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江珊珊,不是我的夫人。”宇文聪不以为然地一笑:“我把她送过来,是打算献给郡主的。”
乌孙郡主心口一跳,险些失色:“把她送给我?”
宇文聪道:“是呢,郡主不想要么?”江珊珊于他来说,已经没了价值,不如丢给乌孙郡主玩一玩,勉强算个人情。
“我拿着她有什么用?”乌孙郡主抿了一口水,神色淡漠地道:“我们殿下是个念旧的人,我若把她待为上宾,我不甘心。若是对她不客气,我们殿下又该不高兴了,所以客人是在为难我。”
宇文聪就明白她的意思了,这是要他把江珊珊给弄死了,她就领他的情,和他做朋友。
“行。”宇文聪一笑,对着乌孙郡主行了个乌孙礼,微笑着退了出去:“郡主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乌孙郡主高傲地抬起下巴,目送宇文聪走出去。江珊珊,活该去死。
宇文聪见了江珊珊,微笑着道:“乌孙郡主让我杀了你呢。我很想和乌孙王交好,所以答应了她。”
江珊珊讶然抬头:“五爷,您不能这样对我!我还会好多东西。”难道他不想要她知道的那些事了吗?她懂得好多东西呢。为什么这些男人和她以为的不一样呢?他们难道不该是逐利而生的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和她为敌?
“我不感兴趣。你对我不忠心,对我来说就没有用,反倒是陷我于危险的敌人。像你这种朝秦暮楚,自以为是的,是我此生最为鄙夷的种类。”宇文聪露出一排白牙,玩味地欣赏着江珊珊眼里的绝望之色:“两个选择,一是去宫中,做诱捕傅明珠的诱饵,二是我马上弄死你。”
江珊珊沉默许久,目露凶光:“我去宫中做诱饵。”
“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活下来了。”宇文聪大笑起来,他真是很想和宇文初大战一场呢,且看谁笑到最后吧。
小雪很快就化了,天气也晴朗起来,真正万里无云,碧空如洗。腊梅即将开放,枝头已经染了淡淡的香味,明珠摘下一朵半开的腊梅,放到壮壮的小鼻子前让他嗅闻:“壮壮闻一闻,香吗?”
壮壮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吹出了一个鼻涕泡泡,泡泡沾到了腊梅的花瓣上,晶莹剔透,明珠怔了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拿了帕子给壮壮擦鼻涕,亲昵地捏捏他的小鼻头:“儿子哟,你可真是太会煞风景啦,这样不风雅的事,也就只有你才能做。”
“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子。”宇文初背负着手从另一边走过来,脸上虽然带着笑意,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子威严持重之感,令得在一旁伺候的郑嬷嬷、素兰等人不敢直视,纷纷低头行礼。
明珠看得分明,少不得有些得意,这一年多来,她亲眼看着的,宇文初真的是越来越威严了。这种威严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经常在不经意的一个眼神里、表情中、动作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让人见着就油然而生敬畏之意。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气了吧?她的男人是最好的。明珠越想越高兴,小跑着凑过去,把壮壮递给宇文初抱着,她自己跟着挂在他的胳膊上,小声夸他:“殿下,您可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宇文初饶是脸皮够厚,当着这么多丫鬟婆子的面,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装腔作势地瞪她一眼:“好好说话!”然后又压低了声音,低不可闻地道:“我也觉得你越来越好看了。”
“殿下此来是有什么好消息给我啊?”明珠美滋滋的,还是自家殿下最体贴人,知道她爱听什么。
宇文初笑道:“大舅兄有消息了,他已经起身准备回程。信是一个月以前写的,想必这时候他已经快要走到我们的国土内了。”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明珠大笑起来:“太好了!那么,那件事呢?”
她问的是傅明达游说乌孙王和宇文初结盟一事,宇文初微笑:“大舅兄口才了得,且为人稳重端方,很值得人信赖。乌孙王很看重他。”
这么婉转,直接说成了就行了嘛,明珠白了宇文初一眼,献宝似的给他看:“壮壮要长牙啦!”
