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渐浓,天色渐白,重华灭了火,起身就走。
“陛下……”钟唯唯忍不住叫住他,想劝他白天不要再做事了,好好补一觉。
她自己为了制茶是熬了两天两夜,中间只休息过一两个时辰,重华也陪着她熬了两天,白天还要熬费精神处理政务,想必他也很困。
重华傲慢地道:“不要自作多情,朕只是希望能物尽其用,让你好好练一练茶技,也许有朝一日能够打败梅询,一雪前耻。毕竟咱们郦国就是靠茶吃饭的。”
好吧,自作多情,物尽其用。
钟唯唯垂下眼,轻声道:“臣只是想和陛下说,之前先帝在世时,曾精挑细选过一批制茶的熟练工,春天先帝病发,太后娘娘把这批人尽数打发走了。
若是陛下想要打败东岭,不如把这批人找回来助臣一臂之力,这样陛下就不用亲自上阵了,您是天子,这种粗陋的活儿不适合您做。”
重华冷笑:“钟唯唯,你可真是够大胆的。有人爱制茶,有人爱喝茶,有人爱名刀,有人爱书画,朕喜欢制茶喝茶,要你管?”
言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钟唯唯急忙道:“要不然,您把小棠还给臣也是一样。”
重华的背影冷漠坚硬,她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没有。
没多少时候,清脆的鞭声响起,钟唯唯透过窗缝往外看,看到重华坐在高高的龙辇之上,神色寡淡冷漠,高不可攀。
仿佛刚才那个蹲在灶前帮她拉风箱、烧火、抬锅、提水的重华根本就是她的南柯一梦。
天亮,钟唯唯收拾好茶饼,烟焙上色,拿了扇子狂搧一气。
最后一扇搧落,她往后一倒,躺倒在添福怀里哼哼:“我不行了,不行了,赶紧把我弄回房去,我要睡觉。”
添福见她脸色苍白,吓得大声叫人,李安仁一直带着人等在外面,听见声音就进来,指挥人把钟唯唯抬回房去。
钟唯唯的眼皮有千斤那样重,昏睡过去之前,她只恍惚听见李安仁问:“太医,她的脉象怎样?”
太医来得挺快的,她刚倒下就来了,重华是早有预料吧,还真是物尽其用,这个身体怎么越来越糟糕了呢?
钟唯唯叹息一声,睡死过去。
她太累,就算是睡着了也不安稳,总是做梦,梦见的还是从前的往事。
她梦见义父去世,钟袤发病,急需天元丹,她找不到重华,只能求师母。
师母阴沉着脸告诉她:“天元丹是那么好得的吗?你义父当年存下的几颗全都给了你姐弟,导致他自己生病了却找不到药,这才会死得这么早。”
大师姐钟欣然坐在一旁,温柔地劝师母:“阿娘不要怪她,她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看着钟袤死掉吧?
上次不是打听到文先生家里珍藏有一颗吗?咱们去求求他,花大价钱给他买,让他给钟袤救命。”
师母冷笑:“你忘了文家要多少银子才肯卖吗?三万两都未必肯卖,你爹只留下一楼的书,咱们孤儿寡母有多少钱?你还要不要嫁人了?我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钟袤在她怀里抽搐成一团,每抽一下,她就觉得撕心裂肺的疼。
她苦苦哀求师母:“师母,我会制茶,他们都说我制的茶很好,我可以拿去卖钱,我给您养老送终,我挣钱给大师姐做嫁妆,求您救救钟袤,他好可怜。”
师母冷淡而厌烦地注视着她:“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要我救钟袤不是不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那时候哪怕是要她的命她都肯,忙不迭地点头:“您说。”
☆、72.第72章 龙凤茶(5)
师母冷冷地道:“有那么一个机会,可以让你救钟袤,你代替你师姐入宫吧。”
她傻了眼,年轻女子入宫意味着什么,她非常明白。
她好不容易才带着钟袤从京城逃到苍山,难道她又要回去吗?
梦太真实,昏睡着的钟唯唯一阵揪心的痛,迷迷糊糊地想,她进了宫,重华怎么办?
钟袤又该交给谁照顾?
恍然又看到师母鄙夷的眼神:“你不是很心疼钟袤吗?给你机会救他,你怎么又不肯了?
