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了那么久,就得了他一句他不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她为什么要随便就相信他?给她看到实际的,她就信。
今天早上他还和周复颜关在屋子里那么久,说过送她回娘家的都没送,这都中午了,也没见他派个人来问问。是嫌她任性吧?任性就任性呗,她已经够大度够冷静了,还要怎么样?
这些憋屈明珠都不能和崔氏说清楚,更不能和崔氏提起火药配方的事,只好展颜一笑:“逗您玩儿的。是殿下有事,我们商量了,让我在家里住两晚。”
“这种事都是能逗着玩的?”崔氏哀声叹气:“做娘的人还这样孩子气,难怪你爹昨晚和我说起来,对你一万个不放心。回去住!不许留在这里。不然明早就什么闲话都传出来了。”
明珠往榻上一躺:“不回去,就不回去!谁敢赶我走就是不要我了!真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好命苦!没人要我了!”因为心里真的委屈,还挤出了几滴眼泪来。
第427章 傅明正的赌约(一)
崔氏拿明珠没办法,只好哄道:“好好好,你留下来。”虽是如此说,还是悄悄让人去和郑嬷嬷、素兰等人打听,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就知道小两口是真的闹别扭了,明珠还把周女史也放了出来。
也不好就让人去找英王问,明珠明摆着又不肯说真话,只能等到男人们回家来再商量了。崔氏叹着气,强作笑颜招呼傅明诚父女俩,问傅紫霏道:“听说你们路上是和中城兵马指挥使李家的女眷结伴进京的?”
傅紫霏笑道:“正是呢,那位李姑娘是个豪爽仗义的,我们路上赶得急,有一夜错过了歇脚的地方,是她让家里的奴仆腾了两间房给我们住,听说我们是要进京,就和我们一起结伴来了。”又趁机给崔氏提要求:“我曾许诺过住下来后要邀请她过来玩,不知是否方便呢?”
是个聪明人,这傅紫霏从江南远道而来,不但不露怯,而且早早就给自己拓展人际交往了。将来入了宫,想必也不会输给闵宝云。
崔氏暗自点头:“当然方便,等你安顿好了,人家也安顿好了,我让你婶娘挑个日子,找个名目,邀请和咱们家交好的人家过来玩耍,让你和她们认识。不管在哪里,都是要多几个朋友才好的。”
傅紫霏就又去抱着明珠的胳膊表示亲近:“到时候姑姑也来么?”
明珠不反对傅紫霏和她亲近,不管太皇太后是怎么想的,傅紫霏是个聪明人总比是个蠢人好,到底血脉相连,总比外人好。这个脸面,她当然要给傅紫霏做的:“我一定会来!”
傅紫霏心满意足,言笑晏晏,妙语如珠地和众人讲起她一路上的经历来,把她爹傅明诚硬生生塑造成了一个憨傻忠厚的人。
傅明诚也不说话,就在一旁含着笑听女儿说话,看上去真的就是憨傻又忠厚。
然而傅相府的人没一个会相信傅明诚真的憨傻忠厚,他若真的憨傻忠厚,太皇太后也不会选他;他若真的憨傻忠厚,他就不会瞒着所有人,静悄悄地提前上路,突然杀进京城。
唯有傅明清真的觉得这个江南来的堂兄是个风雅人,拉着他在那里说得热闹,迫不及待地要把他介绍给自己的狐朋狗友,还夸下海口:“某某说自己是京城第二才子,这回兄长来了,怎么也得把他给挤下去不可!看他还敢自称第二。”
明珠正在喝水,闻言差点把水喷出来。这个三哥果然是个傻的,哪有这么夸人的?需知这京里号称第一才子的就是他老人家,傅明诚就算是做了第二还是不如他,他这是夸人还是自夸?换个心思多的,少不得要以为他是在挤兑人。
艾氏恨铁不成钢,羞红了脸,小声抱怨:“你三哥就是个蠢的。”生怕傅明清蠢出翔来,忙着叫自己的贴身丫头冬梅过去提醒他。
果然傅明诚好奇道:“谁是第一?”
冬梅假借斟茶提醒了傅明清,傅明清这才觉得尴尬不妥,摸着脑袋装傻:“不知道啊,这第一从来就没有谁服气过谁,今儿是他,明日不知是谁,这回兄长来了,应该是第一,稳得第一。”
傅明诚谦虚道:“不敢,不敢。”却没有说自己不行。
看来这位堂兄对自己的才华十分自信啊,太皇太后真的是给傅相府找了个厉害的对手。明珠错眼一瞧,只见傅明正站在花厅门口往这里张望,俨然是要立刻逃走的样子,便出声招呼他:“四哥,快来见过堂兄和堂侄女儿!”
