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张建邦的生意很大,房地产、娱乐业,还卖汽车,所以,有人说,谁要是让张建邦看中了,就等于发了。

我就让张建邦看中了。他拍着我的手说,多大了?我说二十。我撒了谎,我才十八,我故意要把自己说得大些,这样人家用起我来就放心了。

跟我走吧,张建邦说,给我做老板娘,那个夜总会交给你行吗?你有一个股分,但必须和我一条心。

行。我说。我这就跟你走。

我来到了夜总会,来到夜总会的第二年,我真正二十岁这一年,我遇到了姚小遥。

然后,一切改变了。

周芬娜到这里又抽了一口烟,她的眼神迷茫,和我比起来,我是为爱情疯狂,她是为爱情痴迷。

“我不是张建邦唯一的情人,我只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来到夜总会一年后,他对我厌倦了,可我经营夜总会是个天才,他舍不得让我走,所以,他说,继续吧,就算为了钱。”

钱真是个好东西。有了钱我就有了自尊。

我不再尿那些狗男人。我想跟他们睡就跟他们睡,不想跟他们就点一支烟在吧台前坐着,听着反来复去的爱情歌曲。我很爱听齐秦的歌,他一唱,我就想哭,他说不让你的眼泪陪我过夜。

没有男人的眼泪陪我过夜。

我自己的眼泪陪自己过夜。

然后我就遇到了姚小遥。

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姚小遥。他和所有男人不一样,他不去包间,也不要个小姐。他来了,就坐在大厅里,安排好那些声色犬马的男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周围,我过去和他打招呼时,他总是爱理不理的。

我知道他看不起我。他身上有好闻的蒲荷香味,他只穿白衣,白长裤白衬衣白鞋子,整个人纤尘不染的,人又瘦,那瘦里,就有了空灵的感觉。

我喜欢看他年轻的脸,淡然的,忧郁地笑着,偶尔会掏出手机摆弄一下,可是,他不会看我。在他眼中我是个什么?穿了暴露衣服的老板娘,年轻风骚。甚至,总是试图挑逗他。

可我喜欢了他。我想我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男人,干净、纯粹,有忧郁的眼神,能把我一网打尽。

他喝醉的那天是被人架着进来的,我安排了他带来的那三个男人,然后对旁边的人说,把他交给我吧。

我把他扶进了自己的房间。那是一间雪白的房子,没有任何装饰,也许我太脏了,所以我要雪白,我突然喜欢上姚小遥是不是和他总穿一身白衣有关系呢?

姚小遥开始吐,吐得胆汁都出来了,他吐了我一裙子,又臭又味。可是我喜欢,我真是贱啊,我喜欢这个男人把他的东西吐到我身上,我喂他水喝,他咕噜着嗓子叫:宝怡,宝怡。

宝怡是谁?

我想宝怡是个女人。

他睡去了。我躺在他身边,把手伸向他的下边,不一会,他兴奋起来,我又吻他,全是我主动,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说,宝怡,我还没洗呢,你不嫌脏啊?

不嫌。我说,我喜欢。

他做得很缠绵,叫着宝怡的名字,我就那样痴情地看着他,觉得前世是爱过这个男子的,他瘦却力气大,到最后,我叫了,把手死劲地掐进他的后背里。

我是先爱上了他的眼神他的白衣,又爱上了他的身体的。

人和人的缘分就刹那吧,我想这个男人是我的了。无论如何我要得到他,无论他让我做什么,即使再低贱我也会去做,上一辈子我一定欠他的。

他醒了以后看到身边的我。

我笑了笑说,你睡了我。

但我爱你,我早就爱上你,你爱不爱我不关,反正我要爱你。

那时外面下起了雨,他看了我好久,没说一句话,穿上衣服就走了。

这一走就是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再看到他的时候,他过来,一把就拉过我,然后死死地亲着我说,马子,你愿意当我的马子吗?

马子这个词真生动,周芬娜说这个词的时候很幸福,她转过脸来对我说,林小白,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对姚小遥就是一见钟情。还有,他最吸引我的还是他那气质,特别象张国荣,散淡、忧郁,笑时都是忧伤的,而且,他会唱昆曲和京剧。

你知道我们在床上抽烟唱戏时什么感觉吗?你看过《胭脂扣》吗?周芬娜的说话语速很快,她急于想表达自己遇到了前生今世的人,我明白她,因为我看到顾卫北的第一眼时,也是这种感觉。

我们俩,特别象十二少和如花。

她又吐了一口烟,真是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啊。

说着,她给我唱起了京剧,是《春闺梦》中被纠缠那一段: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原来我也曾得几晌温存,我不免去安排罗衾秀枕,莫辜负这好春宵一刻千金。

她唱得可真妖娆,眼神迷离,俨然是个戏子啊,难怪她的母亲和人私奔了啊,有的人,天生就是戏子!