“是么?”宇文初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把壮壮横抱在怀里,做怪动作逗壮壮笑,壮壮爱笑,最喜欢有人和他疯,当即“咯咯”大笑起来,露出粉红色的小牙床。
明珠和宇文初立刻抓住机会,头碰着头,紧紧挨在一起看壮壮的下牙。粉红色的牙床上鼓起两个小包,已经隐隐透出了白色,明珠很是得意的炫耀给宇文初听:“嬷嬷们都说,这牙算是出得比较早的呢。”
宇文初含笑看着壮壮,神情温柔,骄傲又自豪,却不跟着明珠夸赞。
明珠见他端着严父的架子,少不得要使使坏心眼:“殿下不想摸摸壮壮的小牙吗?这可是他第一次出牙呢。很好摸啊。”
第600章 送给辛苦的你
宇文初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把食指放到壮壮的牙床间,刚摸上去,壮壮就飞快地一口咬了下来。而且是咬着就不放,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分明是用尽全身力量使劲咬的模样。
十指连心,再说只是个奶娃娃力气不算大,宇文初也是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别人咬他,早一下甩开了,可这是他儿子,白白嫩嫩,圆圆胖胖,一边用力咬他,一边还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他自是只能不停地道:“松口,松口……”
明珠在一旁使劲鼓掌:“壮壮用力,再用点儿力。”
郑嬷嬷等人看得好笑,全都善意地笑了起来:“王妃好过分,哪有这样做娘的。”
壮壮终于咬得牙酸,不情不愿地松了口。
宇文初终于得以把手指拿出来,一瞧,上头两个小小的牙痕,不由得笑了:“这臭小子,力气还真不小。”
明珠望着他笑:“真不愧是殿下的儿子,对吧?和殿下一样力气大,身体好。”
马屁精!宇文初心情很好地道:“你拍马屁的本事是越来越好了啊,先让儿子咬我一口,你再说他像我,我有多大的火气都该消散了吧?”
明珠就问他:“那你消散了没有呢?”
“我本来就没有火气。”宇文初把壮壮交给明珠抱着,自己起身围着腊梅树转了一圈,在高处摘下一枝半开的腊梅,仔细给明珠簪在发间:“今年的第一枝腊梅,送给辛苦的你。”
明珠微红了脸,悄悄瞟一眼素兰等人,因见众人都低垂了眼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就低声道:“我可没有殿下辛苦。”
宇文初垂眸看着她:“不,你很辛苦,不但要跟着我一起做事,还要生儿育女,共担风险,我觉得你最辛苦,而且非常勇敢坚强。”
明珠想了想,觉得自己当得起他这个评价,也就坦然接受了:“我觉得自己的确还是不错的,至少我认识的人中,没几个能比我做得更好的。”
素兰等人垂着眼,脸皮全都跟着抽搐了一下,还真不客气。宇文初微微一笑,他就喜欢明珠这得意样儿。
魏天德匆匆而来,激动得说话都结巴了:“殿,殿下,奴婢有,有急事要禀告。”百忙之中不忘讨好地看一眼壮壮,夸道:“哥儿长得真好。”
还有心情夸孩子,那就是好事了。明珠把壮壮接过来,准备领着郑嬷嬷等人离开,才走了没多远,宇文初就叫住了她:“珠珠,你回来。”
就连语气里都透着欢乐,明珠回头,见他站在腊梅树下,眉眼飞扬,唇角翘起,是十分欢快惬意的模样,就把壮壮交给乳母,打发她们先把孩子抱回屋去,高高兴兴地朝宇文初快步走去:“殿下又有好消息了么?”
宇文初轻声道:“祝问寒抓住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祝问寒抓住了?”明珠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大事。宇文初和傅明正想要抓住祝问寒很久了,道是布下天罗地网也不为过,但是祝问寒此人老奸巨猾,好几次他们的人得到消息追过去,都刚好和他错过。今天居然就抓住了!
宇文初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当然,已经让莲生辨认过了,莲生说就是他。”
“那我当然要去啊,这么厉害的人物,也许这辈子只能见着一个呢。”明珠说到这里,就又停下来,含情脉脉地看着宇文初道:“当然,他是远远不能和殿下相提并论的。”
魏天德听得牙酸,索性先往前面带路,眼不见为净。
二人一起进了刑房的暗室,敬松禀告道:“早起得到线报,说他在城西街边的一个小吃摊上喝豆浆吃油饼,他们就火速赶了过去,居然真的抓住了。就是比较扎手,他身边带的好手多,那种袖箭霹雳弹什么的都带得有,我们的人伤亡比较惨重。”
孟先生同样激动得声音都是颤抖的:“值得!一个祝问寒,可以抵得过一支军队。”
宇文初低声吩咐明珠:“回头让他们准备一份名单,你把该给的抚恤金和医药费什么的都准备好,还有要弄清楚,哪些人家需要金钱以外的帮助,尽力帮着解决。”
有些事不是钱能解决的,能用钱解决的往往都不是事,能帮着这些人把困难解决好,那才是真正把他们放在心上,才能让死去的人走得放心,受伤的人安心,这对于鼓舞士气也是相当重要的。明珠当场就叮嘱敬松:“稍后请杨典军把名册送到我那里去吧。”
孟先生的心情复杂极了,殿下是有意识地把抚恤遗属之类的事儿留给王妃做,因为这种事最容易建立起名声和好感了。果然是要培养一代贤后吗?难道还真的只要王妃一个女人啊?他简直不敢想象偌大的皇宫里只住着一个皇后,那还叫后宫吗?殿下真是太任性了!
