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歌姬之前也听闻过程万里心狠心辣,就是对着女人,也毫不容情,当下听得这话,眼前像是出现那位正在挣扎呼号的女奸细,一时吓得花容失色,叩头道:“我不敢瞒将军。”

程万里瞥一眼地下的歌姬道:“先从四年前说起。”

歌姬战战兢兢道:“四年前,陶副将找到我,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服侍将军。”

程万里视线钉在歌姬身上,声音令人不寒而栗,问道:“那么,你是如何服侍的?也是先下了药?”

“不敢,我万不敢对将军下药的。”歌姬摆着手,紧张解释道:“当时,我按吩咐进去时,将军却是酣睡着,我只守在旁边,给将军喂水,别的并没有做过。当然更没有下药。”

程万里寒声道:“什么都没有做过?”

歌姬把头伏到地下道:“陶副将当时叮嘱我,让我做出服侍了将军一晚的样子,事实上,我与将军,并没有任何肌肤之亲。”

程万里心里“咯当”一响,那晚跟他亲热的不是歌姬,哪是谁?

“在你之前,还有哪个女人进了房?”程万里缓一下声气,问道。

歌姬道:“我过去时,除了陶副将,并无别人。”

程万里手指在案几上按了按,似要按开心中一团疑云,隔一才继续问道:“这一回呢,你混进府来下药,又是受谁指使的?”

歌姬叫屈道:“将军,我没有下药。”

“哪是谁下药的?”程万里冷笑一声,让人喊来当日做醒酒汤的厨子并接触过汤的婆子诸人。

待厨子说完当日做汤经过后,婆子也道:“当日我提了食盒到暖阁,路上先是碰见庄大夫,庄大夫让我帮她寻一下掉落在地下的帕子,当时食盒交在庄大夫手中一会儿。过后,我又碰着这位姑娘,却是她迷路了,我领她往前头去。”

程万里脸色微妙起来,再问歌姬道:“这番,陶温润让你混进府,吩咐你做些什么?”

歌姬道:“我按陶副将吩咐混进府中,候着机会接近将军,要像四年前那样,在将军和别人亲热后,我再进去,装成是我服侍将军的。我不过是代人受过。”

程万里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许多事情在心中一一闪过,再一串联,已窥知了大部分真相。那一晚,歌姬走后,庄明卿便去了暖阁,拦着他喝汤,说道汤中被人下了药,当时……

庄明卿之前每见着他便脸红,眼神触碰时,无法掩饰情思。程元参又如此像他。

程万里猛然站起来,手时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下,碎片四溅间,吩咐侍卫道:“把人押下去,待我回来再处置!”说着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程万里策马飞驰,很快到了陶家,他下了马,问得陶温润在家中,也不等人通报,直接就闯了进去。

陶温润正在花厅和人说话,听得走廊外一片脚步声,紧接着,程万里就闯了进来,他不由诧异一下,迎上去道:“将军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程万里站定了,怒火压在胸口,声音低沉,道:“让厅内其它人出去!”

陶温润便挥手朝下人道:“全退下去,没有吩咐,不准进来!”

下人马上退了下去。

厅中一静,程万里一个跨步上前,伸手拎住陶温润衣领,低吼道:“陶温润,你做的好事!”

“将军,有话好好说。”陶温润心头一惊,勉力定着神,想要挣开程万里的手,一时却挣不开。

程万里一字一句道:“我捉到了那位歌姬,她全部招认了。四年前,你让她顶包,今回,你又让她顶包。你所做一切,为的便是让庄明卿怀孕保命。元参便是我亲儿子。”他的语气全是肯定的,一副所有内情全知晓的样子。

陶温润一下哑口无言看着程万里,心下道:原来他全知道了!