看来你也只是个自私自利,为了自己快活不顾别人的白眼儿狼。”
她想说不是的,她挣扎着问师母:“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师母冷酷地摇头,不肯和她多说一句,起身离开,把门砸得巨响。
她绝望地哭,大师姐温柔地给她擦泪,给钟袤擦汗,娓娓道来:“其实入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并不是要去做妃嫔。
是宫里的贵人听说了咱们家擅长制茶烹茶分茶,所以想要我去教她们茶道,去不了几年,短则一年,长则三四年就会回来。
她们不知道最擅长此道的人是你,一心只以为是我,我也不是不能去,只是我早年跟随父亲入京,曾经得罪过宫里的贵人,我若是入宫,她一定不会放过我。
娘舍不得我,以死相逼,爹刚过世,我也不好和她对着干,让她伤心。”
茶叶和茶道就是郦国的根本,举国上下就没有不爱茶的,永帝的确爱茶成痴,她都知道。
只是,她此番如果答应入宫,肯定只能顶着钟氏嫡女的名头入宫,钟欣然得罪过的贵人照旧不会放过她。
而且,教授茶道这种事,说起来更是没影子的事,九死一生,她是知道的。
钟欣然见她犹豫,就笑:“这个只是我们母女俩的一厢情愿,你真不乐意,我们也不能强迫你去。
钟袤病得厉害,我看着也心疼,这样吧,你去找重华想想办法。
他家里有钱,人也聪明,也许能从其他渠道找到药,或者能找到钱从文先生那里买到天元丹。”
似乎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她舍不得钟袤,同样也舍不下重华,更不想随随便便就把自己送进龙潭虎穴里,可是她根本找不到重华。
从义父骤然去世后,他就突然失去了影踪,走前甚至没有和她说过一声,至今已过了十多天,她找他都找疯了。
大师兄找来一些药,给钟袤灌下去,钟袤算是暂缓了病情。
大师兄告诉她:“刚才我在山里给钟袤找药,看到二师弟了,他在飞鸿瀑布那边的树屋里,你去找找看。”
她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走到飞鸿瀑布,果然看到了重华。
他用衣襟兜着一堆才摘下来的野果,匆匆忙忙地钻进了隐藏在浓密树荫中的树屋。
树屋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她悄悄跟过去,爬上另一棵树,从树屋的窗户往里看。
看到重华搂着一个女子低声安慰,神情惊慌又愧疚,还有说不出来的心疼。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差点从树上一头栽下去。
她睁大眼睛,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但是并没有,女子从头哭到尾,重华从始至终都很温柔很耐烦。
她怒气冲冲,想要冲过去质问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分明说过非她不娶的,做人不能这样烂品。
可是她走到树屋下,清晰地听到他说:“不要怕,有孩子就生下来,我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把他抚养成人,谁敢对他不好,我就要他的命……”
满怀苦涩,仿若被尖刀插入心中,绞了又绞,她仓惶逃离,就连多问一句都觉得丢人。
她愤愤不平,决意哪怕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用他一文钱,也不会向他哀求半句。
她居然在熟悉的苍山密林里迷了路,大师兄找她找到深夜,嗓子都喊哑。
她又冷又困,又饥又渴,伤心又疲惫,见到大师兄的那一刻,她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她哭得声嘶力竭,好像天都塌了,大师兄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地温柔哄她,她哭得累极了,就睡死在大师兄的肩上。
大师兄背着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密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将她带回了家。
第二天她醒过来,就找到师母,答应替师姐入宫。
师母变卖了近半家产,换回了天元丹,救了钟袤一命。
她最后一次跟随大师兄下山,为自己置办衣物,看到乔装过的重华带着那个女子去集市上挑东西。
女子身形高挑丰满,举止高华雅致,远远不是她这样的小毛丫头能比的。
她疯了似地想知道女子长什么样,她悄悄跟了他们半个集市,终于等到风把女子的幕笠吹起,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已足够倾城倾国。
那样的端庄秀美,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出来的,必然出身不凡。
她恍然大悟,决然离去,不再纠缠。
但是那种痛,就好像是把她的骨血从她身上活生生剔除开来,深入骨髓,痛彻心扉,终身难忘。
钟唯唯呻吟出声,有人用湿帕子擦她的额头,锲而不舍地一直喊她的名字:“钟唯唯,钟唯唯,你醒醒,你是在做噩梦,那不是真的……”
钟唯唯知道自己在做噩梦,但那是真实的噩梦,并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她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却觉得眼皮非常沉重,怎么也睁不开眼。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魇住了,希望身旁的人能把她推醒。
她使劲抓住身边的人,一声一声地喊:“帮帮我,帮帮我,我不要梦见这个,比死还要难受。”
有人握住她的手,低声温柔安慰:“没有人敢欺负你,没有人敢动你,谁敢动你我杀了他……”
额头上一阵冰凉,舒服得浸入心脾,那双握住她的手温暖熟悉,给人以安心的力量,钟唯唯终于安稳下来。
重华沉默地注视着钟唯唯,高烧已退,她的脸又青又白,哪怕就是睡梦里,两条秀气的眉毛也是紧紧蹙着,看上去心事重重。
她到底梦见了什么呢?为什么会说比死还要难受?