明珠感受到孟先生的注视,便眯了眼睛看向他:“先生有事?”
孟先生立即把目光收回去了,颤巍巍地笑道:“老夫是觉着王妃近来越发沉稳能干了。”
敬松似笑非笑地看了孟先生一眼,表示欢迎他加入讨好王妃的大队伍中来。
孟先生干笑一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山羊胡子。
还是宇文初体贴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莲生是怎么辨认出祝问寒的?”
“我们先让她在外间静听包括祝问寒在内的十个人的说话声,她准确无误地认出了祝问寒的声音;再让她在十多个人里面找祝问寒,先看背影,再看脸,她也是第一眼就认出了祝问寒。”敬松在暗室墙上的一幅画上摸索了两下,请宇文初和明珠过去看。
墙上留有两个设计得非常巧妙的小洞,明珠把眼睛贴上去,把刑房内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男人坐在当初林先生坐过的那张铁椅子上,平静地看着前方,身上只得一袭青衫,面目普通,气质更是普通,甚至亲和得就像是街上开小吃店的小店主。
第601章 男狐狸精
明珠十分失望,原来传说中三头六臂的祝先生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怎么能是这个样子的呢?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嘛。
宇文初察觉到她的失望之意,低声问道:“怎么了?”
明珠轻声道:“他怎么能是这样子的呢?莲生不是说他长得年轻又好看,精通乐理,声音也十分动听吗?结果居然是这么个面目普通的糟老头儿!”
祝问寒是个糟老头儿?原来她是来看美男的,宇文初看明珠一眼,眼神相当不善:“很失望吗?”
当然失望了!明珠毫不掩饰地解释给他听:“好比你总听人说某某会做天底下最好吃的菜,你做了很多准备,等了很久才得到机会可以品尝他做的菜,结果他给了你一碗猪食,你会怎么想啊?失望都算是轻巧的。”
“我不会怎么想。他又不是我什么人,长得好看不好看和我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你什么人,长得再好看也和你没有关系!宇文初的心情很有点不好,当即打发明珠:“既然觉得不好看,你就先回去吧。”
正在此时,一直坐着不动的祝问寒突然有了动静,他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有人在偷窥他,他抬起眼朝这边看过来,微微一笑,只是片刻功夫,整个人就变了。双目有神,气质温雅,意态风流,说不出的……勾人。
哪怕就是隔着一道墙,明知他看不见自己,明珠还是莫名生出一种感觉来,祝问寒在专注且温柔,充满爱意和魅惑地看着她!真是勾人心魄啊!明珠心脏狂跳,傻傻地按了心口一下。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莲生会给祝问寒这么高的评价了,真的是见之难忘。
怎么会有男人长成这种样子呢?头一眼看着还很普通,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完全变了个模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狐狸精吗?明珠晃晃头,不甘心地再凑上去看,一定是她刚才看错了!哪有这样奇怪的人?
宇文初在一旁冷眼旁观,一颗心都泡在了万年的老陈醋缸子里,酸得没法儿形容了。
明珠尚且不觉,推开他将眼睛凑到他这边的洞口去看祝问寒,也许换个方向看,祝问寒就不是刚才那个样子了。刚才一定是她的错觉!
祝问寒慵懒地看了过来,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像是十分专注,还是那种感觉!明珠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兴奋地和宇文初说道:“居然真的有这种人!我果然没看错!的的确确是很独特的美男子!收放自如啊!收敛光华就是一个丢到人堆里去找不出来的普通人,放开去,就是天底下少见的美男子!道是狐狸精也不为过。难怪会神出鬼没,纵横多年呢!殿下快让他说两句话,我听听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听!”
宇文初面沉如水,心里的鬼火蹿起三丈高。还狐狸精,美男子呢!她从来没有这样夸过他!就算是夸他,也是一脸谄媚相,一看就知道是为了讨好他才阿谀奉承的,很有目的性。只有这样不经意间说出来的才是真心话,难怪从前总是对他视而不见呢,他真的长得这么普通不入她的眼?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要不,你亲自审审他?”
