的命。若是城府深,定不会让你看出来。不过是有疑心病,又忧柔寡断而已。他喜欢汉学,只读些词赋,五经倒还罢了,史书却懒得看,看了也不走心。”

完颜洪烈讶然:“你…唉,宫里真不是个好地方,让你受苦啦。你还小,不用这般懂事的。”

完颜康笑笑,并不接话,反问道:“那位丘道长,又来过没有?”

完颜洪烈面带忧色:“就是没来,我才犯愁,不晓得他何时会来。我总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完颜康笑道:“还没拜师,便愁成这样,拜师后,他时时过来,你们岂不要被吓死?还是交给我打发了罢。”

完颜洪烈道:“不妥,不妥,我已命人去聘请武林高手过来王府坐镇。江湖人最好赌斗,与他赌上几场,设个局,引他入彀,等他输了,命他发誓永不来骚扰我们,才是最好。”

完颜康心道,你把丘处机当老顽童么?问道:“要是不成呢?”

完颜洪烈却很有信心:“单打独斗不行,还不会群殴吗?学什么宋襄公!康儿学到宋襄公了吗?”拎起一本书来,给完颜康讲宋襄公之不可取。完颜康颇为无语,笑道:“什么时候要跟丘道士赌斗了,好歹告诉我一声,我要看着。”完颜洪烈道:“这是自然。”

令父子俩没想到的是,丘处机下回过来,并不寻找这父子二人,而是寻上了包惜弱。

包惜弱自从到了金国,没有比现在更难熬的日子了。完颜康见了面便问她江湖是什么样子?血腥么?杀人有什么好?是能立不世功封万户侯,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还是开疆拓土护佑黎民?包惜弱皆不能答。完颜康便说要告诉金主与李元妃,包惜弱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又阻拦他,又不告诉他身世。

包惜弱怕丘处机,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讲。完颜康听话懂事的时候,她再没可操心的事了,一生之中唯一的缺憾便是杨铁心。如今儿子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外面都夸他懂事,在家能将天捅成筛子,包惜弱的目光便移到儿子身上。

再遇到丘处机,她秀目含泪,质问道:“道长三番五次来,总要收康儿做徒弟。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介失贞妇人,竟然还要质问于他,丘处机大怒:“自然是要教杨义士的孩子成材、手刃段天德为父报仇。”

包惜弱自幼也识得几个字、也读得几本书,牙尖嘴利说不上,被逼急了一点道理还是会讲几句的:“道长的成材是什么?是沦落江湖,如道长一般杀人么?我改嫁了,你能说我不好。我康儿不好么?道长来之前,他是多么的好,学文修武,他本来就是往成材路上走的!段天德是大仇人,王爷已答允我,将他正法。康儿正常人家长大,他不喜欢杀人放火,就让他太太平平过一生吧。别让他手上沾了血腥,就当您积德了。”

丘处机不料她一妇人竟问了这许多话,恨恨将剑抽出半截来。包惜弱吓得脸色煞白,哆嗦着道:“道长要杀,便杀了我吧,别害我儿子也做杀人的强盗。我只是普通百姓,并不懂你们杀人有什么好开心的!”

她能说出这几句话来,殊为不易,实是被儿子讲得多了。完颜康每次都问她,难道做小王爷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竟不如做个通缉犯四处逃亡么?有什么事情,王府世子做不到,江湖豪客却能做到的?

包惜弱最怕逃亡,丈夫走失死了,儿子是万不能再这样的了。她又最怕杀人,左思右想,若儿子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活着?若我死了,保全了康儿,也不枉我将他生了下来。竟硬气了起来。

丘处机与她争辩,她只死咬着:“我为了给铁哥保一血脉,委身于人,人都笑我失贞,道长也瞧我不起,我都忍了。要我儿子做强盗,去杀人,再被官兵杀了,是万万不能的!不如现在就杀了我。”竟是油盐不浸。

丘处机因她是杨康之母,又不能真个杀了她,进退维谷。恨恨还剑入鞘,实在弄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弄到这般田地。

第13章 问因由

却说,丘处机被包惜弱弄得进退两难。正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包惜弱是怕死的,除死而外,她还另有一怕——儿子不理会她。杨铁心没了,儿子再不理会她,她就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依旧是个死!

丘处机只要不肯杀她,便拿她没有办法,再次铩羽而归。他对完颜康是没办法了,这小子年纪虽小,却奸滑似鬼,又对金贼死心塌地,总不肯自愿随他离开。完颜洪烈更是个猾狯之徒,唯一的软肋包惜弱突然硬气起来,这令丘处机急得要命。

他的师兄、丹阳子马钰,师弟玉阳子王处一,皆劝他向江南七怪认输。丘处机曾在赵王府蹲点过几回,恰遇上撒哈林传授武艺。他武功比撒哈林要高,整个赵王府也无人察觉,伏在屋顶看了小半个时辰,便见完颜康将一套拳法整个儿学完了。拳法是平平无奇的太祖长拳,能一次学会,这就不是平平无奇了。

丘处机心中忿忿:狗鞑子居然练太祖长拳!眼睛也热了起来,江湖之上,名师难求,好徒弟也是难寻得紧!这般资质,给谁当弟子都足够了。且又自律、肯下功夫。只要完颜康在赵王府里,凡丘处机来遇到他,不是习武,便是学文,一丝不苟,并不用人督促。若能收作弟子,以全真派武学之精妙,自己悉心教导,必能赢得了江南七怪的。

时日久了,见他锦绣堆里,为人倒也方正。也不仗势欺人,也不调戏妇女(当然,年纪还小),还很怜贫惜弱,哪个仆人家里真的有困难,总能得到他的关照。又很明辨是非,想在他面前装可怜蒙混过关,总能被揪出来。

若说他贪图富贵呢,他平素用的都是瓷器,也不讲究金银。穿的衣服,金光灿灿的渐少,清淡素雅的渐多。对身边的仆人也很好,还让两个小厮读书识字,略习些武艺。偶尔还能听他与完颜洪烈讨论国事时,劝阻不要南下之类。

丘处机见了,连赌斗的心思都放到了一旁,只想着: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更想将他导入正途。

完颜康却不管他这心思,丘处机来了,就一个字:“不。”却又不曾号令去为难全真派——金主常病,确不是生事的时候。丘处机在包惜弱那里也讨不到好,只要不在全真派内理事授徒,不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便都泡在完颜康这里,想:这性情看起来还有救,怎么也要弄来做徒弟。难道要让忠义之后游荡在外么?

想了一阵,让他想出个主意来。这一日,趁着完颜康自行练习武艺,丘处机飞身下来,剑不出鞘,与他对招。

彼时完颜康将将九岁,孩童里难有敌手。比之丘处机浸淫武学二、三十年,那是大大地不如的。完颜康心中微惊,手上不抖,沉着应战。他自知若是放开了,能抵丘处机十招,算他命大。丘处机剑不出鞘 ,便是要试他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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