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路,他要受很大罪。为了恢复健康的生活,他做了多么顽强的努力呀。他非常慎重地对待自己虚弱、憔
悴的身体。我们由此可以从他那里学到如何对待我们的复杂身体。他很清楚自己的本能,什么对自己有益,
什么是自己必需的,他绝对搞不错。否则,他在几年前就死了。我要不惜任何代价让他活下来。虽然我不
能不看着他一天天接近终点,但是由于他的精神充满活力、风风火火,使我似乎没有终点和死这样的概念。
那时,格特勒把他的一个医生朋友给我们叫来。医生给劳伦斯诊断后说挽救他的办法只有到海拔更高
处的疗养院去。
根据近几年的经验,我发现呼吸一段时间的高山空气后再到海边去是对劳伦斯最好的办法。劳伦斯总
是害怕疗养院。我们俩都讨厌那里。他最热爱自由!他决不认为自己是病人,我也一样!只要我在他身旁,
只要他的精神振奋,他就绝对没有病人那种唉声叹气、可怜巴巴的感觉!不过,到如今,我们只有听命……
劳伦斯以严肃的态度让我把他的手稿都拿到床边。他把它们整理得整整齐齐。他还帮助打行李。我强忍着
没哭……他的自我要求及我对他毅力的佩服使我坚强起来。终于一天,小汽车开到了我们的小家“博索莱
伊”的门口……米基被阿克塞·布鲁斯特领走了。我们出发前,她给我们拿来一满捧巴旦杏。厄尔·布鲁
斯特和我们同行……劳伦斯老老实实,保持着绝望的沉默,登上旅程。在土伦车站,他不得不在楼梯上上
下,消耗了他拚命挣扎不想消耗的力气。随后,在火车上颠簸,开始了从昂蒂布到旺斯的漫长旅途……然
后他又得上楼梯。在那里,他躺在一间有黄色窗帘、敞开的大窗户和俯瞰大海的阳台的蓝色屋子里。众多
的医生前来诊断,向他提出各种有关病情的问题。他回答说,“我在两星期前患了支气管炎。”
他虽然清瘦,但是不曾一会儿失去威严。他一直在战斗,没有失去任何希望。许多朋友带着粉的、红
的鲜花和水果来看他……然而他的痛苦越来越重。我对他说了“晚安”,他说,“到天亮以前,我要多次参
加滑铁卢战役。”我根本理解不了这句话的含义。因此,他有一天对我女儿说,“你母亲已经不关心我的事
了。你母亲讨厌我的内在的死。”
然而,这句话是在他特别痛苦时说的……他不想吃东西,非常痛苦……我们绞尽脑汁想什么样的食品
对他有益。他的朋友迪·基阿拉、布鲁斯特、奥尔达斯和玛利亚这对赫胥黎夫妇、伊达劳等都来照顾他。
韦尔斯来探望,阿加·卡恩也带着可爱的夫人来了。乔·戴维森给他做了胸像。
一天晚上,我见他急切要求我到他那里去,就在晚饭后又到了他身边,并说,“今晚我睡在你的房间。”
他的眼睛里闪着感激的光芒。他转向我女儿的方向说,“不是老让她这样。今晚我想让你母亲在这里。”我
睡在病房的长椅上。我望着黑暗的夜空,希望哪怕能有一颗星星在闪烁,也会给我安慰。但是,看不到一
颗星星。夜空广阔无边,可是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我清楚劳伦斯很痛苦,但是我无能为力。连续几个日
日夜夜我都在苦闷。我的腿几乎麻木,我不能离开他的身旁。一天晚上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想起了自
己爱他时和自己对他涌出以前没有尝到的爱情时的情景。他带着我的两个小女儿和我到舍伍德森林散步。
我们越过了几块原野。孩子们在那里奔跑。后来我们来到小河边……小河在小石桥下湍急地流过。水速太
快使孩子们害怕。劳伦斯完全忘掉了我,他摘了雏菊在桥的一侧把它投入河中并说,“你们看好,看花漂到
那一边了吗?”