傅明正是最烦这些人情往来的,他也不过就是悄悄来观察一下这父女俩,并没有要和他们套交情的意思,但被明珠喝破,他是走不掉了,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走进去,给傅明诚见礼,又受了傅紫霏的礼,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给了傅紫霏做见面礼。
长辈给初次见面的小辈见面礼是常有的事,傅紫霏见了那玉佩却一脸的惊讶,虽然她很快就掩饰过去了,崔氏还是没有放过这一幕,微笑着道:“紫霏这是怎么了?”
傅紫霏欲言又止,最终小心翼翼地道:“我是瞧着四叔这玉佩很有些眼熟,是看错了。”
崔氏便看向傅明正,傅紫霏一个小姑娘,从小养在深闺的,怎会随便看到一块玉佩就觉得眼熟?分明是知道这玉佩的真正主人是谁,只是碍于不好说,婉转说看错了。
傅明正坦坦荡荡地道:“没错,这是我刚才在街上赢来的。因为身上没带着好东西,拿不出见面礼来,怕侄女儿说我小气,觉着这玉还不错,就给侄女儿做见面礼了。”
傅紫霏越发惊讶,端端正正地给傅明正行了个礼,道:“要请四叔见谅,这玉佩和侄女一位友人的玉佩很像,这位友人于我有恩,不能不请四叔说说这玉的来历。”
傅明正和人在街上打赌赢了一块玉佩,这个玉佩的主人还是个姑娘?明珠一下子来了兴趣,跟着起哄:“四哥,你没有把人家怎么样吧?”
傅紫霏果然警惕地看着傅明正,俨然已经把他看成坏人了。
傅明正才不在乎傅紫霏父女俩怎么看他,只管似笑非笑地看着明珠道:“怎么没有,她被我逼得去跳护城河了。”
“啊!”傅紫霏失态地站了起来,急得就要质问傅明正了,傅明诚斜刺里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就又坐下去,含着笑佯作天真地道:“四叔可真会开玩笑,李家姐姐又和您没仇,您怎么会把她逼得去跳护城河?”
傅明正不太喜欢傅紫霏这一类型的,他恶作剧地轻笑道:“我可没开玩笑,侄女儿大概是不知道我的恶名。谁说非得有仇才会逼人去跳护城河的?不然这玉佩是怎么来的?”
傅紫霏到底年纪小,心眼再多也抵抗不了傅明正的恶毒森冷,当即就往后缩了所,含泪哽咽起来:“李姐姐她真的跳河了?”
崔氏看不下去,低声喝止傅明正:“别胡闹,吓坏孩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第428章 傅明正的赌约(二)
傅明正无趣地道:“也没什么,是在大街上遇到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凑到我马前去躺倒讹诈我,那个才从乡下来的土得掉渣的女人,凭着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和蠢得让人想哭的脑子,就敢替人出头主持正义,非得说是我的马撞到了人,让我赔人钱财,把人送去医馆什么的,不然就要把我送到中城兵马司去。
我实在看不下去,只好教教她什么叫做人心险恶,赌这人究竟是个不长眼的骗子,还是个可怜的受害者。我输了,我就跪在她面前喊她三声姑奶奶,再赔钱把人送医馆;她输了,就把她的玉佩给我,再去护城河里游一圈。”
傅明正说到这里不说了,但结果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当然是那个可怜的李姑娘输了。
崔氏就骂傅明正:“哪有你这种人,人家好端端的小姑娘,就算是好心用错了地方,也不至于就该在这大冷天的去跳护城河。你真的逼着她跳护城河了?”
傅明正道:“没有,她爹是中城兵马指挥使李大中,我欠他人情,所以就算了。”
众人这才松一口气,崔氏道:“为何不好人做到底,把这玉佩也还了人家?人家一个小姑娘,你拿了人家的玉佩是要怎么样?”