她接着说她的故事:“我就这样成了姚小遥的马子。他带着我去打牌去打高尔夫,当着他朋友的面叫我马子,有时还拍拍我的屁股,他和所有那些有钱的老总一样,喜欢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充场面。

只要我在场,他打牌必定会羸,他会把手里的一堆钱扔给我说,马子,替咱点点钱。

我不希望只是替他点钱,我希望他能真的爱我,或者娶我。

我知道他有老婆时非常绝望。他怎么可以有老婆?但真的有老婆,我知道了他老婆的名字,他老婆叫宝怡。

宝怡居然是他老婆的名字。一个男人在醉后能喊老婆名字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喊得是情人或曾经恋人的名字,但姚小遥喊的宝怡是他的老婆。

我说想见见他的老婆,他嘲笑我说,你可没资格见到她。

这很伤我自尊,在他心中,我只是一粒小小的棋子,而他老婆是整个棋局。

所以,我更要见他老婆,我要见那个叫宝怡的女子。

那天我在脸上化了一个多小时,又去友谊商店刷了一万多块的卡买了新裙子,我要舍得在自己衣裳上花钱,有些人,只看衣裳不看人,衣裳是一个人的品味呢。

看着自己有点像一个白领之后我才打车去了那家深圳很有规模的广告公司,我听姚小遥说过宝怡在那家公司,我进了旋转玻璃门,有小姐用英语问去多少楼?我没听懂,她又说中文。原来,这家公司只做外资业务。

我说找曾宝怡。

小姐说,曾总在十七楼,你约了没有?

谢谢。我上了电梯,心有点慌,我没想到宝怡不是员工,她居然是总经理。

见到她的瞬间我就傻了,我骂自己傻逼,何苦自取其辱呢。她简直不是人,美得似仙女,高挑身材薄施脂粉,身上一件无袖白色紧身衫,一条宽大的白色长裤,更显得人修长,如小马驹一样的长腿走动时,那宽大的裤子飘荡起来,似妖精下凡。

难怪姚小遥会喜欢穿白衣啊。

她笑着看着我,问我什么事?我转身要走,因为和她比起来,我更像一个鸡了,她是凤凰啊,虽然我穿了一万块一件的裙子,又有什么用?裙子也不能救我啊!

她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去尴尬地一笑,几乎是结巴地说,宝怡,我很爱很爱姚小遥,你能让给我吗?“

我能想象周芬娜当时尴尬的样子,在一个气质优雅的女人面前,她,一个发廊女显得多么低,纵然她穿得那样华珍贵,可在一身白衣面前的宝怡面前,她是多么不堪啊。

她总是这样,似一只飞蛾,追逐着自己的爱情,无功而返的时候居多,可她这样契而不舍地努力着。

那你们怎么样了?姚小遥爱上你了吗?我几乎有些迫不及等待地问着。

周芬娜说,“我得到的是姚小遥的耳光。他不停地抽我,不停地抽。抽得我眼前冒金花,嘴角流了血,他说小贱人,臭婊子,谁叫你去找宝怡,谁叫你去伤害她?难道你不知道你只是我掌上一个玩物吗?什么时候灭掉你我如同捏死一个蚂蚁一样?

流着眼泪和血,我爬到他脚下。和狗一样乞求着他说:姚小遥,我真的爱你,你想你只属于我一个人,行吗?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行吗?

真的。我真的没想到自己贱到这种地步,为了一个白衣的男子,为了他飘渺的眼神,我愿意为他当牛做马。

姚小遥一脚踢开我,再也没有回来。

他踢中了我的腹部。他不明白我为什么去找宝怡,我怀了他的孩子,宝怡不肯为他生孩子,因为宝怡要丁克,宝怡要保持身材,可是我肯。

但是他踢中了我,我开始流血,肚子疼得要死,我打他电话他关了机,我去找谁呢?找张建邦吗?我怀了别人的孩子让他负责送我去医院为我签字吗?

不不不,我不能死,我还要爱姚小遥。

疼痛快要了我的命时,我拨通的是宝怡的电话。

姐姐,我喊道,救救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向她求救,第一次看到她,我就喜欢她的样子,她的样子,男人和女人都会舍不得,那喜欢,是说不清楚的。

是宝怡把姚小遥叫来的,姚小遥有个电话,只为宝怡用,另外一个电话,给大家用。我是大家里的那一个,宝怡那个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

姚小遥看了我一眼说,别管她,她自找的。

这是他的话,宝怡看了他一眼骂道:你他妈的真不是人!简直还不如狗!

是宝怡在手术单子上签的字,推我进去的那个刹那我对宝怡说,姐姐,对不起。宝怡看了我一眼说,你是个傻孩子。

我真没想到半年之内在周芬娜的身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这样爱一个人,再次怀孕,再次流产,但她笑着说,我会让他爱上我的,你信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爱得太苦了。

都说爱情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可周芬娜这样痴痴地爱着,她傻傻地看着我说,姚小遥喜欢穿白衣服的女人,所以,我的衣服已经全是白的了,从前那些衣服已经全让我扔掉了。

他还喜欢吸烟的女人,说吸烟的女人有一种迷人的味道,于是我就吸烟,你看我吸烟的姿势好看吗?

我听着周芬娜说话,想流眼泪,这个大情痴,我说你怎么这么贱啊,你明知他有宝怡,明知他不爱你,你这是干什么?