“审什么啊,我哪有那个本事?我旁观就好。”明珠催促宇文初,“殿下快审他。”
敬松默默地低下头去,王妃是嫌日子太好过了吧?这种话心里想想就好了,干嘛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啊?殿下已经要气疯了,你还这样迫不及待地想听听祝问寒的好声音?
孟先生心里想的都是要紧的大事,当然不会过多的关注这种男女之间的小事。见明珠这样夸赞祝问寒,忍不住也好奇地凑到孔洞上去看,然后诚心诚意地附和明珠的话:“祝问寒的确是个人物。他很敏锐,知道我们在这里偷窥他。殿下,此人是个极为难得的人才,就这样杀了太可惜了,倘若能够招降,就尽量招降吧?殿下若能得到此人,可谓是如虎添翼。”
宇文初云淡风轻地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齐、闪着寒光的白牙:“先生所言极是。只是祝问寒这样的人心气极高,难免桀骜不驯,轻易不会屈服。”半垂了睫毛,微抬着下巴,斜斜看向敬松:“敬松,先打一顿杀威棒,给之前被他祸害了的儿郎们出口恶气!”
先打一顿杀威棒……敬松真心想给小心眼的殿下跪了,英王殿下您真的是一心为公,不是因为嫉妒吗?
宇文初语气不善:“你有其他想法?”
“没有。属下这就去办。”敬松觉得祝问寒运气不大好,估计非死不可了。
“杀威棒啊?”明珠看向宇文初:“就不能先让我听听他的声音吗?”
宇文初咬着后槽牙,云淡风轻地道:“你急什么?他疼了,自然会叫,你想听多久都可以听。”
那一样吗?谁被打了惨叫出来都不会太好听吧。明珠看看宇文初,突地抿嘴笑了。她又不傻,这男人发酸喝干醋了,真是的,吃个醋也这样装,就不累吗?她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招呼魏天德给她泡茶:“那我就等着听,敬松你别打坏了他的脸啊。这么能变的脸打坏了可惜。”
敬松好同情祝问寒,这回殿下铁定要让人专打祝问寒的脸了,一定会打到祝问寒的亲娘都认不出他来的。
魏天德屁颠屁颠跑去泡茶,却被宇文初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得他十分之心虚,小媳妇似地拧着衣角道:“王妃,没有热水了呢。这里也没有好茶。”
她不就是夸赞了一下祝问寒吗?就连茶水都喝不上了。明珠叹口气,将手撑着下颌,若无其事地道:“祝问寒这样厉害的人,居然也落到我们殿下手里了,说起来还是差了我们殿下一大截啊。”
宇文初面无表情,假装没听见。当着下属的面,难听话他就不说了,给她留个面子。
明珠才不管他气不气呢,凑过去小声道:“我有个想法。”
第602章 有我在
“你有什么想法?”宇文初在明珠身边坐下来,面沉如水,简直不耐烦多看她一眼。
明珠小声道:“殿下可以把咱们抓到祝问寒的消息传给中山王知道,告诉他,祝问寒是被他们自己人给出卖的。离间他们,让他们继续斗斗斗!”
总算是说了一句正经话,但是他仍然不想原谅她。宇文初淡淡地道:“我自己会斟酌,你先回去吧。”
小样儿!明珠偏还不想走了,笑眯眯地道:“我还没听着祝问寒的好声音呢,听了就走。”
宇文初心里憋了一口恶气,脸上半点不显:“敬松?”
敬松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忙着安排人去收拾祝问寒了。说实话,他们的人手折在祝问寒手里的太多了,活生生把祝问寒打死也是可以的,没人会觉得祝问寒可怜。
于是刑房里传来了击打声,却始终没听到祝问寒求饶或是呼痛的声音。诡异的安静。
明珠看向宇文初:“他还挺硬气的啊。”
宇文初气定神闲地接过魏天德递来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惬意地道:“好茶。”
魏天德将头使劲往下垂,恨不得有条地缝给他钻进去。殿下太不厚道了,哪怕就是想要报复王妃,也别让他们这些下人夹在中间为难啊。
却见明珠很坦然地伸手把宇文初手里的茶盏接过去了,十分自然地喝了一口茶,道:“果然好茶。魏天德刚才说没有热水也没有好茶,那么这茶就是殿下私藏的咯?舍不得给我喝啊?”