明珠冷幽幽地道:“明日去打听一下人家有没有定亲,然后再请官媒去说亲呗。”
傅明正威胁地瞪了她一眼,振振有词:“我这是在帮她,谁让她傻大胆的?这次是遇着我这种好心人,换了别人她可没这么好的运气。吃过这次亏,下次她就不敢胡乱伸手了。”
崔氏完全放弃和傅明正讲道理了,直接和傅紫霏商量:“好孩子,把这玉佩交给你大婶娘处理吧,叔祖奶奶让你四叔另外给你补好东西。”
傅紫霏笑道:“不用不用,知道李姐姐没事我就放心了。”当即把玉佩交给钱氏,偷着看一眼傅明正,完全把他规划为必须敬而远之的恶人那一类了。
傅明正问明珠:“晚上英王要来吃饭么?”
傅紫霏父女俩立刻关注地看着明珠,都想见一见这位让太皇太后如此忌惮的英王殿下。
明珠本来极好的心情一下子就糟糕起来,轻描淡写地道:“他忙着呢,约莫是来不了。”
傅明正就冲着她神秘莫测地一笑。
明珠被他笑得难受,就千方百计找他的茬:“冬至时我去宫里,又被好些人拉着问四哥的婚事了。说是阿霖都要成亲了,做四叔的怎么还能单着?甚至有人含沙射影地说是爹娘不把四哥放在心上呢。”
崔氏被她说得皱起眉头,俨然又是要开始唠叨的样子,傅明正赶紧站起来:“我突然想起来,父亲让我办件事的,我这就去了。”忙着给众人行过礼,转身就跑了。
“这个不省心的。”崔氏叹了一回气,叮嘱钱氏:“好生备上一份厚礼,连带着这玉佩,你亲自走一趟,给人家赔礼,别让人恨他。”
“我去看看阿霖。”明珠觉得屋里气闷,就起身去看傅霖,当场看他用左手写了一幅字,姑侄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下人就来通传说是傅明正来了。
傅明正给傅霖拎来一瓶子虎骨酒:“里头加的都是好东西,有些年头了,费了些心思才弄到的,对你的伤有好处,这大雪的天就别出去晃悠了,伤处受了冻将来是要吃苦的。”
傅霖十分感谢他,想和他说几句感激的话,他却不耐烦听,直接招呼明珠:“还有你,大下雪的少到处蹦跶,是嫌别人给你找的事儿少么?”
明珠不说话,因为觉得心里很委屈。
傅明正叹口气:“你随我来。”
明珠早已经把他看成了最可信赖的人,立刻就跟着他往外头去,傅明正领着她到了暖亭里,等她坐定了才道:“我在外面就听见人家说英王和英王妃闹别扭了,本来是不相信的,看到你就知道是真的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明珠差点就把她重生的秘密说出来了,因为独自一人承担着这份重担,哪怕就算是再心宽想得开,也还是会觉得累。但她还是没有说出来,她垂下眼轻声道:“江珊珊找到英王,说她有火药的改良配方和懂得改造更厉害的火器,要求入府做侧妃。孟先生去和我说,要我主动退一步,让她入府,以后再收拾她。”
“是宇文初的意思?”傅明正冷笑起来,“我早和你说过,男人不可信,被我说中了吧?还和我说,我们殿下是痴情人,专心就等我一人……”
明珠一眨眼,两大滴眼泪掉下来砸碎在桌面上,哽咽着道:“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好听话吗?不懂得安慰人啊?”
傅明正生气地皱起眉头:“哭个屁啊!不许你哭!哭死了也不过是让人高兴!”
“你凶什么啊!”明珠和他嚷嚷,委屈都忘了。
傅明正起身在暖亭里走了两圈,十分严肃地道:“我有问题要问你,床弩图也好,滴露锅也好,都是你从古籍残本里看到的,我也知道你向来过目不忘,我信你。但是你如何会知道江珊珊即将要做滴露锅卖?”
又来了!一个谎言意味着无数个谎言,明珠轻声道:“因为我天天让人盯着她啊。”
傅明正紧盯着她:“是啊,你天天让人盯着她,所以你知道她要做什么,那么她又是从哪里学会做这个锅的?总不能是你故意让你身边的人泄露给她的吧?”
“就是这样的啊!”明珠一拍桌子,“四哥你怎么这样聪明?”
傅明正沉默地看着明珠,明珠拿出小时候打眼睛架的功夫,不怕死地紧盯着他的眼睛看,最终傅明正败下阵来,轻笑一声:“算了,我不问了。我曾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死得很惨,身首异处,手在街这头,脚在街那头,死不瞑目,我还看到老头子当场就气死了,我急得很,然而没有任何办法。”
明珠暗自心惊,失声道:“怎么可能?”
