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曾老道见众人纷纷问贺年一些问题,摆手道:“这位是我新收的徒弟,原是某某人氏,大家以后多关照。”众村民一听这个某某地方,都没听过的,猜测是一个极远的地方,人家背井离家,远道而来,不简单的很,都热情的说:“好说,好说。既是老神仙的徒弟,那就是小神仙,有甚要帮忙的,只管说。”

其中一个看着有些文化的村民接过话头道:“咱们这地方儿虽不是最富庶的村,但胜在山明水秀,人杰地灵,专出一些人物的。哥儿跟着老神仙在这儿学艺,若学成了,趁着年轻,往省城里或是京城里显摆一下,传扬一下老神仙的技艺去。叫人也知道咱甜泉村卧虎藏龙的。”说着哈哈笑。

“很是,很是!”贺年正正脸色道:“多承大家指教!”

众人又是一通七嘴八舌的,因为自认为搞清楚了贺年的来龙去脉,显的极高兴,一下子就把他当自己人,说话不再透着试探。

曾老道见贺年获得众人的认可,捋须直乐,因见天也不早了,遂对贺年道:“今儿就先这样罢,咱们收摊回家。”说着收拾纸笔。众村民今儿测算的其实少,瞧热闹的偏多,这会见得他们收摊,也散了。

回家路上,曾老道一边走一边道:“凡事要能屈能伸,在哪儿都要自得其乐。到了这儿,就得放低自己的身段,方能活的逍遥。”

贺年点头应道:“是!”

因为住的离妈祖庙也极近,两个人说着话,已到了住的地方。贺年环顾一下周围道:“师博,要不要赁一道大屋子住?这间小了些。”

“这屋虽小些,五脏俱全,住着甚好,不必换。”曾老道让贺年坐下,笑道:“咱们赚多少就用多少,你带来的银子找个地方儿藏好,不必动用。人禀五谷而生,初时并无贵贱之别,人人得靠自己双手谋生,后来渐渐的分了贫富,富家子弟却渐渐失了谋生的技能,多数富不过五代而终。一个人不一定要靠技能吃饭,但是必须晓得各种生活技能。你现下来了这里,三五年内也回不去,自然得适应这里的一切。凡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贺年应了,笑道:“任谁也想不到师博一个堂堂国师,却跑来这个小乡村隐居,又生活的这般简陋。临出京城时,祖父在我耳边说了这个村的名号,我听着陌生,还以为是处深山,不想倒是一处纯朴的村庄。”

原来曾老道确系当年的国师大人。当年扶助了当今皇帝上位,后来却渐渐的被皇帝所疑忌,恰好贺年的祖父贺监正听闻到风声,他本佩服曾老道,悄悄的通风报信,曾老道本也要寻法子脱身,得了贺监正的帮忙,倒给他寻了法子脱身。

曾老道因见贺监正测算之法虽没他精通,也名声在外,因此警告道:“贺家几代人都掌着钦天监,朝堂之事虽涉及的少,然这些年下来,也颇有根基,若是贺家下一代人材平平,却不甚相干,若是不小心出了人材,反是大忌。”因得了曾老道这个话,贺监正倒也警惕在心,直至贺年出生,打小就表现出对玄学有兴趣,他虽着意培养,却令其家人不得大肆宣扬。不想贺年四岁那年,跟了家里大人赴宴,于席间见了女主人眉心一点痣,却脱口一句“此为贵痣,将来必生贵子。”一言惊动众人。现下那女主人所生的儿子才十一岁,却已显出非凡的才华,是京城里出名的神童。贺年的名声也随之响彻京城。

贺监正自打外面传出贺年是小神算的名声,就令其深居简出,不欲其出风头,不想上次贺年帮着贵姐儿找回唐少易,却给有心之人一通炒作,名声再次响了起来。恰好大皇子因要娶皇妃,令钦天监择吉日,其时当着贺监正的面前开玩笑道:“听闻贺家小公子最善测算,不若宣了进宫,闲时助着测算一二,以备事半功倍,岂不是妙。”贺监正自是谦逊一通说道贺年不过少年人,哪里通的很多,有些许名声也是外间人以讹传讹罢了,深信不得等语。此事之后,不想就传出皇上宣了大皇子到跟前训斥等事。

贺监正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令贺年装病,不日又传出消息说贺年的病非得到名山深林方能养好,连夜安排他出京,直奔曾老道而来。现下还得皇上消了疑忌之心方能回京的。

两个人说着话,却有住在隔壁的一个婆子过来帮忙煮饭。原来曾老道先时尊贵,哪干过煮饭这些勾当,来了甜泉村,胡乱煮得几次,便寻了邻居,许些粮米,让人帮着煮饭打扫。这下贺年来了,看着俊雅的不像话,自也是一个不会干这些煮饭勾当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依旧寻了婆子来煮饭。

“我说师博,别的倒罢了,这一日三餐却须有人专门来煮的。”贺年先时吃东西自是挑剔,这些日子来虽将就了好多,但于这刻吃着婆子煮的东西,还是感叹了,好好的青菜,怎么能炒成这般黄不黄,绿不绿,皱巴巴,烂糟糟一团的。看来这婆子眼神极度不好呀,师博难道看不出来?