“有么?”宇文初皮笑肉不笑,神色却没之前那样恼了,忽听刑房里头有人突然大吼了一声,凄厉无比,就连他都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捂住了明珠的耳朵。
明珠被刚才那一声惨叫吓得一颗心“呯呯”乱跳,随即两只耳朵就被宇文初给捂住了,她直视着宇文初的眼睛,轻声道:“殿下对我真好。别人长得再好,那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远不如您对我的好能让我一直记在心里。”
宇文初酸溜溜的想,这还是说他没有祝问寒长得好看啊!不过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他和缓了脸色,轻声道:“你回去吧。这里不太适合女人待,你去把抚恤金的事情办好,若有必要,你还需要亲自跑一趟。”
明珠抓着他的手握了握,起身往外。走到门边,突然听见一条低沉悦耳的男声唱起歌来:“岂曰无衣?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那声音果然是极其好听的,悲壮慷慨激昂,十分富有感染力,听得人热血沸腾却又生出同仇敌忾之感。
唱得真是太好了!若非不是时机不对,明珠简直恨不得给祝问寒伴奏!但是太嚣张了!把英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啊?唱这种歌,是要表示他对中山王很忠诚吗?他现在就是在战斗吗?明珠吸了一口气,鄙夷地道:“既然这么爱唱歌,就该去卖唱啊,跟着瞎搅和什么?什么人唱什么歌,他也配唱这歌?”
宇文初听她如此说,简直就是大悦:“都到这地步了,你还不能让人家唱唱歌么?回去吧。”
在暗室内能听见刑房里传出来的声音,刑房里却听不见暗室的声音,不过这不是问题,自有人把宇文初和明珠的对话转达给祝问寒知道。明珠不知道他听了之后有什么感受,不过歌是没有再唱了,可是也没有惨呼声再传出来。
明珠回了迎晖堂,敬松那边也让人把这次抓捕祝问寒的行动中伤亡的名册送了过来。明珠之前曾经看过一本记录了英王府侍卫和暗卫情况的簿子,她记性好,过目不忘,此刻对照着这名册,就把这些人的情况全都整理出来了。
多数人还好,家里有弟兄什么的做着营生,照顾父母妻儿什么的,不至于说人没了就过不下去,有一个叫洛九千的侍卫家里却是情况很特殊。不是京城本地人氏,逃难来的,哑妻,幼子,千方百计才进了英王府,平时非常拼命勇敢,这次伤得非常重。
明珠看到这里,心情就很沉重了。虽然要做那件事就不可能不死人,但是遇到这样的情况总是让人十分难过。她立即让素梅去通知李全新:“让他准备马车人手,再把唐大夫也请上,带上药材和钱,还有吃食棉被炭火什么的,我要出门。再和殿下说一声吧。”
素梅赶紧跑去传话,须臾,外头传来消息:“诸事齐备,殿下也说知道了,只有一条,要王妃谨慎小心些,什么事儿都没有您的安全更重要。”
明珠穿了最简单轻便朴素的衣裙,去掉头上多余的簪钗头花等物,叮嘱郑嬷嬷和素兰照顾好壮壮,带了冬蕙和苏嬷嬷等人出门登车。
她今天要走的人家有好几户,最先要去的就是这洛九千家里,因为洛九千伤得最重,若是得到及时的诊治和精心的治疗,也许就能活下来,反之,倘若他不幸死了,他的妻儿就会非常凄惨无助。
宇文初对他的手下很不错,特别是这种勇敢又肯拼命的就更为不错,洛九千肯拼命,得到的赏赐不少,得以在京中买了个独立的小院子。
明珠见门口扫得干干净净的,先就对洛九千的妻子多了一分好感:“张焕你先去敲门,别吓着他们。”
门敲响很久,才有个孩子打着哭腔在里面小声问道:“你们找谁啊?”
张焕亲切地道:“沛思,我是你张伯伯。”
门开处,一个穿着蓝色棉袄的小男孩含着眼泪站在那里,先就“哇”的一声哭了。
一个纤瘦的女人急急忙忙地从里头赶出来,嘴里“啊啊”地叫喊着,看到张焕才松了一口气,比划着问张焕怎么来了。张焕就道:“弟妹,英王妃来看你们呢,洛老弟好些了吗?”
