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沉寂的沙漠里旅行则是另一种光景。所谓驿站也不过是五六间破房子和一个大蓄水池。微细的尘埃

从车窗缝钻进,弄得眼睛、耳朵、鼻子都是满满的,所有的毛孔上都有细沙。

墨西哥市看上去象个优雅大方的贵妇。然而它并未建设完成。最有趣的是各种各样的破烂玩艺儿。勃

拉多尔市场是个迷人的去处,那里有卖车套、马鞍、水壶、皮夹克的。

一天,我和宾纳、斯帕德三人在墨西哥市大教堂前的广场上看到教堂顶尖飘扬着红旗。人群攒聚,军

队出动了。宾纳和斯帕德钻进了教堂塔入口处的暗洞里。广场上一片混乱。我留在广场上看着尖塔为宾纳

和斯帕德的命运担忧。一小时左右,他俩又出现了,我这才放了心。

在博物馆里,我们在阿兹合克的遗物和盘卷的蛇及其他使人发瘆的石雕中间发现了马克西米连坐过的

马车。看到这些,我想起了童年。我至今难忘的人物之一就是身穿“骸骨轻骑兵”上校军服、做出墨西哥

人那种吊儿浪当姿态、清瘦高大、面带苦相的格特勒伯爵。他和马克西米连一起到了墨西哥。以后他是怎

么为普鲁士服务的,我就不知道了。马克西米连被枪毙时,人们奏起了《鸽子》,这是他临终前的要求。

劳伦斯去了瓜达拉哈拉,在查帕拉湖畔找到了一处有院子的房子。他在那里开始创作《羽蛇》。他坐在

湖畔的胡椒树下写作。湖水泛着白光,有种神秘感。一天早晨,我看到一条大蛇在离我几英尺的地方高高

立起。因此,我在湖中游泳的兴趣一下子就失去了。在院子的一端就有劳伦斯在《羽蛇》中描写的一家及

他们在查帕拉的全部生活。我想教化一下那些墨西哥孩子们,但是有一天他们问我,“你也有虱子吗?”我

真扫兴,怒气冲冲地打消了那个念头。一到夜里,土匪们就很猖獗。厨师的一个儿子抱着装了实弹的连发

枪睡在我们卧室外。他打鼾打得太响,给怕土匪的人又增加几分恐怖。我们完全适应了院子里的生活。宾

纳和斯帕德每天下午来。我记得一天宾纳边兑鸡尾酒边对我说,“你和劳伦斯吵架时,为什么不先下手狠揍

他一顿?”我听从了他的忠告。后来,劳伦斯脾气不好时,我想时机到了,便向他扑去。

现在想来,在墨西哥度过的生活就象做梦一样,象是做了一个很深的梦。

我们划船越过铅色的查帕拉湖,到他们织造毯子的村里去。他们把羊毛染色,然后用简陋的织机织。

象《羽蛇》里写的那样,劳伦斯设计了几个图样并织了它们。

劳伦斯只有在想象力能有余地,能自由地发挥的时候,在通向未来的门没有关闭的时候,在能看到大

量将来会有新生活的新的灵魂的时候,才能写作。

我和斯帕德、宾纳一起在后边慢悠悠地看着特奥蒂瓦坎的金字塔。当时天色渐暗。我突然看到巨大的

石蛇。它在寺院的边上盘踞着,眼睛是大块的土耳其绿松石,闪闪发光,栩栩欲动。我在他俩后面寻找着

我认为有价值的一切。

我走马观花地看了古老的墨西哥、各种各样的牺牲物、献给太阳的还在跳动的心脏,这是因为太阳要

饮血。这一切在这里都是在太阳的金字塔上出现的。

在拉斐尔描绘的年幼的基督的画像旁边,令人生畏的女神手持黑曜石的刀。这使那些没有想到屠杀和

死亡的人感到恐怖。过去我在某个教堂曾看见过生着黑色长须,留着女式长发的巨大的黑色的基督像。这

一位又小又白,穿着有皱折的灯笼裤。看来在阳光,鲜艳美丽的花、众多的鸟、果实和白色的火山山峰下

支配着墨西哥的是死、牺牲物和残虐的众神。

我们还和两个朋友及斯帕德一起坐上了查帕拉湖上名叫“翡翠”的船,这是艘巨大古老的“诺亚方舟”。

三个墨西哥人驾着船。他们背着吉它,在船尾唱着寂寞的歌和热烈的歌。到了黄昏,船缓慢地漂流在该称

为白海的大湖上。一天,我们终于没有任何食物了。于是我们登上了还有墨西哥的空牢狱陪衬的、只适合

蝎子生长的蝎岛。劳伦斯在那里买了只活羊。墨西哥船员熟练地将这只可怜的动物杀死剁开。我们一看到

这个场面马上就没了食欲,什么也不想吃了。

劳伦斯写在《羽蛇》里的梦想和他日常的生活是极为密切融合的。平日的生活和梦想每天都是一起进

行的。这年秋天,我们回到了美国,暂住新泽西州。劳伦斯在美国呆了一段后又去了墨西哥。我去了欧洲。

我到了英国,为了见孩子,我在汉普斯特德租了房子。当时是冬季,我一人孤孤零零,没有一点幸福。

我一想孩子,劳伦斯就不高兴。可我很想孩子。现在我认识到劳伦斯是正确的。不过,孩子们已经不再想

见到我了,他们自己有自己的生活。劳伦斯不在身边,我总觉得缺点什么。他终于到我这里来了,并给我

母亲写了封不愉快的信。

加西亚旅馆

瓜达拉哈拉

哈利斯科,墨西哥

1923 年 11 月 10 日

亲爱的岳母:

从巴登寄来的弗莉达的两封信和你的信收到了。岳母,确实,我认为人要充满勇气,必须要活到 70

岁。年轻人肯定会半途而废的。弗莉达也以欺人的态度说她给月亮发了信——瓜达拉哈拉不是月亮城市,

我也是脚踏实地的。

然而,我要回来。只是要等有船。12 月开往英国。当春天樱草开放之时我将到巴登。时间过得很快

弗莉达给我寄来了哈特曼·冯·里希特霍芬①的信。这封信很好。然而,现在,女人比男人更有勇气——

后来又从纳施来了几封乏味但清晰的信。我想在春天也见见她们。此时正是要磨拳擦掌,下定决心的时候。

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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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里希特霍芬是弗莉达的娘家姓。——译者

我现在一个非常大的峡谷里。还洗了温泉。回家以后,我发现房间里全是德国的东西。

我现在喜欢它们了。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个黑色国家给了我力量。它充满着男人的力量而不是女人

的力量。然而,对我来说,它就象古德意志的英雄喝的啤酒那样甘美好喝。岳母,你温和、上了岁数。你

会理解男人不应仅是温和善良的人,英雄要比圣者更有价值。可是弗莉达不理解男人现在不光是丈夫还应

该是英雄,男人是丈夫的同时还应是更强的人。我在世界各地行走,我要拿德国和墨西哥,拿墨西哥和德

国对比,平衡。我不是为和平而来。恶魔,神圣的恶魔卷住了和平的脖子。我知道得很清楚。有勇气的老

人比年轻人更理解我。或者至少我内心的东西更理解她。弗莉达应该时时想想、写写、说说、思索她自己

是怎样爱着我的。那是愚蠢的。我不是睡在母亲身边的基督。我要在全世界走我的路,如果弗莉达把爱我

看成是非常辛苦的事的话,那么,亲爱的上帝,请让她愿意休息,请给她假日。岳母,男人要求的东西不

是来自妻子的爱,而是力量,力量,力量。这点请你理解。象我母亲最终理解了那样。斗争,斗争,还是

斗争。需要的是勇气、力量和武器。可是,愚蠢的女人到什么时候都是爱,爱,爱地说个不停,写个不停。

爱都给了恶魔!要给我力量、战场的力量、武器的力量、战斗力。给我这些,女人!

弗莉达告诉我英国非常平稳。如今寻求和平的人耻辱。我不希望和平。我要战斗着走遍世界。我要在

坟墓中发现我的和平。让我战斗吧,让我取得完全的胜利吧。

是的,是的,岳母,为我做好花冠,当英雄凯旋时,让他们在窗下奏起音乐。

D.H.L

然而我认为他是正确的。因为我要去墨西哥见他,所以他不用到欧洲来。这是我们犯的无法补偿的过

失。

他终于来了。我很高兴。恰值圣诞节到来之前,我们举办了几次聚会,见了一些朋友。然而我们想在

开春回到美国在梅布尔卢汉给我们的牧场里生活。她把我带到陶斯附近的小牧场。那时,我说,“这是我

所见到的最漂亮的地方。”她说,“给你吧。”可是,劳伦斯说,“我们不该从任何人那里接受礼物。”正好那

天早晨妹妹来信了。她说把《儿子和情人》的原稿寄来了。因此我对劳伦斯说,“那么,把那部原稿送给梅

布尔作为还牧场的礼吧。”我这么做了。

默里也去美国。我们先去了巴黎,住在凡尔赛旅馆,心情就象在自家一样。

劳伦斯打算给我买几件新衣服。在旅馆对面有间大工作室的梅布尔·哈里森告诉我们附近哪家裁缝店

的衣服好。劳伦斯和我出了门。胖墩墩的裁缝为了告诉我们衣服的穿法,把我们买的披风披在自己身上让

我们看。他说,“夫人,您看这条线。”他还另外给我们做了几件衣服。劳伦斯不可思议地盯着。

我们去了斯特拉斯堡,又去了巴登巴登。这次通过四五年前还是德国领土而现在是法国领土的旅行对

我来说是太奇妙了。

春天来临,我们又去了美国。多萝西·布雷特也和我们一起。只在纽约呆了四五天就去了陶斯。我们

住在梅布尔·卢汉的地方,可总觉得有点不踏实。我想去牧场生活。对那个寂寞的小牧场,劳伦斯感到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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