☆、73.第73章 龙凤茶(6)
赵宏图低声劝道:“陛下,您连着三天没睡觉了,再这样下去不得了。钟彤史已经退烧,明早一定会醒,不如您先去睡一觉,明早再过来看她?”
重华垂眸看向钟唯唯的手,她的手生得纤巧精致,骨肉匀称,十分美丽。
但此刻,这双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全都是她制茶留下的。
在苍山时,她和他一起制茶,每每总是躲懒支使他去做力气活儿,偶尔手上起个小水泡,便要撒娇许久,把手送到他口边,要他吹,要他揉。
但是这一次,她从始至终没有对他叫过一声苦,还千方百计想要把他撵走。
是因为不爱了,所以就连叫苦都不屑了吧,多看一眼都觉得是负担。
重华拿了银针,将钟唯唯手上的水泡一一挑破,再涂了清凉消炎的药膏,替她包扎好,起身走了出去。
添福跪在门边,一脸的惶恐和不敢置信。
重华淡淡瞥她一眼,再给赵宏图一个眼色,先行离去。
赵宏图蹲下去,低声吩咐添福:“进宫这么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嬷嬷都教过了吧?”
添福用两只手使劲捂住嘴,瞪大眼睛拼命点头:“嗯,嗯,不说,不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赵宏图很满意:“前途远大。”
钟唯唯是被葛湘君的哭声吵醒的,她无奈地叹气:“我且死不了,你哭得这样大声,也不怕给人听见了找你麻烦。”
“你总算醒了。”
葛湘君破涕为笑,擦去眼泪,接了药碗喂她吃药:“你病得可吓人了,你知道吗?”
钟唯唯动一动手脚,又酸又痛,便道:“是发热了吧。”
葛湘君骂她:“制茶不过是平时消遣的雅事而已,像你这样把自己弄得大病一场的也是少见了。
幸亏是诊疗及时,不然拖重了病情,别人就有借口把你赶出去了。”
钟唯唯嫌她一勺一勺地喂太麻烦,索性接过来一口饮尽,苦得眉眼皱成一团:
“我又不是第一次制茶,像这样还是第一次。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冷馒头薄稀粥的吃多了,所以身才会变差,真是的,我本来身体就不好……”
葛湘君失笑:“得了,以后我把我那份肉分一半给你。”
添福兴冲冲跑进来:“彤史,窦尚仪和朱尚仪她们来瞧您呢,带了好多好吃的来。”
尚仪局的一群女官进来,纷纷嘘寒问暖。
葛湘君倒水斟茶,忙里忙外,十分热情周到。
朱玉笑道:“都说你们俩好,今天可算是见着了,不如拜了姐妹吧。”
“好啊。”钟唯唯倒是无所谓,反正只要葛湘君真心对她好,她照样真心对葛湘君好就是了。
葛湘君笑一笑,虚虚一指她:“你傻啊,人家随便逗你玩玩你就当真了。忘了宫规啦?
清心殿中,尚寝、尚食都不得私下结交他人,你我二人平时多说几句话没什么,真要做了干姐妹,就该倒霉了。”
朱玉脸上挂不住,随便找个借口走了,尚仪局的人不好久留,嘻嘻哈哈全都走了。
葛湘君十分尴尬:“小钟,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见不得她们欺负你心善心软,总想挖坑给你跳。”
“你说的是事实。”钟唯唯本来奇怪她这样圆熟的人怎会这样。
但听她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估计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你放心好了,我再怎么笨,也好生生地活到了现在。”
“也是,是我这些日子遇到的事太多,行事有点过激。”
葛湘君默默坐了片刻,起身强颜欢笑:“钱姑姑要来,我得把她的屋子收拾好,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病,有事就让人过来叫我。”
钟唯唯本来就病着,也没精神留她,由着她去了。
屋里终于清净下来,添福拿了帕子打扫卫生,时不时地偷看钟唯唯一眼,眼里满是敬佩和羡慕。
钟唯唯被她看得好笑:“你想干嘛?”