洛九千的妻子眼圈一红,捂着嘴压抑地哭了起来。明珠示意张焕和唐春来赶紧去瞧人,伸手握住洛九千妻子的手,低声道:“你不要怕,有我在。殿下一直都把你们的事儿记在心里呢,但他太忙了,没法儿亲自过来,所以让我过来看看你们。”
第603章 那是英王妃
洛九千的妻子哽咽着对着明珠比划了几下,又让她儿子沛思给明珠磕头行礼。
洛沛思行了礼,很懂事的把他娘的手势解释给明珠听:“我娘说,多谢贵人记挂,但是我爹他的情况很不好……”
说到这里,他娘忍耐不住,先跑进去看唐春来治病疗伤了,洛沛思就问明珠:“王妃,您是王妃吗?听说您很能干厉害,您能不能不让我爹死掉啊?我和娘不能没有他的。”
童言童语,却是这世间最大力量。明珠骤然一阵酸楚,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她蹲下去,和洛沛思目光平视,柔声道:“我答应过我们殿下,尽其所能地帮助你们,我现在也答应你,尽其所能地帮助你们。我带来了最好的大夫和药,我们先听他怎么说,好吗?”
沛思看了明珠一会儿,突然很小声地道:“我爹活不成了是不是?”
明珠心如刀割,她没法儿想象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壮壮身上,光是想想,就让人不能呼吸。她摸摸沛思的头,郑重其事地再次保证:“我会竭尽所能,我们大家一起努力,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好吗?”
沛思轻声道:“我太小,爹娘总说我什么都不能做,王妃觉得我能做什么呢?”
明珠把他交给素梅:“我们带了一些东西过来,沛思可以指点她们,把东西放好。比如柴和炭该放哪里,米油和鸡蛋又该放哪里,还有棉被什么的。”
“这个我知道。”沛思迈动小脚,领着素梅等人去放置东西。
洛九千是男人,明珠不好闯进去,只能站在外头静等。随行的一个小厮搬了椅子进来:“王妃您坐这儿,热茶马上就来。”素菊也递了手炉过来。
明珠摇头:“收回去吧。”
里头有人伤重将死,她特意上门来探病抚恤,却要弄把椅子在外头坐着喝热茶,算什么啊?若她是洛娘子,只怕要气得拿笤帚把人扫地出门的。
生死有命,她大概留不住洛九千的命,却可以拿出最真诚谦卑的姿态,不让死者含恨而去,不让生者心怀怨恨。这是英王妃这个身份赋予她的职责,她必须做到最好,况且,她是真的很同情,很难过。
明珠在院子里一直站了小半个时辰,站到手脚发冷,张焕走出来叫她:“王妃,洛九千想见您。”
明珠探询地看向张焕,张焕叹一口气,冲她轻轻摇头:“不行了。”
虽然早在预料之中,明珠还是不能避免这种沉重和难过。她跟着张焕进了屋,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那个年轻男人。
洛九千躺在床上,脸色惨黄,双眼却亮得吓人,他一直盯着明珠看,手抬起来指着他身边大声抽泣的洛娘子,又急切看着外头,有侍卫把沛思抱了进来,放在他的面前。
洛九千紧紧抓住沛思,死死盯着明珠,眼珠子就像是要凸出来一样,他想说话,可是他的咽喉部位被人刺了一刀,他根本不能发声。
明珠走过去,将手握在瑟瑟发抖的沛思的肩头上,坚定地而清晰地说道:“你放心,我会善待他们,让他们有安稳日子可以过,让沛思平安长大成人,不饿肚子不挨冻,想读书可以读书,想习武可以习武。”
洛九千又看向洛娘子,明珠又添了一句:“我不会让人欺负她们的。”
洛九千笑笑,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一片哭声,明珠鼻子酸酸的,劝慰洛娘子道:“节哀吧。”
洛娘子只管趴在洛九千的身上声音嘶哑地大哭,沛思也是哭得不行。张焕生怕明珠被吓到,小声劝她:“王妃先回去吧,这里的事儿由我们来做就好。”
明珠并不害怕,她无愧于心,又怎会害怕死去的洛九千?只是劝也不好劝,怎么都没法儿让洛九千再活过来,她便去了外头找个地方坐着,指派带去的人把灵棚什么的搭起来,再去准备棺材和寿衣,落实坟地什么的。
隔壁邻居听到洛家的哭声,就有过来一探究竟的,见着了明珠等人就吓得缩了回去,明珠让素梅去把人拦住了,请了两个以往和洛娘子相熟的妇人过来,温和地请托她们帮忙照看洛娘子母子:“远亲不如近邻,两位大娘日夜都跟她们住一块儿的,若是以后他们母子有什么困难,都要烦劳你们帮忙跑腿去英王府说一声。毕竟洛娘子不方便,沛思也还小。”
那两个人妇人自是知道明珠除了请她们帮忙照顾洛家母子之外,还有表示英王府是这对母子的靠山,不许人轻易欺负了去的意思。当即又羡慕又同情,打了包票,领了几个人进去或是劝慰洛娘子,或是帮着收殓洛九千,很快就把场面撑了起来。