吃完少油少盐的一餐饭,贺年烧水泡上茶来,闻闻茶还香,笑道:“这茶叶不错,在这地方儿还能买到这种,倒难得了!”

“那却不是买的,是一个郑姓人家送的。说他家亲戚是茶商,送了好几斤好茶与他们,那家的婆子最是和气,没事儿也走来闲叨一两句,那天送了茶与我喝,我喝着也不错。”曾老道举杯喝了一口茶,笑道:“这烧水泡茶的功夫总难不倒你,泡的倒香。”

“这里的炭好,烧出来的水一股松香。泡出来的茶也越加好喝。”贺年喝着茶,跟曾老道讨教起玄学来。

却说郑婆子被人说动了好奇心,走往妈祖庙门口一瞧,恰好曾老道带着贺年收摊,她在后瞧了一个清楚,曾老道确是收了一个俊哥儿当弟子,回家便跟巧娘等人道:“曾老道来此地也许多年了,名声也播到四乡六里,我一向认为他不是简单的人。现下瞧着他那新收的徒弟,越法不简单。先时瞧着你三哥他们家的龙哥儿和华哥儿,都觉气派的很。现下瞧着曾老道那徒弟,这俊得出奇还罢了,那浑身的气派却还盖过龙哥儿他们的。”

“穿的时新么?”巧娘笑道:“哥儿俊些,再穿好些,说话仰个头,看着就气派了。”

“穿的倒半新不旧的,束的头巾也是素色的,就是说话走路的派头,让人觉得是大家出身的。”郑婆子笑道:“你们明儿往妈祖庙门口瞧瞧就知道了。”

贵姐儿听郑婆子这般说,也起了好奇心,笑道:“阿嬷都这么赞,想来是一个出众的。明儿我也跟了去瞧瞧。”

“我还想让曾老道给明发测算一下,什么时候能等到候缺呢。”巧娘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中进士了,现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任?”

“说是明年,就等着罢!”郑明发接过话道:“这也急不来。况且,不是说那个曾老道不为人测算仕途的么?”

“这倒是。”巧娘想起几次找曾老道测算明发跟来荣的仕途,曾老道确是笑说不为人测这个的,这会笑道:“曾老道也怪,为何就不帮人测算仕途了?”

“他要测了,跟我说不会中,我难道就不去考了?他要是测了说必会中,我一松懈,说不定就不中了。”郑明发笑道:“况且,他既是隐居之人,自然不涉及政局。这不为人测仕途,也是有道理的。”

第二日一早,郑婆子真个带了贵姐儿和双胞胎往妈祖庙门口去让曾老道测算。走近了曾老道的摊前,贵姐儿与坐在桌前的贺年打了一个照面,大吃一惊。这是贺年?怎么跑来此处,成了曾老道的徒弟?还有,怎么左脸颊肿了一大片,要不是右脸颊正常,差点认不出他来。

“哥儿这脸是怎么啦?”郑婆子也大吃一惊,询问道:“可有找大夫瞧瞧?”

“他半夜里被一只大蜈蚣给戳了一下。”曾老道摇摇头道:“我住了这些年,并没给戳过,他一来就中招了,蜈蚣也欺生呢!”

“给蜈蚣戳的呀!那还得寻一只母鸡,挤出鸡口的唾沫涂了,包保半天就消了肿的。”郑婆子见贺年瞪着眼看她和贵姐儿,笑道:“哥儿现下肿成这样,怕是说话也痛的,可怜见的。”

贵姐儿见贺年肿着半边脸,现下瞪着她,一副居然这也遇得到这丫头的古怪样子,想笑却拼命忍住,嘴角早弯了起来。

抚摩一下脸

贺年见了贵姐儿的神情,一张脸明显抽了抽。郑婆子见了,以为他痛的厉害,一时倒不忙叫曾老道测算,却叫双胞胎去家捉一只母鸡来。待双胞胎飞跑着去了,郑婆子才笑道:“怕你们家也没养鸡的,这会要捉一只母鸡来挤唾沫只怕不能得,还得捉了我家的母鸡来挤。”