他还给孩子们折小纸船,往里放上点燃的火柴,说,“这是西班牙舰队。可惜你们不知道西班牙舰队是
怎么回事。”姐姐马上说,“不,我知道。”蹲在河边忘我地玩着这种游戏、显得特别年轻、机敏的他的样子
和穿着红白花纹上衣、有着小马般长腿、和小伙伴一起欢蹦乱跳的女儿们的样子,我至今历历在目。不过,
这是很早的事情了。我想,这就是被称为“色情狂”的人。
好几个晚上我都在藤椅上睡。我听到从许多病房里传出的老人的咳嗽声和年轻人的咳嗽声。在他病房
旁边的病房里有一个少女和母亲在一起。我听到女儿叫道,“妈妈,我特别难受。”由于劳伦斯有点耳背,
所以我庆幸他听不到这些声音。一天他想安慰我说,“你不要那么同情病人。因为病人的病情恶化或眼睛看
不见往往是他们的报应。病人所处的状态完全与你无关。没有必要把它和你身体健康时等同起来。”
在一个他特别痛苦的夜晚过去之后我心里想,“够了,谁也不能再忍耐了。”
他非常焦躁地说,“你睡在这里对我毫无益处。”我离开他的病房,哭了。待我返回去时,他又非常温
柔地说,“不要在意。你知道,我除了你什么都不需要。不过,时时有种更强大的东西出现在我的身体里。”
我们做好了把他带出医院的准备,在外租了一处别墅,把他带到那里。他让我给他穿鞋只有这一次。
其他事情他都自己干。摇摇晃晃的出租车把他运到别墅,他躺到床上。这张床就是他昏昏沉沉地死去的床。
我睡在他能看到的藤椅上。他还吃着东西。第二天是星期天。他说,“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开。”于是我
坐在床边给他读书。他看了哥伦布的传记。午饭后,他又开始痛苦。在喝茶时间里他说,“我发烧了。有些
迷糊。给我拿体温计来。”我看到他布满忧愁的脸哭起来,只有这一次。他用坚决命令的口吻说,
“不要哭。”
于是我不再哭。他叫正好在家的奥尔达斯和玛利亚·赫胥黎。他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因
为他对我和我女儿说,“我需要注射吗啡。”因此奥尔达斯去找打针的医生。他又说,“紧紧地抓住我。我不
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的手在哪里。我到底在哪里?”
医生来了,给他注射了吗啡。过了一会儿他说,“舒服多了。只要出出汗就会很舒服。”接着又说,“舒
服多了。”过了几分钟,玛利亚·赫胥黎和我留在屋里。我时时抬起他的左踝,这里充满着强大的生命力。
只要我活着,我就要抬着他的脚踝。
他呼吸一直很平静。突然呼吸中断。生命之线在他受伤的体内被切断的瞬间来了。他脸色变了,双颊
和双颚深陷,死亡抓走了他……死亡在那里,劳伦斯死了。非常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异样。并且不需要做
什么努力,太匆忙了,死呀!
我沿着阳台在他的房间里踱来踱去。看上去一切都不同了。在以前有非常强的生命力的地方有了个新
的东西——死亡。外面的橄榄树林枝叶繁盛,黑乎乎一片;天空显得很低。我环顾屋内。床下整齐地立着
放的是呈现他的脚型的拖鞋。床单下,他冰冷地躺着。就在一小时之前,我还抬着他活着的脚踝……我凝
视着他的脸。那是一张非常高傲有男子气质的新面孔。一切痛苦都从脸上消失,就象我以前从未看过,从
不知道他的完整的姿态似的。我想触摸着他看他,可是我没那样做。他已经不再和我生活在一起。发生了
一个变化。他现在属于另一个世界,属于所有的要素。他是大地,是天空,但不再是活生生的人了。劳伦
斯,爱我吧。我亲爱的劳伦斯……他死了。
我们埋葬了他。非常简单,就象埋葬一只小鸟。我们——爱他的人们中的几个埋葬了他。我们给他坟
墓上扔上鲜花。当他的朋友和我往他棺材里放入许多含羞草时,我能说的只有“再见了,劳伦斯。”以后他
被土壤覆盖。当时,太阳的光芒照射在位于可以俯瞰他非常喜欢的地中海的旺斯的小山上的他的小坟墓上。
结束语
这样,我用极为凝缩的方式讲述了我的故事。尽管我使想涌出的内容都发自我的心底。我知道,我所
讲述的内容是多么少——也许还可以讲出许许多多肯定更有意思的事情。
然而,我写下了浮上脑际的东西。那就是这些。
弗莉达·劳伦斯
凯厄瓦牧场
圣克里斯托瓦尔
新墨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