第429章 深夜探望(一)
傅明正道:“怎么不可能?人要信命。我生来就不祥,克死亲娘,自己又不省事,到处得罪人,有这个下场也是该的。所以我就想,我还是不要成亲了,免得祸害人家姑娘。你以后不要再费心帮我找人了。”
“你知道了啊。”明珠猜着是宇文初让人帮他找适婚对象的事儿传到他耳朵里了,她匆忙否定他的梦:“梦是反的,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你是祸害嘛,哪里那么容易就死了。姨娘的死是意外,不关你的事,不要总是记着,怪到自己身上去。”
“不提这个了。”傅明正亮出他的袖箭给她看:“有这个东西,就算是我要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不会的,有我在,我会一直护着你,一直护着家里。”明珠很认真地看着傅明正:“好了,你别替我担心了,不就是个江珊珊吗?我想通了,我不和他赌气了,他们要怎样就怎样,我不和他们明着干,我背后来阴的,四哥你帮我的忙,我们弄死她!”
“这就对了。”傅明正夸赞她:“把眼泪擦干净!就算是为了孩子也不许再哭了。多大的事呢,将来要做皇后的人,为了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就哭着喊着跑回娘家,那算什么?你记着,就算是要走,也是别人走,稳稳当当地坐着你的位子,别给人任何机会。不就是个长得俊俏的男人吗,天底下到处都是,有钱可以买一大串,有什么稀罕的。”
明珠听着他的话,眼前浮现出一串像田鸡一样被绳子串起来、眼巴巴地等着她临幸的宇文初,忍不住就笑了,谄媚地道:“我记住四哥说的话了。”
傅明正这才道:“这个事情呢,你别管,先看他怎么办再下结论。实在不行还有四哥,还有家里,父兄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气的。”如果宇文初让明珠失望,那他就会用截然不同的态度来对待宇文初。他才不管那么多。
“我记住了。”明珠格外乖巧。
傅明正看她一眼,鄙视地道:“花痴!”
太讨厌了!明珠故意和他打听那位李姑娘:“长得怎么样啊?我听紫霏说起人很好啊。”通常他都是假装没有看到人家姑娘的,这位李姑娘能逼得他和他较真,也算是人才了。
“不知道。”傅明正一概来个不知道,恰逢有人来叫他们,说是傅丛和傅明达回来了,接风宴即将开始,让二人赶紧过去。他便赶明珠走:“快去,老头子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前几天还叫我过去问你的情况呢。”
还是家里好,没有人气她,大家都唯恐她受委屈,怕她不高兴。明珠喜滋滋的,从赌气不想回去到真的不想回去,就想在家里陪着父母亲人好好住些日子。
宇文初果然没有出席傅明诚父女的接风宴,就连派人过来问一声都没有,傅丛察觉到了异常,席间看了明珠好几眼。明珠都装傻充愣地躲了过去,等到天黑就藏到崔氏的房里不出来,傅丛几次要找她问话,都给她尿遁了。
傅丛拿她没有办法,也着实心疼她,就不管她了。就算是小两口生气闹了别扭,妻子回了娘家,丈夫怎么都该来过问一声,再来接一接的,这样不闻不问地算什么?爱住娘家就住娘家吧。
明珠兴奋地在崔氏的床上各种撒娇,惹得几个年纪小的侄儿侄女都羡慕地嚷嚷着要和姑姑、祖母一起睡,当然不被允许,明珠还要逗他们:“祖母的床上藏得有糖哦,姑姑还有很多好玩的。”
惹得一群孩子哭得山摇地动,她自己则在那里笑个不停,临了每个人分一堆好吃好玩的,才算是止住了哭。崔氏作势要打她:“这么调皮!你还是孩子吗?”
明珠把头靠在崔氏的腿上,轻声道:“我在爹娘面前永远都是孩子啊。”
崔氏含着笑,轻抚着她的发顶道:“总感觉还在我怀里撒娇呢,转眼就做娘了。”
明珠懒洋洋地闭着眼睛,那一瞬间,宇文初、孟先生、江珊珊、太皇太后都离她远去了,唯有母亲温暖的怀抱让她觉得无限放松。
母女俩收拾妥当正要熄灯,孙嬷嬷就来了:“相爷请王妃去观海居呢。”
崔氏不满地道:“这都要睡下了,还叫过去做什么?”