程万里见陶温润没有反驳,知道自己猜测的便是真相,心下怒火沸腾,把陶温润掼在地下,手脚齐上,再不客气。

陶温润翻滚闪避,鲤鱼打挺站起,想要夺门而出,一下却被程万里拦住,双方拳来脚往,打了起来。

陶温润身手不及程万里,且心底有些发虚,几个回合就被程万里制住。

程万里把陶温润狠揍一顿,把他打倒在地,伸足踩上去道:“你当我什么人了?敢助着庄明卿迷翻我,自要想想后果。说,是不是马大将军让你这样做的?单你一人,你敢算计我?”

陶温润鼻青脸肿,嘴角流血,喘着气道:“将军,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说了。但你要是打死我,只怕马大将军不肯罢休。”

陶温润此话便是说,庄明卿之事,确是马大将军的主意,他身为副将,只是听命办事,程万里有本事去找马大将军理论啊!

程万里气极,在陶温润胸口再踩一脚,看着他吐出一口血来,样子狼狈,也怕真个打死他不好交代,便收回了脚。

陶温润摊在地下起不来,见程万里怒容渐退,心知自己拣回一条命了,不由暗暗松口气。

程万里蹲到地下,问陶温润道:“为什么是我?”

陶温润知道他的意思,抹着嘴角的血答道:“庄姑娘喜欢你,只想和你生孩子。”

程万里一把站起,把厅内所有东西砸了一个遍,低吼道:“好大的胆子,想和我生孩子,怎么不问问我想不想?这般算计我,当我稻草人么?”

陶温润不出声,心下知道,程万里这会砸得越狠,心底的气就消得越快,若不砸,那口气憋在心中,却真的会死人。

程万里打完人,砸完东西,虽还屈憋得不行,怒火到底是发泄掉一些了,他回脚在陶温润脸上再踹一下,便扬长而去。

出了陶家,程万里策马回府,一路上把事情梳理一遍,当务之急,是要阻止庄明卿和亲,他自己因为和亲爹娘分离,受了多少委屈,自己清楚。他的儿子,不能再和亲娘分离了,且是这种分离方式。

近了府门,程万里翻身下马,把马绳交给下人,自己进门,走了一半,突然一跃上了树,站在树梢上眺望园子,此处离园子虽稍远,他目力惊人,还是见到园中一堆人陪着程元参小娃儿在玩闹。

他跃下树,往花厅走。心下一个声音道:本将军这就有妻有子了?

进了花厅,他突然又一凛,我既有妻有子,叶习晴怎么办?

程万里坐定了身子,吩咐下人道:“去请叶姑娘过来!”

叶习晴很快过来了,行了礼之后,方才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程万里挥退下人,请叶习晴坐下,这才道:“叶姑娘,我有一件事,可能对你不住,思来想去,还是得跟你说明,如何选择,且得慢慢商量。”

叶习晴压着心底疑团,说道:“将军请说!”

程万里直接道:“程毕三和庄明卿是假夫妻。元参,是我的儿子。”

“啊!”叶习晴虽有猜想,到底不敢十分确定,现亲耳听程万里一说,不由自主发出一声臆叹。

程万里叹口气,把歌姬、陶温润、程毕三、庄明卿等人的事遂一说了,又道:“我虽是才知道真相,但到底,元参是我儿子,我无法置身事外。只我和叶姑娘定了亲,现要为庄明卿奔走,要认回元参,总归是对不住叶姑娘。”

叶习晴惊愕之下,以袖掩脸,带着哭音道:“将军要退亲么?叫我如何做人?”她嘴里说话,心里乐开了花,哈,太好了,正发愁若和程万里成亲,以后事情揭发出来,无法收场呢!现下好了,是他对不住自己,而非自己对不住他。日后身份揭穿,两相打平,谁也不用为难谁。再一个,这样子退亲,自己大可以哭闹一场,心灰意冷,借此再拖延婚事,直拖到祖父老去。

程万里站起来施礼道:“叶姑娘,事情超出常规,非我能控制。如今还要想妥法子圆场。只是不管我如何做,都没法再如约迎娶叶姑娘的,我会上叶家请罪,再想法子补偿叶姑娘。我这厢跟叶姑娘说出实情,便是不想欺瞒叶姑娘。还请叶姑娘平心静气,好好想想。”

叶习晴用袖子印印眼睛,故意道:“若我不肯退亲呢?”