贵姐儿小时候蹲在院子里就常常见到母鸡从屋角墙角等地方啄了蜈蚣,“咯咯”一声就把蜈蚣吞了下去,还暗暗奇怪蜈蚣既然有毒,母鸡怎么不怕毒呢?后来见到家里有小孩子被蜈蚣戳了,家里大人就捉一只母鸡,扳开母鸡的嘴,往里吐一点唾沫,然后把母鸡提着倒过来摇摇,母鸡嘴时就流出唾沫状的东西来,把这唾沫涂在被蜈蚣戳过的地方,过得一会儿,那被戳过的地方就消了肿。后来醒悟过来母鸡那唾沫可能就具有解毒的作用,暗暗惊奇这古代的人也聪明,凭着这样就知道利用母鸡的唾沫给被蜈蚣戳过的人解毒。

却说贺年见贵姐儿没有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来,松了一口气。一边暗叹倒霉,怎么跑这小村里也能碰着她?还有更重点的是,怎么就在肿着半张脸的时候碰见她?上次让她帮着赶走蛇已丢了所有面子,这回倒好,又再丢一次。待会还得寻机会让她别说出自己身份,这抓在她手里的把柄啊,不是一项两项了。自己从小到大,在姑娘们面前一向玉树临风,有风度的紧,这还是第一次在同一个姑娘面前丢两次脸的,实在也奇了怪了。

贵姐儿见贺年一副怕被人揭穿身份的样子,想起临回家乡时,王太太唐梅娘等悄悄说的事,已理出头绪。明白贺年只怕是避祸而来,这会见他眼睛看过来,带点恳求的样子。却也乖觉,朝他点点头,拇指和食指并拢放在嘴边,作一个闭上不说的手势。见贺年肿着半边脸作一副放心状,不由捂着嘴闷笑起来。京城里传说中神乎其神、孙小思等少女崇拜的不得了的人物,愣是在自己跟前破了功,不复神秘,真太搞笑了。

郑婆子见贺年肿着半边脸眨巴着眼,极是怜惜的说:“那蜈蚣也会挑地方儿戳,戳哪儿不好,怎么戳脸上了?瞧瞧这肿的,只怕那只戳人的还是大蜈蚣。可捉住了没有?”

说起这个,曾老道绘声绘色的把昨晚的事说了。

原来曾老道睡到半夜,因口渴,便起来倒水喝,喝完水,借着窗子透进的一点月色,顺道拿了放在桌子上装酒的葫芦,拨开盖子,正想抿一口酒再去睡觉。忽然听得贺年“哇”的一声叫,只听“叭”的一声,有一物被抛过来,那物“咚”的被抛进了酒葫芦中。曾老道吃一惊,一边问贺年是怎么啦?一边放下酒葫芦去点灯。灯才点起,已照见贺年脸上有一处正慢慢的肿了起来,失声道:“被什么东西戳了?”

“刚刚梦见有人拿绣花针往我脸上戳,迷糊间果真觉得脸上一痛,顺道往脸上一抓,却捏住了一只比手指略长的东西,我用力一抛,那东西不知道抛哪儿去了?”贺年抚了抚脸,发觉说话间,已是肿的老高了,猜测道:“那戳我的东西,像是一只蜈蚣。”

曾老道忙拿了一点药油给贺年涂在脸上,摇头说:“刚才你抛了一物过来,抛进我的酒葫芦了,看看便知道是何物。”说着端了烛火去照酒葫芦里的东西,真个是一只大蜈蚣,发愣道:“先前就想抓一只如此大的蜈蚣泡药酒,愣是抓不着,你挨了一戳,却抛了一只进酒葫芦了,巧的很。”一面去瞧贺年的脸,也不以为意,肿个几日自然就消了。

听得曾老道说完,郑婆子和贵姐儿都笑了。却见双胞胎已是提着一只母鸡,一前一后飞跑着来了,笑道:“阿嬷,捉到一只黑皮子的母鸡。”

“黑母鸡更好!”郑婆子笑着接过鸡,一只手掀住母鸡的两边翅膀不让它乱动,另一只手熟练的扳开母鸡的嘴巴,见贵姐儿站在旁边,笑道:“贵姐儿,你快吐口水!”