明珠忙着起来穿衣穿鞋:“兴许是有什么急事也不一定。”反正都这么夜深了,父亲总不可能还叫她回去,因此多半是真的有事。
崔氏不放心,让人抬了暖轿来送明珠过去,明珠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观海居,推门而入:“爹爹,你找我?”话音未落,就见宇文初在灯下抬起头来看着她,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唇角还带着几分笑意。
明珠下意识地就拉长了脸,本想假装没有看到他的,想想就又虚伪地朝他一笑,行礼道:“不知殿下深夜到来,有失远迎。”
“你们说吧。”傅丛背着手走出去,把房间单独留给她二人。
明珠就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假笑道:“不是说好了今晚、明晚我都不回去的么?殿下还来做什么?”
宇文初起身朝她走过去:“我不放心你,所以特意来看看你。”
他不放心她?骗谁呢?说好送她的,也不见他真的追出来啊,今天一天到黑,也没见他使人来问一声表示关心,这是不放心?是想着拖一天,她自己消气了吧?
明珠找了个舒服的地儿坐下去,假笑着,眼睛看着别处:“让殿下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宇文初走过去拉她的手,她便站起来往其他地方去,假装在看书架上的书,等宇文初走到书架前了,她又过去看花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宇文初再追过来,明珠偷眼瞅过去,只见宇文初站在书架前,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便暗自撇嘴,看吧,好脾气也坚持不了多久,这样没诚意,还玩什么深夜跑来看她的戏码?刚收回目光,就听见宇文初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第430章 深夜探望(二)
明珠不理,装啥装,以为她不知道他身体强健如牛?她早上出门时他还好好儿的呢,不晓得吃了多少周女史给他挟的菜,这是撑的吧?要不然就是枸杞猪肾粥喝多了,虚不受补。
宇文初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轻声道:“本来说好要送你,后来没送,是因为想到早前和你商量过,做场戏给人看,让人以为我们俩真的为了这个生气了,如此后面才好安排。今天白天没过来,没使人来问,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但你是生着气走的,我想来想去始终不放心,所以趁着夜深悄悄过来看看你,有误会总要说清楚,怕你憋着气睡不着,气坏了自己。”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脸都涨红了。
听上去不像是装的,明珠忍不住斜瞅了他一眼,几次想问他这是怎么了,但因为憋着气,就是不问,这人不知道有多阴险,一定是假装生病想骗她心软的。
宇文初又默默地坐了会儿,始终不见明珠出声,便起身道:“既然你好好的,那我也放心了,我先走了。”
“我送你吧。”明珠虚情假意地欠了欠身。
“不用了,外头又冷又滑,我骑马过来的,就是不想惊动太多人。”宇文初又咳嗽了几声,他想忍着,然而忍不住,于是越咳越厉害,人都弯下腰去了。
不用送就不送了呗,明珠端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宇文初,看他究竟能装多久。
宇文初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开门轻轻出去了。
明珠突然有些坐立不安,她站起身来走到门边隔着门缝往外张望,不期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是宇文初站在那里,也正在悄悄张望她。
两个人的目光一对上,宇文初就看着她笑了,明珠恼羞成怒,把虚掩着的门扇使劲一推,就听见宇文初在外头“哎呦”了一声,似乎是被撞着了还是怎么了。
明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门。
刚开了门,宇文初就挤了进来,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反手去关门,眼睛发亮,却没有更近一步,只微侧着脸小声道:“我怕过了风寒给你。”
言下之意是他真的病了。明珠怀疑地看着他,真不是装的?宇文初叹道:“我像是会装病的人吗?这种幼稚的事,我打小就不屑于去做。”
这可说不清楚。明珠撇嘴:“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宇文初笑了笑,郑重其事地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以后似孟先生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明珠想了想,问道:“你把他赶走了?不对啊,他知道你那么多要紧事,你不可能把他放走。”
宇文初就笑:“那你猜猜看,我把他怎么了?”