添福拧着帕子,害羞地笑:“不想干嘛,就是觉得彤史真是了不起,又会制茶,又会烹茶,分茶还分得那么好,难怪陛下这样……”
恍觉失口,就掩饰地补了一句:“难怪陛下要让您制茶。”
“哦。”钟唯唯仰面躺在床上,想的都是梦里所见的旧事。
重华的老情人就要入宫了,她这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突然想起高烧糊涂时照顾安慰她的那个人,就问添福:“我之前烧得糊涂了,又总是做噩梦,十分难受,幸亏有人照顾我安慰我,那是谁?”
添福眨巴着眼睛,微张着口,像傻狍子似的:“没有啊,除了太医、我、葛尚寝之外,就没有人过来了。
昨夜守您的人是我,给您挑破水泡又上药包扎的也是我,我做得很好吧?”
钟唯唯低头看向手上的白纱布,收尾收得干净又漂亮,就连纱布末端都被藏了起来。
这是重华的手法,她默默垂下眼,把脸转开,不想再多看纱布一眼。
她轻声告诉添福,也是轻声告诉自己:“他是怕我的手坏掉,以后制不出茶,会影响分茶。”
添福傻傻听不懂:“什么?彤史您说什么?您手上只是些水泡啦,一两天就会好了,不会坏掉,也不会影响您制茶分茶的。”
钟唯唯简直不想和添福说话了:“去,去,弄点吃的来,我饿死了。”
大约是重华听到了她的抱怨,钟唯唯再也没看见馒头和稀饭的踪影。
她当然也没有去分葛湘君的肉菜吃,因为她的饭菜足够她吃了,不起眼,但是味美精致,和大厨房供给女官们的食物完全不一样。
“钟彤史前几天制出的茶饼非常好,陛下很喜欢,御笔亲书,龙凤茶。这是陛下给您的恩赏,希望您能早些养好身体,多制好茶。”
赵宏图说得义正辞严,让人无法反驳。
钟唯唯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龙凤茶,龙凤茶,重华到底想要怎么样?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钟唯唯整整养了七八天才好。
等到她终于可以上值,院子里的树叶已经开始变黄。
☆、74.第74章 龙凤茶(7)
重华坐在灯下看书,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看上去又冷又硬。
钟唯唯看着那件龙袍,突然有点替他担心,一直穿着这样的衣服,会不会觉得硌人不舒服?
重华察觉到她的注视,便放了书,抬眼看她:“病好了?”
钟唯唯低头行礼:“回陛下的话,微臣好了。多谢陛下赐药,臣铭感五内……”
“不要说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大约是因为那个女人就要来了,重华的眉眼间少了以往的冷硬,就连对待她的态度也要温和了许多:“不是说过要尽弃前嫌,好好做君臣,做同门的吗?”
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你老人家不是又翻脸了吗?
钟唯唯不敢当面揭露他,索性傻笑:“是啊,是啊,陛下说过要把后背交给臣的。”
重华也笑:“朕试过你制的新茶了,很不错,但是差梅询所制的茶还差那么一点点。
不过也许是朕烹制的技法不够好,也许你亲自操作,茶味会更好。”
钟唯唯被他勾起了兴趣:“陛下手里有梅询所制的茶?”
得到肯定之后,忍不住赞了一声:“您可真有办法,当年先帝想了许多法子都没能弄到。”
重华脸上露出有些孩子气的得意:“当然是要江山辈有人才出,家国才会越来越繁荣。”
他凝视着她:“你要试试吗?”
