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是我而是风

邂逅

当初劳伦斯为什么那样爱我?至今想到这个问题我还感到惊异不止。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我当时是个那

么招人喜爱的女子。那时我已 31 岁,还是 3 个孩子的妈妈。我的婚姻看上去是美满的。不管怎么说,普

通女人想得到的我都有了。何况,我那时是个“衬衣已经解开了”的女人,尽管劳伦斯并不计较这一点。

我刚刚遇见过一个大名鼎鼎的弗洛伊德的学生,所以我满脑子都是一知半解的理论。这个朋友给我很

大影响,使我这个以前一直过着平淡无奇的传统生活的梦游症患者意识到我还有个本来的自我。

既然出生了,又要脱胎换骨,这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回归到自己的自我里去,使自己与其他一切事

物隔离、孤立起来,是极为困难的。

当别人谈论性问题时,我不大明白其中的含义。人家说“性”象只青蛙,轻快地“蹦来跳去”

,还说这

和生活、成长、成熟没有任何关系。我永远理解不了人在性中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性的神秘反倒使我

感到愉悦。

人生中应用的理论毫无用处。我偏执地相信,只要性是“自由”的,那么世界很快将成为乐园。我在

社会上饱尝了烦恼、焦虑和绝对的孤独。我失去了平衡,陷入迷惘、惆怅。我处在千千万万和我想法完全

不同的人群当中,无所作为。然而,我没有失望,也不服输。我虽然谈不上已经变得格外固执,但我已经

无法容忍这个社会。正在这个时刻,劳伦斯出现了,这是 1912 年 4 月的一天。他为大学课程的事来找我

丈夫,顺便在我家用午餐。他当时也正好处在人生的叉路口上,他因他母亲的离世,身体状况再度不佳。

他放弃了在克罗伊登的教书职位,想以此和过去生活一刀两断。

他来我家时的情景至今仍浮现在我的眼前。他身材瘦削,两腿修长,步履轻盈,动作敏捷。初看去似

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他还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有一种用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具体的说是什么,我

也说不清。

开饭前半小时,我俩在我房间里交谈。法式窗扇开启着,春风拂动着窗帷。我的孩子们在草坪上嬉戏。

他说他不再想知道女人的事了。他对女人的过于严厉的抨击使我大为惊奇。我以前从未听到过那样的

话。我笑起来。但我非常理解他的执着和一直为之奋斗的事情。我俩谈论俄狄浦斯王。通过交谈,我们很

快就相互理解了。

当晚,他离开了我家,一直走回他的住处。这段路程至少需 5 个小时。不久,他给我寄来一封信,

里面说,“你是全英国最令人赞叹的女人”。

我在给他的回信里写道,“你不是不该在英国认识那么多女人吗?”在随后的见面时,他说,“你一点

也不了解你的丈夫,丝毫不提防你的丈夫。”他的批评也太直率了,为此,我心里不痛快。

复活节的那个星期天,他来了。那是个晴朗、暖和的日子。孩子们在院子里找寻着复活节彩蛋。女仆

们都不在,我便打算亲自动手端茶倒水。我想点燃煤气炉,可我连点的方法都不知道。劳伦斯见我连这等

小事都干不来,心中有气。这位无所顾忌的批评家——劳伦斯阁下——看不惯这种事情。然而,劳伦斯是

真正理解我的。他一开始就象看玻璃一样把我看透了他看穿了我是在强装笑脸。他彻底猜透了我的心思。

我过去认为那种微不足道的工作是卑贱的、可耻的、讨厌的。

至今仍不可思议的是:那时他为什么喜欢上我,为什么爱恋上我呢?的确,我是他所谓的“浸透了性

的”女人,是有着男性喜爱的原因的女人。我的真正的自我在过去象野生动物一样受到惊吓,逃遁、隐藏、

避免接触。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俩的关系发展起来。

一天,我俩在塔维夏车站见了面。我带着我的两个小女儿。我们在早春的森林和原野上长时间地散步。

孩子们非常活泼,跑来跑去。

我们来到小河旁,那里有座小石桥。劳伦斯给孩子们折纸船,并往里放上火柴棍,让它们从桥下流过。

随后,他把雏菊投向水面。雏菊花蕊朝天地逐流而去。劳伦斯在河边猫着腰和孩子们玩,把我忘得一干二

净。

我突然感到我爱上他了。他所表现出来的优点打动了我的心。其后,我们的事便迅速有了进展。

一个星期天他来找我。我丈夫正好不在,我便说,“今晚就住下吧。”而劳伦斯说,“不啦,我不愿意在

你丈夫不在家时住在你丈夫的家里。不过,你应该对你的丈夫实话实说。然后,我们再一起到什么地方去。”