“杀了?”明珠很快就又否定了这种可能,“你这种爱财如命和爱才如命,就是普通侍卫出了事都要亲自登门慰问的,怎可能做这种昏君才干的事?最多就是把他骂一顿罢了。”骂人谁不会啊,雷声大雨点小,她从小没少被父母兄长痛骂,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骂过之后她该干嘛还是在干嘛。
宇文初见她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叹道:“不是骂,孟先生是个孤直的脾气,骂不怕不能骂,我另外想了一个法子,总之,以后他再也不会了。”
这么故意卖关子,无非就是想引着她追问和他多说话罢了,明珠就算是很好奇,偏就不问:“好了,既然感了风寒,就早点回去吧,让唐春来给你开药,喝了药就睡了,别熬夜。”
就算是卖弄,也得有人捧场才行啊,宇文初无趣地道:“那我走了啊。你别生气了。”
不得不说,宇文初深夜跑这一趟还是有用的。明珠斜瞅着他,心里舒坦了很多:“本来么,我过了这两天也就回去了,但既然殿下夸下海口要我等着瞧,那我就等着殿下处理好这事儿再回去了。”
宇文初笑笑:“我真的走了。”
明珠把他的手松开,以表示自己并不是离了他就不能活的:“殿下慢走。实在不行,让周女史来伺候你也行,她旷了那么久,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好生伺候你的,大不了明早起来再让他们给你上一碗枸杞猪肾粥。”
“……”宇文初阴沉沉地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傅丛走进来,说道:“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体贴了?安排得还挺妥当的。”
她说的这是反话,反话!明珠恨恨地扯着帕子,低声道:“爹爹怎么把我丢下就不管了?丢下不管也就算了,又跑来偷听我们说话。”
“这是我家,你要我往哪儿去?你们说话的声音那么大,我不想听见也得听见啊。”傅丛示意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累么?若是不累,咱们父女俩说说话,有些日子没和你说话了。”
老爷子发了话,她敢说不吗?何况明珠真是没觉得累,渡过了孕吐之后,她吃得好睡得好,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精神得很。明珠坐下来:“爹爹您说吧。”因为害怕傅丛再就此事追问,她又得把假话重复一遍,便事先声明:“不要替他说情,我不想听。”
“你什么都懂,哪里用得着我来说。”傅丛亲手给了她一杯温白开,又把一碟子糕点放到她面前:“吃吧,我知道你现在爱饿,这是你最爱吃的马蹄糕。我是想和你说说太皇太后和紫霏的事情。”
“还是家里最好。”明珠心里暖洋洋的,打起精神道:“爹爹您吩咐吧。”
傅丛的眉头深深皱着:“太皇太后得了很重的病,你知情吧?”
明珠点头:“知道。她有很重的眩晕症,我曾看到过她发病。”
“宫里的太医不能治,前些日子,我给她找了个大夫入宫,这大夫治疗头晕症很有一套的,但人没有出来。”
明珠一时间没弄明白“人没有出来”是什么意思,傅丛叹道:“梁有宜说是送出宫了,然而压根就找不到他,后来你四哥在京郊的乱葬岗子上找到了人,被杀了,生前受了酷刑,全身没有一块好肉皮。”
第431章 婚礼之前
明珠打了个寒战。她想起了长信宫里那些因为目睹太皇太后发病而死去的宫人。
“后来我用尽办法才得知,这大夫和太皇太后说,她的脑袋里有个东西,若不治疗,她的眩晕症会越来越重,直至卧床不起,视力不清,头会痛到忍受不了。”傅丛的语气很凝重,“太皇太后问,要如何才能根治,这大夫答道,除非把头打开,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所以太皇太后毫不犹豫地杀了这个大夫。其实这大夫说得还是靠谱的,明珠记得太皇太后的病情就是这样的一个发展过程,但打开头颅这个说法也太过惊悚了:“太皇太后肯定不信。”
“是啊,她觉得是有人想趁机加害于她,还有,她也不敢赌,更怕病情外漏引起动荡,因此她杀了这个人。”傅丛苦笑:“连带着我都被怀疑了,因为人是我引荐的。”
太皇太后当时说他,私心太重,要女婿不管胞妹,为私利而不顾正统,又说错看了他。政见不合,他无从解释,两个人之间的裂痕算是再不能修补了。
明珠知道傅丛一定很难过,她把手放在傅丛的手背上,然后惊觉父亲已经很老了,手上已然有了老年斑,她有些眼酸:“爹爹,不要在意别人怎么说,我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
“你姑姑病弱孤苦之身,人又长期关在宫里,性情难免古怪,你多体谅她,但要远着她,我怕她哪天突然想不开,连着你也不能容忍。你也别激她,万一她突然薨了,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傅氏的衰亡分裂,从明天就要开始了。我之所以要和你说这些事,是怕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懂得撒娇赌气,被人嫌弃啊。”
傅紫霏父女俩已经入京,太皇太后大概明天就会召见这父女俩,再给傅明诚授职,扶持着傅明诚和相府对抗,族里两边都有人支持,那么家族分裂的命运在所难免。
明珠觉得眼睛涩涩的,她轻声道:“爹爹放心吧,我再不会任性了。”她不会让他们一把年纪了还受苦受罪,也不会让哥嫂和侄儿侄女受累,她会竭尽所能,保护好亲人和腹中的孩子,还有她自己。
冬月十九,临安王与乌孙郡主大婚,北麓与乌孙正式结盟。
明珠在娘家连住了两天,外头的谣言已经是传得满天飞了,宇文初在头天夜里让人给她送了衣服首饰过来,言明要她当天出席婚礼,俨然是一副害怕她赌气不肯露面丢了英王府脸面的样子。
明珠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这种场合照例是要着正式亲王妃礼服的,如此方可显得郑重。还未收拾妥当,素兰就进来轻声道:“大姑娘过来了,要不,奴婢和她说,请她在外头等?”