贵姐儿先前也常被大人叫她往母鸡嘴里吐口水的,这会自然想也不想就往郑婆子捉住的母鸡嘴角吐了一下口水,然后伸了手掌弯成一个半碗形凑过去,郑婆子扳着母鸡倒转了,让母鸡嘴里的唾沫流到贵姐儿手掌上,笑道:“快帮哥儿涂到脸上。”

贵姐儿应了一声,让贺年把脸仰在椅背上,把手掌上的母鸡唾沫一把拍在他肿起的半边脸上,笑道:“这唾沫沾沾的,待会就干了,干了你的肿就会消的。”

“贵姐儿,你用手给他摩磨一下那肿起的地方,摩的脸上热些,那唾沫渗的快些。”郑婆子这会忘记贵姐儿已是十四岁的少女,只照小时候那般嘱咐她。双胞胎这会见郑婆子发话,贵姐儿居然还不动手,一个跳上去推了推贵姐儿,另一个抓了贵姐儿那只刚才装了母鸡唾沫的手掌就朝贺年脸上按,笑道:“姐姐,阿嬷说话,你没听见呀?帮这个哥哥摩磨一下,好的快些的。”说着还拉着贵姐儿的手在贺年脸上转圈子按摩。

呃也,被人拉着手按上半边肿成猪头的脸颊是什么味道?上次帮他赶走蛇,这次帮他解毒按摩脸,难道我上辈子欠了他的?老天不带这样捉弄人的呀!贵姐儿这会儿百感交集,被来非拉着手,只得无奈的、轻轻的、当众的按摩起贺年的脸来。

贺年那半边被蜈蚣戳过的脸,本来麻麻的,肿痛肿痛的。这会儿被母鸡的唾沫一涂,正觉痛的轻些了,听得郑婆子让贵姐儿给自己按摩一下脸,正想开口阻止,不想一只凉丝丝的手掌早贴在脸上了,竟是极舒服,索性闭了眼任由对方按摩着。

你倒是会享受!贵姐儿见贺年装上眼,起了恶作剧,随便在他脸上又划了一圈,就重重的一按,然后快缩的抽回手。“哟!”贺年不由睁开眼叫出声来,这丫头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阿嬷,我回家去洗手!”贵姐儿从郑婆子手中接了那只还在扑腾的母鸡,笑道:“这只我提回去。待会二嫂要喂鸡,见少了一只,可能还会找呢!”说着转身走了。

贵姐儿回到家,把母鸡放了,洗完手就寻了巧娘道:“娘,你猜猜曾老道新收的徒弟是谁?”

“难不成还是我们认识的?”巧娘正绣花,这会咬断了线头,把嘴里的残绒吐了出来,笑道:“别卖关子啦,倒是快说。”

因见房里只有巧娘在,贵姐儿压低声音道:“是贺年!”

“哪个贺年?”巧娘一时还回应不过来,见贵姐儿眨巴着大眼睛,一下失声惊叫:“是先头帮着找回易哥儿那个‘小神算’?”

贵姐儿点点头道:“可不就是他。我们在京里时,三舅母不是得到风声,说贺家只怕不妙么?我度着贺年这回可能是避祸来的,这里只有咱们几个上京的见过他,知道他的身份。现下还得闭紧嘴巴,千万别泄了他的事方是。”

巧娘点点头道:“他也可怜见的,金尊玉贵一个公子哥儿,就这样背井离乡跑乡下来受苦。他既见着了你,只怕这会忐忑不安着,怕你泄了他的事呢!你可找机会跟他说了,咱们家反正代他保密着,让他安心。回头我跟你爹和你哥他们也说一声,让他们心中有个底,冷不妨见了才不会吃惊。”

贵姐儿点头道:“此处山高皇帝远,他避了来这儿,本来度着没人认识的,偏生咱们上过京,又见过他,他自然不安的。”

巧娘放下手里的绣品,揭了帘子看看外面没有人,悄声道:“贺年虽是避祸来这儿的,只是他先前识得龙哥儿和易哥儿,有些情份在,咱们不能泄了他的身份,但是也得照护一二。毕竟咱们是当地人,有些事可比他知道的多。你爹和你哥现下也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了,说个话,做个事,谁能不给面子?贺年有甚难处,可得悄悄的帮着些。人哪,总有三灾六难的,没可能一辈子顺风顺水,也不会一辈子倒霉。落难时,最巴望的却是别人轻轻的一伸手或是一点点帮助。你先头是得他相助,才寻了易哥儿回家的,算是与他相熟的,他现下这样,却不能冷着他。”

贵姐儿搂了巧娘的肩膀道:“娘,他跟在曾老道身边,不会冷着饿着的,你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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