等到洛娘子缓过神来,丧事已经有条不紊地办起来了,明珠留了一个能干的管事坐镇,自己悄悄离开去了下一家。
少不得有人打听明珠的真实身份,洛沛思边哭边嚷嚷着说道:“那是英王妃。”
就有人不信,哪有打扮得这样朴素简单的王妃?不过想着明珠的样貌和气度就又信了,便纷纷称赞英王妃周到谦和人美丽,真是难得的贤良厚道。随即又有人夸赞英王,认为英王也很不错,英王妃做的这些事他应该都是赞同并参与了的,再觉得洛九千虽然不幸,却幸在跟对了人。
话题越扯越远,又有人想起了明珠在大观建的善堂做的善事,宇文初拿自己的钱赈灾,顶着骂名不辞辛劳的往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英王夫妇是好人。
明珠并不知道后续发生的事,她一口气走了五六家人。这几户都是人当场死了再送回来的,丧事已经开始办,到处哭声一片,明珠就很礼节地把丧仪和抚恤金送上,给死者上三炷香,慰问死者的妻儿父母,问问有没有困难,听到有困难的就当场帮他们解决。
直到天快黑了,明珠才回了王府。
宇文初已经派魏天德到大门口看过几次了,听说明珠回来了,就过去看她:“你不要这么拼命,事儿一天做不完的。”
第604章 以你为荣
明珠忙着洗手洗脸,很是认真地道:“殿下,我知道做不完,不过我想,若是换了我自己,家里死了亲人,总是盼望王府能有人去探望慰问关心一下的,越早越好。”
宇文初一路进来,已经听人说了明珠今天所做的事,再看到明珠用这样严肃的表情和语气郑重其事地和他说起这个来,心里就十分欣慰:“对的,很多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态度。你能设身处地的为他们着想,他们自会给你回报。”
明珠轻声道:“我不是要回报,我只是觉得,人是殿下的人,也是为殿下死的,能为他们多做一点是一点。人家死了人,我做这么点事算什么?若是我,不管别人给我多少金钱,我也是不能把亲人的命给他们的。”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懂事极了,宇文初心头微热,温柔地看着明珠说道:“珠珠,我以你为荣。”
明珠被他夸得不好意思,忙道:“哪儿跟哪儿啊,我还以殿下为荣呢。”
宇文初低笑:“你不懂得我的心情,你自己想想,去年的今天,你在做什么,再想想今年以来你所做过的事情,就明白我的心情了。”
去年的今天,她在做什么来着?好像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吧?不过去年的春天和夏天,她倒是扎实干了几件傻事冲动事。明珠微微脸红,心想,那是他不知道另一个从前,她去年的表现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和从前相比已经非常非常好了。
“去年的今天,我在收拾江珊珊啊,你却在肖想能得到她手里的火药秘方什么的。”她才不肯放过这个可以挤兑宇文初的机会呢。
宇文初也不和她计较,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来回摩挲:“明天还要去么?”
明珠点头:“家里死了人的今天我都去过了,明天要去看看受了伤的,我有个想法,之前在大观开的善堂运行了大半年,我觉得还不错,虽然没赚钱,但是也没贴本。我想,能不能在京中试着开一个?比如洛家母子这样的情况,我们能给他们钱,所给却有限,也不能一直把人这样养起来,而且他们的问题也不是给钱就能解决的,洛娘子因为残疾,并不出门,和人没有来往,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却要做家里的顶梁柱,想想都很困难。倘若有了善堂,她就可以和别人一起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认识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帮助,洛沛思就能跟着小伙伴一起读书长大,不至于总是孤单一人。”
善堂不止是可以帮助人吃饱穿暖,也可以帮助类似的特殊人群融入到大多数人的圈子里去,有朋友有伙伴,得到更多的关怀和帮助,让他们过得更好。这些人的心思安定,有正道可走,就不会去走歪路。
宇文初仔细想了片刻,道:“可以。不过,只是你一个人做,未免太过辛劳,你何不让安小故她们跟着你一起做?我想很多人都愿意的,哪怕就是假意,她们也会希望能有一个善名。”
明珠笑道:“我是想要她们跟着我一起做,光靠我一个人,我已经觉得力不从心了。何况……”她凑到宇文初耳边低声道:“也是一个联合大家的好机会啊。我的朋友多,消息多,名声好,对殿下也是有好处的,对不对?”