素兰所说的大姑娘是傅紫霏。因为她在傅氏的女孩子中年纪最长,因此相府里上下都称她为大姑娘,雯雯则往后挪一位成了二姑娘。
不出傅丛所料,昨天太皇太后迫不及待地召见了这对父女,还让梁有宜亲自送他们回来,同时给明珠下达了一个命令,要求她带着傅紫霏在宇文佑的婚礼上露面,理由是傅紫霏从小长在江南,不太熟悉京中的规矩礼仪,应该多出席此类的典礼豪宴才好。
至于为什么不让傅紫霏跟着傅氏的女眷出席呢?因为皇室的婚礼中,最关键一部分只有皇室成员才能出席,因此傅紫霏必须和明珠在一起。
梁有宜走后,傅氏的女眷都有些情绪低落,她们原本也有带傅紫霏到处见识的打算和计划,现在太皇太后这一插手,她们事情得照做,却一点人情都没有了。尤其太皇太后还点名让明珠把人带着,感觉就是膈应明珠的,这意味着,从此以后最得太皇太后宠爱的人再不是明珠,而是傅紫霏了。
素兰是怕明珠心里会不舒服,所以才说不要傅紫霏进来。
明珠倒是无所谓,这点肚量她还有:“她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人。”敌人还没动手,她们就先自己斗上了,这得多蠢的人才做得出来?
傅紫霏披了件银红色的白狐皮斗篷进来,含羞带怯地道:“姑姑,我没有来迟吧?”
“没有,相反是来得太早了。”明珠笑着打量了傅紫霏一眼,她里头穿的是宝蓝色云锦皮袄,下头着石榴红云锦皮裙,梳着双丫髻,戴是金镶红珊瑚小凤钗,看上去喜庆又美丽,还很俏皮可爱,很符合未来四妃之一的身份。
傅紫霏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轻声道:“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出门,生怕误了姑姑的正事,因此早早起床……没想到来得早了,扰了姑姑。要不,我先回去?”
这小姑娘的心眼真是太多了。明珠刚才那句话不过是和她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引得她说了这么多话。却也不解释,问她道:“你是自己走过来的吧?”得到肯定后就微笑着让素梅:“给大姑娘一杯热姜茶暖暖身,再让她们多备一个人的早饭,想来大姑娘起得早,还没来得及用饭。”
“多谢姑姑。”傅紫霏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生怕明珠烦她,会找借口为难她或是甩了她,不带她去参加临安王的婚礼,因此老早就爬起来梳妆打扮,才听说明珠这边灯亮了就匆匆赶了过来,自然是没有用早饭的。还以为必然要饿着肚子了,却没想到明珠居然如此温和体贴。
“这有什么?咱们是一家人。”明珠叫她过去,把一对七彩宝石和珍珠串成的头花给她戴上,让她看镜子:“这个和我那天给你的宝石手钏是一套的,都是当年太皇太后赏赐我的。手钏我还戴着,这头花我是没戴了,只适合小姑娘戴,昨天特意让人回府去取了来,给你配上,最合适不过。”
傅紫霏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着明珠,眼里生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姑姑您待我真好。”
第432章 婚礼之中
傅氏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傅紫霏是族长之女,哪里能没见过这些好东西?看她那天收了那么多见面礼都始终保持镇定之态就知道,她不是个眼皮子浅的。所以她此刻的感动和眼泪都是装的。
这姑娘可比当年的自己聪敏多了,也比雯雯厉害得多。明珠暗叹了一回,郑重其事地看着傅紫霏的眼睛道:“我们是一家人,对彼此好是应该的。你要知道,血脉不绝,傅氏不亡。”
她希望傅紫霏能懂她的意思,关键时刻不要做出错误的选择,自己人斗自己人,太可悲了。