我这是犯贱。周芬娜说,我愿意,只要看到他眯起眼睛看我我就受不了,你知道让爱情中毒什么感觉吗?就是一下子天晕地转了,什么都顾不得了。

说着,周芬娜又吸了一支烟,爱喜烟,白色的,细长,如她的手。她吸烟的姿势真的很迷人,后来我看王祖贤的游园惊梦,里面有一句经典台词:早就想劝你戒烟,可烟雾中的你那么美。每当看到这一句时,我都会泪流满面,我会想起为爱情死去的周芬娜,如果不是爱上姚小遥,她永远不可能死掉,她还会是个快乐的发廊妹,哪怕沉沦,可她爱上了姚小遥,从此,再也没有回头路。

有人说,当你一直再怀旧时,你已经老了。

在法国的这一年,我常常会梦到这些人,几乎每天都要梦到,我梦到他们还活着,生动如初,依然少年。我们的脸生动得象一棵年轻的树,但醒来时我却一脸泪水,惆怅万分。

青春,就是那样一点一滴地过去的。

周芬娜的故事感动得我涕泪滂沱,我终于明白,这世界上可能有卑微的人生,但绝对没有卑微的爱情!

所以,我更对自己的爱情一往情深的执著,既然爱了,就象个傻子一样的爱吧。是从这个寒假开始,我彻底对周芬娜的看法改变,我希望她可以得到那个白衣男人,以自己的爱情打动他!既然两个人可以眉来眼去唱戏,并且说过前生今世的话,况且,周芬娜说过,即使做他一辈子小妾也认了,还有什么不可以?!

痴情的多是女子啊,所以,我还是认同了冉红燕的红点,她说,男人用下半身爱女人,女人用上半身爱男人。她对男人和女人观点总是一针见血型的,也许是她经历过的男人太多了,据我统计,她上过床的男人应该不少于十个了!她说,女人和男人一接触,立马想婚纱钻戒一类的天长地久,多滥的婚外情也一样,男人想和女人上床,并且说点甜言蜜语哄骗,尽量少花钱最好,女人则希望修成正果,鸦占鸾巢,所以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就是,男人想占有女人的身体,而女人想占有男人的思想。所以,他们根本合不上拍,男人说我爱你,其实是爱她的身体,如果她难看,或色已衰,男人不会有这么大的兴致,比如去喝酒,如果有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大家会特别开心,可如果是个半老徐娘,男人便觉得索然无味。爱情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单纯只是我们心中的幻想。

冉红燕的理论总是一大套一大套的,特别让我佩服。后来我问过顾卫北,你是爱我的身体还是爱我的思想,他又再次笑我愚蠢,他说,男人先是爱上女人的身体,再是爱上女人的思想。

那时我们才二十岁,张口就男人女人的,等到我们离二十岁越来越远的时候,我们发现真烦这两个字:女人。我们再自己应该叫女生的时候叫自己女人,在应该叫女人的时候却老想装成女生。

其实我知道顾卫北爱我什么,他说我浓烈的时候似火,那时的我,更象一野马。温柔的时候似水,真的可以淹没他。他还学着《刘巧儿》中的唱段唱过,我爱她,能写能算能劳动……笑得我肚皮疼。

大一,是我和顾卫北热恋的天花乱坠的时候,写万言情书,跑到楼下去打电话,说起来没完没了,刚放下电话,又打,还差一句没说,比如我爱你之类的话。

冉红燕说没见过我们这么恋爱的,几辈子没谈过恋爱啊?怎么会整得这么缠绵悱恻,这世界上好象就只剩下你们俩了。

甚至我都冷落了戴晓蕾。她来找我时有时我正在楼下打电话,她就站在那看我眉飞色舞地说,说得唾沫腥子满天飞,我说顾卫北你可记得想我啊,你爱我吗,有多爱?你告诉我有多爱?每次打电话我都重复这几句话,没完没了,我自个一点也不嫌烦,戴晓蕾就站在我旁边面无表情的听着,哼,这个大美女,她是一个冷血动物。

一九九七年五月一日。我再次去重庆。

这次,是我一个小小的甜蜜的阴谋。

之前,我打电话给顾卫北,问他在不在?他说,哪里也不去,准备复习一下,然后多泡泡图书馆。他在电话中开玩笑说,光忙着泡你了,四级差点没过,我要准备过六级了,否则媳妇到手了,学业荒废了,我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我又骂了他流氓。他说你不能老骂我流氓了,我落这个虚名冤枉不冤枉啊,你如果再骂,我就真准备流氓了啊。

在我坐到开往重庆的火车时,我的心里好象装着一万只小鸟一样,那叫个快乐。我想象着顾卫北见到我时的样子,一定傻了,非傻了不可!你想想,这不是大变活人吗?从天下掉下个林妹妹!

准亲蒙了我。我想。

在10次的特快列车上,我走来走去,穿行在五一出去旅行的人们中,和小孩打着招呼,见了中年妇女叫阿姨,见了美媚夸人家美,见了帅哥态度更好,可想而知我的心情,我是抱着一种必醉的态度去找顾卫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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