钟唯唯爱茶成痴,哪里还等得,当即摩拳擦掌:“就等陛下的吩咐了。”
重华勾起唇角,微笑着命人取了茶具、山泉水、风炉等物备用,起身邀请钟唯唯:“去梅坞。”
梅坞就在清心殿一角,大轩窗,窗外古梅假山,树影疏斜。
窗下设了亮白如银、温软如锦的龙须草席,摆上几案,可供二人对饮。
天边一轮明月升起,将屋里照得影影绰绰,宛若披了一层银色轻纱,真正美不胜收。
重华坐在窗前月下,宛若九天之上的神祗,高冷俊美而不可攀。
露湿重衣,华美如斯。
钟唯唯默默在舌尖滚过这一句话,再默默地咽下肚子里去,收回目光,烤茶碾茶筛茶。
侧耳静听壶中水响,听到声音刚好,水不老不嫩,立刻提起水壶,温盏冲茶。
她手里拿着茶筅,熟练灵巧地搅动着茶汤,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和周围的所有事物和谐交融,宛若一副出尘的水墨画。
重华半垂了眼,目光从睫毛里透出来,不肯放过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茶汤在钟唯唯的动作下渐渐变白,乳雾汹涌,沿着茶盏边沿堆积而起。
她满意地停下来,抬头看向重华。
重华吓得睫毛一颤,面无表情地准备收回目光。
却见钟唯唯朝他灿然一笑,双手捧起茶盏递到他面前,有些骄傲地道:“这是我近年来做得最好的一盏茶,敬献给陛下,请陛下品尝。”
重华不知不觉放松了紧绷的肩部,神色肃穆地双手接过茶盏,认真品尝。
钟唯唯紧张地盯着他的脸,生恐看到一丝不好、或者是可惜的表情。
偏偏重华从始至终都是那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她急得不行,因为生怕错过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便睁大了眼睛把他往死里盯着看。
重华耳根微红,神色冷静地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才慢吞吞地道:“不错,很不错。的确是朕这些年以来,所品尝过的第二好的茶汤。”
钟唯唯猛然泄气:“我用的是梅询制作的茶,将他的茶烹制,居然也只能算是第二好,那就是我果然技不如人了。”
突然想起什么来,眼睛亮亮地问重华:“陛下说是第二,那么第一是谁?总不能是您亲自品尝过梅询的茶吧?”
重华傲慢地抬起下巴:“正是。”
钟唯唯忘乎所以,往前一扑拉住他的袖子,仰着头一连串的问题:
“他怎么肯给您喝他的茶?前年他到咱们这里来参加斗茶大会,我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他制作的一盏茶,缠着先帝想了许多办法,也没能得到。”
月光下,她的眼睛又黑又亮,湿润润的,宛若里面浸着一层雾气,神情娇憨又可爱,还带着几分调皮的无赖。
一如当年,当年却再也不能回来。
重华忍住贪念,垂下眼看向钟唯唯的手,若是她肯一直这样拉着他不曾放开,那该有多好?
“呵呵,请陛下恕罪,微臣一时忘形,冒犯了陛下。”
钟唯唯察觉到他的目光,就像被火烫了似地,猛地将手收回去,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陛下是什么时候见到梅询的?”
问完这个问题又很后悔,重华之前差不多都和她歪缠在一起,彼此做了些什么,彼此基本都知道。
她不知道的,必然是在分开后的四年里,而这四年,两个人都轻易不愿提及。
重华果然没有回答她,只将她新制出来的龙凤茶推到她面前:“试试这个龙凤茶,找出差距。”
钟唯唯假装没听到他所说的“龙凤”二字,规规矩矩地接过茶,认真烹制好,再递给重华。
她自己也分别品尝评判,最终摇头叹气:“不是我制茶的手段差,而是茶叶不好。”
重华就问:“那要怎么办?”
钟唯唯道:“当然是找到好茶种……”
事关国计民生,又是两人都爱的话题,二人说起来都是头头是道。
重华惊诧于钟唯唯对茶道的感悟之深和新奇想法,钟唯唯钦佩于重华的治国中兴之道。
二人不知不觉谈到深夜,三更鼓响,重华才猛然惊觉:“夜深了,先休息,改天再细说此事。”
钟唯唯告退,重华眼睛看着别处:“回去早点休息。”
钟唯唯有点感动,才要应景地说一句:“陛下也早点休息。”之类的话,就又听重华接着说:“别又弄病了赖着不来上值。再生病,把你明年的俸禄也全数扣了。”
好吧,物尽其用。
“谨遵圣命。”钟唯唯淡淡一笑,转身退出。
走到外面,见葛湘君在台阶下急得团团转,就叫她:“你怎么了?”
葛湘君跑过来,一脸的着急:“你闯祸了!”
☆、75.第75章 问罪(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