宇文初轻叹:“我现在已经得到你的好处了。”他一开始只是想要明珠知道这些人的不容易,再让她的名声跟着变得更好一点,她却总能给他惊喜,心思很正,谦逊存善,举一反三,想得很深很远,想到就去做。她大概不会知道,她今天做的这些事,在他那群侍卫私兵暗卫中引起了多大的反响。忠诚,不是随便拍拍肩膀说句好话就能换来的,而是从点滴积累而来的。
明珠示意宇文初坐下来,她给他捏肩头:“殿下今天可有什么收获?”
“不要捏了,你自己也很累。”宇文初把明珠的手握住,拉她坐下,淡淡地道:“祝问寒是个硬骨头,要紧的事情什么都不肯说的,劝降更是不可能,我已经下令杀了他。”
这么快?明珠讶异极了,像祝问寒这样的人,价值很大,她本以为宇文初会和他纠缠很久,却没想到她只是出个门而已,他就干脆利落地把人给灭了。
宇文初解释给她听:“这样的人活着太过危险了,一旦让他逃走,那将会很可怕,我不能冒险。”当初他让杜蘅在北地煽动读书人闹事,顺利制造了“梅氏之乱”,让中山王的名声臭不可闻,那是因为当时祝问寒不在北地,潜伏在京。若是祝问寒当时在北地,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可是,我总觉得祝问寒知道很多很多的事,他就这样死了,大概很多事情都不可能知道真相了。”明珠前世时不知道祝问寒此人,当然也不知道宇文初在背后和祝问寒是怎么博弈的。可是她心里有很多很多的疑问找不到答案,譬如说,江珊珊所出的床弩图,究竟是怎么到了宇文佑的手里的,他们俩又是怎么勾连起来的,怎么害的傅氏等等等等,但是现在,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了改变,她大概永远都不能得到答案了。
“若非必要,很多事情并不用知道真相,知道结果就好了。”宇文初道:“祝问寒死了的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你不要说出去,我还要用这个和宇文峰父子谈一笔交易呢。”
明珠应了,夫妻二人收拾妥当,吃饭躺下安歇不提。
接下来的几天,明珠继续马不停蹄地处理好剩下的事情,再去拜访了安小故,和安小故密谈许久,商定了善堂的事情和第一批可以拉进来参与此事的人选。然后二人分头,明珠负责去拜访齐王妃等宗室女眷,安小故负责去拜访年轻的勋贵女眷,经过一段日子的筹谋,这事儿总算是有了眉目。
有观望的,也有热情参与的,齐王妃和代王妃等人都是很感兴趣,明确表示要参与进来的。而那位嫁给宇文隆的徐媚儿,居然也找上门来了。
第605章 始终都是宝
徐媚儿是和乌孙郡主一起来的。
明珠走到二门处去迎接二人,尽管三人的丈夫面不和心也不和,但大家身份相当,来者是客,她若是怠慢了,传出去别人只会笑话她没规矩,没家教。
徐媚儿与乌孙郡主同乘一辆车,二人俱是盛装,尤其是乌孙郡主,打扮得十分隆重,朱红色的织锦销金袄裙,玄狐皮斗篷披风,头上珠钗镶嵌的珠子能有龙眼那么大,长长的流苏明晃晃的刺人眼,口脂十分鲜艳。
徐媚儿稍好,宝蓝色的织锦袄裙,雪白的狐裘,只在额头戴个拇指大小的鸽血红宝石额珠,淡扫脂粉,看上去也是富贵风流,娇俏可人。
二人见着立在二门处的明珠,齐齐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来,乌孙郡主因为和明珠闹过很多次不愉快,所以还端着,矜持地慢慢往前走,徐媚儿却是快步上前给明珠行礼问安:“六嫂气色真好,我们是不速之客,还望你不要嫌弃才好。”
大家都在互相骗人的啦,明珠大大方方地道:“请都请不来呢,哪里敢嫌弃?快快请进。难怪今天一大早我就听见喜鹊叫呢,原来是你们俩要来。”
徐媚儿抿唇一笑:“六嫂真会说话。”
乌孙郡主神色古怪地看了明珠一眼,她是没想到明珠居然也学会说这种应酬的假话了。