程万里为难道:“叶姑娘,庄明卿现在是公主,她也万不会做小的。”

叶习晴道:“她不是要和亲么?”

程万里道:“我不会让她和亲的。”

“你要带她私奔?还是说,你要帮着她抗旨?须知道,抗旨可是死罪。”叶习晴道。

程万里道:“这是我的事了。我们现在商量的,是我跟你的事。”

叶习晴道:“将军放心,我若被退亲,断然不会寻死觅活来为难你,只不过,叶家的人并不容易被说服。”

程万里正要再说什么,见得侍卫在外一闪,便起身出去。

叶习晴坐一下也走了,走到半路,见得程毕三远远过来,她便停了脚步等着。

程毕三走近,见得叶习晴,便停下问候。

叶习晴心中梳理着庄明卿的事,对于程万里半点不介意庄明卿和程毕三曾扮为夫妻之事,有些不解。她见着程毕三,心中起了恶作剧念头,突然发难道:“二爷,你哥哥说,你和庄明卿是假夫妻,你不能,不能……”

☆、第31章

“不能什么?”程毕三对于叶习晴这么快就知道他和庄明卿是假夫妻之事,颇为吃惊,但对于她后面那句话,却是不解。

在程毕三眼里,叶习晴是程万里未婚妻,是自己未来的大嫂,更是一位娇姣的女子,她不认为叶习晴会直接揭别人某些短处,自想不到叶习晴话里的意思。

叶习晴这会却恨不得事情越乱越好,事情越乱,她到时被退亲的话,委屈就越深,众人会越加怜惜她,让她可以残喘着,不再被逼着嫁人。

程毕三见叶习晴“含娇带怯”看着他,心下还真个怜惜起她来,程万里要认回程元参,他和庄明卿的事也就瞒不住,那么,叶习晴如何自处呢?

叶习晴见程毕□□问起她来,分明是欺负她不敢明说那些话,心下转了转念头,决定伸手探进水里,大力搅一搅,看看能搅起什么意外来。

叶习晴按着心里猜测,再度开口道:“听说二爷不能……,所以才毫无顾忌认下庄明卿为妻,认下元参为子。”

程毕三愣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一张脸微热,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叶习晴,现在的女子这么大胆,什么话都敢说?

多年的男扮女装生活,造就叶习晴过人的观察能力,她扫视一下程毕三的反应,马上判断出,自己猜测的,应该就是真相了。怪不得程毕三不怕程万里误会,敢和庄明卿假扮夫妻,怪不得程万里对程毕三不生嫌隙,不怀疑他和庄明卿的关系,更加不怀疑程元参的真实身份。

程毕三待要说什么,张张嘴又闭上了,拱了拱手,越过叶习晴走了。

叶习晴转过身子,看着程毕三的身影,心下道:可怜哪,被戳穿了痛处,连走路都夹着腿来走了,没一点男子威风。

直到程毕三走远了,叶习晴还没收回视线,心中另起了一个念头。等等,如果和程万里退亲后,家中还硬要逼着她嫁人,彼时祖父又还能再活几年,那么她怎么挡?怎么继续用女儿家身份保着父亲侯位,母亲和哥哥们荣华?

先前拣到庄明卿的香囊,时不时拿出来嗅嗅,绮梦连连,差点不能自控,可是庄明卿先是程毕三妻子,接着又成为程万里的女人,和她是无缘了。闹不好,她还真只有嫁人的命。假如她嫁一个不能人道的,各取所需,岂不是两全其美?甚至,她还能帮着相公纳妾,自己享用,缓解近来越来越灼热的心思。可怜她活到二十岁,还没有碰过女子呢!