我感到害怕。因为我知道,如果那样做,将给我丈夫带来什么样的痛苦,而他一直是相信我的。但是,

我受到了比我自身更强大的力量的牵引,我还是使我丈夫受到了打击。第二天,我离开了丈夫的身边,把

他们父子撇下不管,把两个女儿送到住在伦敦的祖母处。我悲痛得头晕目眩,神情恍惚,在哈姆斯特德的

希思和他们分别。我茫然若失,呆呆地想着;

我再也不能象从前那样和他们一起生活了。

劳伦斯在查灵克罗斯车站和我会面。我们一同离去,从此再没分开。

是他使我在身心两方面都从过去的生活中得到提高。这位 26 岁的青年掌握了我的整个命运。并且还是

在短短 6 个星期的仓促交往之后……对我来说,除了这样做以外,别无他法。

--------------------------------------------------------------------------------

一同出走

--------------------------------------------------------------------------------

我们在查灵克罗斯碰头后便带着满心的希望和苦恼,乘船渡过灰色的英吉利海峡。此时存在的只有灰

蒙蒙的海水,阴暗的天空,颠簸的渡轮,还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到了梅斯。大战前,那里属德国。我父亲在那里为官 50 载。家里祖孙三代,济济一堂。为此,我

也住到了劳伦斯下榻的同一家旅馆里。那时真有点要人发疯。乐队为庆祝父亲半个世纪的官吏生活而高奏

旋律,英国方面也打来好几封电报。我一方面为劳伦斯揪着心,同时又惦记着孩子们的情况。我妈要和我

住在一起。爱着我的父亲非常担忧地对我说:

“女儿呀,你要干什么呢?我一直认为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

我是很清楚这个世道的。”我回答道,“也许是那样,不过,爸爸不知道最宝贵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说,他

应该知道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当时,梅斯有自由市场。我和妹妹乔安娜在称为“土耳其人的欢乐”的小棚之间徜徉,看耍蛇的、穿

肉色紧身衣的女郎和锅碗瓢盆、杂货什物。

人称“纳西”的乔安娜美貌、优雅,极为出众;蔽以一言就是时髦。这时,劳伦斯突然出现在街角。

他戴着帽子,穿着外套,那身打扮怪模怪样,我真不知道我妹妹会怎么想他。

起先,除妹妹以外,谁也没发现劳伦斯的存在。一天下午,劳伦斯和我在梅斯的要塞散步。哨兵怀疑

他是英国军官,上来摸他的肩膀。为了摆脱这一麻烦事我不得不求助于父亲帮忙。这样,秘密泄露了。于

是我干脆带劳伦斯到家里来喝茶。他在我家只和我父亲见过一面。两人冷冷地对视着——父亲是个贵族,

而劳伦斯是个矿工的儿子。

父亲带着不友好的态度给劳伦斯递雪茄烟。当晚,我做梦梦见父亲和劳伦斯决斗,父亲负了伤。

劳伦斯知道自己耐受不了梅斯的这种紧张空气,便去了莱因兰。而我留在了梅斯。

我这里有几封劳伦斯写给我的信,可以说明当时的一些情况。

伊斯特伍德,星期二

我感到极度的恐惧和无能为力。我知道你为此也很消沉,几乎是走投无路。昨天看来没有多大关系的

事情今天就有可能成为很大的麻烦。并且始终也看不到有好转的希望。只有咬紧牙关,面壁凝神,等待下

去,别无他法。

你说你明天去 G。然而,我不清楚这些情况,因此,我想了解那趟火车的详情。你什么时间去德国?

哪天几点、第几次和车厢号?要尽快地通知我。否则,我什么也干不了。不管几点我都会按你说的时间去

见你——不过,请你让我知道。

你的心里肯定有个狂乱的漩涡。我感到我象是个没有依靠,没有门路,迷惘困惑的大傻瓜。我比你年

轻,请你能给我些明确的指教。我乞望在今生今世为你做一切可能做的事。可我一事无成。昨天还想得好

好的,今天又不行了——这是我的预感。我怕那种低级的、钻泥巴的、用牙咬住不放的鳝鱼之类的东西。

我感到我们要是在英国会透不过气来。我要是能去看看你,那该多好。如果我不能去,你来好吗?

D·H·劳伦斯

昆斯广场

下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