傅紫霏的目光闪了闪,微笑着道:“我记住了,姑姑。”
姑侄二人沉默着用过了早饭,下人就来报称英王爷来接人了。明珠不紧不慢地漱了口洗过手,又像照顾雯雯她们那样笑闹着亲自帮傅紫霏搽了手脂,才示意傅紫霏跟着她走。
宇文初正在门前和傅丛等人说话,他穿着青色的亲王服饰,挺直地站在车前,微微欠了身,神情专注地看着傅丛听傅丛说话,看上去温和又恭谨,英俊又贵气,耀眼极了。
傅紫霏好奇地看着宇文初,微红了脸小声道:“那就是姑父吗?”没想到如此的年轻耀眼夺目,她见过很多漂亮男人,却没见过这样贵气内敛的漂亮男人。
明珠也有些挪不开眼,心不在焉地道:“对。”
傅紫霏低声道:“姑父和姑姑真是般配。”
宇文初听见动静,抬头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眼睛如同黑曜石一样在晨光下熠熠生辉,他微微勾起唇角,静默地看着她,光用眼神,就能湮没了她。
不过是一天两夜不见,明珠就觉得她和他生出距离感来了,心也控制不住的乱跳一气,脸还有点微热不自在,她努力让自己显得端庄典雅镇静,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问安:“妾身给殿下请安。”
“起来吧。”宇文初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扶起她来趁势拽紧了她的手,和傅丛道:“天色不早,小婿这就告辞了。”
傅丛笑道:“去吧。”
按着宇文初的意思,是要明珠跟着他同坐亲王车驾,明珠却在车前站住了,淡笑着道:“我还是去坐我的车吧。”
宇文初皱了眉头:“你还在生气?”
明珠摇头,轻声道:“不是要做戏的么?那就做全套吧。”再扬起声音指着傅紫霏道:“紫霏跟着我,我不能不照顾她。我带着她坐我的车。”
宇文初重重地握了她的手一下,放开了她。
明珠上了自己的车,招呼素兰拿个手炉给傅紫霏:“京中气候不比江南温暖,抱着吧。”
傅紫霏谢过了她,兴奋地道:“姑姑和我说说您小时候的事吧?我听说您是在太皇太后跟前长大的。”
“这些事呢,以后你慢慢地就知道了,我先和你说宫宴上的规矩和今天会来的人。”明珠把声音冷下来,“你要记得,你姓傅,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傅紫霏收了笑容,怏怏地道:“是。”
皇室的婚礼繁琐得很,作为经历过两次的人,明珠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轻声把每一项规矩详细说给傅紫霏听,傅紫霏也听得尤其认真。
有人觉得傅紫霏面生,又因为之前明珠和宇文初闹了矛盾的传闻,就特意绕过来和明珠打招呼,顺便问问傅紫霏是谁:“这姑娘生得真俊,看上去和您倒有几分相似,是谁啊?”
傅紫霏害羞地低下头去,明珠大大方方地道:“是我娘家侄女,才从江南来。”再把人介绍给傅紫霏认识,请托人家:“日后多多照顾一下她。”
于是大家都知道这是未来的四妃之一了,各种审视打量的目光统统落到傅紫霏身上去,明珠着意观察,看傅紫霏是否承受得住,却见傅紫霏虽然有些不自在,整体却还表现得体,于是又更高看她一眼。
婚礼进行到拜谒宗庙之际,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华阳王妃扯扯明珠的袖子,小声和她咬耳朵:“奇怪了!何故乌孙郡主身边的女官竟然是江珊珊?她名声那么差,最近还谣传临安王要纳她为侧妃,乌孙郡主居然还能容得下她!太奇怪了!”
明珠抬起头来,只见江珊珊穿着早前宇文佑和乌孙郡主定亲礼之时的那身五品女官服饰,跟着几个女官神情端庄地走在宇文佑和乌孙郡主身旁,看得出来她的腿脚有些不便,然而她脸上硬是没有露出半点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