叶习晴心中起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耳根慢慢热起来,不由握拳轻咳一声,看看四下无人,在地下寻到一块小石子,奋力扔了出去,发泄了一下心头热火,这才走了。

程毕三却是走到外书房,继续写完陈情书,待写完,就见程万里来了,忙站起来行礼。

程万里让他坐下,自己也落座,这才把自己审问歌姬的经过说了,又道:“我适才到了陶家质问陶温润,他也认了,确实是他助着庄明卿算计我的。不管如何,你先把自己摘出来,省得关系太过复杂,我不好打捞你。”

程毕三道:“我刚才过去找大哥时,碰到叶姑娘,她说大哥把所有事情全告诉她了?”

“是的,事情已这样了,我也不想瞒她。待你上了陈情书,我再上叶家请罪,且先把这头亲事退了。”程万里烦躁道:“只不知道,她在宫中如何了?”

程毕三听了出来,程万里后面这个说的她,是指庄明卿。

庄明卿进了宫后,因心知自己是冒牌公主,自是心虚不踏实,且又思念程元参并封太君和白梨花,却是度日如年,丝毫没有做公主的喜悦。待得传出消息,说道匈奴使者求亲,皇帝或者会让她去匈奴和亲时,更是懊恼了。

白兰花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饶是她有智计,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保住庄明卿。

待得程毕三上了陈情书,景光帝看完,便令人递到后宫给白兰花。

白兰花看完,到了庄明卿所住的阁内,把陈情书递过去道:“程毕三为了摘开自己,为了保命,上陈情书了。”

庄明卿接过陈情书一看,叹息道:“我不怪他,他本来就不欠我什么,没理由为了此事,要受我连累。且这也是我的意思。只如此一来,程万里自能查出元参是他的儿子。只盼程万里好好养大元参,护得元参周全。”

白兰花握住庄明卿的手道:“别灰心,我再想想,或者还有法子保你。”

庄明卿苦笑道:“大姨,大汉朝和匈奴打了多年,好容易停战,双方都想休养生息,如今联姻也是双方共同的意愿。皇上也好,朝臣也好,若想着能以我一人,换得几十年太平日子,只怕他们万不会改变主意,只会百般压制我,让我答应此事。我也想通了,若嫁到匈奴,倒有机会寻找父兄踪迹,他们究竟是死是活,总能探个确实。悬在庄家人头上一把刀,总归要取下。以我一人,保大汉国几十年太平,保庄家一家子性命,保元参一世平安,也算值得了。总归,比之前没脸没皮,只想着怀孕保命,要强得多。”

白兰花松开手,视线定在案几一个花瓶上,红唇轻启道:“明卿,咱们不是花瓶,不能一直任人摆布。”

庄明卿听出白兰花语气里对命运不公的厌弃,反过去握住她的手道:“大姨,这天下的女子,哪一个不是任由男子摆布着的?不想当花瓶,便只有粉身碎骨一途了。”

白兰花眼睛越过庄明卿头顶,似是看向远处,半晌道:“怎么能甘心?一样是人,一样是活一世,凭什么只能受摆布?”

庄明卿看着白兰花如花的娇颜,心里惊叹岁月对她的轻拿轻放,好一歇之后,俯到白兰花耳边道:“不想被摆布,那您就设法当太后娘娘。”

白兰花咀嚼着庄明卿这句话,点了点头。如果能让皇后和费贵妃两败俱伤,让皇帝废太子,驱逐二皇子出京,那时自己再认养一位生母卑微的皇子,以自己受宠的程度,另借马大将军并程万里的助力,让皇子成为太子,到时母凭子贵……

白兰花手指捺在庄明卿手心上,轻轻道:“明卿,不管身处何地,一定要好好活着,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站在高位,不须再让人摆布。”

母女说着话,服侍白兰花一位石嬷嬷进来禀道:“公主殿下,程将军进宫了,他想见你一面。”

石嬷嬷是宫中老资历的人,当年家人受了白太医并白兰花恩惠,待得白兰花进宫,她便甘愿报效,跟在白兰花身边服侍。现建议道:“公主殿下,宫中多少眼睛看着,以我愚见,不如不要见了。有话儿,由我传达便可。”

庄明卿想一想道:“程万里想见我,自然是有些话,必须当面跟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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